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方才,那黑衣人攜劍刺來時,正與柳嫣說話的馮希臣選擇了守護南煙。


    在皇上邀他三日後參加家宴後,他的所行所想有了很大的變化,整個人恍恍惚惚的,人十分沉悶。


    這一切來得太容易,竟讓他失去了動力。恍惚之下,他不由的想起了往事,想起那個作為□□的母親、想起馮有錢夫婦還有年少的南煙同孟養。


    很奇怪,他的回憶中最常出現的不是孟養被他錯殺那日的情景,而是再早些時候。


    那時,他因不滿書院試卷泄露、故意交白卷觸怒院長。回家後又被家人責怪、南煙同孟養稀裏糊塗的聽到他的身世卻什麽都沒說,沒笑話他,也沒多加安慰。隻是見他背上被馮希白的母親打的皮都破了還要砍柴,於是二話不說熱情憨厚的幫他將柴全劈了。


    說來,這兩個人也真是有趣!


    南煙緩緩將馮希臣放在肩上的手推開,低聲道:“去看看柳嫣吧,她是你未來的妻子。”


    馮希臣似乎這才反應過來,隻他沒有動作,反是警惕的看著僵持在兩撥人中間的黑衣人刺客。


    南煙微微仰頭,似乎有些想哭,她忍了又忍,終是啞著嗓子低聲斥道:“馮希臣,你當真是被天子的花言巧語蒙了心嗎?你往日的心機算盡都去哪了?!”


    此處乃福安宮一帶,怎會無禦林軍巡視?


    宮宴之日是一年中守衛最森嚴的時候,黑衣人的出現本就蹊蹺,三人之中唯獨刺殺南煙一人,但南煙值得刺客這麽做嗎?


    還有她的宮女墨玉為何突然消失,李常洛被人支走……


    這一切像是一個圈套,正等著人朝裏跳!


    一句話落下,馮希臣似乎清醒了過來。


    他側身看著南煙,又去看那僵持著的黑衣人,卻是無論如何不看柳嫣。


    黑衣人舉劍緩緩後退,在離南煙同馮希臣遠了些時,飛身離去,隻短短一瞬便沒了身影。


    同一時刻,天子在大太監春信的陪伴下緩步走出,身後是數十名禦林軍,禦林軍手中皆舉了火把,紅彤彤的火光照在南煙、馮希臣等人的臉上,一時幾人臉色各異,都不怎麽好看。


    第103章


    馮希臣從禦書房出來時,天空再次飄起了雪,雪下的有點密,他的視線有些模糊,過了好一會才看清跪在前方雪地中的南煙。


    南煙跪在地上,因著冬夜寒冷,身子微微蜷縮著,頭半垂著,眼簾落了下來遮住了往日清澈明亮的眼睛。


    馮希臣想著她此前將身上的狐裘給了柳嫣,這時跪在地上,皇上不叫起是無論如何也不敢起的,不知會跪到什麽時辰去?可有人會替她遮擋一身風雪?


    想到這,他似乎輕嘲了一聲,一張臉再次恢複了往日的平靜沉穩。他單手負後,緩步朝南煙的方向走去,目不斜視的從她身旁離開。


    他月白色的衣擺掃過雪地,南煙垂著的眼瞼微微動了動,睫毛上是細細的雪粒,雪粒聚的多了,壓的她長長的睫毛輕輕顫了顫。她聽著身前有人踏著小碎步走來,抬起頭對上大太監春信的目光。


    春信手執一白色拂塵,歎了口氣,躬身道:“皇上著奴才問皇子妃,私下與外男相交可知曉錯了?”


    南煙眼簾垂下,再不看春信,低聲道:“今夜與迷路的馮大人偶遇,未曾有過任何逾越的行為,南煙不知錯在何處。”


    春信的聲音冷了一度,道:“既是這般那皇子妃便繼續跪著吧,皇上說了,什麽時候知錯了什麽時候起。”


    話落,他轉身小碎步踏入禦書房,緩緩將門闔上。


    周時生接到李常洛消息趕來時,隻見著南煙沉默的背影。她跪在雪地上,身上的狐裘不見了,黛藍色的宮裝上滿是雪花。


    他緩緩朝南煙走去,伸手拂去她身上堆積的落雪,一手攬著她的胳膊,啞聲道:“起來。”


    南煙仰頭看著他,默不作聲的搖搖頭,眸中有一層未散的霧氣。


    周時生看著,心中一刺,似針錐般痛了起來。他似乎在忍耐著什麽,再次強調道:“起來,跟我走。”


    南煙還是搖搖頭,她神色平靜,朝周時生笑了笑,又看了眼前方緊閉的禦書房,隨即垂下頭去,恭恭敬敬的跪在雪地裏。


    李常洛高舉著紙傘,遮在兩人頭上。


    周時生靜了半響,鬆開攬著南煙胳膊的手,直起身子朝禦書房走去。


    南煙倏的抬起頭看著周時生義無反顧的背影,輕聲叫道:“周時生。”


    周時生腳步微頓,南煙急道:“你回去等著我,我很快會回的。”


    天子道南煙私會外男,南煙不認,自是得一直跪著,待她跪夠了,身體不支暈了過去,自是有人將她抬回乾西五所。


    無論當初王鈺秀離世前在天子麵前說了什麽,天子或是認定南煙與馮希臣有染因此不喜,亦或因南煙獨占周時生不喜,無論什麽,天子今夜要趁機出氣打壓南煙,南煙都認了。


    她已打定主意跪上一夜讓天子氣消,但私會外男的罪名卻萬萬不可承認。


    周時生神色陰鬱的笑了笑,他未回頭,身後是被凍得臉色雪白的妻子,前方則是緊閉的禦書房。


    他一絲猶豫也無,堅定的一步一步踏上階梯,推門而入。房門吱呀一聲開了,周時生抬頭對上屋內高坐上天子的目光,他輕輕笑了笑,朝裏走去,反手將門闔上。


    他今夜敢進這個屋,自是有原因的,他從來便不是那任人欺壓的人。


    房門緊閉,南煙卻還是隱隱約約聽見禦書房內的對峙聲。


    不多時,房門被人從裏拉開,周時生大步朝南煙走來,這次他並未詢問南煙意見,徑直蹲下身子想將南煙抱起來。


    南煙急了,道:“等等,等一下。”


    周時生抱人的動作微微頓住,挑眉有些疑惑的朝南煙看了一眼,卻見她迅速朝四周靜靜立著,似乎沒有什麽存在感的守衛看去,然後眼睛一閉,身子一斜,極其誇張的嘭的一聲倒在了雪地上。


    一旁的李常洛見此,冷靜道:“不好了,娘娘暈倒了!”


    聲音洪亮,但幹癟癟的,沒什麽情感,顯然這兩人是在他進屋後便商量好了的!


    周時生無奈的笑了笑,神色寵溺的將倒在雪地上的南煙輕輕抱起,一路上,南煙雙眸輕輕閉著,雪花落在她臉上,又濕又涼。


    雪夜無月,落雪紛飛,在一片靜謐中,南煙聽見她的丈夫說,“我娶你回來又不是讓你受罪的,平時跪一跪也便罷了,今夜難不成還真打算跪一整夜。”


    南煙緩緩睜開眼,雙手攬著周時生的脖子,將臉埋在他溫熱的胸前,心虛道:“其實也沒打算跪一夜。”


    “那你打算跪多久,跪到你撐不住暈倒為止?”


    南煙發現周時生心情不好,於是故意打趣道:“可不是這樣,我方才不就暈了過去。”


    周時生哼笑了一聲,攬著南煙的手卻愈發緊了。


    兩人身後,李常洛舉著一把紙傘,上前不是,不上前也不是。


    一行人回到乾西五所後,宮女墨玉端著餐盤上前。上麵放著兩碗湯,一碗是南煙驅寒的薑茶,一碗是周時生的解酒湯。


    兩人默契的端起自己那份一飲而盡,緩了片刻去了舒適的浴室洗漱。


    沐浴後,南煙上床歇息,周時生去了一趟書房趁夜同心腹議事,待他再次回來時,南煙已沉沉睡了過去。


    屋內沒有守夜的宮人,但給他留著燈。


    周時生就著昏黃的燭火緩緩走上前去,坐在床沿上安靜的看著南煙甜美的睡顏。


    屋外風呼啦啦的吹著,雪越下越大,梅花的香味被風雪吹散,弄的院子連角落都有隱約的香味。屋內地龍燒的熱,鏤空的鐵爐中燃著安神的香料,這一刻,周時生忽然覺得很幸福。


    ……


    長安城,一輛馬車在街上緩緩行駛著,車廂內馮希臣靜靜的看著柳嫣。


    一個時辰前,天子神色不悅的攜馮希臣與南煙離去,未理會柳嫣同她的丫鬟,宮人帶領她們重回宴席。不久,宴席結束,柳父攜柳母回府,柳嫣卻待在宮門外等著馮希臣。


    馮希臣出來時,她立在宮門下,因著身量不若南煙高挑,身上的白色狐裘的尾端拖曳在地,她垂下頭去,小心翼翼的捏著狐裘朝上提了提。清秀的一張臉上尖尖的下頜順勢藏在了毛茸茸的狐裘裏,一時顯的有幾分乖巧。


    聽著有人走來的動靜她不由得抬頭看了眼,見是自己等候多時的人便急急走了上去,待兩人離的近了,柳嫣踟躕片刻,低聲道:“馮大人,我在等你出來。”


    這話說的很是認真,有那麽一瞬,馮希臣對柳嫣起了愧疚之意。他緩緩伸手,握住柳嫣被凍得冰涼的手道:“我們回吧。”


    愧疚的感覺隻有一瞬,在握住柳嫣手時,馮希臣不由的想到南煙跪在雪地裏的情形,她將狐裘給了柳嫣,背部迎著風雪,容易受寒。地上積雪也有些厚,夜裏來不及打掃,她膝蓋應該也受不住罷!


    馬車內,柳嫣對上馮希臣的目光,問道:“馮大人為什麽一直看著我。”


    馮希臣垂下眼簾,緩了片刻,方才低聲道:“柳嫣,今夜對不住。”


    在那黑衣人攜劍刺來時,馮希臣選擇了南煙而置柳嫣的性命而不顧。


    柳嫣眼睛微垂,微微搖了搖頭,小聲道:“沒什麽,我不怪你。”


    馬車內再次安靜下來,約莫過了一刻,馬車在柳府門前停下,柳嫣掀開車簾朝外看了看,沒見著父母迎在門外,估摸著今夜這事應當未鬧大,他們不知,因此才未候在府外等她。


    她回頭認真的看著馮希臣,道:“馮大人,來年春天,我們的婚事還作數嗎?”


    馮希臣微微一愣,隨即頷首,鄭重道:“自是作數的。”


    “嗯,我知道了。”


    柳嫣笑著點點頭,撩開車簾,提起過長的狐裘,踩著馬車矮凳下了車。待立穩後複又回頭朝車內看去,揮揮手,道:“回府後,可喝一碗薑茶解寒,莫要著涼了。”


    她才十六歲,一直以來,兩人在一處時都是馮希臣照顧她多些,這時反倒是柳嫣囑咐馮希臣了。


    馮希臣微訝,頃刻點點頭,道:“你也是。”


    夜裏的事到底未鬧大,宮中隻隱約流傳七殿下的正妃似乎做錯了事,惹怒皇上,被責罰在雪地裏跪了一夜,待受不住昏了過去方才被七殿下抱走。


    *


    再有三日,除夕夜,皇宮舉行家宴。


    南煙正挑選得體的服飾準備出席時,太後卻已著人傳令,暗示她安生待在乾西五所,她有些奇怪,想了想卻還是聽了老人的話。


    家宴上除去皇上、太後、琪貴妃等長者,餘下的便是幾名晚輩。人不多,隻周時生、馮希臣、於側妃與小世子,算下來也隻七人而已,尋常富裕一些的人家中人數都比這多一些。


    其實後宮有不少妃子,隻天子看不上那些女人,獨獨邀約了如今後宮中唯一一位貴妃琪貴妃出席。


    琪貴妃與太後似乎早便被打過招呼,見著馮希臣並不驚訝,反是十分親熱。


    於側妃卻是驚的張口結舌,一時不注意,又讓懷中的小世子掙脫了出去。小世子在殿內四處走動,不時賴在周時生懷中,不時又去招惹馮希臣,最後繞來繞去一屁股坐在天子懷中。


    年紀小,天真無邪,又被母妃一味寵著自是不怕事。


    天子憐愛的抱著小世子,一旁的太後湊近乖孫乖孫的喚著,一時皇室的家宴因著幼童的天真竟也多了幾分溫情。


    天子趁勢將小世子交給太後抱著,看向馮希臣與周時生,低聲道:“你們年紀也不小了,何時能添上子嗣,這般,也能讓朕省心些。”


    馮希臣尚未成婚,且天子暫未在朝堂承認他的身份,一時也急不來,於是將目光落在周時生身上。


    天子暗中責難了周時生與未赴宴的南煙,十分不滿,話裏話外皆是南煙半年未孕,讓周時生趁機多娶幾房妾室。


    周時生默不作聲的頷首,似乎是應了下來,但看那模樣卻又是完全不上心的。


    一旁的琪貴妃搭腔道:“七殿下如今年少,不急也正常,且他們夫妻二人成婚隻半年,皇上何必如此著急呢,這越是急,壓力難免越大。”


    琪貴妃的娘家十年前在天子重回長安城一事中起了重要作用,被天子納入後宮。她如今的娘家權勢逐漸被天子吞並,已不若往年威風,她亦無子嗣,但一直得天子看重,也能看出這人本事。


    太後聽了,皺了皺眉頭,恍然道:“是啊,有時這事亦是催不得的。”


    越催壓力越大,後宮眾妃每日拜見太後,太後都要催上一催,可何曾看見有人懷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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