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天亮


    南煙因一夜未睡,整個人萎靡不振,沒有精神。


    周時生夜裏被南煙緊緊攬著胳膊,一動不動,身子僵硬酸痛,且因著腰間刀口過深,感染嚴重,他竟是發起燒來。


    他目前的狀況不太好!


    南煙蹲在一旁,仰頭看著背靠崖壁的周時生,建議道:“要不我帶你去鎮上找大夫看一下傷口。”


    “我就是大夫。”


    一夜過去,周時生待南煙的態度愈發差了,他沉眉看著她,命令道:“去找一輛馬車,我們繼續南下,今夜落腳的地方定在淮縣。”


    隻有在縣城,找一客棧宿下,他才能休息好。


    南煙因著未休息進食,說話顯得很是有氣無力,她歎氣道:“荒山野嶺的,我從哪弄來馬車啊。”


    周時生想到她的寡婦身份,語氣冷淡,“這是你的事,與我無關。”


    南煙聞言,一口氣沒喘上來,差點被這人氣死!


    隻她忍了!小命還在這人手中,為了活,受點委屈也沒關係。


    她氣悶的撇開臉,語氣亦變得冷漠起來,“那我先暫時離去找馬車,你在此處好生歇息。”


    周時生未理會她,直接閉目假寐。


    南煙離去後,周時生這才緩緩睜開眼來。


    他低頭看著腰間侵血的衣服,又看向自己的右手掌心,忍不住五指微曲,輕輕朝裏攏了下,聚成一個圓形。


    昨晚,他就是這隻手碰的南煙的…胸。


    南煙不知道,在某個時刻,有一個男人正在思量她某處不可描述的地方大小。


    她在山林間跋涉,累的不行,挨到午時過一刻,終於在一條小道上發現了馬車的蹤跡。


    她見此大喜,快步跑近,將馬車攔了下來。


    車夫是一名窮酸書生,車內則坐著一名年輕姑娘,兩人互相愛慕,但因女子父親是知縣,書生家世貧寒,至今未過鄉試,女子父親不同意,兩人便一狠心,收拾了行李於清晨時分私奔。


    兩人本便心虛,猛然見著南煙都有些警惕,但因著南煙為女子,且身上破破爛爛,便也放鬆下來。


    南煙不知這兩人心思陡轉,她想到如今被周時生壓迫乃是非常之時也未拘泥,第一次幹起打劫之事。


    隻她良心尚在,在書生與小姐的含淚注視下,將兩人收撿好的行李極為公平的一分為二,一半留給自己與周時生,一半交還給這兩人。


    這對男女遇見南煙這樣的劫匪已是十分幸運,奈何那位知縣之女半生被護在閨閣之中,不知外界險惡。


    她含淚控訴南煙,一臉的憤恨委屈。


    南煙同她對視,心虛的移開目光,可隨即她想起周時生那句‘這是你的事,與我無關’後,那稍許的愧疚不安便消失了。


    人就是這樣,有一個更壞的人在身後墊底,她無論做什麽便都顯得沒那般壞了。


    南煙將這對難纏的男女趕走後,趕著馬車朝周時生躲避的地方駛去,因著他們躲避的地方較為隱蔽,不便馬車通行,南煙隻好將馬車拴在樹旁,步行去將周時生攙扶了出來。


    一路上,周時生坐在車廂內指揮路線,南煙則頂著烈日充當車夫趕路。


    臨近黃昏,眼看著若再未進城,城門便要關了。南煙有些心急,加之充當車夫趕路,人疲憊至極,於是語氣不甚好,問道:“你指的路是不是對的?怎麽走了這麽久都沒到淮縣。”


    周時生撩開車簾看向四周的地形,片刻後,道:“以如今的腳程,再往前走兩刻,便能到淮縣。”


    他雖未到過此處,但在南下前已將地形牢記於心,且一路走來,用以參照的地勢並未有異,他們的方向是對的。


    “當真?”


    南煙回頭,質問道。


    今日太陽有些烈,她趕了一路,鼻頭和臉頰被曬的通紅,她本長的很是好看,此時看著卻有些滑稽與可愛。


    她懷疑的看著周時生,想要一個準確的答案。


    周時生垂眸避開她的目光,衡量一番後,矜持的淡聲道:“若路線不對未尋得客棧過夜,今夜,我允你靠著我睡覺。”


    “誰要靠著你睡了,今夜我要睡床。”


    南煙低聲反駁,話落,她像是要發泄心中不滿,鞭子被她舞的呼呼作響。


    馬車內


    周時生靠著車廂柔軟的內壁假寐,聽著外麵南煙的小聲抱怨,忍不住笑了一下。


    他的笑不大,很是收斂,轉瞬即逝。


    兩刻鍾後,馬車到達淮縣。因著天快黑了,兩人就近找了一家看去還不錯的客棧休息,定了兩間上房。


    南煙隨同周時生進了他的屋子後,周時生將此前南煙從那對私奔的情侶手中搶來的一半銀兩再次一分為二,一半自己留著,一半交給南煙,然後寫了一張藥單交給她,讓她去縣城的藥坊抓藥。


    南煙接過那一半銀兩和藥單,卻是不動,反是伸手朝他要錢,坦然道:“這藥是買來你用的,我用不上,給我你的那份錢。”


    周時生似乎認為她說的有理,默了一瞬後,乖順的將自己那份錢交了出來,一個子也沒私留。


    南煙為謹慎行事,刻意換了幾家藥坊才將周時生需要的藥材湊齊。


    回到客棧時,夜色已將整個淮縣籠罩,客棧一、二樓是大堂及用餐區,如今人很多,顯得比較熱鬧,三樓則是南煙與周時生居住的客房。


    她慢悠悠朝三樓走去,並未意識到二樓靠窗處,有一名年輕女子正盯著她打量。


    這人是席秀。


    當年她從長安城逃離後,南下回了盛京,憑借著腳下功夫不錯,配合著捕快抓人為生。知縣因不想女兒同書生私奔一事被他人知曉,便未動用縣衙捕快,而是單獨找了身手不錯的席秀。


    事發緊急,席秀得命離去時,因知縣家中並無他女兒畫像,席秀不知她女兒音容相貌,但從知縣的口述中,得知兩人大致身形樣貌以及逃離方向。


    最重要的是這二人乘坐的是知縣家中的馬車,有特製的標識。


    那對私奔的男女心思不深,未有將馬車易容改裝,南煙又不知曉這回事,因此竟是被席秀尋著馬車的蹤跡跟了一路。


    席秀這人,實則腦袋瓜不甚機靈,這些年日子過的有些窮酸,此次若是把這二人捉回,可以得到一筆優渥的報酬。


    想到此處,席秀興奮的仰頭將酒一飲而盡,準備入夜辦事,將這對私奔的情侶打暈綁走了事。


    第45章


    南煙回到客房時,周時生正坐在床上打坐,他這模樣看著像寺廟入定的和尚,聽見南煙進屋的動靜,眼睛都不帶睜開的。


    南煙將買來的藥材放在桌上,提醒道:“你要的東西都買來放這了,我先去休息。”


    她昨兒一夜未睡,今天又不停趕路,很累,想早些休息。隻是將轉身,身後便傳來了周時生的聲音。


    “你拿著藥材去客棧後廚熬製,記住,不要經過他人之手。”周時生將目光落在桌上一張短箋上,道:“那上麵有我寫下的熬製之法。”


    他麵目沉靜,說的理所當然。


    南煙難受的揉了揉臉,強自提起精神,忍著怒意去了後廚。離開時,她終究是意難平,回身問道:“你什麽時候才放我走?我和你無仇無怨,之前錯綁了你,是我不對,我向你道歉。”


    南煙如今的地位很是尷尬,她像是被周時生綁架的奴隸,為他當牛做馬,端茶倒水。


    周時生垂眸,半響方道:“我南下有事,待事情處理完畢會回長安,到時候你可以與我同行。”


    “同行回長安?”


    南煙警惕,“那之後呢,你給我下的毒……”


    “三日一解,待到了長安我會徹底將你身上的毒根治。”


    也就是說這段時日她都得陪在周時生身旁,替他鞍前馬後,直到回長安城?


    南煙忿忿離去,在後廚熬藥時,盯著那不住咕嚕咕嚕朝外冒白氣的藥爐,她不停的想著,要不要朝裏麵扔幾顆巴豆?或者扔點耗子藥進去……


    心中的惡念冒出來後,南煙伸手小心翼翼的去揭蓋子,結果藥爐不隔熱,燙的她‘啊呀’一聲,不停的朝被燙傷的手指吹氣,再沒了什麽奇奇怪怪的想法。


    將藥熬好端給周時生後,這人仍舊不放她離去。


    他將藥喝完遞給南煙,讓她將碗送回後廚,隨後淡聲吩咐道:“今晚你便在我房內歇息吧。”


    南煙正疲憊的揉著眼睛,聽聞這話,一下子便精神了,她警惕的看著周時生,質問道:“你這又是什麽意思?”


    “又不缺錢,且早已定下兩間客房,我為何同你宿在一處。”


    南煙強調:“你別想占我便宜。”


    周時生聞言冷笑,嗤道:“我會占一個寡婦的便宜?”


    他向來心思重,平日裏情緒極為內斂,但在南煙麵前,卻總能被她言行牽動,此時竟是動了一層怒意。


    也不知是在氣什麽?


    是生氣南煙待他的防備,還是生氣自己……


    “你罵誰是寡婦呢?”


    南煙皺眉怒斥,母親離世,孟養又不在,她如今很是介意他人談及生死,特別是說她是寡婦,這不是在咒她未來的相公嗎?


    周時生聞言沉默下來,他的表情十分怪異,有些別扭。良久,方才盯著南煙,沉聲問道:“聚長如不是你兒子?”


    “狗蛋?”


    南煙眉眼一皺,“狗蛋若是我生的,我早把他打了不下八百回了,哪還會像如今這般沒有教養,整天不好好穿衣服亂跑的。”


    就是因著狗蛋不是自己生的,有時候不好下手,趙阿婆還是太寵這個孫子了。


    想到這裏,南煙不免有些想趙阿婆等人。


    她此前令癩子至長安城送信,囑咐李晃待在盛和村照看趙阿婆同狗蛋,她卻未如計劃行事,反是被周時生脅迫當牛做馬。


    “嗯。”


    周時生心情好轉,但他麵上卻未有絲毫顯露,見南煙一臉氣悶的看著他,他微微側開臉去,低聲道:“狗…蛋這孩子卻是未好好管教。”


    難不成這人之前一直認為狗蛋是她生的?


    南煙不悅,誠懇道:“狗蛋並非我所生,且我未婚嫁,與你宿在一屋實在不妥。”


    昨夜是非常之際,如今有現成的客房,她隻待將燭火點亮,房門鎖緊便能安安生生睡上一覺。


    “既未婚嫁,那這五年你去了何處?是同何人一處,還是一直待在盛和村?”


    周時生語氣緩和了下來,卻是再次發問,不曾放任南煙離去休息。


    “這與你何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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