天亮了,八月十四日,明天便是八月十五了。


    從清晨開始,整座華山便顯得特別緊張起來。


    早餐方畢,五劍立即前來報告道:“武當掌門人一塵道長到。”


    接著四劍又上來報告:“青城掌門人冷婆婆到。”三劍上來報告:“北邙掌門人銀須叟到。”


    已末午初,二劍報告:“少林掌門人心鏡大師也到了!”


    至此,六派掌門人均已到齊,二劍正待轉身,首劍又至,沉聲報告道:“八荒四凶全到了,另外還帶著約有百名徒眾。”


    金劍丹鳳除了點頭,一直沒有開口。


    藍衣秀士見少林心鏡大師也已來到,不得已起身而告辭道:“既然他們已經到齊,我也應該下去看看他們了。”


    金劍丹鳳並未挽留,送至門口道:“藍掌門人先行一步,嫦娥隨後就來。”


    說著轉向五劍道:“五叔送藍掌門人一程。”


    藍衣秀士朝金劍丹鳳望了一眼,嘴角雖然浮著笑意,臉色卻微微有點蒼白,俯身一躬又向上官英舉手一拱,轉身就隨五劍怏怏而去。


    金劍丹鳳回過身來,低頭輕聲道:“上官少俠是客,多留一宵無妨。”


    上官英咬唇思索了一下道:“依武會慣例,地主你,是不是一定要在前一天去會場與各方人物共處一起?”


    金劍丹鳳緩緩抬臉道:“在人情上應該這樣,於例卻未必,而且嫦娥兼有上屆盟主身份,揆諸以往都以在明天會前一刻出現為恰當。”


    微微低頭,輕輕一笑道:“而且可以留下的最大原因……”


    上官英點頭道:“那麽,你就留下吧。”口中說著,人已舉步向外走去。


    金劍丹鳳凝眸微訝地道:“而你……”上官英回頭笑道:“是的,我留下,而我卻非下去不可。”


    金劍丹鳳眼望地麵,點點頭,幽幽地道:“我知道……”


    上官英忽感不忍,走回兩步,低聲說道:“今夜你不但要留在山上,而且五劍中必須要有三位留在身邊,我已兩夜未曾合眼,今夜是最後一夜,也是最重要的一夜,你可要自己小心一下了。”


    金劍丹鳳愕然抬頭,上官英已然一閃出門而去。


    華山峰腰,一練跨澗,渡過這座狹長如線的軟索橋,便是第五屆武會會場,華山仰天坪。


    坪南一道斜坡,沿坡而下,有一個天然湖,黑龍潭。


    上官英剛走完坪地,已隱約聽到下麵一片人語,正擬縱身下坡,身側忽然有人輕輕一笑,說道:“辛苦了,上官少俠。”


    上官英一呆,坪邊亂石堆中,已有一人一笑躍出,正是正牌上官印。


    上官英見了上官印,平靜的心頭突然一陣激動,好似有著無比怨恨與委屈需要發泄似的,口喊了一聲道:“你”


    眼一紅,話沒說出,熱淚已滾滾而下。


    上官印大驚,連忙走近促聲道:“有什麽意外不成?”


    上官英淚眼一抬,忽然發現上官印此刻的裝束竟和自己一模一樣,看看對方,再看看自己,又不由得撲哧一聲笑了出來。


    上官印星目微滾,已知並無意外發生,這才放下心來。


    俯身側臉打趣道:“才離開兩天,便成了這副樣子,現在可感覺到我這位大哥的重要了吧。”


    上官英老羞成怒,反手一掌便往上官印臉上打去。


    雖然這隻是普通的一掌,打卻是真打,上官印嗤聲一笑,舉臂便格。


    臉雖沒有被打著,手上拿著的一個布包卻給打去老遠,包布一散,衣服立即飛滿一地。


    上官印退出一步,指手笑道:“快換上,衣服中有一盒易容丹,臉部如何化裝,穿上衣服後由你自己決定,這算是大奇的第一課。”


    上官英見他說完就要走,不由大急道:“你上哪裏?”


    上官印止步笑道:“下麵龍蛇混雜,已非你所能應付得了,我不接過手來,難道你還能繼續周旋下去不成?”


    上官英哼道:“連謝也不謝一聲麽?”


    上官印不由一怔道:“你係受灰衣文士之命而來的,我在這兒等你,也是他的吩咐,我為什麽要謝你呢?”


    上官英哼道:“少推馬虎。”


    她忽然發覺,金劍丹鳳雖然情深款款,但她這位印哥對金劍丹鳳的印象卻似乎並不十分深刻,所以表麵臉上雖板得緊緊的,內心卻感到甚為安慰。


    於是,詞色一緩,又問道:“你下去,我呢?”


    上官印笑道:“要去英雄館,有上官少俠介紹包你有一席座位,不然好漢行宮即為你這樣的人而設,據說裏麵還空得很。”


    上官英跺足道:“滾吧!”


    上官印笑一聲道:“是,滾也……”便擬下坡。


    上官英忽又喊道:“且慢!”


    上官印回頭道:“別滾得太快是不是?”


    上官英瞪眼道:“也不讓我告訴你這兩天內的經過麽?”


    上官印道:“此地不便多談,以後再說吧。”


    上官英道:“怕你不弄清這兩天的情形,應付起來不怕牛頭不對馬嘴?”


    上官印道:“不至於罷,否則還做人家什麽哥哥?”


    說完一笑,身形晃處,人已如飛下坡,上官英呆了片刻,這才將散在地上的衣物一一撿起,走去上官印剛才藏身的那堆亂石之後……


    黑龍潭潭心,浮台高聳,那是五屆武會的總接待室。


    浮台像一雙多足爬蟲,迎麵一道浮橋,乃與會者必經之途,與會者從這道浮橋走上浮台,凡於接待處簽下名號或行道標記者,便由值班之華山五劍指派弟子分別送入英雄館、豪傑館,或者好漢行官。


    以上三處,均有浮橋通達,不願留名者,便由他們自己選擇一處走去。


    這時已是午末末初,四道浮橋上人來人往,川流不息,上官印沿山腳走入英雄館時,英雄館內,少林心鏡大師、武當一塵子、北邙銀須叟、青城冷婆婆、昆侖藍衣秀士等五位掌門人,正由數名華山三代弟子伺候著,圍在一處閑敘。


    上官印現身,心鏡大師首先合什起身,其餘四位掌門人,也跟著紛紛起立。


    上官印緊跨數步,上前分別見禮,見禮畢,除了一塵道長和藍衣秀士外,另外三位掌門人同時遞給上官印一隻封袋。


    上官印一一拆閱之下,發現少林心鏡大師寫的是:“敝派紫玉玲瓏如意,係二十五年前,由本寺上代掌門人一了上人,於貧僧接掌本寺前三個月,親自贈與令尊上官大俠,少林二十四代掌門僧,心鏡。”


    北邙銀須叟寫的是:“十八年前家師贈出,受贈者即為令尊,北邙聶敬秋。”


    青城冷婆婆寫的是:“二十多年前,敝派弟子名鄭三川者,於青城開設了一家義利標局,一次鏢貨遭劫!懇求師門出麵,由老身先師贈壽星令符往討,結果人符兩亡,義利鏢局也於焉破散,先師性躁,竟為此氣阻而坐化,次年老身服滿師孝,正擬前往覓仇之際,令尊忽持一匣而至,匣內即為仇家之首級,並附有敝派遺失的那枚壽星令符,老身感懷,當場拜贈,事隔日久,老身於少林寺中竟未能即刻說明,愧甚。”


    青城冷婆子,某年某月某日口囑弟子某某某執筆。


    果如上官印所料不差,三張紙條雖然詳簡有別,主旨卻完全相同:贈符對象,都是他父親上官雲鵬本人。


    他想:“華山呢?也一樣嗎?”


    這時,一個聲音道:“少俠,還有什麽要問的麽?”上官印抬頭一看,說話的原來是青城冷婆婆。


    此刻的青城冷婆婆,一向陰寒如霜的老臉上,一片激動中掙紮著一絲勉強的笑意,往事帶給她對上官姓氏的感激,語音微顫,顯得親切之至。


    上官印收好三張紙條,躬身答道:“謝謝婆婆,沒有什麽要問的了。”


    冷婆婆又讓出一個空位,拍了拍說道:“少俠坐下來說話。”


    上官印道:“謝謝婆婆”目光偶掃,瞥及冷婆婆背後一對青年男女正對他注視著。


    男的年約二十二三,五官端正而俊秀。


    女的年約十七八,比金劍丹鳳略小,比上官英略長,看上去似甚眼熟,一時卻又記不起究竟在什麽地方見過。


    由於雙方目光對了個正著,不得不含笑請問道:“婆婆您身後的這位師兄和這位師妹我該怎麽稱呼呢?”


    冷婆婆噢了一聲道:“男徒李超,女徒吳玉。”隨向身後叱喝道:“快上前見過上官少俠!”


    藍衣秀士笑道:“少俠好健忘,這兩位冷婆婆的高徒,便是武林中有名的青城雙英,昨日三劍不是已經當我們的麵提過了嗎?”


    上官印暗笑道:“果然牛頭馬嘴兩不相對了!”


    口中卻連忙說道:“是的,是的……”同時還了雙英一禮。


    上官印坐定後,藍衣秀士忽又歎道:“上官少俠,你那份目力,藍某人實在是愈想愈佩服!”


    上官印暗忖道:“我的目力?天啦,這樣下去怎麽得了。”


    口裏說著:“那裏,那裏……”心底下卻實在後悔異常,上官英的話沒有錯,他應該先弄清一下她在華山二天來的經過才對。


    藍衣秀士也在奇怪:“這小子在金劍丹鳳麵前鋒芒畢露,神色傲慢之至,而到了這裏卻又非常謙虛,這怎麽回事?”


    一塵子見藍衣秀士話中有因,便問道:“藍掌門人,你說少俠目力好?是何緣由?”


    上官印暗喊道:“問得好!”


    於是,藍衣秀士便將昨天的經過,從頭開始說了一遍。


    上官印恍然大悟:“原來又是她搗的鬼!”


    但是,另外四位掌門人及青城雙英卻聽得驚訝起來。


    一塵子皺眉道:“既然首劍說兩老終日奔棋,中間上房那位黑衣怪叟也未離開,那麽還有誰人有此能耐呢?”


    此語一出,眾人全都陷入沉思。


    這時一名華山弟子近前低聲道:“奉本派五叔祖之命向諸位報告,四大天魔已經進入了好漢行宮。”


    眾人聞報一驚,俱皆猛然抬頭。


    一塵子冷笑道:“他們該住進豪傑館才對呀!”


    餘人沒有接腔,但除了上官印之外,一個個臉色都透著異常沉重。


    先前那兩名華山弟子剛剛退出,另一名弟子又匆匆進來,促聲道:“兩醜到,正向本館走來……”不待語畢,匆匆一躬退去。


    一塵子愕然道:“兩醜也來了?”


    上官印也覺得非常奇怪,他奇怪的不是兩醜會來,也不是兩醜來住英雄館,而是兩醜為了一張黃布券已成了生仇死敵,何又以會走在一起?”


    思忖未已,室外一陣輕咳,二條身形已相繼步入石室。


    進來的,不是兩醜是誰?


    貪叟萬步厭,滾動著一雙金魚眼,大模大樣地走在前麵;鄙叟羅棄,三角眼眨動,豆眼左串右跳,緊跟於後。


    兩叟一直向前走,旁若無人,但在看到上官印時,卻止不住尷尬地咳了一聲。


    隔室偷窺之舉兩醜雖不知道,但貪鄙一顆大還丹換了一紙字據,最後卻弄丟了,自己心裏有疙瘩,一見這位當日目擊的少年人,內心自然有點不是滋味。


    鄙叟一見上官印,暗笑道:“這小子居然跟六派掌門人平起平坐?”


    前事重映,想及自己乃堂堂奇絕中人,目前既然為了一匹大宛雪駒竟冒充斯文,既否認認識貪叟,又說什麽“看月亮”“隨興湊合詩句”,這時底子穿,饒他老奸皮厚加革,當下也不由得雙頰微微的一熱。


    因此之故,二人本來異常從容的腳步,這時不禁加緊起來,三步並做兩步,一逕走進中間上房。


    一塵子與冷婆婆,臉上均出現怒意。


    心鏡大師輕喧了一聲佛號道:“此非爭意氣之時,貧僧以為,兩位還是稍為忍讓一些的好。”


    藍衣秀士也說道:“大師之言甚是。”


    上官印所想知道的,便是二醜何以能重歸於好?


    這時向冷婆婆道:“你們坐坐,婆婆,我看看去。”


    冷婆婆欲加阻止,上官印已然起身,雙手一背,緩緩走向上房之前。


    貪叟一回頭,瞪眼喝道:“有什麽好看的?走開點!”


    上官印聽如不聞,反向鄙叟笑道:“昔日逢月下,今朝遇湖邊,老丈如有雅興,在下奉陪酬唱一番如何?”


    鄙叟向貪叟側目笑道:“老萬,你說你脾氣比我以前好,我現在信了。”


    貪叟似有未解地道:“羅老二,你這話什麽意思?”


    鄙叟陰陰一笑道:“這小子如此討厭,在以前你還容得下麽?”


    上官印故意又驚又怒地注目鄙叟道:“喂喂,老先生,你怎麽這樣說話?這位老前輩要我走,我走就是了,這又不是什麽見利忘義、謀財害命的大事,有什麽容得下容不下的呢?”


    鄙叟豆眼凶光暴閃,臉上笑意卻反而愈為親切起來。


    上官印佯做未見,忿忿地又接道:“在下雖然出道不久,剛才連十二奇絕中的兩老也已見過,人家不但不以為冒犯,且一見聲稱馬上就過來這邊跟在下手談,想不到你們同樣是住上房的身份,卻是如此的不同!”


    鄙叟立即為之氣餒,貪叟哼了一聲,掉臉望向別處。


    上官印正想繼續用話激出二醜和好的關鍵時,室外突有一個冷冷的聲音道:


    “喂,上官印,中間的上房,華山派人收拾好了沒有?”


    上官印一怔,付道:“誰人這麽狂?”


    冷冷的聲音又接道:“房裏那兩個老頭子是華山派來打雜的嗎?”


    上官印感覺語間甚熟,星目轉過,啞然一笑,已知來人是誰。


    回頭望去,石洞門口,一名文士模樣的中年人,正背著雙手,緩步踱入;來人年約四旬上下,身穿一襲灰布長衫,一張白中透黃的麵孔上,沒有一絲血色,沒有一絲表情。


    來的是灰衣文士,對嗎?


    是的,冒牌的灰衣文士。


    經過兩天來的磨練,上官英對模擬他人動作,顯已有了長足進步,這時不慌不忙的,一逕來到中間上房門前,腳步一停。朝兩醜冷冷注目道:“怎麽樣?要不要叫人拿盞壁燈來再試一下?”


    兩醜一呆,相顧失色。


    上官英說著,一麵自衣袖中取出一幅黑色麵紗,輕輕一灑,冷笑著接道:“那幅酒器黃券,我已派人送給蕭老花子,恕不能提出交換,全為了表演逼真起見,我可以戴上這個說話。”


    話說完,竟真的將麵紗戴了起來。


    上官印暗暗失笑,心想:“雖然火候不夠,但這種巧妙的彌補手法,倒也虧她想得出來呢!”


    遠處圍坐著的五位掌門人,自上官英現身,即密切注意,上官印對兩醜說的這番話,原就有點令人摸不著頭腦,這時一見上官英居然在大白天戴上麵紗,更是暗感怪異不已。


    一塵子皺眉喃喃道:“日前華陰,據說出現過一個,今天這兒又來了一個,武林中那來這麽多的瘋人呢?”


    銀須叟搖搖頭,沉聲接道:“道長住口,此中原委等會兒老夫細說。”


    這邊房中,鄙叟目光一掃上官英臉上那副形式特別的紗,暗喊:“不會錯了,那夜他戴的,正是這一副”忖畢人自石床上一躍而起,忙不迭含笑打躬道:


    “是是是,遵命,遵命。”


    臉一偏,向貪叟道:“上房有三間,隔壁兩間也是一樣,走,老萬。”


    貪叟輕輕一哼,目光灼灼,身體未動分毫,鄙叟三角眼一擠,咳著接道:“呆在屋子裏也很氣悶,咱們何不先去好漢行宮那邊走走,順便看看蕭老化子來了沒有,豈不比坐在這兒強麽?”


    弦外之音,是說:“忘了好漢行宮還有咱們兩個對頭麽?而且那幅黃券已不在他身上,還有什麽好爭的呢?”


    貪叟經此一點,這才恨恨地隨鄙叟走出房去。


    目送兩醜走出英雄館,一塵子咦道:“剛才藍掌門人說,昨天在好漢行宮,兩老將上房讓給一名黑衣怪叟,現在兩醜又將上房讓給一名其貌不揚的灰衣中年人,這豈不是武林中的空前怪聞?”


    這邊上官英向上官印手一指,冷冷說道:“算你小子得天獨厚,進來!”


    上官印也哼道:“喊大哥為小子?好,掌嘴一千又五百。”一麵扮著鬼臉,一麵走進房中。


    青城雙英忙向冷婆婆低聲喊道:“看,師父,上官少俠跟那人好熟,竟也跟進去了呢。”


    五位掌門人目光一收,同向上房瞥了一眼。


    冷婆婆點點頭,輕歎道:“這有什麽稀奇,孩子,人家姓上官啊。”


    一塵子忽然向銀須叟問道:“聶老,剛才您說什麽?難道您也認識這位灰衣文士不成。


    銀須叟激動了一陣,遂將日前華陰發生的一切說了一遍。


    藍衣秀士想及那名瘋婦似跟紅衣女子有著密切關係,不禁插口問道:“那麽銀鷹胡老二的下落,結果如何?”


    銀須叟悲痛地道:“他料得一點不錯,老夫於華陰西門外找著銀鷹的屍首。”


    藍衣秀士為一股涼自心頭的寒意所侵襲,默然低頭,其餘諸人,也都相繼沉默了下來。


    上房中,上官英甫將二天來的經過說完,偶爾回頭,瞥及一人正於館外探頭向內張望,忙向上官印說道。“快,注意那人行動。”


    上官印本係麵裏背外坐著,聞言連忙轉過身子。


    於館外探頭張望的,是一名三十上下的勁裝漢子,那漢子稍稍躊躇了一下,便即走進館中。


    上官印將身軀往房門口緩緩挪近數步,目光也靜靜地隨著那人的步伐移動。


    上官英道:“去了五位掌門人那邊。”


    上官印道:“是的。”


    上官英道:“找誰?”


    上官印道:“藍衣秀士。”


    上官英哦了一聲道:“現在呢?”


    上官印注目聲道:“現在……他正將一對密函向藍衣秀士手上……咦,真是怪事。”


    上官英忙道:“怎麽啦?”


    上官印道:“藍衣秀士似乎並不認識此人呢。”


    上官英道:“有這等事?”


    上官印搖手悄聲接道:“別嚷……好……藍衣秀士怔了一下,終於將密函接過……


    拆開了,在看……已經看完。”


    “這麽快?”


    “上麵好像沒有幾個字。”


    “現在呢?”


    “藍衣秀士在揮手,送信人告退。”


    “表情如何?”


    “啊啊,你不提,我幾乎忘了注意,藍衣秀士此刻的臉色好不蒼白。”


    “另外幾位掌門人的反應怎樣?”


    “是的,一塵子懷疑了,他問,這信誰送來的,藍掌門人?藍衣秀士微笑著,異常勉強,聲音太低,回答的什麽聽不太清楚,噢,他說,七位叔叔送來的,底下的話,真的聽不出了。”


    “那封信呢?”


    “藍衣秀士收起來了。”


    上官英輕哼道:“七位叔叔?活見他的大頭鬼!”


    上官印縮回身子道:“那麽你以為這信是誰送來的呢?”


    上官英瞪眼道:“你真的不知道麽?”


    上官印輕輕一歎,低頭不語,上官英站起身來,忿然道:“既然那紅衣賤婢還不死心,藍衣秀士為她所挾持,此信一到,今夜準有行動,你身份已明,不妨守在這裏,姑娘我,到時候在山上等著招呼他們也就是了。”


    上官印想了想,抬頭道:“這樣也好,不過,請英妹可記住一點,單單保得金劍丹鳳的安全,令藍衣秀士知難而退,並非我們最終目的,此舉鬥智重於鬥力,最好於妥善應付之餘,更能將幕後陰謀弄個清楚才是最大成功。”


    上官英傲然哼道:“這還要誰吩咐?”


    上官英一怔,旋即點點頭,凝眸喃喃道:“是的,謝謝我,你,你們早就該這樣對我說了……”語音未竟,雙目又已然紅潤。


    上官印張目一呆,才待解釋時,上官英腳下一跺,人已奪門奔出。


    上官印愕在那裏,半晌不知所措。


    他也不知道最後那聲謝謝從何而來。不是麽,上官英是他的義妹,而金劍丹鳳與他卻僅有兩麵之緣,可是,現在他竟代表金劍丹鳳向上官英道謝,短短兩句,親疏立即為之顛倒。


    這情形,誰處在上官英的地位,也會傷心的啊。


    他做夢也沒有想到自己會在無意之中,造成這麽大的不檢點,懊惱了好一陣子,這才搖頭深深一歎,茫然走出房門。


    走出房外,青城雙英正好迎麵趕來。


    龍筆李超躬身道:“奉家師之命,請少俠過去入座。”


    上官印勉強笑了一下,搖頭道:“請兩位回複五位掌門人,上官印,想去外邊走走,不必客氣了。”


    鳳簫吳玉,忽向師兄問道:“師兄,你餓不餓?”


    龍筆李超搖搖頭,鳳簫吳玉笑道:“跟師父他們坐在一起,吃也吃不舒服,我們何不陪上官少俠一起出去走走?”


    上官印劍眉微蹙,正待婉拒,龍筆李超已然大喜接口道:“好啊!”手一揮,匆匆吩咐著:“你們且等在這兒我過去回個訊,馬上就來。”


    也不征求上官印的同意,立即掉身飛奔而去,上官印見這對師兄妹率直得極為可愛,也就沒有再表示什麽。


    不消片刻,龍筆回轉,近前向師妹低聲笑喊:“師妹,師父說,我們兩個要比人家上官少俠晚了兩三輩,叫我們言行分外留意些,知道嗎?”


    鳳簫吳玉,悄悄掠了上官印一眼,雙頰微赤,含笑低頭。


    這含蓄的脈脈一瞥,與上官英的嬌憨,金劍丹鳳的嫵媚,又自不同,上官印竟止不住心神微撼。


    連忙含笑接道:“這種班輩是如何安排的?李兄有否向令師請教?”


    雙英均微微一笑,沒有開口,上官印口中笑說著,手向兩人一招,領先奔向館外。


    這時已是申末酉初,黑龍潭上,籠著一抹淡淡的暮靄,三處宮館,以及潭心的接待台,均已點起點點燈火。


    三人沿潭畔走著,鳳簫吳玉,忽向師兄小心地問道:“師兄,我們能不能去豪傑館與好漢行宮兩處看看?”


    鳳簫這話,問的雖然是師兄龍筆,其實,這又豈是龍筆所能決定的問題?


    龍筆明白師妹心意,當下便轉向上官印望著,上官印微微一笑道:“既然來了這兒,還有什麽地方去不得的?”


    頭一點,笑接道:“隨我來吧。”


    手指處,人已悠然踏上浮橋,衫角飄飄,腳下如行雲流水一般,逕直向潭心接待台從容走去。


    雙英師兄妹,四日互投,眼光中充滿景羨和佩歎,心神一提,也即雙雙振袂跟隨而上。


    此刻接待台上,是華山五劍中的三劍施古柏輪值。


    上官印對華山五劍,僅止於聞名。從未見過五劍本人,但五劍對他卻不同了,由於上官英喬裝來華山作客數日,他們對上官印都有相當認識。


    這時,三劍施古柏因於台上望見了上官印,老遠的就迎了上來,抱拳笑道:


    “少俠用過晚餐沒有?老朽交班在即,稍停由老朽奉陪如何?”


    上官印雖知眼前這位黑衣佩劍老人為華山五劍之一,但因上官英未將五劍容貌個別形容,卻無法斷定對方究竟是五劍中的第幾劍。


    這時隻好一邊還禮,一邊含混地笑答道:“晚輩隻是隨便走走,老前輩們目前正忙以後再暢敘吧。”


    三劍又道:“三位預備去好漢行宮麽?”


    上官印道:“是的,想先到對麵豪傑館看看。”


    三劍提醒道:“四大天魔雖然霸道,但因目下處境不同,隻要不惹他們大概無甚問題,不過,剛才又來了二名紅衣女子,其中一名甚為麵生,另一名便是人妖師妹,妙手紅娘柳聞鶯,這女人毫無羞恥之心,少俠如果以前沒見過,最好稍為留意點。”


    上官印點頭道:“謝謝老前輩,上官印知道。”


    三劍拱拱手,轉身退去,上官印回頭向雙英道:“兩位記住,現在是武會前夕,我們去觀光,而非生事,縱然有人找麻煩,也請交給小弟應付,明白麽?”


    雙英點頭,上官印道聲好,立即走上通往豪傑館的那座浮橋。


    豪傑館與英雄館占地雖然一樣,但所容納的人數,卻判若天壤。


    英雄館隻住了三十多人,而豪傑館中,卻住了三百以上還不止,館內通插兒臂粗細的牛油巨燭,光亮不減白晝。


    那些黑道人物,形形式式,滿館一片喧嘩。


    上官印等三人到達時,館內也正開席,數十名華山三代弟子,往來穿走不停,由於人物大雜,三人進入,倒也沒有引起注意。


    上官印一比手勢,領著雙英沿洞壁緩緩一路觀察過去,東邊這一角,人數近百,一個個驃悍異常,彼此之間,熱絡之至,上官印知道,這些人大概就是四凶所帶來的部屬了。


    由東邊折回,一排酒席上,五個濃胡大漢正在接受一群人敬酒,上官印一眼看出,這五人正是死在自己父親手下,天山五天王的繼承人,有天山五霸之稱的天山梁氏五兄弟。


    上官印正觀望間,龍筆忽然低聲問道:“少俠,那是不是四大天魔?”


    上官印順勢瞧去,龍筆指的,是三間上房右首的一間,房門內,四名身穿灰色長衣的人,正在一麵飲酒,一麵低聲說話,上官印點點頭,低聲答道:“是的,正是他們四個。”


    眼光一帶,發覺左首上房中,也正坐著四人。


    四人中的二人,一個奇瘦,一個奇胖,另外二人,則一個是道士,一個是和尚,和尚麵裏背外,除了一襲紅得刺眼的僧衣外,臉孔看不清,道士麵南向外坐著,鷹鉤鼻,花眉毛,眼皮低垂,臉色灰黑,有如一片陰雲。


    上官印雖不認識這四人是誰,但憑想像,他可以知道,這四人就是四凶,應該沒有問題。


    再看中央的一間,布幔低垂,不禁疑忖道:“裏麵也住了人麽?不然特別加上一幅布慢做甚?”


    鳳簫低聲問道:“少俠看出中央那間有人沒有?”


    上官印想了一下道:“就算現在空著,隻怕也已有人預占了。”


    龍筆接著問道:“此人會是誰,少俠想得出來嗎?”


    上官印搖搖頭道:“想不出來,但有一點卻可以斷定,那就是此人之身份,必在四大天魔和八荒四凶之上。”


    雙英點點頭,上官印覺得已無甚可看,正擬招呼雙英退出,身後突然有人沉聲喝道:“站開點!”


    上官印伸手,將雙英往前一帶,霍地旋轉身軀。


    發話的人不是別人,正是剛才送書給藍衣秀士的那兩名青年勁裝漢子,漢子身後跟著兩名紅衣女子。


    兩女雖然各在麵部罩著一幅麵紗,但上官印仍然很快就認了出來,其中一名正是日前跟藍衣秀士走在一起的那個嫵媚女人,另外一個,不消說得,自是妙手紅娘,人怪柳聞鶯無疑了。


    上官印本待還以顏色,一見是這兩個下流女人,不禁改哼為嗤,退出一步,仰臉向上,沒有開口。


    前導的勁裝漢子自三人身邊大步走過,兩女卻互望著在三人麵前停了下來。


    妙手紅娘側目一笑,方說了句:“牡丹姑娘”那被喊做牡丹姑娘的紅衣女子已然盈盈跨出半步,目注上官印,嬌笑道:“咦,這不是上官少俠麽?”


    妙手紅娘一怔道:“哦,姑娘認識他們?”


    紅衣牡丹睨視而笑道:“不知道嗎?這位就是千麵俠,上官大俠的公子,終南上官少俠呀!”


    妙手紅娘又是一怔,立即秋波流轉,重新朝上官印打量起來。


    上官印臉一偏,向雙英大聲道:“李兄,英妹,咱們該走了吧。”


    他這樣問,隻不過做做樣子而已,事實上話沒說完,人已護著雙英倒退而出。


    妙手紅娘向紅衣牡丹目光一注,投出一道問詢,被稱作牡丹姑娘的那名紅衣女子隨即掩口吃吃而笑說道:“留不留得下這等貴客,全看你大姐的了,問我做什麽?”


    在這位牡丹姑娘麵前,妙手紅娘於詞色之間,所流露的,全是一副得寵的奴婢神態,牡丹姑娘這一聲大姐,似乎令她有點受寵若驚,寵驚之餘,竟然大為忘形,也不管身前身後都是人,蛇腰一扭,便閃身擋住三人去路。


    上官印腳下一頓,冷冷注目道:“這算什麽意思?”


    妙手紅娘向中央上房一指,蕩笑道:“那邊席已擺好,難得我們公主垂青,彼此都是年青人,一道過去敘敘豈不甚佳?”


    上官印忍著一股怒火,側目冷笑道:“可惜我們並沒有這份情趣,奈何?”


    妙手紅娘咯咯一笑,細聲說道:“站在這裏當然沒有,情趣是要慢慢培養出來的呀,到了裏麵,布幔一放……”


    皓腕展處,擺出請的姿態,竟往上官印腰間攏來。


    上官印退後一步,沉聲道:“知道少俠姓上官,就該識相點,如嫌話不中聽,明天午時以後,仰天坪上,有的是機會。”


    輕輕一哼接道:“否則可就大家難看了。”


    妙手紅娘聽如不聞,輕笑笑道:“今日有酒今日醉,明天的事,明天再說也不遲,少俠這麽客氣,叫奴家有什麽辦法?”


    口中說著,媚眼飄飛,仍然向前逼近。


    上官印牙一咬,已將全身真氣運聚右掌。


    冷笑一聲:“女俠也是少客氣的好。”展肘虛格,五指微拂,五道天罡真氣,已如電射出。


    妙手紅娘臉色蒼白,手臂廢然垂下。


    杏眼圓睜,正待叱喝,一旁的紅衣牡丹突以眼光止住,笑喊道:“大姐應對欠佳,還是讓小妹來吧。”柳腰一扭,閃到妙手紅娘身前。


    玉手一伸,嬌笑道:“少俠架子好大呀。”


    隨著輕描淡寫的手勢,一股陰柔的森寒的勁氣,直射上官印左肩天泉大穴。


    上官印暗呼一聲:“化骨掌!”


    翻掌一托,發出五成天罡真氣,迎頭接去。


    兩掌相隔有半尺之遙,兩股無形掌風已然完全接實,紅衣牡丹雙肩微晃,上官印卻退出小半步。


    二人看上去似在含笑揖讓,事實上已交換了一招。


    一招之下,上官印大為震駭,他驚異的,並不是當前那位紅衣牡丹居然會展出天魔女當年威震武林的化骨掌,而是對方年僅雙十上下,竟有此等深厚之功力,怪不得她在天魔教中的身份,要在四大天魔之上了!


    紅衣牡丹雖然略占上風,卻也頗感意外地微微一怔。


    一聲輕哦,笑道:“怪不得,原來少俠還真難請呢。”


    左足微一前探,右手已然伸向上官印腰際,五指分襲腰間陽綱、意舍、胃倉、次膠、中膠五大要穴。


    上官印見對方公然出手,橫蠻險詐,兼而有之,不禁勃然大怒。


    丹田一吸,雙目英光迸射,正待以天罡三六式中的少陽六手以還擊之際,突然有人嚷道:‘啊啊,原來在這裏,找得老夫好苦!”


    紅衣牡丹經此一嚷,本能地收式閃身,上官印抬頭望去,從館門日飛跑而來的,竟是一名從未見過的灰衣小老頭子。


    他尚以為灰衣老者招呼的是別人,誰知那灰衣老者在丈許之外,已然高聲又喊道:“你開什麽玩笑,上官大俠?”


    上官印注目道:“閣下找誰?”


    灰衣老者不悅地道:“找誰?找你!”


    上官印訝道:“找我什麽事?”


    灰衣老者瞪眼道:“好漢行宮中,鬼穀先生已將棋盤棋子擺好多時,難道是我答應人家的不成?”


    上官印大奇,暗忖道:“鬼穀先生找我下棋,他什麽時候到的好漢行宮?”


    灰衣老者沒等他開口,哼著接道:“老夫信已帶到,去不去聽便。”忿忿一抱拳,轉身大步而去。


    上官印劍眉一皺,正待要說什麽時,身後鳳簫吳玉忽然輕聲說道:“你既然答應了人家,不去怎麽可以?”


    上官印星目一滾,忽然領悟過來,故意皺眉道:“現在才申末西初光景,我跟他約的是初更以後呀。”


    鳳簫接口道:“話雖不錯他老人家的脾氣你難道不知道嗎?”


    上官印點點頭,旋即臉一抬,沉著臉向紅衣牡丹道:“假如在下這就前去赴會,姑娘有無意見?”


    紅衣牡丹似甚驚疑地道:“鬼穀先生?就是那中間上房住著的黑衣叟?”


    上官印臉一仰,未予置理,紅衣牡丹秋波閃動,忽然笑道:“既然這樣,少俠請便也就是了。”


    很顯然的,這丫頭雖狂佻,卻也惹鬼穀先生不起。


    上官印輕輕一哼,立即領著雙英大步走出館外。


    直到上了浮橋,龍筆這才惑然地悄聲問道:“這是怎麽回事?”


    鳳簫撇嘴笑道:“棋約係人家少俠所訂,問我怎知道?”


    上官印笑道:“姑娘連鬼穀先生的脾氣都清楚,怎說不知道?”


    龍筆立即接道:“是呀,鬼穀先生是什麽樣子,連師父都說沒有見過,師妹又怎知道得這麽清楚?”


    鳳簫扮著鬼臉道:“真笨得可以!”


    龍筆怔了一怔,忽然明白過來,想了一下,又道:“那灰衣老者既為解圍而來,上官少俠又怎麽不認識他的呢?”


    上官印微笑道:“現在知道他是誰啦!”


    雙英齊聲問道:“他是誰?”


    上官印未及開口,前麵忽有一人輕笑道:“姓上官的,畢竟不凡!”在橋下黑影一冒,翻出一人。


    雙英急急打量過去,正是剛才那名灰衣老者。


    上官印笑喝道:“小子,你找死”揚掌作勢,便擬打去。


    雙英大惑,灰衣老者嗬嗬笑道:“恩將仇報,姓上官的別的都好,就是有點不講理。”


    上官印笑向雙英道:“這小子就是天目神童,知道嗎?”


    雙英一呆,天目神童近前怪笑道:“知道嗎?天目神童蕭俊人,兩位的一位小老前輩。”


    上官印笑喝道:“少胡調!”


    雙英卻恭恭敬敬地雙雙俯身道:“是的,以後請蕭少幫主多多提攜。”


    天目神童大樂,向上官印擠眼笑道:“怎麽樣,看人家禮貌多好。”隨又向雙英拍胸道:“放心,兩位隻要跟我小化子走在一起,包管吃不了虧。”


    上官印好氣又好笑,雙英卻認真地問道:“蕭少幫主,好漢行宮中那位黑衣叟,真的就是鬼穀先生嗎?”


    天目神童搖搖頭,笑道:“可能而已,真假隻有天知道。”


    上官印也笑道:“除了天知道,閑雲野鶴兩老大概也知道。”


    天目神童笑容一斂道:“是的,咱們看看去,假如不弄清楚那老家夥是誰,你們三位還無所謂,我小叫化子的天目可就成問題了。”


    話剛說完,人已領先向好漢行宮飛奔而去。


    上官印朝雙英點點頭,也隨後跟上,好漢行宮中,冷清異常,它的內部並不比英雄、豪傑兩館小,但上官印等進去時,仍隻看到三個人。


    兩老白發飄飄,身軀微胖,麵容慈和的閑雲叟;隆鼻,長頸,雙目如電,身材高瘦的野鶴叟,仍在燈下奔棋,旁邊酒菜,熱氣全無,好似尚未動過一樣。


    中間上房中那位黑衣怪叟,雙腳蹬在石壁上,雙臂抱頭,頭南腳北而臥,一動不動,也弄不清他是睡著還是醒著。


    天目神童注目打量,雙眉緊皺,顯然並未看出對方來曆。


    上官印輕笑道:“有蒙鼓之感乎,天替亦佳也。”


    天目神童搖搖頭,苦不語;兩老對宮中多了四人,渾若未覺,端坐如故,連眼皮都沒撩一下。


    天目神童豪性突起,低笑道:“且看棋去!”


    上官印笑笑,雙雙往兩老房中走去,青城雙英遲疑了一下,也趔趄著走去站在門外,遙作觀望。


    上官印和天目神童雖已來到距棋盤雖不及三步之處,但相對盤坐在石床上的兩老,仍然一無反應與表示。


    這一局棋,閑雲叟拿白子,野鶴叟拿黑子,戰況已至中盤階段。


    雙方除在對角各布有一顆棋子外,戰火好似起自天元一般,棋局中央,黑白相間糾纏成花花的一團。


    饒是兩小對棄道均精,也費了好半晌,才將大勢瞧清,即緊靠著白子落子,之後,白子扳,黑子斷,白子長,黑子也長,白子跳,黑子也跳,你罩我,我對你,於是乎,進入扭殺階段。


    此刻,二人的棋,均被對方切成無數小塊,大家均在一方麵攻逼敵手,一方麵自己又要求活。


    這時候,輪到閑雲叟的白子下,在目前的情勢下,白子有兩個選擇,如求穩妥,自己先活,讓黑棋也活,不然便是緊氣殺,前者之結果可能和棋,後者則前途茫茫,勝負難明。


    閑雲叟拈著一枚白子,沉吟不決。


    天目神童等得不耐,不禁將上官印向後拉退一步,悄聲道:“小叔台,你的棋一向比我好,白子這-招,你看應該怎麽下?”


    上官印稍微想了想,微微一笑,用手在床沿上寫下數字。


    天目神童失聲低呼道:“真的?我不相信。”


    上官印笑笑沒有開口,好似說:“等著瞧吧。”


    兩老悠悠轉過臉來,野鶴叟電目閃動,無甚表示,閑雲叟淡淡一笑,緩緩道:


    “穿黑衣服的少年朋友你以為老夫這子怎下?”


    天目神童搶著答道:“他已以指力將這一著的下法寫了下來,你下吧,猜得對不對,等會兒再給你看如何?”


    野鶴叟臉一仰,冷冷自語道:“有人敢評老朽們的棋,這還是第一次吧?”


    上官印劍眉軒動,答道:“藝貴乎精,隻要兩位老前輩不在乎有人多話,那就似乎隻是評得對不對,而非敢不敢的問題了。”


    閑雲叟微笑道:“千古以來,從無相同棋局,小朋友這樣自詡,不嫌太誇張了一些麽?”


    上官印微笑答道:“是的,這話不錯。不過,老前輩所說千古以來無相同之棋局,也僅為一般通論,棋能陶冶性情,也可表現人品,晚輩猜的是一著棋,而非一局棋,在這種情形之下,如對弈者雙方之品格略有了解,應該也不太難。”


    閑雲叟輕哦道:“這麽說,你一定猜得著?”


    上官印手一指道:“寫是寫下來了,中不中卻尚需事實證明。”


    閑雲叟微微一笑,兩指一鬆,一顆白子達的一聲,跌人盒中。


    天目神童神情緊張地脫口喊道:“快下呀,老前輩,你再下一子,不就馬上可以證明他猜的對不對了嗎?”


    野鶴叟轉臉冷笑道:“他已下了,沒看到嗎?”


    閑雲叟點頭道:“是的,下子就是這樣下。”手拂處,將全盤棋局攪亂,同時抬頭向上官印道:“這是一次寶貴的教訓,小朋友,這一著在你意料之中嗎?”


    上官印微笑不語,天目神童突然返身抱住上官印,搖撼著,又叫又跳,激動得如瘋似狂。


    閑雲叟微笑道:“原來是個小子。”


    野鶴叟皺眉道:“他在發什麽瘋?”


    閑雲叟笑容一斂,突然注目道:“不好,恐怕……”天目神童霍地將上官印一推,手指床沿,拍手笑喊道:“恐怕什麽,睜眼瞧瞧吧!”


    兩老目光電注,石床邊沿上,寫的竟是:“不了了之。”


    兩老相顧愕然,半晌未發一語。


    野鶴叟緩緩轉臉望向他處,閑雲叟點點頭道:“很好,果然被你猜中,老夫佩服得很。”微頓藹然又接道:“你怎會猜到的,可以說來聽聽嗎?”


    上官印含笑躬身道:“剛才的棋勢是:白棋如果先求活,也讓黑棋活,如此勢必有畏首畏尾之譏,要是緊氣殺,則兩敗俱傷,乃屬必然,晚輩所以幸中,純係就人及棋而推測,晚輩已經說過了。”


    閑雲叟點頭歎道:“好聰明的孩子啊!”


    上官印忽有所感,臉一抬,正容接道:“晚輩有幾句放肆的話,尚請兩位老前輩聽了別見怪;棋盤如戰場,我不殺人,人卻殺我,兩位既然生性淡泊,與世無爭,欲保晚年心胸寧靜,晚輩以為,實在是以連棋也別下的好!”


    愈說愈激動,說到最後一句,聲浪竟止不住微微顫抖起來。


    說完!望也不望對方一眼,白著臉色,身軀一轉,向天目神童道:“不可再打擾人家了,咱們走吧!”


    雙英暗奇道:“兩老又沒有得罪他,他卻忽然發起脾氣來,豈非怪事?”


    上官印大步出房,天目神童一步追上,興奮地低喊道:“痛快,痛快,沒有比這更痛快的事了。”


    四小走沒幾步,身後,中央上房內,有人欠伸自語道:“這小子如不是上官雲鵬的後人,老夫敢跟任何人賭顆腦袋!”


    上官印一怔,旋即加速走出行宮大門,仰天長長噓出一口悶氣。


    天目神童一豎拇指道:‘小叔台,我佩服你!”


    上官印搖頭道:“要佩服,佩服中間上房中的那人去吧。”


    微頓,又歎道:“雖然由於他倆的不問事,縱容出武林中無窮是非,但是,以少犯長,終非常禮,我此舉純出於一時衝動,你如想學我樣子,就要不得了。”


    天目神童肅默地點點頭,上官印抬頭一看,見明月東升,天已起更,便向青城雙英說道:“你倆離開令師太久了,快點回去,我與蕭少幫主還得幫華山王劍料理一番,明天再見吧。”


    雙英雙雙一躬,轉身而去。


    待雙英去遠,上官印又向天目神童附耳說了幾句話,天目神童點點頭,也向英雄館走去,上官印卻在潭心接待台歇了下來。


    英雄館內,五派掌門中的昆侖藍衣秀士,表麵上有說有笑,暗地裏卻不時偷眼望去中間那間上房,顯然有點心不在焉。


    雙英回館不久,一名灰衣老者立即進來報告道:“上官少俠與本館中央上房中那位灰衣老者在好漢行宮作通宵之弈,今夜不回這邊了,特著老漢過來通報一聲,明天他跟五位掌門人大會上再見。”


    語畢,抱拳一拱,轉身之際,向雙英一丟眼色,雙英頷首不語。


    通報者一走,藍衣秀士容顏立即為之開朗,這時向一塵子笑笑道:“道長,要不要出去走走?”


    一塵子搖搖頭道:“藍掌門人請便,貧道不陪了。”


    由於一塵子剛剛還在追問銀須叟有關北邙三鷹之平日為人,此種拒絕,乃為必然;藍衣秀士不找別人打話,也就是這個緣故。


    這時他起身笑說道:“華山夜景頗佳,諸位誰還有興致?”


    這種場麵話,自然無法認真,在心鏡大師等人婉辭之後,藍衣秀士拱拱手,從容出館而去。


    黑龍潭心的總接待台上,上官印瞥及藍衣秀士出館,立即向接值不久的二劍胡佩義告辭道:“上官印在英雄館,有事差遣,隨時受教。


    仰天坪上,數十名華山弟子,正在連夜布置第五屆大會會場。


    華山三代弟子,總數不過百名左右,經過各方麵支遣分配,業已全部動員。


    華山五劍,二劍此刻坐鎮接待台,首劍正在台後打坐,準備接值,剛剛下值的三劍,論理應該休息,但由於人手有限,刻下正幫著四劍孫立禮,在仰天坪上奔走指揮,所以這時的華山蓮峰頂,裏裏外外,除去掌門人金劍丹鳳及幾名隨身小婢外,便隻剩得一位五劍嶽中天了。


    月光皎潔,金龍廳前的一片草地上,正麵對麵坐著二人。


    這二人來此,似是為了峰頂的清靜也似在回避著什麽,他們來時,天尚未黑,本來守望於廳前的五劍於看清二人麵貌之下,神情微微一緊,原擬趨前招呼,稍稍躊躇,反而縮身離去。


    他想:“由他倆代我守望,倒也不錯。”


    於是他在入內向掌門人報告之後,便到後院劍室中整理其他事務去了。


    草地上的二人,起先靜坐著,不知怎的,後來忽然發生了爭執,爭執中,一個橫眉怒眼,一個則不住賠笑拱手,由於硬軟相濟,故形勢始終沒有十分惡化。


    這時,二人似乎得到了結論,局麵立即急轉直下。


    其中一個瞪眼道:“歐陽冶卿的禮,你送雙份,附上我的名字一個,另外在三月之內,你將那套漢玉酒器送上巴嶺,是這樣的嗎?”


    另外一個立即接道:“是,是,是,就是這樣,這一次一定一言為定。”


    先前那人哼了一哼,沒再說什麽,同時翻著金魚眼,自地上站起身來,後者也跟著爬起,低聲道:“條件上,小弟可說吃盡了虧,不過咱們兄弟也不是外人,我的等於你的,你的也就等於是我的。”


    前者翻眼道:“你說什麽?”


    後者一怔,忙笑道:“噢,是的,是的,親兄弟,明算賬,小弟一時口快不檢,我錯,我錯。”


    輕輕一咳,低聲又接道:“話不妨再重一遍,萬一行宮中那兩個老鬼明天找麻煩,你老大可得多賣點力氣才行,小弟手底下有限,老哥哥你,不是不知道……”


    聲浪愈去愈遠,二人背影,不久便在通往仰天坪那一端的小路上消失。


    兩醜離去不久,月色下,軟索橋上,突然飄起一條藍色身形。


    輕盈、飄逸,其輕如絮,其快如飛,身法之佳妙,稀世罕見,緣索疾馳,直奔蓮峰頂。


    藍衣身形甫過,一條黑色身形隨後即至。


    輕身功夫之佳,與前者幾乎軒輕難分,一藍一黑,如流星趕月,相距約摸十來丈遠近,先後射向金龍廳……。


    金龍廳後,謝塵樓上,那間曾經由上官英住過兩夜的臥室中,明紗宮燈發散著柔和的光輝,室內一片寧靜。


    四名青衣婢,佩劍鵠立。


    金劍丹鳳倚坐床沿,螓首微俯,凝眸不語,雙手在輕輕撫弄著膝間一柄長劍的絲穗。


    黃昏時分,金劍丹鳳回到臥室,看見床上三條絲棉綾被仍然端整地折疊著,不禁一聲輕咦,心跳著,加快腳步走到床前。


    她暗忖道:“我已吩咐過她們,上官少俠離房後,房中由我親自整理,是誰不聽話,摺了這被子的?”


    她心中這樣想著,纖手微抖,將中間一條絲被抽出打開來。


    潔白如雪的被褥裏,一條中央繡有一朵寒梅的手帕赫然映入眼簾,她下意識地向身後望了一眼,迅速將那條手帕撿起納入袖中。


    這個簡易的動作,卻似乎耗去她很大氣力,回身於床沿坐下時,雙腮酡紅,呼吸也顯微微喘促。


    很久很久之後,這才自語般低聲喃喃道:“原來他真的整夜未曾合眼,為什麽呢?為什麽他要這樣做呢?”


    為什麽,她當然不能明白了。


    之後,她喊人貼身四婢,四婢都說從未動過房內的任何物件,四婢之言,她自然可以信任。


    於是,她向四婢表示,這並沒有什麽,她也不過隨便問問而已。


    同時,令四婢取劍佩上,自己也從床頭取下那支華山鎮山之寶,碧虹劍,連鞘橫置膝頭,默然坐著,直到現在。


    忽然間,樓下院中,如風吹葉落般,響起一絲衣袂破空之聲。


    四婢身軀微震,齊齊向前跨出半步,攔在金劍丹鳳身前,金劍丹鳳臉一抬,示意四婢仍然退到身後。


    四婢遲疑著甫將腳步縮回,房門悄啟處,一人已當戶出現。


    金劍丹鳳目光至處,愕然失聲道:“藍掌門人,是你?”


    藍衣秀士臉色微呈蒼白,神態卻很鎮定,這時點點頭,勉強一笑,同時緩緩伸手探入懷中。


    手自懷中抽出時,金光閃爍,一柄袖珍金龍劍,赫然高擎。


    金劍丹鳳一聲顫呼:“金龍今符”猛自床沿起立,嬌軀抖索,便擬麵符跪拜下去。


    就在這時候,藍衣秀士背後,突然響起一個冷冷的聲音道:“慢來!”


    金劍丹鳳愕然定身,藍衣秀士左掌反拍,打出一股掌風,卻就勢縱人房中,竄至金劍丹鳳身旁。


    急急向門口望去,但見自己原先站立的地方,此刻正站立的,竟是日間在英雄館中,迫令兩醜讓出中央上房的那位灰衣文士。


    藍衣秀士看清之後,不禁又疑又驚地喝道:“尊駕何人,來此為何?”


    灰衣文士向金劍丹鳳一抬下巴道:“這兩句話由她問還差不多,由你問就成了笑話了。”


    金劍丹鳳以為灰衣人此言係指責藍衣秀士喧賓奪主,於是連忙接口道:“白嫦娥正想請教。”


    誰料灰衣人聽如不聞,一雙銳利的目光,仍然注定在藍衣秀士手上。


    這時先將右手緩緩伸出,繼又將左手緩緩伸出,向藍衣秀士注目微笑道:“現在知道我是誰了嗎?”


    金劍丹鳳一聲咦,藍衣秀士看了,臉色不禁一變。


    原來灰衣人伸出的兩隻手,竟是二種樣子,右手跟臉色一樣,白中泛黃,難看得像一段枯薑,而左手卻白中透紅,五指潤若春蔥,美好有如處子。


    藍衣秀士震付道:“難道是她?”


    表麵上卻仍鎮定地向金劍丹鳳問道:“藍某人見聞淺薄,白掌門人知道這位高人練的是一種什麽功夫嗎?”


    金劍丹鳳搖了搖頭。


    灰衣文士冷笑道:“藍靈飛,你真的還沒認出我是誰麽?”


    藍衣秀士掙紮著道:“抱歉得很。”


    灰衣文士注目微笑道:“那一夜,在洛陽八方古棧,你說令師昆侖一鶴與你,不但是師徒而是父子,我問你,令師姓龍,你怎姓藍,結果你沒有回答我怎麽樣?現在該明白了嗎?”


    藍衣秀士心頭狂跳,脫口喊道:“真的是你?”


    灰衣人不悅地道:“當時我們說這些話時共有幾人在場,你自己不知道嗎?”


    灰衣人這樣說時,枯黃的雙頰上,不知怎的,竟微微泛出一抹紅暈,這抹紅暈,金劍丹鳳也許會忽略過去,但藍衣秀士見了卻忽然臉色蒼白起來。


    呆了好半晌,這才喃喃說道:“你既然自己要來,做什麽又要叫我來呢?”


    金劍丹鳳惑然道:“原來你們相識,藍掌門人?”


    藍衣秀士未及開口,灰衣人已搶著回答道:“是的,將金劍令符交給他的,就是本人。”


    藍衣秀士抬眼求告似地道:“你,這算是什麽意思?”


    灰衣人冷笑道:“什麽意思,你自己不明白嗎?”


    藍衣秀士木然說道:‘哦,我都依著你的指示在做,什麽地方錯了?”


    灰衣人冷笑道:“因為你太不謹慎!”


    藍衣秀士茫然道:“我那一點不夠謹慎?”


    灰衣人冷笑道:“在英雄館內,你明知那張字條係我派人所送,卻當著眾人開拆,看完後又不毀去,萬一別人索看,你將如何處置?”


    藍衣秀士低頭道:“你來英雄館,誰想到。”


    灰衣人冷笑道:“我不來,又怎能發現你的糊塗?”


    藍衣秀士忽然問道:“上官少俠你幾時認識的?”


    灰衣人道:“經過你的形容,我又不是瞎子,他那身黑衣和長相,有何難認之處?”


    藍衣秀士又道:“你既改變了本來麵目,他又怎認得你的呢?”


    灰衣人道:“誰告訴過你說他認得我?”


    藍衣秀士道“那麽,你們在房內怎會談得那麽久?”


    灰衣人道:“他見我居然能令兩醜乖乖讓出中央上房,趨人請教,我為了……


    為了……為了什麽跟他周旋,不說你也應該知道呀。”


    藍衣秀士頭一低,頹然說道:“那麽,我現在該怎麽辦?”


    灰衣人冷笑道:“你來華山已經兩天,結果……”輕哼沉聲接道:“拿來,那張摺紙,還有金劍令符,這事不須麻煩你了!”


    藍衣秀士默默擲出手中的袖珍金龍劍,隨又自懷中取出那張紙條,抖手丟給灰衣人,灰衣人分別接住,身軀一偏,向門外揮手道:“你去吧。”


    藍衣秀士臉抬處,臉色如灰,眼望灰衣人,身軀未動分毫。


    灰衣人冷笑道:“我知道……你亦係受雙燕令符指揮行事……我已這樣說了,你還呆著做什麽?”


    藍衣秀士這才緩了一口氣,向金劍丹鳳匆匆一躬,低頭出門而去。


    這一切,看得金劍丹鳳眼裏,完全莫名其妙,她想,藍衣秀士以堂堂一派掌門之尊,竟被這人呼來喝去而麵無溫色,此人何來路?再說這支金劍令符乃師父神劍白羽靈持有之物,如今也隻剩這一支在外未曾收回,眼前此人,口吻不善,何以竟能受到師父的重托的呢?思念及此,不由得暗暗戒備起來。


    灰衣人目送藍衣秀士下樓,並傾耳諦聽了好半晌,直至確定藍衣秀士已經遠去,方將金龍短劍向案頭隨手一放,同時卻迫不及待地將那張紙條打開閱讀。


    金劍丹鳳大奇,暗忖道:“自己寫的,做甚再看?”


    容得灰衣人自紙條上移開眼光,立即注目問道:“尊駕持家師信物前來,究竟有何吩咐?”


    灰衣人以一種直欲看透一切的目光凝視著金劍丹鳳,不發一語。


    金劍丹鳳惑然又說道:“白嫦娥位候教育,尊駕尚有何待?”


    灰衣人垂目悠悠一歎,臉一偏,忽向門外喝道:“本來不放心,來了卻又鬼鬼祟祟的東躲西閃,難道還害羞著不成?”


    走廊上有人朗聲一笑道:“佩服,佩服。”


    隨著笑語,推門而入的,正是上官印;金劍丹鳳一見上官印,如同見著親人一般,連忙迎上一步,含笑道:“啊,少俠,這究竟怎麽回事?”


    上官印含笑躬身為禮,抬頭正待開口,忽然一轉身,追去門外喊道:“喂喂,你怎麽能走?”


    饒是如此,已經遲了一步。


    原來灰衣人於上官印入門之後,目光轉動,突然輕輕一哼,手揮處,手中紙條飛向案頭,人卻轉身越欄躍落院中。


    隨著輕煙般去勢,遙遙傳來冷笑道:“我不走,難道等著瞧聲浪愈去愈遠,尾音逐漸低不可聞,金劍丹鳳怔了一怔,茫然問道:“這人是誰,少俠?”


    上官印搖搖頭,苦笑著沒有開口。


    眼光偶瞥案頭,立即走過去將那張紙條取在手中,看罷不禁冷冷一笑,順手遞向金劍丹鳳。


    金劍丹鳳接過一看,但見上麵寫的是一行娟秀小字:“劍柄內所貯藥物快失時效,速依前示麵遞丹鳳。”


    金劍丹鳳失聲呼道:“原來是他,他是想來謀害於我的?”


    上官印緩緩地道:“不是他,白掌門別誤會。”


    金劍丹鳳忙道:“我不是說藍衣秀士,我是說那名灰衣人。”


    上官印苦笑道:“灰衣人,那就錯得更厲害了。”


    金劍丹鳳一怔道:“怎麽呢?”


    上官印苦笑道:“他曾受過你無上禮遇,並曾在你這間臥室中,為你的安全守護了兩個通宵,你說會是他嗎?”


    金劍丹鳳失聲道:“前天來的不是你?”


    上官印苦笑道:“我?今天剛到。”


    金劍丹鳳哦道:“怪不得……”雙頰一熱,連忙住口。


    上官印詫異道:“怪不得什麽?”


    金劍丹鳳忙道:“沒有什麽……”臉甫羞垂,驀然又抬起淒聲注目接道:“難道白嫦娥做錯了什麽事,家師派人前來令嫦娥仰藥自裁不成?”


    上官印急急說道:“你想到那裏去了?”


    金劍丹鳳黯然道:“那麽這該如何解釋?雖然白嫦娥自掌理本派以來,並無失職之處,但這柄金龍劍符卻不是假的啊。”


    上官印無可奈何,隻好將藍衣秀士受脅於那名紅衣牡丹的經過,詳細說了一遍。


    最後作結道:“那位紅衣牡丹是天魔女的什麽人,目前雖然無法確定,但從妙手紅娘對她那份恭謹的態度看來,她在天魔教中之身份,必然甚高,那位真正的灰衣人說她是第三號,地位尚在四大天魔之上,想來應該可信。”


    微微一頓,又指著案頭金龍短劍說道:“這支令劍柄雖然藏有毒藥,如說係為取你一命所設,卻也未必;依我猜測,它很可能是一種慢性迷藥,想要使你在受勸後為他們所用,倒是真的。”


    輕輕一歎,又道:“藍衣秀士並不是一個沒骨氣的人,他這樣一再承命逆行,是否身已受毒,也頗堪懷疑。”


    金劍丹鳳默然半晌道:“這支劍現在如何處理?”


    上官印道:“這很好辦,既然紅衣牡丹說藥性即將消失,當係實情,現在可用東西把它包起,暫時由我保存,俟大會舉行之後,再想法找一位精於用毒的行家鑒定一下,自不難有所發現。”


    金劍丹鳳忽又流下眼淚,顫聲道:“這樣說來,人符兩分,恩師豈非……”


    上官印黯然點點頭道:“是的,他老人家的遭遇,可能和昆侖一鶴龍前輩相同;龍前輩可能自上次大會後就失了手,而令師神劍,卻是不久以前的事。”


    金劍丹鳳忙問道:“你怎知道的呢?”


    上官印道:“不久之前,令師尚跟追魂丐有過約會。”


    金劍丹鳳淒聲道:“結果沒去?”


    上官印點頭道:“是的,我想問題可能就出在那一天。”


    金劍丹鳳臉一低,淚如斷線,上官印走上一步,低聲安慰道:“不過話雖如此,這情形也並不能證明兩位老人家已遭不測,因為該教之目的是想將你和藍衣秀士等人收為己用,又怎會將他們兩位老人家怎麽樣呢?”


    金劍丹鳳細細一想,覺得此說也甚為有理,這才止淚。


    由於上官印尚未將上官英的事情向金劍丹鳳說明,金劍丹鳳這時不禁提出問道:


    “那是誰,扮你扮得那樣保?”


    上官印訕訕地道:“舍妹。”


    金劍丹鳳訝道:“你有妹妹?”


    上官印道:“是的,義妹。”


    金劍丹鳳道:“芳諱怎麽稱呼?”


    上官印道:“上官英,英秀的英。”


    金劍丹鳳點點頭道:“好名字。”


    隨又抬臉不安地道:“剛才她那樣不別而去,是氣你,還氣我?說起來她可算是嫦娥的大恩人,萬一嫦娥有什麽地方得罪了她,而自己卻不知道,如何是好?”


    上官印支吾地道:“沒有什麽,她天生那樣孩子氣。”


    對樓金龍廳屋脊上,有人遙遙冷嗤接口道:“是呀,哪及你們大人一般……”


    尾音顯是上官英,這一次才是真正的離去。


    金劍丹鳳失聲道:“就是她。”


    隨又皺眉自語道:“她這話什麽意思?我實在沒有開罪於她呀!”


    上官印怔了一怔,匆匆說道:“明天見,白掌門人,刻下龍蛇混雜,她武功雖好,經驗卻差,我得看看她去。”


    說完一躬,轉身如飛下樓,刹時沒入夜空。


    金劍丹鳳凝眸喃喃道:“義妹,義妹……”


    上官印提足全身真氣,三五個起落,已然追出金龍廳,傳音連喊了四五聲,可是空山寂寂,那兒還有上官英的影子?


    行至索橋,輕輕三擊掌,橋下人影一冒,竄出天目神童。


    上官印悄聲問道:“沒有什麽罷?”


    天目神童搖搖頭道:“平安得很,你上去不多久,藍衣秀士便退了出來,神情黯然異常,而上官大姐則剛剛過去,她走得太快,我連打招呼也沒來得及。”


    上官印想了一下道:“去英雄館看看,我在接待台等你。”


    天目神童銜命去後,上官印往潭心接待台走來,接待台上現在是首劍值班,上官印上前笑說道:“下一班輪到那位?何時交替?”


    首劍敬答道:“本班子醜,下班寅卯,由五弟接手。”


    上官印這才知道在眼前站的是首劍,於是笑接道:“假如長者放心得過,一班由晚輩代勞如何?”


    首劍忙道:“怎敢勞神少俠。”


    上官印道:“請吩咐五劍他老人家按時前來也就是了,我這兒馬上有天目神童陪伴,並不寂寞呢。”


    首劍隻是過意不去罷了,那還有放心不下之理?


    他見上官印意出真誠,也不便再予推卻,當下道了謝,並命人準備酒菜交二人宵夜之後,拱手而去。


    不一會,酒菜送上,天目神童也已回轉。


    上官印肚子早餓,於是一麵食用,一麵問道:“館中情形如何?”


    天目神童笑道:“大姐沒回中央上房,不知去了那裏,同時五位掌門人已經作了決定,明天武會,英雄行轅這方麵,決定仍推金劍丹鳳為代表,出麵竟取第五屆盟主。”


    上官印眉頭一皺,尋思道:“這時候,她又會跑到那兒去呢?”


    他知道以此問天目神童,亦屬徒然,於是改口道:“那麽,護盟的兩名人選決定了沒有呢?”


    天目神童道:“一塵子和冷婆婆都在爭取,最後由銀須叟建議,大家才決定了少林心鏡大師。”


    上官印點頭道:“當然心鏡大師較為妥當。”


    天目神童道:“曆屆武會,少林始終置身事外,其他各派也似始終存有默契,一直沒有提名少林護法過。這次心鏡大師居然一口允許,相當難得呢。”


    上官印道:“護法規定二名,另一名是誰?”


    天目神童道:“另一名還沒有決定。”目注上官印微笑道:“我看眾人之意,很像看中了小叔台你呢。”


    上官印默默地喝了一口酒,沒有開口。


    天目神童笑道:“你意下如何?”


    上官印眉峰微斂,正待要說什麽時,目光偶瞥台外,忽然咦道:“這時會有人赴約,你說怪不怪?”


    天目神童也覺意外,輕輕一哦,連忙轉身向台外望去。


    迎麵浮橋上,一名身穿青布長袍的人,正向接待台施施然緩步走來,雙手負於背後,臉孔微仰,神態從容悠閑,就像在漫步賞月一般。


    天目神童道:“你看這人會去哪處地方?”


    上官印搖頭道:“這怎麽知道。”


    話說之間,那人已來至台外,隻見他除了雙目閃閃有光,臉上別無其他表情,果然戴著人皮麵具。


    上官印雙手一按桌麵,飄然離座。


    上前一指留名券,含笑躬身道:“高人留名。”


    那人目光一陣轉動,沒說什麽,安步走向留名處,執起墨筆,於留名券上,運筆如飛地寫下一行字,筆一擲,穿台而出。


    上官印不意對方走得這麽快,要想命華山弟子領路,已是不及。


    天目神童注目道:“去了好漢行宮。”


    上官印經此一提,這才想起看看留名券上的名字。


    這張留名券,係整幅黑綾裁繡而成,寬廣各有一丈有零,緊釘在一張特製的平台上。一如英雄、豪傑兩館,以及好漢行宮的三間上房一樣,黃券中央,是一幅雙劍交叉的圖樣,圖案周圍尺五之內不啻禁地,與會者向例地按報道之先後,由四周邊沿簽起,就向進入宮館必須由兩邊下房住起一樣。


    所以,當上官印掃目發現那行墨跡竟是在黃券中央時,不禁微微一呆。


    天目神童突然驚呼道:“這人怎麽寫?”


    上官印一定神注目一下,更一聲噫,幾疑自己眼花,揉眼再看時,一點也不錯,上麵仍是這樣七個字:“第五屆武林盟主”


    天亮了,八月十五日,武會正日。


    隨著朝陽的升起,陸續赴會者,四麵八方,如潮湧至。


    黑龍潭心的總接待台上,那張留名券,仍然靜靜鋪展著,黃券中央,第五屆武林盟主,七個龍飛鳳舞的大字,就像生著芒刺似的,耀射著每個人的眼目。


    當值的第五劍,苦笑著,不斷地麵對詢問式的眼光,指一指好漢行宮。


    依武會規定這幅留名券不至午時大會開始,不能取下,就如不能禁止任何人,在券上任何方位,寫下任何語句或符號一樣。


    沸沸揚揚地,人們好奇的私議著,走向會場仰天坪。


    仰天坪上,這時成三角形搭著三座廣棚,棚與棚之間,隔各約十數丈左右,中間轉著一片空闊的草地。


    三角形左右兩角,一為英雄行轅,一為豪傑行轅,三角尖端,則為好漢行轅。


    好漢行轅對麵,是一座塔形高台。


    那是本屆武會主持人,也是上一界武林盟主,地主華山派掌門人,神劍白羽靈的席位。


    由於神劍業已退隱,本屆主持之職,將歸攝政人金劍丹鳳白嫦娥擔任。


    日近天中,仰天坪上,一片人海,三處行轅以豪傑行轅人數最多,英雄行轅次之,好漢行轅又次之。


    那些後到的普通江湖人物,則在三棚之間的空地上或蹲或立,將三棚連成一環,圍塞得水泄不通。


    三座行轅之前,約五步處,又分別成品字形各放著三隻蒲團。


    那是為三轅盟主竟選代表,以及兩名護法所特設。


    蒲團前麵,是一雙檀木小幾,幾上放著一雙小型香爐,每名競選代表,均將在此接受一炷香的考驗。


    日正當中,金-三響,會場頓然平靜下來。


    千百雙眼光,立即集向正南方主席台,首先發現的,是華山五劍,五劍一律穿著黑綢長衫,腰懸金龍劍,一字橫排一拱拳,左三右三,退去兩邊。


    接著,細樂悠揚,金劍丹鳳白嫦娥,緩步於台後出現。


    此刻的金劍丹鳳,內穿白綾緊身短靠,左右胸前,各繡紫紅梅花一朵,外罩一襲白綾披風,披風一邊繡著一隻丹鳳,一邊繡著一對交疊金劍。


    兩婢前導,兩婢後隨,金冠束發,娥眉淡掃,步履剛健婀娜,神態華貴而端莊,甫身一現,立即弓愧如雷采聲。


    經過一再含笑頷首,歡呼之聲,這才逐漸平靜下來。


    樂聲夏然而止,金劍含笑致詞道:“第五屆武林大會,現在正式開始。”


    微微一頓,笑意斂去,正容接道:“白嫦娥,受命上屆盟主,主持本屆大會,現在循例宣布大會進行方式;盟主候選人,應有三位,由各行轅自行推舉,每位候選人,得隨帶二人護盟,同時接受一炷檀香考驗。當競盟人就位並點著香火候,如對三位候選者的德能不服,任何人皆可出麵挑戰,不過候選人認為必要,可指令兩位護盟人應戰,挑戰者如能連取兩關,盟主候選人就必須親自下場,挑戰者連過三關,即可取而代之,同時不再接受挑戰,直接人圍等待爭取盟主實座。”


    說至此處,秋波微剪,提高聲浪又道:“根據大會先例,英雄行轅候選人,請即出場。”


    全場一靜,千百雙眼光,同時望向英雄行轅。


    英雄行轅內,少林心鏡大師、武當一塵子、北邙銀須叟、青城冷婆婆、昆侖藍衣秀士等五位掌門人互視之下,少林心鏡大師雙掌一合,正待起立開言時,會場四周,突然爆出一連串呼喊:“金劍丹鳳!”


    “金劍丹鳳!”


    “就是你……金劍丹鳳……就是你!”


    “對!”


    “對!”


    “金劍丹鳳!”


    “金劍丹鳳!”


    少林心鏡大師向主席台合掌道:“眾望所歸,貧僧等五人也早已議定,白掌門人不須遜讓了。”


    金劍丹鳳玉靨泛霞,稍作沉吟,立即伸手取下秀發上那頂金冠,返身遞給首劍,首劍雙手接過,欠身一躬,飛身下台,將金冠送至英雄行轅前的小幾之上,全場又是一陣瘋狂歡呼。


    金劍丹鳳也沒再說什麽,容得呼聲平定,首劍返台,始向西邊豪傑行轅含笑說道:“豪傑行轅候選人請出場。”


    所有視線,又向豪傑行轅注目而去。


    萬人矚目下,豪傑行轅中,緩步走出一人。


    出來的是一名中年婦人,因為麵上垂著一幅麵紗,麵目不甚清楚,但從那身合度的裝束,以及婀娜有致的步履上看去,卻頗具徐娘風韻。


    這一點,頗出人意料之外,因為人們都知道,黑道人物與會者,不但有賀蘭人妖、人怪師兄妹,且到有八荒四凶,四大天魔等字號風雲人物,此婦何人,竟能淩駕於四凶以及四大天魔之上,寧非怪事?


    由於人們對這名婦人毫無認識,且人人心中都被疑團占據,所以反應不甚熱烈,僅豪傑行轅本身傳出一陣掌聲。


    金劍丹鳳微微一怔,隨又麵對好漢行轅道:“好漢行轅候選人請出場。”


    所有的與會者,更加興奮起來,大家爭先往好漢行轅望去,因為誰都急於想看到那一位以本屆盟主自居的狂人。


    那位狂人終於出現了。


    一襲青布長袍,中等身材,背負雙手,臉上不帶一絲表情,緩步走出冷落的廣棚,踱至蒲團前,悠然坐下。


    “哈哈!”


    “哈哈!”


    “這種人也想當盟主?”


    “哈,哈,哈!”


    諷刺和訕笑,此起彼落,而青衣人卻毫不為意,仰臉望著天邊浮雲,好似沒事人兒一般,悠閑之至。


    金劍丹鳳俟青衣人坐定,又向左邊喊道:“英雄行轅方麵,護盟者出場。”


    金劍丹鳳喊畢,秋波凝注,神色微顯迫切。


    少林心鏡大師輕喧著佛號,同時掉頭望去身後一名劍眉星目、英俊非凡的黑衣少年隨之長身而起。


    繞座走至棚前,輕輕一躍,跳落當地。


    抱拳四下一揖,朗聲報名道:“終南上官印。”


    采聲大起,為了這名少年係六大名派掌門人所推薦,也為了這名少年本身的鑒人英華和倜儻豐姿!


    金劍丹鳳嫣然含笑道:“謝謝上官少俠。”


    少林心鏡大師手合醬王念珠,壽眉微軒,跟著也自座中站起來。


    就在這時候,仰天坪下,突然衝天竄起一道黃影,半空中發喊道:“大師留步,小女代勞來也。”


    身影淩空越過人群,不偏不依,落在另一蒲團之前。


    眾人訝然望去竟是一名年僅十七八歲的黃衣少女,一身玄黃短打,外披一件玄黃披風,肩後長劍,將披風斜挑起一角,柳眉‘鳳目,櫻口貝肯,雙腮各有一泓醉人酒窩明眸流盼如秋露泌人,嬌美中另有股淡淡冷傲之氣。


    冷婆婆輕哼道:“這丫頭是誰?怎麽這樣狂?”


    身後有人低笑道:“婆婆別發脾氣,這丫頭恐怕比上官少俠還行呢!”


    五位掌門人回頭見說話的是一名小叫化,認得是丐幫天目神童,不禁互望一眼,即未再說什麽。


    黃衣少女仿作上官印的樣子,笑喊道:“終南上官英!”


    金劍丹鳳輕輕一哦,連忙含笑說道:“謝謝上官女俠。”


    上官印異常高興,他想:她畢竟還識大體,掉頭一笑,低聲道:“有你來,我可安心啦。”


    上官英輕哼道:“我來,就為了怕你不安心呀。”


    上官印一呆,還待再說什麽時,上官英已掉臉望向別處。


    金劍丹鳳這時又轉向右邊道:“豪傑行轅方麵護盟人請出場。”


    話方出口,兩條身形雙雙自豪傑行轅中飛出,一名身材魁梧,雙目如電,身穿灰色長衫的中年人首先沉聲報名道:“申春霆,人稱東魔。”


    另一人是個身披大紅袈裟,臉如重棗的披頭陀,這時響雷似地接口道:“青海彌陀寺,八戒行者。”


    前者為四大天魔之首,後者正是八荒四凶中的佛門叛劣,青海惡僧。


    全場之人一聽得這兩個名號,心頭全都為之栗然一震,金劍丹鳳神色微變,這時又轉向好漢行轅方麵道:“好漢行轅方麵護盟者請出場。”


    青衣人向身後望了一眼,緩緩抬臉道:“本人有意敦請閑雲野鶴兩老,但深知他倆可能不會賞臉,另外一位黑衣長者則麵生得很,好漢行轅中就隻這麽三位,看樣子隻好暫付闕如了!”


    什麽?想請十二奇絕中的兩老護盟?


    青衣人語音未了,全場已然爆起一聲哄笑。


    金劍丹鳳點點頭,隨喝道:“燃香!”


    金吵三響,上官印和東魔,分將英雄、豪傑兩邊檀香點起,好漢行轅方麵,則由主席台上第五劍下場代點。


    香煙繚繞中,全場又一度沉靜下來。


    一炷香,最少須得一個時辰,方能點完,這是一段冗長的時間,曆屆武會,血腥的序幕,均在這段時間內展開。


    會場四周,一個個目光溜動,人人都在屏息以待。


    忽然間,竊議響起,竊議聲中,右邊豪傑行轅內,紅影閃動,綽約生姿地走出一名紅衣少婦。


    有人低喊道:“妙手紅娘!”


    一點不錯,這第一個不甘寂寞的,正是賀蘭人妖賈子都的師妹,有人怪之稱的妙手紅娘柳聞鶯。


    妙手紅娘走出棚外,腳步立即加快,眨眼已至場中。


    俏臉一抬,眉目生春地道:“請英雄行轅方麵護盟高人指教。”


    金劍丹鳳杏目微睜,大有溫意,轉向上官兄妹望去時,但見上官印頭一低,向上官英央請道:“你出去訓訓她好不好?”


    上官英臉一仰,嗤聲道:“讓台上的大嫂看看大哥如何應付野女人,豈不有趣?”


    上官印知道說不動她,無奈何,皺眉一躍而起,大跨數步,雙拳一並,朗聲道:


    “女俠請了!”


    妙手紅娘媚眼一飛,輕笑道:“昨夜有酒人未醉,今天這個親近機會,可是少俠自己賞臉的啊。”


    右掌一分,口道一聲:“請!”請字出口,肘腕突翻,疾往上官印左臂孔最、列缺、徑渠三穴抓至。


    賀蘭人妖師兄妹,精擅之學為柔骨擒拿。


    這種擒拿術之所以冠上柔骨兩字,即因手法飄忽詭詐而得名,一旦交上手,如毒蛇纏腕,摔灑不脫,稍一觸實,立為所製。


    妙手紅娘因為姿色頗佳,且心地淫毒,發招出手,常在輕顰淺笑之際,過去一般男性對手,為美色所惑而失手者,頗不乏人。


    可是,她這一套用在上官印身上,卻無多大用處。


    上官印早有提防,這時冷冷一笑,左臂一縮右掌立掌猛砍,他用的是天罡三六式中的一招少陽斬龍,妙手紅娘如不撤招,五指必折。


    妙手紅娘容得上官印掌沿斬至,突然手一縮,湊唇吹噓尖喊道:“哎唷少俠,你這人心腸好狠呀。”


    上官印一怔,訝忖道:“我這一招並未挾罡氣出手,她竟受不了,豈非怪事?”


    一念未已,妙手紅娘嬌軀一矮,右足金蓮驀地踢出,那隻佯裝受傷的右手,也同時其疾無比地帶起一片銳勁,猛向上官印腰間拂來。


    上官印暗罵一聲:無恥!登時怒火上升。


    上官英於背後笑道:“憐香香薰目,惜玉玉冰心,妙!”


    上官印忽然想起,上官英這話一點不錯,這番為對方所愚,隻有自己明白,在別人看來,也許誤以為自己為色所惑,故而顯得愕頭愕腦,警覺之下不禁又怒又恨,於是再不留情,天罡氣一提,身軀屹立如山,右掌一照,遙向妙手紅娘額頭按去,這一招,正是他在關洛道上力斃鐵戟溫侯的一招。


    妙手紅娘之玲瓏機警,自非鐵戟溫侯那等人物可比,甫感一股至剛至勁之氣臨身,暗道一聲不妙,忙不迭側身閃避。


    饒是見機得早,人已搖搖不支,目眩神暈,幾乎站不住。


    上官印不為己甚,冷笑一聲,返身走回。


    豪傑行轅內,一條身形平空射出,半空中高喊道:“柳師妹暫退,待師兄會這位上官少俠。”


    身形落地,正是容貌姣嫩,有如花信少婦的人妖賈子都。


    上官印回頭一看,劍眉微蹙,便待轉身迎戰;上官英卻突然跳起來笑道:“你太累了,大姐看了也心疼,我來,我來。”


    上官印忙低道:“這人很下流,還是由愚兄打發他的好。”


    上官英哼道:“打你們男人,愈下流的打得愈起勁,讓開!”


    上官印無奈,隻好由她上前,上官英不慌不忙的走上兩步,側目微笑道:“唷,像個女人,你這人長得好美啊!”


    人妖一呆,忸怩著佯嗔道:“姑娘怎可以這樣說話?”


    這廝好色成性,這時上官英的姿色,早已令他垂涎三尺,他見上官英出語天真無邪,尚以為對方言發肺腑,是以口裏這樣說著,筋骨卻已酥了半邊。


    上官英手向人妖兩邊耳下一指,又笑道:“就可惜缺兩個耳孔。”


    人妖甫說得一句:“姑娘休得取笑”臉色一白,兩邊耳墜,已同時泌出一顆豆大的血珠。


    上官英注目微笑道:“底下輪到眼睛怎麽樣?”


    人妖人雖下流,但在武林中也是一名有分量的腳色,入道以來,見過的暗器手法也不能算少,現在人家於指顧笑語之間,便將自己雙耳穿了洞,不但對方用的什麽暗器不知道,就連對方究以什麽手法打出,也沒看清,這一驚,那裏還有魂在?


    當下鬥誌全喪,聞言忙不迭躬身道:“領……領……領教了。”


    身軀一轉赧然如飛竄進豪傑行轅,坐在妙手紅娘身旁的那名紅衣牡丹,因為藍衣秀士未能如命行事,一直陷在一種又怒又疑的沉思之中,這時秋波閃動,忽向人妖道:“過來給我看看。”


    人妖麵紅如火,卻不得不將頭伸了過去。


    紅衣牡丹微訝道:“七巧梅花針?”嬌軀一擰,便擬離座。


    身後西魔曹秋澤低聲道:“此女既擅使七巧梅花針,公主出手,恐怕也不易將其製服,倒不如等等再說好嗎?”


    與西魔這番話的同時,好漢行轅廣棚內,那位居中高坐,人卻一直睡眼不睜的黑衣怪叟,忽然也囈語般閉目喃喃道:“想不到這黃衣小妮子居然與奇、絕有著深厚的淵源。”


    閑雲叟蔚然一笑,向野鶴叟道:“我說如何?”


    野鶴叟淡淡答道:“聽他語氣,非奇非絕,自然算我輸。”


    黑衣怪叟欠伸打著嗬欠,自語道:“打這東西的,真是傻瓜,哼,就算奇、絕來此,也不一定能認出老夫是誰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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