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對兄等昨夜之行動,老魔師徒,顯然已采報複措施。而小弟以大總管之身份,竟未獲參與機密,足見老魔師徒對弟之忠誠已啟疑竇。惟小弟自信唱做功夫不差,一時尚不至於露出破綻。吾兄與小金,向為老少兩魔眼中之釘,近日應特別留意,以防中算。又及:今晨胡娘子曾易裝出堂,不悉何為,並希留意。問候包老及官家大妹,知名不具。”


    這是鬼公子賴人豪輾轉遞出的第二道密函。


    丁穀看完後,十分感動,也十分擔心。


    他不是為自己擔心,而是為那位鬼公子賴人豪擔心。


    老魔唐魂師徒的一身武功固然可怕,而尤其可怕的,還是師徒倆過人的心計。


    如果不是他清楚賴人豪性格倔強,勸說難收效果,他一定會逼使對方離開花酒堂。


    他沒有這樣做的原因,便是因為他曉得那隻是徒費口舌。


    密函傳閱完畢,十八鷹金牡丹忽然道:“根據原計劃,往後兩天,我們應該潛伏不動,以混淆敵方心意,現在我突然想到,利用這兩天空暇,我們還是可以做一點事的。”


    五鷹高橋道:“你想到了什麽好點子?”


    金牡丹望著丁穀,微微一笑道:“我突然想起我們殺手級的弟子中,有一名弟子的相貌,長得很像丁少俠。”


    “廖三才?”


    “不錯。”


    高橋眼珠子轉了幾轉,點頭道:“我懂得你的意思了。”


    金牡丹笑笑道:“這是一套人人會用的老花招,不過我認為這時候來上一下,一定比打一場硬仗的好處還要大得多。”


    她接下去解釋道:“灰鼠幫‘瘟’‘鬥’兩級的高手雖說為數眾多,但目前並非已全部集中洛陽,經過這一陣子的損耗,實力已比我們這一邊超出有限,如果再玩點小花樣,弄掉他們幾個,往後的計劃實行起來,必然更為輕鬆順利。”


    高橋望向丁穀道:“丁少俠意下如何?”


    丁穀微笑道:“舉雙手讚成。”


    (二)


    洛陽的都城隍廟,香火一向鼎盛。


    這位都城隍爺,好像什麽事情都愛插上一手。


    求財、求子、求功名、求壽考、為病魔所困、為官司纏身。置產、分家、塋葬,甚至一些希望賭博時有副好手氣的賭徒,都會來燒上一炷香,磕幾個頭,卜上一卜,領張簽條,請廟祝解說一番,捐幾文香油錢,然後歡天喜地或是愁眉苦臉地出廟而去。


    這位都城隍爺是否有求必應?隻有燒過香磕過頭捐過香油錢的人心裏才清楚。


    不過,有一件事,則毫無疑問。


    這位都城隍爺高高的坐在那裏,的確為很多人帶來了好處;那便是廟裏的廟祝,以及廟外的各式攤販。


    因為這座都城隍廟的名氣大,香客絡繹不絕,廟前的廣場上,便自然形成了一個市集。


    吳大頭、跳蚤、和尚,便是在這一帶窮混時被丁穀降伏下來的。


    廟後那一進偏院,原是三個小家夥向廟祝免費租來的,丁穀認識三個小家夥後,就順便在這裏落了腳,成了這一組浪子的首領。


    有些事情有時候實在非常奇怪。


    丁穀住廟後時,除了戰公子、鬼公子、老騷包,很少有人上門。如今,他離開了,訪客卻突然多了起來。


    今天,一個上午,就來了三批客人。


    現在從廟後踱出來的兩名長衫漢子,就是三批中的最後一批。


    這兩名漢子,大約三十來歲,五官還算端正。兩人不僅穿著夏布長衫,而且還分別優雅的開合著一柄描金折扇。


    隻是你如果仔細的從旁加以觀察,便不難看出穿“長衫”和搖“折扇”對他們來說,實在是件很不習慣的新鮮事兒。


    兩人以很不自然的斯文步伐,一路踱出前殿,一路低聲交談。


    “那騷娘們盡管人生得標致,這個主意可出得並不高明。”


    “真像在拿我們哥兒窮開心。”


    “丁穀那小子據說油滑得像頭狐狸,他既然曉得這兒無法藏身,又怎會再回到這座破廟裏來?就是三歲的小孩子,也該懂得這個道理。”


    “其實沒事兒出來溜溜腿也好。”


    “誰說閑溜溜不好?隻是這種牢什子長衫穿起來纏腿絆腳的,叫人很不舒服。”


    “如果碰上交手的機會,那才叫他媽的坑人哩。”


    “噓!”


    “什麽事?”


    “瞧那個賣麻花兒的家夥。”一個愣小子有啥好瞧的?”


    “你再仔細瞧瞧清楚。”


    “啊!”


    “怎麽樣?”


    “唔,像是有點像,隻是不太像。”


    “你他媽的好驢!”


    “幹嘛開黃腔?”


    “如果換了你是那小子,你會不會以本來麵目出現?”


    “唔,也是道理。”


    “我隻是不明白小子為什麽要喬裝成一個麻花小販,在這裏跟一群小鬼頭混在一起。”


    “這回可該你他媽的驢一下了。”


    “你想得出原因?”


    “我說出原因來,隻怕你會嚇一跳。”


    “笑話!你色鬼劉二的膽量也不見得比我下山虎嚴老六強到哪裏去,你他媽的都不怕,我會害怕?”


    “好!那你就聽著:小子守在裏,是因為他料定了他離去之後,本幫一定會派人前來查看,到時候他便可以來個反盯蹤。”


    “本幫各方麵的活動已化暗為明,他即使盯上了我們的人,又能盯出個什麽名堂來?”


    “你還不懂我的意思?”


    “你說的盯蹤難道還有別的解釋?”


    “我說的意思是,小子釘蹤的目的,是為了這個”說話的色鬼劉二說到這裏,以手掌比了一個“切”的姿勢,沒有再說下去。


    下山虎嚴老七的臉色果然止不住變了一下。


    “這不過是你他媽的瞎猜一通而已。”


    “你不相信?”


    “如果真像你所說的,你們已是今天的第三批,前麵的兩批人,為什麽汗毛也沒掉一根?”


    “也許小子剛到。”


    嚴老七臉色不禁又變了一下,語氣也跟著軟了下來:“你看小子會不會認穿我們的身分?”


    “這就要看我們扮得像不像兩個念過書的人了。”


    “我看你很像。你瞧我像不像?”


    “模樣很像,隻是走起路來,有點不對勁。”


    “步子不要跨得太大?”


    “頭抬高些,不要老以眼角東掃西瞄的,一副做賊心虛、隨時準備拔步開溜的樣子。”


    “這樣就行了?”


    “也不要動不動就想卷衣袖,或是撩衣叉。”


    “這些毛病我記住改過就是了。”嚴老七道:“現在這小子被我們找到了,下一步怎麽辦?”


    “一人留下監視,一人回去報信。”


    “這個主意不錯,你等在這裏,我腳底下快,立即趕回去。”


    劉二微微一笑道:“這種大熱天,你老哥不嫌太辛苦?”


    嚴老七麵孔一紅道:“否則怎麽辦?”


    “最好也最公平的辦法隻有一個。”


    “快說。”


    “兩人一齊走,兩人都不回去。”


    “你這話我聽不懂。”


    “我意思是說,繼續去別處打轉,隻當沒這回事。”


    嚴老七偏頭品味了一下,不覺欣然脫口道:“啊!高明,高明。”


    劉二得意地道:“別忘了我們隻是兩隻齧鼠,而我們現在遇上的卻是一頭大惡貓;你什麽時候見過老鼠找過貓的麻煩?”


    的確沒人見過老鼠找過貓的麻煩。


    但要是貓遇上了老鼠呢?


    兩名齧鼠搖搖擺擺、大大方方的通過廣場,走向對麵一條橫街。


    嚴老七戰戰兢兢的,改正了全部的毛病。


    他步子跨得很小,頭抬得很高,兩眼望著正前方,沒有卷衣袖,也沒有撩衣叉。


    他模仿著劉二執扇的姿勢,將折扇灑開,橫放胸口,像蝶翼似的,一撲一撲的揮動,文士氣派十足。


    劉二教他的這一招,確實有效。


    那個賣麻花的小販正忙著應付一群小蘿卜頭,果然連瞧也沒瞧他們一眼。


    兩人暗暗高興。


    轉過街角,嚴老七長長吐了口氣道:“還是你他媽的鬼點子多,怪不得你他媽的對應付娘們特別有辦法。”


    炎日當空。


    行人稀少。


    嚴老七卷起衣袖,抹了把汗,在衣叉上擦了擦,皺眉接著道:“交班時間還早,現在我們去哪裏?”


    劉二低聲道:“找個地方去樂一樂。”


    嚴老七道:“‘金元寶’和‘及時樂’有瘟五號獨孤長老和瘟二號百裏長老分別坐鎮,你敢在值班的時候去?”


    “另外還有一處好地方。”


    “哪裏?”


    “朵朵香。”


    “妓院?”


    “兼營酒菜,還有唱曲子的。”


    “也是花酒堂的產業之一?”


    “是的,不過由於人手不夠分配,我們還沒有派人去接管。”


    “這家妓院你去過?”


    “去過幾次。”


    “裏麵的姑娘生得怎麽樣?”


    “朵朵香!”


    於是,兩人像夜半覓食的老鼠似的,由劉二領頭,看清前後無人,迅即轉入一條小巷子。


    兩人進入小巷,走沒幾步,身後忽然有人輕聲道:“夥計,到了。”


    兩名齧鼠大吃一驚,正待挪步旋身應變之際,兩人肩頭上已分別搭上一隻強有力的手掌。


    來人雙掌一壓,兩人便乖乖的坐了下去。


    兩人抬頭看清來人麵貌,不禁微微一呆。因為他們又看到了一個浪子丁穀!


    丁穀含笑望著兩人道:“兩位怎麽稱呼?”


    嚴老七道:“齧鼠六十八號,下山虎嚴正遠,人稱嚴老七。”


    丁穀道:“這一位呢?”


    劉二道:“我叫劉二。”


    丁穀道:“也是齧鼠?”


    劉二道:“四十一號。”


    丁穀道:“沒有外號?”


    嚴老七代答道:“他外號叫色鬼,就是比較風流的意思。”


    丁穀心中一動,轉向劉二道:”大前天夜裏,富貴坊出了件強奸案子,可是你老哥的傑作?”


    “不是。”


    “是誰?”


    “不知道。”


    “是真不知道?還是有所顧忌不肯說?”


    “灰鼠幫中喜歡來這一套的,並不隻是我劉二一個人。”


    “被喊作色鬼的有幾個?”


    劉二臉色發青,一聲不響。


    丁穀道:“你們也許已聽說過我浪子丁穀的大名,隻怕你們也許還沒聽說過我浪子丁穀的逼供手段。”


    劉二臉上肌肉跳動,仍然一聲不響。


    嚴老七忽然道:“劉二,你就認了吧!多受皮肉之苦,又是何必?”


    劉二恨得咬牙道:“你想討好人家是不是?你他媽的姓嚴的又是個好東西?”


    嚴老七道:“我是為你著想,橫豎賴不掉,何不幹脆……”


    劉二呸了他一口道:“幹脆你娘個頭!”


    丁穀道:“你們吵完了沒有?”


    劉二忽然翻身跪下,道:“是小人一時胡塗,少俠饒命。”


    他頭一低,像是要磕響頭,就在他左手撐地的那一瞬間,突然上身一伸,右掌疾揮,砍向丁穀的足脛骨。


    灰鼠幫齧鼠級的弟子,身份不算低,身手當然也不弱。


    這出其不意的一掌,如果換了普通人,準會妨斷骨折。


    隻可惜他遇上的是浪子丁穀。


    丁穀連他們穴道也沒有點上一處,便表明了根本不在乎他們作怪。


    還是嚴老七聰明,他雖然看到劉二動手,卻仍坐在那裏動也沒動一下。


    嚴老七這種馴若綿羊的態度是對的。


    不過,劉二也沒有錯。他辭起犯難,實也有他不得已的苦衷。


    他跟嚴老七雖然同屬灰鼠弟子,雖然落在同一敵人手裏,但是,他很清楚,他們最後的下場,一定大有區別。


    嚴老七也許還有活命的機會,他絕沒有。


    江湖上所謂黑道人物,隻是一個統稱。在黑道人物中,一樣也有上下品之分。


    盜亦有道,是上品;燒殺擄掠,是下品;采花淫賊,則是下品中的下品。別說正派人物遇上不放過,就是在黑道同行中,也常被視為沒出息的下作貨。


    既然遲早是死路一條,又何不孤注一擲,碰碰運氣?


    跟浪子丁穀這等角色碰運氣,運氣偏向他這一邊的機會當然不多。


    他一掌砍出去時,丁穀一雙腳還好好的站在那裏,等他臂彎伸直,其他一隻腳就忽然到了他的頭上。


    隻聽丁穀一聲冷笑,這位色鬼的一顆圓腦袋,就立即變成了一顆扁腦袋。


    扁腦袋壓下去的,是一聲近似呻吟般的悶哼,以及一種像是枯椰殼給捶碎了的格卜之聲。


    嚴老七臉色灰白,兩眼發直,像是完全被嚇軟了。


    像他這麽小的膽子,他那響亮的混號下山虎,當初也不曉得是怎麽喊起來的。


    丁穀一腳踢開劉二的屍體,轉向嚴老七道:“輪到你了,我能不能問你這位嚴老七幾個問題?”


    嚴老七的舌頭好像有點不聽話,結結巴巴地道:“我隻是隻是一名齧鼠,幫中的機密大事,我也不不知道。”


    丁穀道:“你曉不曉得你們的總舵設在什麽地方?”


    嚴老七道:“這些事當然知道。”


    丁穀微微一笑道:“我要問的,正是這一類你一定知道的事。”


    嚴老七道:“少俠要問的事,我都回答了,少俠肯不肯放小的一條生路?”


    丁穀道:“隻要你回答得詳盡實在,我不僅不為難你,而且還會給你一點盤纏,派人護送你平安離開洛陽。”


    (三)


    兩天過去了。發鼠幫布線偵查丁穀行蹤的收獲是:不見了五名齧鼠,外加一名鬥鼠。


    老魔唐魂氣得直罵飯桶不已。


    但這種事並不是罵罵就可以解決的。


    於是,老魔又下了一道命令:偵查人員升級。罷齧鼠不用,改由八名鬥鼠分四組繼續深入搜索,並上金元寶的獨孤長老和及時樂的百裏長老親自指揮支援!


    隻要見到了人,格殺勿論!


    下山虎嚴老七提供的情報很有價值。


    灰鼠幫的實力,的確龐大驚人。


    該幫“瘟鼠”和“鬥鼠”的人數,實際上竟比外傳的還要多得多。


    不過,十八鷹金牡丹有一句話說對了,該幫的人手,目前並未全部調集洛陽。


    該幫總舵設在呂梁山和龍門山交界處的接天峰。


    由接天峰到洛陽,路途不算太遠,如果走捷徑,翻越中條山,經風陵渡,隻不過是兩三天的行程。


    這條路線上,灰鼠幫共設了八處秘密聯絡站,消息傳遞靈活,人手調動也很方便。


    該幫這次入侵關洛道所動用的人力,隻占總數的二分之一強。


    如有必要,一道信鴿放出,增援之人手,將會迅速源源抵達。


    該幫其所以不敢將全部實力投注洛陽這一邊的原因,是因為呂梁山一帶新近又出現了一個“五百羅漢幫”,深恐總舵人力過分單薄,會被“五百羅漢幫”趁虛而人。


    所以,除了花酒堂之外,目前“金元寶”和“及時樂”隻分別派駐了三位瘟鼠長老,七八名鬥鼠,以及二三十名齧鼠、運鼠和巡鼠。


    那位嚴老七最後大概看出丁穀確有放他一條活路之誠意,感激之餘,竟自動向丁穀透露了一項丁穀並未問及的“秘密”。


    他說瘟鼠長老共有三十八位,人人都身具獨門絕學,前麵的一至十二號,尤其狠毒可怕,要丁穀遇上這些長老時,務必謹慎小心。


    這一點丁穀當然早已知道了。


    否則像晉北雙絕之一,與戰公子祖父“金戈絕斬”金震天齊名的“金髯絕刀”錢公玄又怎會才在“瘟鼠”中排了個第八名?


    不過丁穀還是謝了他的好意。


    送走這位嚴老七,丁穀立即跟十八金鷹等人集議修改原計劃。


    他將嚴老七提供的那八處聯絡站,繪成詳圖,請兩位鷹王、老騷包、宮瑤,以及十餘名鷹殺手,分別扮成樵夫、農夫、小販、村婦等,沿途設伏,隻要遇上增援的灰鼠弟子,立即予以誘殺。


    這一邊,他也將十八金鷹分為兩組,他和戰公子各率一組,決定當夜分襲“金元寶”和“及時樂”。


    這一次進攻的時間和方式,他也決定再玩個新鮮的小花樣。


    “兵不厭詐”。


    (四)


    食。


    色。


    性也。


    這句話沒有錯。


    女人生得漂亮,就一定有人歡喜,這種說法大概也沒有人反對。


    隻有一種現象,無論如何也說不通;但這種現象卻已存在了幾百幾千年,而且無疑的還會繼續存在下去。


    那便是好色的男人,十之八九似乎都歡喜親近名女人。


    所以,如果有人說,隻要是有名氣的女人,就一定有人追逐,反對的人大概也不多。


    愈是有財有勢的有閑人士,愈是迷得厲害。


    有人說:這是好奇。


    是的,也許是為了好奇;隻是這種說法未免太牽強了些。


    好奇什麽?


    那些男人沒有見過女人?


    所以,最好的解釋應該是:這一類的男人都是蒼蠅投的胎。


    你能不能正確的說出蒼蠅不叮鮮肉,而愛叮腐肉的道理來?


    及時樂的營業雖然一向不差,但從沒有像最近這兩天這樣好得出奇。


    生意突然興旺起來的原因,自是不須交代。


    其實,說起來也很可笑。羅老頭現在還活著的這六位姨太太,本來就全部出身於風塵;其中二、四、六等三位姨太太,更根本就是從這座及時樂接出去的。


    當她們還是院子裏的姑娘時,她們的姿色並不特別出眾,她們的人緣,也並不比別的姑娘好;她們之所以會被羅老頭看中,也隻不過是恰巧對上了羅老頭個人的脾胃而已。


    如果她們仍然留在及時樂,如今說不定早已由“梅”級貶為“蘭”級甚至“菊”級的姑娘了。


    就因為她們去花酒堂泡了一下,當過羅老頭幾天的姨太太,城裏一些有錢的大爺們,便如蒼蠅嗅到了腥臭味,興趣突然濃厚了起來。


    因為現在大家心目中隻想到她們是羅老頭的姨太太,根本就忘了她們早先的出身,忘了她們實際上隻不過是重操舊業。


    逛窯子,玩姑娘,稀鬆平常事,銀子加上厚臉皮,人人辦得到。


    但如果有機會玩到別人的姨太太,那味道就好像完全不一樣了;尤其是曾跟七星金槍羅老太爺睡過覺的女人那該他奶奶的多過癮?!


    若幹年後,幹這一行的女人,常常為自己編造出很多不同的身份,一方麵藉以提高自己的身價,一方麵則藉以刺激男人的胃口,據說便是由這次事件開的先例。


    及時樂梅字級的姑娘,身價本來就高得離譜,如今這六個女人又是按梅字級姑娘加倍收費,聽起來自然更是嚇人。


    但世上事有時候就是這麽奇怪,隻要遇上搶手貨,你把價碼愈是訂得高,愈是有人爭著要。


    你以為這種價碼高得不合理是嗎?每天照樣有人輪空向隅。


    每天隻要及時樂的大門一打開,萬花廳裏裏外外照樣擠得滿滿的。


    這種昂貴的纏頭資,當然並不是人人都能開支得起。


    不過,這跟洶湧的人潮並沒有多大的牽連。就算玩不起,擠在人堆子裏,湊湊熱鬧,過過幹癮,該總可以吧?


    這種情形,隻苦了一個金如山。


    他名義上是老魔唐魂由花酒堂派過來的總管事,但由於他在灰鼠幫中毫無地位,一方麵他既要受由二號瘟鼠百裏長老帶頭的三位長老指揮,另一方麵他卻又無法指揮那幾位氣焰逼人的鬥鼠。


    鬥鼠身份高,且不去說它,就連那些擔任雜役的運鼠和巡鼠,似乎都不怎麽將他放在眼內。


    沒有實權,他可以不計較,問題在於他對這座及時樂該負多少責任?


    萬一出了什麽差錯,顯而易見的,老魔第一個要查究的人,無疑便是他這位及時樂的總管事金如山!


    總管事管的什麽事?


    什麽叫總管事?


    如果管理上有困難,你為什麽事先不向老夫提出報告?


    金如山年近六十,也算得上是個老江湖了,他當然不願意老處在這種夾縫中受洋罪。


    所以,這天黃昏時分,他跑去後院參見那位百裏長老。


    “報告長老!”他很謙恭地道:“這兩天萬花廳閑人太多,如果裏麵摻雜了敵方的奸細,實在不易查覺,不知可否請長老指派幾位鬥鼠級的弟兄,也扮成嫖客的樣子,跟大夥兒攪和在一起,加以監視,以防萬一。”


    百裏長老身材高高瘦瘦的,約摸六十出頭,是個隻有一隻眼睛的獨眼龍,臉上經常浮現著笑容,看上去非常和氣。


    當然也隻是看上去好像很和氣。


    事實上這位在灰鼠幫中身分奇高的二號瘟鼠,雖然隻剩下一隻眼睛,卻比任何兩眼完好的人,更令人感覺到有著一股凜不可犯的威嚴。


    當他以那隻炯炯發光的獨眼望向你時,往往會使你從頭頂直到腳底板,都有著一絲又涼又麻的感覺。


    百裏長老點頭,臉上帶著笑容:“你顧慮得很周到,你提的這個建議也很好。”


    他頓了一下,才又微笑著,緩緩接了一句道:“老夫已經這樣做了。”


    金如山像劈頭挨了一巴掌,真想衝過去一拳打瞎老鬼那隻獨眼。


    不論怎麽說,在名義上,他總是這裏的總管事,像這種對營業和安全方麵都有重大影響的安排,豈有連招呼也不打一個的道理?


    但他畢竟是個老江湖,不僅聲色不露,反而躬身愉悅地賠笑道:“長老謀算深遠,實在令人欽佩。”


    百裏長老微笑道:“唐老幫主和石總護法把丁穀那小子抬舉得太高了,莫說小子隻是雲山樵晚年教出來的一個徒弟,就算雲山樵那老家夥本人來了,還不是照樣白饒。”


    金如山暗暗吃驚。


    他雖摸不清眼前這隻獨眼老灰鼠的底細,但雲山樵是何許人,他是清楚的。


    一般江湖人物隻要聽到了無憂老人雲山樵的名號,無不肅然起敬,這老鬼居然連無憂老人雲山樵都不放在心上,是狂妄無知還是真有一套?


    不過,不管怎麽說,以他目前的身分和立場,他當然隻有附和。


    “這都因為那小子還沒有受過教訓,還不曉得什麽叫做人上有人天外有天。”


    “你說對了。”


    “將來有一天,等他小子嚐過了您老的手段,相信他小子就囂張不起來了。”


    “所以,老夫現在就隻擔心一件事。”


    “長老擔心什麽事?”


    百裏長老微笑:“擔心那小子什麽地方都敢去,就是不敢闖到及時樂來。”


    (五)


    萬花廳中燈火通明,笑語喧騰,有人好像已經喝醉了。


    “喂,夥計。”


    “是,大爺!”


    “你再去梅花院看看怎麽樣?”


    “小的剛從梅花院來。”


    “有沒有空房間?”


    “對不起,這位大爺,梅花院那幾位新姑娘今天應酬太繁,恐怕您大爺今兒輪不上了。”


    “蘭花院如何?”


    “蘭花院的客人也滿了。”


    “你這意思就是說,要玩隻有到菊花院去?”


    “菊花院也隻剩下一位姑娘。”


    “什麽名字?”


    “玉妃。”


    “算了。”


    “這位玉妃姑娘長得不錯,脾氣也很好。”


    “我知道。”


    “大爺沒有興趣?”


    “已經玩過了。”


    鄰桌一名紅臉漢子突然站了起來,招手示意夥計過去。


    他沒有玩過。


    另一張桌子上也有人想站起來,但已比那紅臉漢子慢了一步。


    那人罵了句粗話,轉向外麵院子裏喊道:“九餅,再來兩斤酒,切一盤內肥腸,來碗豬血酸菜湯。”


    九餅,就是麻將牌裏的九筒。一個人為什麽會有這樣一個外號,當然人人懂得它的意思。


    九餅動作不慢,很快的就將客人要的東西端了進來。


    “金元寶賭坊那邊好像有人在放煙火。”九餅告訴這個老客人:“花花綠綠的一長串,冒上天空像爆米花似的亂迸,好看極了。”


    “今天什麽日子?”


    “六月初七。”


    “這又不是什麽大日子,怎會有人放這玩藝?”


    “小的也想不通。”


    九餅想不通的事情,另一桌上的兩名短衣漢子,隻是眼珠子一轉,便想通了。


    其中一名漢子匆匆起身,想往後院跑,但才跨出一步,便像酒醉了似的,身子一顛,倒了下去。


    “那位老哥像是中了暑氣。”


    “也可能喝多了。”


    有人在議論,但並不怎麽熱心。


    到這種地方來,各人花錢找樂於,誰管得了那許多。隻要這座萬花廳不倒,客人隨便倒多少,隻管請便。


    隻有同桌的另一名短衣漢子心裏清楚,他的夥伴既不是中暑,也不是喝多了,而是中了暗算。


    所以,他既沒有叫嚷,也沒有去查看夥伴的傷勢,隻是很冷靜的瞪起雙眼,四下掃視,那神情就像一頭嗅到了獵物氣味的餓狼。


    叭!


    輕響過處,那漢子神色一僵,突然以雙手緊緊掩住咽喉。


    他眼光中充滿了駭怒之色,眼神則在慢慢渙散。


    血從他的指縫中冒出來,就像他正抓一把活力特強的紅蚯蚓。


    終於,砰的一聲,他也倒了下去。


    有人歎息道:“又醉倒一個。”


    原先照應這座下花廳的“飛腿弓豹”和“花拳老八”,自丁穀痛接“金刀紅臉虎”事件發生後不久,便帶著萬花廳的“小玲”和“小紅”兩個姑娘悄悄的溜掉了。


    這兩個武功雖然不高,心地還算善良的打手,不僅獲得了兩位如花美眷,而且還在臨走的前一天,收到了六百兩銀子的賀禮。


    他們離開洛陽後,無論置產還是做點小生意,一人有了三百兩銀子,都不必為今後的生計發愁了。


    至於這筆銀子是誰送的,大家心裏自然有數。


    兩人離開後,萬花廳的打手,又輪換了好幾次;現在負責管理萬花廳的兩名打手,是兩名齧鼠。


    這兩人一個叫“猴子臉”,一個叫“太監”。


    灰鼠幫的齧鼠,身分相當於一般幫派中香堂主以下的令主;這兩名齧鼠的武功,自然要比以前的“飛腿弓豹”和“花拳老八”高明得多。


    兩名鬥鼠中算倒地,第一個發現情形不妙的,便是猴子臉。


    猴子臉走過來,兩名鬥鼠均已氣絕。兩人受創的部位,一為後頸“提衝穴”,一為喉間“天突穴”。


    傷口僅有花生米大小,皮朝裏卷,流血不多。


    猴子臉隻看出是被一種圓珠形暗器所傷,但看不出敵人究竟使用的是何種暗器。


    太監的反應也不慢,跟著走過來道:“兩位頭兒傷得重不重?”


    猴子臉低聲道:“噓,聲音輕一點!來人身手不弱,我們幾個恐怕應付不了,快去報告三位長老。”


    太監的輕功不差,但他現在隻能以碎步疾走,因為他怕驚動了廳中的客人。


    對麵角落上,另外兩名短衣漢子緩緩起立,以懷疑的目光望向這一邊,像是在問:“出了事?”


    猴子臉微微點頭,像是回答:“是的,有敵人混在大廳中。”


    那兩名漢子立即分散開來,成左右包抄狀,以戒備的姿態,一步步逐桌搜視。


    叭!


    叭!


    這兩名鬥鼠才越過三四張桌子,便步上了先前那兩名鬥鼠的後塵。


    唯一的分別,隻是他們被擊中的部位,不是後頸和咽喉,而是左右太陽穴。


    這一下,就連有了八分酒意的人,也看出是怎麽回事了。


    就在眾人倉惶失措之際,廳後院中突然傳來厲喝:“大家坐好,誰也不許動!”


    大廳中央,有人朗聲笑接道:“大家一起動,誰也不許留下!”


    接著是一片暗器破風之聲。


    霍霍!


    霍霍!


    霍霍!


    霍霍!


    八支牛油巨燭,先後應聲熄滅,整座大廳頓為黑暗所吞噬。


    這下可夠瞧的。


    頃刻間,桌椅翻倒聲,咒罵聲,叱喝聲,跌倒呼痛聲,甚至還雜著幾聲喊救命的,八音和嗚,嘈成一團。


    眾人奔出大廳,又是另一番盛況。


    前院中全是各式小販的攤位,經過這種萬馬奔騰式的衝撞,黑暗中隻聽得一片稀裏嘩啦之聲,以及九餅的吼叫:“我的碗盤,喂喂,湯鍋,媽呀,完啦,這他奶奶的,發什麽瘋?”


    一個尖嗓門叫道:“誰在扯我褲子?”


    另一人也叫道:“我的褲子也破了。”


    有人跟著叫道:“不好,有人專在浙我們的褲子,天老爺,這叫我們回去怎麽見人?”


    黑暗中有人大笑道:“以後你們誰來尋樂子,誰就得光著屁股回家。”


    前院亂得不可開交,黑暗的萬花廳大廳反而靜了下來。


    很多瑟縮一角的姑娘,手上忽然被人塞進一包銀子,耳邊響起沉喝:“快,趁這機會跑不要回頭。”


    萬花大廳後麵的院子裏,像石像似的,這時正挺立著六條人影。


    這六條人影,依順序是二號瘟鼠“百裏長老”,七號瘟鼠“劉長老”,十一號瘟鼠“楊長老”,七十三號和七十四號鬥鼠,以及總管事金如山。


    劉長老道:“小子們打熄火燭,可見心虛得緊,咱們應該立即衝進去才對。”


    楊長老道:“最好前後包抄。”


    百裏長老冷冷道:“人這麽多,天這麽黑,你們有本事能把敵人從人堆裏挑出來?”


    劉長老和楊長老當然沒有這種本事,所以兩人沒有再開口。


    兩位長老都無話可說,別人自然更開不了口。


    百裏長老冷冷接著道:“點燈,查點損失,向幫主報告。死幾個人,不算什麽,別亂了章法。”


    這位二號瘟鼠先前向金如山表示,唐老幫主和石總護法都把浪子丁穀抬舉得太高了;他隻擔心這浪子不敢前來及時樂,如果小子竟敢前來,準要他小子好看。


    結果,丁穀沒有讓他失望。


    丁穀來了,又走了。


    來去之間,輕輕鬆鬆的解決了四名鬥鼠,兩名齒鼠,三名運鼠,以及放走了八名竹字級的姑娘。


    如果丁穀知道這位瘟鼠二號百裏長老曾誇下海口,失望的應該是丁穀。


    因為這位百裏長老既能排名為二號瘟鼠,武功方麵的成就,固然不容置疑,但在處理突發事件方麵,顯然也沒有什麽特別手段。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關洛少年遊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慕容美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慕容美並收藏關洛少年遊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