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間被這麽一個東西“瞧上”,江昭陽隻覺得脊背有些發涼,他幹笑了兩下,朝它攤了攤手,表示就當自己什麽都沒說。


    隨後,他把手裏的打火機裝回了布兜裏,想扔給它。沒想到,它竟然朝他擺了擺手,拒絕接受。


    江昭陽也不再跟它客氣,直接把布兜揣進了懷裏,並順道看了一眼火勢。


    現在塔基四周方圓二十米左右的範圍裏已經完全燃燒了起來,火苗高達七八米,陳瘸子的周身已經被烈焰和濃煙包裹起來,完全看不清他的狀況。江昭陽估計現在就算有高壓水槍也沒什麽太大作用,除非天上能突然掉下來幾噸滅火的幹粉,一下把這個燃燒的火堆給埋了。


    自然,這不過是種妄想。


    幾分鍾後,隔著火焰,陳瘸子的慘叫突然間傳來,不過那聲音稍縱即逝,迅速得就像從未發生過一樣。


    江昭陽仿佛沒有聽到那幾聲慘叫一樣,隻是低頭悶悶地抽了幾口煙,稍後吐出了一團沉甸甸的青霧。那霧氣一路朝西奔去,甚至在刹那間遮住了朝陽。


    四周的空氣安靜到了極點,凶手立在房頂沉默無言,特種兵在等待射擊的指令,民警或惶恐,或沮喪,群眾或驚慌,或興奮,空氣中充斥著的,唯有木材燃燒所發出的“劈啪”聲,以及顏以冬突如其來的耳語:


    “我們難道就這麽一直等著?”


    江昭陽什麽也沒說,他隻是回過頭,朝她表情複雜地一笑。


    ·


    青瓦之上,一人,一獸,相對而立。


    那野獸端坐在屋脊上,雙·腿收起,像一尊黑色的佛;那女孩麵朝朝陽,迎風而立,黑色的長發飛舞在風中,上麵灑滿了金色的陽光。


    在所有人看得有些發癡的時候,江昭陽突然喊道:


    “你們的事都了了吧?”


    秦玉點了下頭,“哥,你能放過我們嗎?”


    江昭陽一愣,然而,還是沒有回答。


    秦玉卻突然笑了起來。


    隻是那笑容雖然迎著晨光,卻讓人感覺異常地苦澀。


    山風掠起地上金黃的落葉,向天上飛去,木塔突然倒塌,熱浪襲來,分外灼人。


    秦玉的眼角突然劃過一滴清冷的淚,在那滴淚將落未落的瞬間,一隻黑色的手掌,突然罩住了她的頭上,輕輕地撫摸著她的秀發。


    她回過頭,表情淒楚地一笑,毛桃突然伸出那隻僅存的手臂,把她緊緊摟在了懷裏,隨後,它從房頂了跳了下去。


    它一步一步朝江昭陽走去,倉鼠和所有特種兵瞬間警惕地握緊了手中的95式。江昭陽卻背對著眾人輕輕地擺了擺手,示意他們不要緊張,因為他並沒有從毛桃的眼神裏察覺到殺意。


    毛桃快步走到離江昭陽一步之遙的位置,垂下頭看著他,目光平靜而冷峻。


    在它同江昭陽對視了片刻之後,忽然慢慢地將秦玉推了出去,確切點說,是把她慢慢推向了江昭陽的懷裏。


    江昭陽微微愣了一下,隨後馬上抓·住了秦玉的手腕,秦玉好像瞬間明白了什麽:


    “毛桃……”


    “毛桃……”


    秦玉掙紮著哭了起來,像一個同家人突然間離散的孩子。


    不過就在毛桃剛剛轉身的瞬間,江昭陽忽然握緊了秦玉的手腕後退了兩步,利落地把95式自動□□重新握在了手裏,並把槍口瞬間對準了毛桃。


    “拐子,不要動!”他警告道。


    也許是因為他說話的語氣過於平靜,而給人一種冷冰冰的錯覺。


    不過就是這句話,把古寺裏劍拔弩張的氣氛推向了頂點。


    毛桃突然停住了腳步,回過頭,冷冷地斜睨著他。


    江昭陽一直異常冷靜的神色突然微微一變,他忽然間覺得自己也許又犯了一個致命的錯誤,而這個錯誤,也許會把整個行動毀掉。


    第35章 涅槃


    “我可不是在跟你開玩笑。”他再次警告道,“子彈可不長眼,你最好能老實地配合我們的工作……”


    他話還沒說完,毛桃便突然助跑了起來。江昭陽一笑,冷冷道:


    “麻醉。”


    三發強力麻醉彈伴隨著細微的破空聲瞬間正中毛桃的脊背,可他爬房的動作卻絲毫未減。


    “江隊……”顏以冬不禁有些焦急。


    江昭陽朝她擺了擺手,“硫噴妥鈉還沒發揮作用。”


    從麻醉彈破空的那一刻起,江昭陽就已經掰著手指默算著時間,不過一秒過去了,兩秒過去了……十秒過去了,毛桃已經跑到了屋脊的中段,動作卻一直沒有遲緩的痕跡,他的臉色也變得越來越難看。


    終於,他緩緩地閉上了眼睛,向倉鼠打了個手勢。


    八支95式自動□□的射擊聲瞬間撕裂了佛手坪山色空濛的沉寂。


    同時伴隨著射擊聲響起的,還有秦玉撕心裂肺的哭喊:


    “毛桃……”


    “毛桃……”


    “毛桃……”


    這一聲聲歇斯底裏的哭喊在槍聲的戛然而止後,更加凸顯出一種絕望的淒涼。秦玉神色驚恐地睜大了雙眼,看著全身布滿了彈孔的毛桃,不禁用手捂緊了嘴巴,跪在了地上。


    “為什麽……”


    “為什麽……”


    “為什麽……”


    “我們到底做錯什麽了?”她如同囈語般問道。


    就在江昭陽恍神的瞬間,她突然從地上站了起來,朝渾身鮮血的毛桃飛奔而去,不過她還沒跑兩步,就被江昭陽從後麵鉗住了手臂。


    “你不能過去!”他霸道地命令道。


    “你……為什麽要開槍打它?它……它是好人啊!”秦玉語無倫次地質問道,隨後把白·皙的拳頭狠狠地捶向江昭陽的胸口。


    江昭陽一直站在原地,任由她拚命發泄著內心的憤怒,而房頂的毛桃在短暫的停滯之後,又突然動了起來,甚至奔跑的速度比原來還快,在所有人都沒反應過來的時間裏,它已經從古寺的房頂上跳了下來,朝燃燒的木塔狂奔而去。


    鮮血像雨後的泉水一樣從它的體內噴湧而出,剛才還掛在它後背的麻醉彈的彈殼也隨著它的動作全部脫落,掉在了地上。


    “江隊……”顏以冬驚訝地喊道。


    “咦……”連倉鼠也突然慌了神。


    這時木塔的底部也基本已經燃燒殆盡了。


    “轟隆……”


    伴隨著木塔巨大的倒塌聲,塔刹部分也突然掉落了下來,融進了地上那團仿佛來自地獄的烈焰裏。隨著火星飛濺,烈焰燃燃,塔刹上早已沒了陳瘸子的影子,隻剩毛桃一個人孤單地站在大火前。


    它突然轉過身來,把視線聚焦到一個人身上,那人正趴在江昭陽的懷裏,兀自哭個不停,一邊哭一邊還不忘捶打著他的胸口。


    這時,江昭陽突然抬起手來,拍了拍她的肩膀,耳語道:


    “小玉,它在等你……”


    秦玉驀然抬起頭來,眼神茫然地看著江昭陽,隨後她草草擦了擦眼角,轉身向後看去。


    毛桃還是那樣直·挺·挺地站在大火前,搖搖晃晃地勉強保持著身體的平衡,在秦玉轉身的瞬間,它突然用左手捂住了自己的心髒部位,隨後一口鮮血噴了出來。


    “毛桃……毛桃……”秦玉下意識地伸出雙手向它走去,腳步趔趄,嗓音疲憊。


    毛桃身影一晃,忽然跪倒在地上。


    江昭陽暗暗鬆了一口氣,以為麻醉彈終於發揮作用了,誰知它在跪下之後,突然間四肢伏地,朝秦玉結結實實地磕了一個頭。


    一瞬間,所有人的表情都凝固了。


    偌大的山穀中,隻剩下秦玉傷心的嗚咽。


    毛桃在頓首之後,用左手拄地才艱難地從地上爬了起來,它的嘴唇突然動了兩下,然後便轉過身,一下跳進了身後的烈火裏。


    在熊熊燃燒的烈焰中,一個偉岸的黑影盤膝而坐,它把左手放在兩腿之間,把綁在右手上的柴刀插入了膝前碎裂的石板縫裏,宛如一尊已經涅槃入滅的等身活佛。


    江昭陽在目瞪口呆的同時,隱隱地聽到站在他身邊的顏以冬喃喃念道:


    “諸行無常,諸法無我,涅槃寂靜。”


    他知道,那是她曾經解釋過的“佛教三法印”的內容,隻是不知道同眼前的畫麵有什麽關係。不過比起這個來,他更關心的是剛才毛桃的口型。因為他覺得,毛桃剛才肯定是說過什麽,否則秦玉不會在瞬間崩潰,哭得如此傷心欲絕。


    “它剛才說的什麽?”江昭陽問。


    顏以冬扭過頭,江昭陽才發現她早已淚眼婆娑。


    “我不知道。”她哽咽著問:“它剛才說什麽了嗎?”


    “你……”江昭陽無奈地撇了撇嘴,“你哭什麽呢?”


    顏以冬用手攏了攏粘在淚漬上的長發,“我哭是因為它剛才在火中結了個印,那個印本來的姿勢是左手手掌朝上,置於雙·腿之間,右手覆於右膝上,以指尖觸地,可是……它沒有右手。”


    顏以冬說著又哭了起來,江昭陽出神地回想著毛桃最後的姿勢,它是把柴刀插·進了右膝前的地板上。


    “這是結的什麽印?”


    “釋迦五印中的降魔印,無論是它活著……還是死去,它都不許任何人再傷害她。”


    顏以冬用手指不斷抹著從眼角湧下的淚水,留下江昭陽一個人麵對著這滔天的烈火出了神。


    “原來一切是這樣的嗎?”


    “原來我們一直以來的努力,都錯了嗎?”


    “這個熔身在烈火中的猩猩,難道真的成佛了?”


    ·


    當天夜裏,當地的刑警想要對秦玉立即展開審訊,卻被江昭陽一口回絕了。


    “因為案件的特殊性,這次審訊由我們國家安全部全權處理,上級已經批準了。”


    江昭陽既然提到了“上級”,當地的刑警也不敢再說什麽。


    當天晚上,在特種大隊的守衛下,江昭陽對秦玉進行了一次簡單的審訊。


    這次審訊既不嚴謹,又不嚴肅,因為搜身、筆錄、錄音,什麽準備工作都沒進行。隻有江昭陽,顏以冬和秦玉三個人分坐在兩張床·上,看起來更像是一場溫暖的“爐邊談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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