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再次垂眸,看著攏著衣襟被冷的微微發抖的少年,亦是顫著嗓音問道:“你…叫什麽名字?”


    周時生自是不會言語。


    “你做我弟弟可好?我比你大。”


    南煙刻意放柔了聲線同他講道理。


    周時生咬牙,風雪襲擊著他,他顫著嗓音,良久,終於逼出兩字,“不…要。”


    話一出口,他自己倒有些愣怔了。


    南煙神色緩緩沉了下來,似是有幾分失落。


    她鬆開手來,周時生順勢跌落在地,腹腔吸入冷風,他忍不住再次咳嗽起來。


    南煙看著月色中大雪鋪就的平地,臉色很淡,她微微偏頭,似在思索,良久,隻得威脅道:“你不做我弟弟,那我隻好將你扔了。”


    “為…為什麽?”


    周時生不解。


    “我母親待你很好。”南煙道,見周時生似乎不解其意,則好心解釋,“我不喜歡她對你好,但你答應做我弟弟,我可以將母親分給你。”


    周時生沉下臉來,他如今被風雪一激,整個人昏昏沉沉,他從地上緩緩爬了起來,此時,似乎稍稍動了怒意,斥道:“你放肆。”


    這三字倒比前兩句話說的順暢些了。


    但因身量矮小,長的精雕玉琢,在比他高整整一個頭的南煙麵前毫無氣勢可言。


    南煙似乎見事已至此,毫不留戀轉身離去,周時生伸手去扯她衣袖被她利落躲開,他再支撐不住,跌落在地,抬頭時,卻再見不著南煙身影。


    不多時,南煙再次返回。


    這次,她走的急,微微喘著粗氣,額頭沁出細密的汗漬,周時生縮在地上,緊緊抱著自己意圖以此取暖,見南煙走近,他心中暗恨,偷摸從小腿的綁帶中取出匕首。


    他若再不進入破廟中取暖,疾病必定加重。


    周時生輕輕吸了口氣,他意圖威脅南煙將他抱回破廟中取暖,卻不料麵前這人除去年紀與力氣比他大些,其餘再不及他分毫。


    南煙靠近周時生後,略有些懊惱的蹲坐在他身旁。


    她再次問道:“你的名字是什麽?”


    她不知周時生已是恨上了她,手中匕首正欲逼近她脖頸,見周時生不答,則略顯沮喪的偏頭,毫無心機的靠著他瘦弱的肩膀休憩,與他擠在一處取暖,輕聲道:“我找不到回去的路了。”


    她將把年少的周時生偷摸從破廟中抱出丟棄至野外,此時卻似自來熟般靠著周時生取暖,也不知是心大還是天真。


    或許她是蠢的吧,此時竟也不急不惱,隻是乖巧道:“隻能等母親睡醒了來尋我了。”


    說著,便欲閉上眼睛。


    周時生被她壓著,終是支撐不住緩緩倒在了地上,終於,他似忍受不了,皺著眉頭低聲道:“我知道回去的路。”


    這聲音細細聽去竟有幾分咬牙切齒的意味。


    第2章


    夜間,風雪下的青木川陰冷而詭異。


    南煙年長,見周時生似是力竭無法獨自行走,便自作主張的將他團成一團一把抱在懷中,提議道:“我抱著你走,你替我指路可好?”


    “你…放手。”


    周時生被南煙如同嬰孩般橫抱在臂彎間,臉色微沉。


    南煙聞言,順勢鬆手,周時生再次跌落在地,他狼狽的俯趴在雪地上,雙手死死捏成拳頭,似是氣急!


    南煙見他久未有反應,則單膝跪在他身旁,不解道:“你既無法起身行走,又不讓我抱你,那我們要如何回去?”


    說著,她似也微微有些懊惱。


    周時生側臉貼著冰涼的雪地,良久終是冷靜下來。他緩緩支起身子,皺眉看著麵前相貌精致的無知少女,咬牙嗬令道:“你背我。”


    南煙聞言照做,她年長心思卻單純,未有想到其它地方,隻覺得背著周時生倒比抱著他要省力許多。


    她不知曉,被她背著的周時生是既氣且怒,臉色亦是一片緋紅,也不知是被南煙無知且無禮的行徑氣的還是被這漫天風雪激出來的。


    這般,一路按照周時生的指點,走了約莫一刻終的時間,兩人終是回了破廟。


    在進入破廟前,南煙仍舊不死心的問道:“你要不要做我弟弟?”


    周時生未應,隻是伸手越過南煙脖頸輕輕將門推開。屋內,炳熙同劉伯還有病重的南煙祖母皆睡的死沉,未有發覺這兩人的去而複返。


    南煙怕吵醒炳熙於是再不多話,背著周時生輕手輕腳的進了房間。


    周時生將身上侵染了風雪的衣裳脫下,隻餘薄薄一層內裳鑽入錦被中,須臾,南煙卻是撩開他被子靈活的鑽了進來。


    周時生頓時不悅,死死捏住錦被不鬆手,南煙咬牙看著周時生,伸手一指炳熙方向,低聲道:“我身上染上寒意,怕貿然進入被窩中將寒意傳給母親。”


    周時生不應,伸手死死抓住南煙胳膊欲將她推出被窩。


    南煙反應迅速,雙腿一彎死死夾住錦被,她一動,被子也跟著她動,周時生見此,隻得沉默下來。


    見周時生眉眼不悅,南煙終是良心發現,覺得自己這是仗著年長欺負這人。


    可她不想吵著母親,亦不想將一身風霜傳給母親。


    兩人躺在被窩中麵麵相覷,最終,周時生這病重之軀實在熬不住,率先闔眼睡了過去。


    他一閉眼,南煙亦安心闔上眼入睡。


    這夜,周時生睡的不甚安穩,迷迷糊糊間他察覺身邊有一處熱源,在睡夢中不自覺的靠了過去,伸手攬住。


    南煙因著被他緊緊攬住腰腹,呼吸不暢,早早便醒了。


    如今天光微亮,火堆經過一夜的燃燒已完全熄滅,屋內泛著十足的寒意。


    她揉了揉眼睛,將周時生攬在她腰間的手掰開,從軟被上坐了起來。


    周時生被她這番動作弄醒,默默的收回手,翻了個身側對著南煙,經過一夜,他的臉色仍舊帶著幾分說不清道不明的不悅。


    南煙起身將鬥篷披在身上,看著燃盡的火堆,起身在屋內拿起劉伯昨日尋來的木柴堆在一處點火。


    昨夜,是炳熙安排的床鋪。


    離火堆最近的是周時生,其次是病重的祖母,再則是炳熙同南煙,劉伯則與馬兒睡在隔壁一間狹小的廢棄屋子內。


    母親對這少年是真的好,讓他靠近火源取暖,可南煙卻心疼母親與祖母,因此點燃的火堆離炳熙與祖母最近,離周時生最遠。


    炳熙不久醒來,見南煙蹲在火堆前取暖,笑了笑,伸手去點南煙被火光映照的通紅的鼻頭,取笑道:“往日在蒼南城你一覺得睡到午時方起,如今卻是起的這般早,昨夜可是冷著了。”


    南煙搖頭,她昨夜被周時生緊緊攬著,一點也不冷。


    炳熙洗漱好後,擔心周時生的身子,於是上前欲趁他闔眼睡覺探他額頭,哪知他卻在此時睜開雙眼,微微偏過頭去,拒絕的意思仍舊十分明顯。


    炳熙一愣,斜地裏卻伸出一隻瘦削的手來,精確無比的探在周時生額頭上,周時生閃躲不及,額頭又被南煙用力死死壓住,眉頭不由的皺了起來。


    南煙瞧了他一眼,不知他為何不悅,隻是收回手對炳熙道:“母親,他體溫正常,無事。”


    炳熙這才鬆了口氣,此後,劉伯與炳熙祖母陸續醒來,一行人收拾妥當後繼續趕路。


    接下來的路程雖風雪仍未停歇,但一行人運氣不錯,皆尋著客棧過夜,如此過了五日,馬車終是抵達長安城。


    此時年末,因北方戰事逼近,南方流寇四竄擾民,長安城城防較往日嚴苛不少,進出城門之人無論貴賤皆得被官兵查詢一番且記下姓名、入城事項,何時離去等。


    馬車在城門前停下,劉伯上前交涉未果,車簾被一名守城的士兵掀開。


    炳熙見此,上前將南府的腰牌遞上前去,再朝車內看去,主動向那士兵解釋道:“民婦乃大理市提刑官南易的夫人,此次攜婆婆與女兒回長安城過年,這名少年是我遠方親戚的兒子,此次是隨我們至長安城看病。”


    “南易的夫人?”


    那士兵上上下下打量著炳熙,顯然不信,“南易的夫人是長安城徐家長女,我守城多年,什麽大人物沒見過,你可別冤我。”


    炳熙聞言冷笑,毫不留情道:“我乃南易原配,那徐氏是夫君高升後納的側室,不想我才離開長安城不過三年,這側室便成了南府的夫人了。”


    此言一出,四周排隊入城的百姓皆看了過來,具是一副看熱鬧的模樣。


    車內,南煙安靜的聽著這一切,目光不由得落向車外。


    三年前離開長安時,她不到十一,對家中的事情知曉不多,此時隱約是知曉了一些,卻仍是迷迷糊糊弄不真切。


    母親什麽都不告知她,她隻能靠猜,隻是她天性樂觀豁達,即是讓她猜,那她自然是朝好的方麵猜。


    她靠在昏昏欲睡的祖母身上,側頭看向車外不斷進出城門的民眾,周時生則微垂著眸子,餘光卻盯著馬車外的炳熙與那名守城將士。


    這時,有年長的將士靠近那年輕將士,告之他南府的原配夫人並非徐氏,而是一名普通的鄉野村婦。那年輕將士又見這一車具是老人孩子與女人,無甚威脅便意圖放行。


    炳熙卻不知為何並未立即令劉伯趕車離去,而是高聲道:“你既信不過我,那便親自報信至南府讓我夫君前來接我如何?這般,你才算是未有失職,也能記住南府正夫人相貌,日後才不會稱側室為夫人,鬧出笑話來。”


    馬車內有周時生這個隱患,雖他如今年長,相貌早已與五年前不同,卻仍舊不甚穩妥。


    年輕將士放行之時,炳熙便應當趁機離去,此時卻是讓劉伯駕車去了城門前排隊進城的民眾旁停下,等著南易前來接人。


    待得炳熙進入馬車,一直昏睡不醒的祖母終是睜開渾濁的雙眼,她伸手摸了摸南煙細嫩的手背,又看向伺候她多年的兒媳,咳了一聲,歉然道:“炳熙,是我兒對不住你。”


    棄糟糠之妻,尊側室為夫人,實在太過荒唐!可她這個兒子如今步步高升,已不是她這個老母親能約束了的。


    隻是但凡炳熙示弱,三年前不一怒離開長安城,怎會至今日這般局麵?!


    老人不住歎氣,炳熙聞言卻並未看向老人,她隻是將目光落在乖巧聽話的南煙身上,輕輕摸了摸南煙臉蛋,柔聲道:“婆婆,你看我的南煙如何?”


    南煙聞言,眨了眨眼睛,笑著看向炳熙。


    老人道:“南煙知書達禮,乖巧聽話,相貌又是一絕,再有幾年長成,必定引得無數男兒相爭。”


    知書達禮?乖巧聽話?


    一旁的周時生聞言,眉眼輕輕皺起,撇開目光似是不信。


    炳熙憐愛的抱住南煙,應道:“我此生唯一願望便是南煙一生無病無痛,隻餘喜樂,未染憂愁,一生順遂平安。”


    她望著車外去報信的年輕將士,眸光深遠,道:“即便不為自己,也得為南煙爭一爭的。”


    這次,她逼南易親自前來接人,在大庭廣眾下承認她正室的地位。


    她知道,若是車中隻南易母親,以南易那涼薄的性子或許會強硬不來,但馬車內有周時生,他必定會前來親自將他們迎接回府。


    炳熙的做法,南煙不解,周時生卻是知曉的。他幼時長於深宮,後又隨父親武王至北昌休養生息,雖是年幼見識卻比南煙多了太多。


    他將目光落在南煙身上,恰逢此時南煙朝他看來,她偏了頭,豎起一指擋在唇邊,那意態再明顯不過,正是示意他莫要多言。


    離開青木川後,南煙稍稍清醒一分,雖仍舊嫉妒母親待周時生萬般皆好,卻也乖順的未再做出當夜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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