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麽死的?”


    “就是跟中了什麽毒一樣,兩眼睜得很大,身上的血管突出,警察還說他死前用頭撞過一棵樹。”


    “後來呢?查清楚死因了嗎?”


    “他身上沒有任何傷口,警察最後也沒查明白,我們單位賠了家屬點錢,就這麽不了了之了。”


    “哦。”這個結果江昭陽毫不意外,聯想到二十年前的辦案條件,這結果甚至可以說是在情理之中了。


    “領導,你問這幹嘛?”


    江昭陽撓了撓頭,滿含歉意地解釋道:“對不起,我們的工作有保密協議,具體案情我不方便透露。”


    “哦,沒事。”馬主任樂嗬嗬地一笑。


    “我想再問您最後一個問題,您覺得秦朗跟護林員的死之間有什麽關聯嗎?”


    “關聯……?有沒有關聯我說不上來,不過他對這事的反應挺奇怪的,一直抓著我問東問西。”


    “那他和那個護林員平時關係好嗎?”


    “他們倆關係也就一般,因為平時見不著麵。”


    “那當年的案發現場離他的管理房近嗎?他有沒有可能去過那裏?”


    馬主任低頭想了一下,很快答道:“噯,你還別說,依著那家夥的好奇心他還真有可能去過。雖然那護林員死的地方離他負責的林區隔了幾個山頭,不過就那距離,對護林員來說根本不算什麽。”


    “好的,謝謝。”


    掛斷電話之後,江昭陽把身體靠在椅背上,一動不動地坐了很久。


    突然變得如同鬼魅的劉副隊,瞬間失去控製發狂的特種軍犬飛雪,佛手坪不停跳崖、跳河自殺的村民……


    各種線索紛至遝來,像機場外漫天的白雪一樣,慢慢在江昭陽的心底凝結、堆積,把那裏覆蓋成了一片銀裝素裹的雪原。


    在一陣沉思之後,他果斷拿出了手機,點開了瀏覽器,輸入了“螞蟻”兩個字。


    在瀏覽了幾分鍾後,他突然看到了那行他最想看到的信息。


    “砰……”


    牙簽盒的蓋子突然飛了出去,牙簽瞬間鋪滿了整張桌子,服務員麵帶不滿地看了一眼那個還在低頭玩手機的顧客,剛想發作,卻被店長一個眼神堵了回來。


    江昭陽卻對眼前桌麵上的混亂場麵視若無睹,他隻忙著利落地關閉瀏覽器,調出通話記錄,馬上打給了洪川市刑警支隊的支隊長武誌傑。


    “嘟……”


    “嘟……”


    “嘟……”


    在漫長的等待之後,江昭陽最終隻等來是那句親切的“您撥打的電話無人接聽,請稍後再撥。”


    他的心底突然沒來由地感到了一陣恐慌。


    他重新返回主菜單看了一眼,現在時間是2017年11月28日,周二,上午8點36分。


    “也許還在開會吧……”他暗暗揣測道。


    可惜有些事就算他再機警,再敏銳,再戒備,他也永遠不會想到。


    因為這世間有種最殘忍的東西,叫做遺憾。


    ·


    2017年11月27日晚上8點30分左右,也就是江昭陽被逼無奈藏身在管理房南邊森林的時間裏,武誌傑正坐在自己位於洪川市刑警支隊的辦公室裏梳理著佛手坪案的案宗。


    他同江昭陽一樣,總有一種這個案子表麵看起來已經完結了,但實際上並沒有完全結束的感覺。


    這時,外麵突然響起了敲門聲。


    “請進!”他頭也沒抬地說。


    辦公室那扇紅木色的門隨之被無聲地打開了,曾經送江昭陽去佛手坪的警察趙如新走了進來。


    武誌傑抬頭看了他一眼,隨後又把頭重新埋下,“如新啊,什麽事?”


    趙如新卻一直沒有出聲,他隻是呆呆地站在門口,用眼睛直勾勾地看著他。


    武誌傑很快便察覺到了異樣,因為他眼角的餘光無意間瞥見了趙如新的手裏正提著一個金色鬧鍾。那抹亮眼的金色與紅木門之間的色彩對比實在過於強烈,讓他不能不注意。


    他在這詭異的寂靜中放下了手中的筆,把後背靠在了椅子上,不過當他再次抬起頭時,卻突然愣在了那裏,瞳孔瞬間放大,眼角更是同時擴張到了極致。


    趙如新另一隻手裏正拿著一把□□,黑洞·洞的槍口直指他的眉心。


    “如新?”他不可思議地喊道,“如新,你在幹嘛?”


    “如新……?誰是如新?”趙如新語調茫然地問。


    話音剛落,他就果斷扣動了扳機,從槍口處瞬間飛濺出一道道火舌,那火舌仿若轉瞬即逝的煙花,一次又一次點亮了窗外的寒夜。


    “砰……”


    “砰……”


    “砰……”


    “砰……”


    “砰……”


    ……


    ·


    依舊是在2017年11月27日晚上8點30分左右,幾個村民吃過晚飯,正聚在村委會前那株兩千歲的銀杏樹下說話。他們討論的內容無非是繼楊二狗之後由誰來當村長,還有就是前幾天發生在村裏的一係列案子。


    夜風吹過,黃色的銀杏葉徐徐落下,每一枚葉片都像一把輕輕抖動的扇子,翩飛如蝴蝶。


    坐在側邊位置上的一個正當壯年的男人突然咧著嘴笑了起來,“你們猜東頭的瘸子跟小玉那丫頭弄了幾次?”


    說這話時他滿臉紅光,激動地用雙手攥緊了褲邊。


    “這我們哪知道,你得去問陳瘸子。”


    “怎麽,馬三,你也想跟那小丫頭搞一次?”


    “要是早知道那小丫頭手腳這麽不幹淨,嘿嘿……”馬三微微笑了起來,嘴角隨之露出幾顆白牙,在夜裏發著森冷的光。


    “平時看那小丫頭一個人挺老實的,沒想到私底下這麽浪……”


    “說是被逼的……”


    “嗬嗬,被逼的?被一個背都挺不直的老瘸子逼的嗎?”


    眾人同時發出一陣哄笑。


    笑聲過後,長椅突然產生了一陣劇烈的顫動,幾秒之後,坐在馬三身邊的人忽然感到有什麽東西扯住了自己的衣領,那玩意力道極大,扯得他馬上向一側翻倒了過去。


    “馬三,你個板馬日……”他灰頭土臉地從地上爬了起來,把外套一擼,便立馬破口大罵,可一句話還沒罵完,就馬上怔在了原地。


    馬三的頭此刻正貼在銀杏樹幹上,脖子以不可思議的角度扭到了一邊,雙目圓睜,舌頭露出了一截,他的手裏還兀自死死攥著一個土灰色的外套,正是自己剛剛被迫脫下的那個。


    一隻手,一隻毛茸茸的手還在死死地卡在馬三的喉間,仿佛不知道他已經斷氣了一樣。


    “毛……”那個男人的雙·腿不停地打著哆嗦,用手指著那隻從樹幹中伸出的手臂,指尖不斷顫抖著,臉上完全沒有了剛才那種仿佛掌控著一切的神氣。


    “毛桃複活啦!”


    “毛桃複活啦!”


    “毛桃複活啦!”


    “……”


    他淒厲而恐懼的聲音不斷通過氣管往外擴散著,不多時便響遍了整個寧靜的山村。


    一個人、兩個人、三個人……


    這種恐怖的情緒不斷互相傳染著,直到佛手坪所有的村民全部聚集到了那棵銀杏樹下,馬三的屍體還是以剛才的姿勢躺在那裏,隻是剛才那隻毛茸茸的手臂消失了,但是依舊沒人敢上前挪動他的屍體。


    人們圍觀著,討論著,熙攘著,直到一個孩子回過頭,朝南望了一眼。


    “媽媽……”


    “媽媽……”


    “媽媽……”他開始小心又怯懦地扯動著母親的衣角,可是他的母親正深陷在一種群體性的恐慌之中,根本沒空搭理他。


    他突然坐在地上哭了起來,一邊哭,一邊用細嫩的手指塗抹著眼淚,抹得滿臉都是。但孩子終究是孩子,他偶爾還是會透過指縫好奇地望向南邊的山頂。


    一彎峨眉一樣的殘月正掛在南邊的天上,在它的底下正有一群·輪廓不清的影子在快速地移動著。


    聽到越來越響亮的哭聲,孩子的母親終於肯回過頭來,她十分不滿地抱起了地上的孩子,孩子用稚·嫩的手指輕輕攥緊了她的領口,用另一隻手朝南邊指著,從嘴裏發出一連串咿咿呀呀的童音:


    “媽媽……米老鼠……米老鼠……”


    孩子的母親輕輕一笑,心想這荒山野嶺的哪來的米老鼠,不過她依舊朝孩子手指的方向望去,兩秒之後,她剛才臉上的那抹笑容卻瞬間變成了一種刻骨的恐懼。她開始慌亂地舞動著手臂,朝身邊圍觀的人群拍去。


    一分鍾後,佛手坪的全體村民把脖頸扭向了同一個方向。


    殘月如鐮刀,掛在又高又冷的無明山南麓,朵朵白雲失去了太陽光的加持,在清冷的月光下顯得又黑又暗。殘月之下,南山之巔,無聲地站立著一群高矮不一的身影,它們全部雙臂下垂,身形仿佛都有些佝僂,因為隔得距離太遠,細節村民們都看不清楚,不過他們又都明白,這些東西到底是什麽,因為……它們實在跟毛桃太像了。


    “嗖……”


    一支火把,在突然間燃起,照亮了月亮之下的方寸之地,那群怪獸突然間嚎叫了起來,它們紛紛抬起了手中的家夥,沿著南山的峭壁飛奔而下。


    誰也沒有聽到過這樣的叫聲!


    這聲音奔騰、尖銳、浩瀚,充滿絕望,又滿含·鋒芒。


    如果非要說世間有哪種聲音同它相像,村裏幾位出過遠門的老人,突然間想起了塞外的狼鳴。


    不過他們能聽到的,也僅僅是這些讓人毛骨悚然的嚎叫,以及那越來越近的,帶著死亡前奏的腳步聲。


    誰也不會聽到!


    是的,誰也不會聽到!


    當那支火把被一隻毛茸茸的手臂高高舉起的瞬間,一個蒼老的聲音在突然間響起,並瞬間傳遍了整個族群。


    它說:“時間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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