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去運營商那調取了他的通話記錄和短信內容,他打的那通電話已經關機了,號碼沒有登記,是那種用完就扔的不記名電話卡。”


    “現在怎麽還有這種電話卡?”


    “這兩年雖然是嚴格了,但隻要有渠道,還是能弄到。現在的問題是電話那條線索是徹底斷了,我們這邊已經沒有其他能調查的線索了。””


    “好,辛苦你了。”江昭陽丟掉煙頭,揉了揉眉心。


    和王局結束了通話後,江昭陽疲憊地把身體靠在了旁邊的玻璃門上,他對著眼前茫茫的大雪沉思了片刻,然後背好了包,朝安檢口走去。


    在飛機起飛前,他最終下定決心給顏以冬打了個電話:


    “在哪呢?”


    “在局裏,怎麽了?”


    “局長在嗎?”


    “局長和部·長好像都被叫去開會了。”


    “開會……”江昭陽忍不住閉上了眼,沉沉地歎了口氣,看來這次的案件已經把國安部所有的大人物都驚動了。


    “你在哪呢?”顏以冬問。


    “林都機場,飛機馬上起飛。知道他們為什麽去開會嗎?”


    “我問浩晨了,他也不知道。”


    江昭陽覺得到了這個時候,沒有必要再隱瞞什麽,直接把從佟星河那得到的情報全部告訴了她。


    同他剛得知情況時的反應一樣,顏以冬陷入了長時間的混亂之中。


    “怎麽會……!”


    她一直在重複著這三個字。


    “凶手是誰?難道真的是趙如新?”震驚過後,她終於清醒過來問道。


    “現在可不是關心凶手的時候,你聽著——我估計局裏馬上就會展開內部調查,搞不好上級會親自派人過來,先想想怎麽應付這事。”


    “調查……調查誰?”顏以冬一臉懵懂地問。


    江昭陽忍不住歎了口氣,“你說調查誰?當然是調查你跟我了。”


    “啊?”顏以冬被嚇了一跳,“我們一沒受賄,二沒瀆職,好幾次甚至差點壯烈犧牲,調查我們什麽?”


    “是啊,難道是想調查我們之間是不是有奸·情?”


    “江昭陽!你……”這個轉折有點太快,讓顏以冬有些措手不及。


    “你什麽你,你這人會不會聊天,跟你講不了三句話就能把我噎死。你說你沒受賄就沒受賄?你說你沒瀆職就沒瀆職?你前腳剛走,後腳人跟著就把一個村裏的人殺光了,你敢說這事跟你一點關係都沒有?”


    “那……那怎麽辦?”


    顏以冬終於發現自己遇見的這事,可比大學畢業論文沒過關嚴重多了,說起話來都有些磕巴。


    “先給你·爺爺打個電話,把事情講清楚,後麵的事就看造化了。”


    “好。”


    顏以冬答應得很快,但幾秒之後,她心裏終究還是有些忐忑,忍不住小心翼翼地問道:


    “這……不算違反紀律吧?”


    江昭陽直接被她一句話逗笑了,罵道:


    “傻·瓜!當然是違反紀律了。”


    “那你還……這麽教我?”


    “我們不是想逃避責任,隻是要求被公平對待。”


    “我……”顏以冬卻還在猶豫著,從小出生在軍人世家的她,自然一直把破壞紀律這種事視為絕對禁忌。


    江昭陽知道時間已經不多了,急忙解釋道:


    “如果你不幹淨,自然別人怎麽罵你都行,但如果你是幹淨的,卻突然被人潑了一身屎,你難道不覺得惡心?”


    顏以冬沉吟了片刻,終於徹底冷靜了下來,說:


    “好,我明白了!”


    ·


    伴隨著機內廣播,江昭陽調整了座椅,扣緊了安全帶,從包裏掏出眼罩扣在了臉上,他想借著這最後的機會好好睡一會。


    不過,機艙內略顯嘈雜的環境以及起伏不定的內心卻最終也沒能讓他如願。


    飛機慢慢穿過雪霧,穿過濃鉛碎墨一樣的雲層,最後終於漂浮在了明亮的陽光下。


    江昭陽突然覺得,每架飛機都是浮在天上的小小島嶼。他忽然有點不想落地,不想再去麵對地麵上那無止盡的殺伐和欲望,他想就這麽漂在天上,像一條灰色河流上的白色瓶子一樣,一直漂下去,漂下去,漂向那個誰也沒去過的遠方。


    ·


    直到飛機快要抵達首都機場時,江昭陽才伸出手,無力地拉開了舷窗上的遮陽板。


    北京天空上的雲層潔白而均勻,像是用無邊無際的棉花糖鋪成的一樣,他的心情也隨著天氣的變化忽然好了一點。


    隨著飛機的降落,他默默地背好背包,打開手機,走出了機艙。


    幾分鍾後,他忽然在出口蜂擁的接機人流中站定,對四周的人群淡淡地掃了一眼,然後神色平靜地一笑,快步朝機場外走去。


    在門口的吸煙區,他停了下來,把包往地上一甩,掏出紅雙喜,借個火就點了一支。


    不過一口煙還沒抽進嘴裏,他身邊的光線一暗,幾個穿著黑色西裝的人突然在他身前站成了一排。


    “能等我抽完這支煙?”他頭也沒抬地問。


    身前的幾個人忽然皺了皺眉,中間一個身材魁梧的人擺了下手,向他們表示沒問題。


    一支煙後,江昭陽主動伸出了雙手,一副鋥亮的手銬熟練地拷在了他的手腕上。


    ·


    在進入國家安全部內部調查程序之後,江昭陽身上的所有物品在搜身時都被拿走了,其中包括那個剛從伊春拿到手的銘牌。


    他隨後就過上了每天同自己的意誌力作鬥爭的生活。


    “為什麽這次執行任務你沒佩槍?”


    “因為一開始對事件的判定是野獸殺人,地方上的武力完全能夠壓製,上級認為沒有配槍的必要。”


    “那為什麽情況又突然失控了?”


    “因為突然發生了地震,我們沒有火力增援,並且誰也沒有想到那根本不是野獸,而是一個兩米多高,有智商,會用刀的猩猩。”


    “不是怪上級,就是怪地震,這麽說沒你一點責任了?”


    江昭陽像一灘爛泥一樣往後一靠,直接癱在了冷硬的審訊椅上,無所謂地一笑,“你們可以查嘛……”


    “江昭陽,我警告你,想出去態度就端正一點。”


    “難道現在內部調查都不講證據,開始講態度了嗎?我喊你聲爹,你敢不敢應?你要敢應,我就敢喊!隻要你能放我出去……”


    “江昭陽,你……簡直就是無賴!”


    ……


    類似的審問,每天都像放電影一樣重複、重複、再重複。


    開始他還能勉強記住訊問的內容,到最後他真的連自己到底重複了什麽都記不住了。


    反正從他離京,到進入洪川,再到進入現場,最後是返京、再出發去伊春的所有過程,過程中的每個細節,他都重複說了無數遍。


    大概是在一周之後,大概上麵終於核實清楚了所有口供,他終於被放了出來。


    北京午後的陽光明亮得有些刺眼,他把手罩在額前,看到一個窈窕的身影正朝他快步走來。


    豹紋高跟、黑色絲·襪、駝色外套、白色短裙,上麵再配上栗色卷發,烈焰紅唇,舉手間一股高雅的木質香調細細地鑽入鼻端,不用睜眼他就知道這人是誰。


    “沒事吧?”佟星河走過來問。


    江昭陽朝她一笑,輕輕地搖了搖頭。


    “有煙嗎?”他問。


    佟星河像變戲法一樣攤開掌心,一包紅雙喜赫然出現在那裏,另外煙盒上還放著一個打火機。


    江昭陽也不客氣,一把拿過,撕開煙盒就抽了起來。


    一口煙進入嘴裏,他忍不住喃喃道:


    “不稱職啊!”


    “什麽?”佟星河眉頭一撇。


    “我就是隨口一說,你伸手就把煙遞給我,不知道吸煙有害健康嗎?”


    “你個沒良心的……”佟星河說著往他襠裏掏了一下,江昭陽笑著躲過。


    “你怎麽會在這?洪川的工作怎麽辦?”他問。


    佟星河幽幽地歎了口氣,“不要以為是我想來的,我也沒辦法。”


    “連你也被調查了?”江昭陽不可思議地睜大了眼睛。


    “何止是我!”佟星河苦笑了一下,“洪川的絕大部分同事都被調查了,畢竟是兩百多條人命啊!”


    “那洪川現在的局勢怎麽樣?”


    “這個你倒不用擔心。”


    “為什麽?”看佟星河一臉放鬆的表情,江昭陽忍不住皺了下眉。


    佟星河伸出白·皙的手指,一邊替他把白襯衫上的扣子一粒一粒仔細地扣好,一邊問道:


    “知道上麵對這次佛手坪事件是怎麽定性的嗎?”


    江昭陽搖了下頭。


    佟星河扣完扣子,順便用指尖輕輕掃過他下巴處堅硬的胡茬,紅唇微啟,輕輕地吐出了四個字:


    “恐怖襲擊。”


    江昭陽的瞳孔瞬間放大,連身體也忍不住輕輕地顫抖了起來。


    “那也就是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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