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掃墓的人已經走了,天空一片灰暗。


    一陣冷風吹過,紙灰盤旋飛揚,像一群來自幽冥的魔蝶,打轉轉兒掠過祭品,舞上墳頭,穿出林梢,悠悠然消失於灰暗的曠野。


    就在這時候,墓園一角,突如幽靈般出現一名次衣人。


    這名灰衣人神情冷峻,目光銳利如刀,他四下裏迅速掃了一眼,立即縱身掠向一座新墳。


    此人身形輕巧如燕,施展的竟然是江湖上幾已失傳的迷鷹身法。


    新墳墳頂上,也像其他老墳一樣壓著一串紙錢。


    灰衣人弓起身子,以手指快速而謹慎地撥弄著那串紙錢。


    最後,一絲詭秘的笑意慢慢浮上灰衣人的嘴角,他想找的東西,終於被他找到了。


    那是五個幾乎難以辨認的蠅頭小字:


    “彭麻子茶樓”。


    (二)


    彭麻子的的確確是個貨真價實如假包換的大麻子。


    隻是茶樓兩個字,則似乎有點誇張了些。


    也許這地方以前蓋過接,或者以後會蓋樓也不一定,而目前這裏則根本就看不到一點點樓的影子。


    這裏有的隻是一座大菜棚。


    彭麻子“茶樓”,因為老客人多,營業一向不錯。


    隻不過今天卻似乎有點反常。


    已近晌午時分,偌大一座菜棚裏,竟然才隻坐了七八名茶客。


    這七八名茶客裏,老客人隻有一位羅主爺。


    四十來歲,留著兩撇八字胡,人生得矮矮胖胖,看上去很有點福根的羅三爺,是這兒城北羅府的管事。


    羅府主人,便是江湖上大名鼎鼎的七星金槍羅陽壯羅老太爺。


    金槍羅老太爺是關洛道上最受人尊敬的人物。羅府的管事,不論走到哪裏,自然會受到與眾不同的禮遇。


    所以,羅三爺不但是彭麻子茶樓的老客人,而且也幾乎是身份最特殊的一位客人。


    至於這位羅三爺在羅府究競管些什麽事,則很少有人清楚,同時也沒人敢去查問。


    據羅三爺私下向人透露:他這個管事,跟一般人家的管事不同。他跟羅老太爺表麵上是主仆關係,實際上羅老太爺一直把他當做親老弟看待,府中凡遇大事,事前羅老太爺以及羅老夫人差不多都要同他打個商量,問問他的意見。


    實情也許如此,隻是從這位羅三爺鎮日有時間泡在茶樓裏看來,羅府一年到頭,好像並沒有幾件大事發生……


    這位羅三爺每天到茶樓來,經常總要付上七八份茶賬。


    因為這位羅三爺的嗜好,除了喝茶之外,便是喜歡別人喊他一聲“羅總管”。


    隻要有人當眾拱拳像請安似的喊他一聲“羅總管”,他便會找機會向彭麻子比個手勢,然後彭麻子便會找機會向這個人悄悄說一聲:“您的茶賬j羅總管惠啦!”


    今天第一個向羅三爺高聲請安的人,是城裏一個遊手好閑的浪蕩子。


    茶樓裏的人,都喊他浪子丁穀。


    浪子丁穀也可以說是彭麻子茶樓的常客。


    一個經常不必自己掏腰包付茶賬的常客。


    如今這個儀表看上去還蠻過得去,聽說還念過幾天書,能寫一筆好字,隻是好吃懶做不務正業的浪子。就坐在羅三爺下首,正津津有味地聆聽羅三爺大擺龍門。


    羅三爺今天好像特別高興,他在帶著教訓意味,跟這浪子說了一大段做人處世的道理之後,似乎意猶未盡,稍稍停頓了片刻,忽又盯著了答道:“喂!小子!關洛道上,你也時常跑來跑去的,最近江湖上有人編了四句歌謠,你小於聽人提過沒有?”


    丁穀道:“沒有。”


    羅三爺道:“這四句歌謠編得很有意思。”


    丁穀道:“哦!”


    羅三爺道:“頭兩句是:‘上有天堂,下有蘇杭’。”


    丁穀想笑不敢笑,但怎麽憋也憋不住,最後忍不住還是笑了出來。


    羅三爺瞪眼道:“笑什麽?”


    丁穀忍住笑,道:“報告總管,這兩句話好像並不新鮮,我很小很小的時候,就好像聽人說過了。”


    羅三爺板起麵孔道:“你懂這兩句話的涵義?”


    丁穀道:“這兩句話的意思好像是說,天上有個天堂,人世上則有蘇杭兩州與之相互輝映。換句話也就是說:蘇杭兩州的繁華美好,美好得就像天上的天堂一樣。”


    羅三爺道:“半瓶醋!”


    丁穀像是有點感到意外道:“不是這樣解釋?”


    羅三爺道:“瞎!”


    丁穀隻好改口道:“那麽,第三句呢?”


    羅三爺道:“明月二分照揚州。”


    丁穀想開口,話到嘴邊,又複忍住。”


    羅三爺斜望著他道:“這句話的涵義你又懂?”


    丁穀赧然地道:“懂是憧一點點,隻是不曉得對不對。”


    羅三爺道:“說說看!”


    丁穀道:“這句話的典故,好像來自一首古詩,說是天上如有主分明月,其中至少有二分照向揚州,這個隱喻的意思,是說揚州風光椅施,得天獨厚,天底下再沒有第二處地方比得上。”


    羅三爺蹤了一聲道:“很好!”


    丁穀當然聽得出,這一聲“很好”,其實正代表了“很不好”。


    因為他解釋第三句的方式,跟解釋前兩句的方式完全法有分別。如果第三句真的“很好”,前兩句也就應該“很好”,如果真的統統“很好”,羅三爺先前就不該以那種口氣回他一聲“半瓶醋”。


    城裏像丁穀這種遊手好閑的浪蕩子不在少數,羅三爺惟獨跟這位浪蕩於處得來,便是因為這位浪蕩子為人機伶,善察言色,嘴巴乖巧。


    所以這位浪子一瞧氣氛不妙,便趕緊扭笑接下去道:“小的不過瞎猜猜而已,這首歌謠真正代表的意義,一定非常有趣,最後一句怎麽說?”


    羅三爺道:“英雄試馬古戰場。”


    這時茶棚裏又陸續來了幾名茶客,老少二人因為聊得人港,也沒去留意。


    尤其是羅三爺,一向高高在上慣了,如果別人不先向他請安問好,不論來的是誰,他也懶得招呼。


    他說出第四句後,用眼盯著丁穀又道:“最後這一句怎麽樣?懂不懂?”


    丁穀搖頭道:“不懂。”


    這一次丁穀並不是學乖了假裝不懂,而是真的不懂。


    他不是不懂這句話的出典,而是不懂這句話在詞句上為何以這種方式安排?


    在習慣上,赤壁古戰場幾已成為一種傷感的代稱。


    一般前人作品中,隻有警世或懷古時才會提到它,如今突然在古戰場上冠以英雄試馬幾個字,不僅與前三句難以b然聯接,即以這七個字本身而論,也予人以一種極不諧和的感覺。


    羅三爺喝了口茶,抹抹胡子,故意以莊嚴的語氣,展緩地道:“告訴你,小子。這四句歌謠,不是冷飯重炒,宣揚勝跡風光,它是在隱隱喻揚當今武林中六位知名的大人物!”


    丁穀一哦道:“哪六位?”


    羅三爺道:“上有天堂,指的天堂穀穀主無憂老人雲山樵。下有蘇杭,指的是神鞭蘇重威,魔棍杭立奇。明月二分照揚州,指的是揚州雙嬌,冷麵仙子冷如霜,迷魂娘子柳曼吟。


    英雄試馬古戰場,指的是赤壁大俠金刀無敵郝天平。”


    丁穀以指節骨輕叩桌麵,不住點頭道:“好,好,原來是這麽回事,果然有點意思。”


    他思索了片刻,忽然皺起眉道:“這四句歌謠編得雖不差,隻可惜還是有點遺憾。”


    羅三爺道:“什麽遺憾?”


    丁穀道:“要是能略為變動一下,就好多了。”


    羅三爺道:“如何變動?”


    丁穀道:“金刀無敵郝天平雖然望重武林,但由於此君過分潔身自好,一向很少在江湖上走動,論名氣並不如何響亮,如果能夠另換位,這首歌謠說不定會流傳得更快更廣.”


    羅三爺道:“換誰?”


    丁穀道:“最恰當的人選,應該是羅老太爺。”


    羅三爺一呆道:“你是說我們老當家的?”


    丁穀道:“是的!”


    羅三爺有點口吃道:“若是照著你的意思,那最後一句,最後一句……”


    丁穀道:“四句歌謠,可以改用這樣:‘上有天堂,下有蘇杭。明月二分照揚州,七星金槍鎮洛陽!’”


    羅三爺臉上泛起十片興奮的紫紅色,連連點頭道:“陪晤,改得好,改得好。倒瞧不出你小子還真有點才華!”


    隻聽鄰座有人冷冷道:“哼!肉麻當有趣,真是一個比一個皮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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