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是個骨頭架子,可是有一種頹廢憂鬱的美感。


    當年要不是擁有像夏宣明少年郎那樣的美色,他也沒有辦法勾得富家千金為他動心。


    即便是現在,很多人看了這樣一張臉,也會對眼前人生出幾分憐惜。


    陸玉的內心毫無波動,沒有挪動這位頹廢大叔的想法,屋子裏大大小小的畫作有很多,她視線裏的這個大畫架上,就有一副完成了半分之八十的半成品。


    那是一個女人,身著華麗的衣裙,半邊是溫柔天使,如同聖母瑪利亞純潔美好,半邊是醜陋的惡魔火焰,混雜在一張臉上,看起來矛盾又和諧。


    陸玉對不能吃的藝術品一向沒有多大興趣,丟給她武器她倒是能夠迅速鑒賞出好壞。


    不過就算是以外行人的目光來看,也能透過畫作感受出作畫者的憤怒,怨恨,壓抑。


    見少女的視線在畫作上停留,夏宣明情緒平靜地開口:“那上麵畫的是我的生母。”


    那個女人在他六歲的時候離開的這個家,最開始的時候,並不是沒有怨恨。


    但懂事之後,他審視父母的關係,感覺對方也說不上拋棄。


    對方並沒有出軌,隻是習慣生活在籠子裏的金絲雀回到了原本屬於她的地方。


    父母是正常辦了離婚手續的,然後他被那個女人作為寶貴的禮物留給了他的父親。


    沒有任何人可以要求一個母親必須無條件地愛他的孩子。


    事實上,對方在放棄他的時候,付出了一次性的一大筆撫養費,可惜當初這棟房子被夏曦燒毀的時候,那筆錢也被拿出來填充了還債這個無底洞。


    比起沒有多大印象的生母,夏宣明還是更討厭躺在地上這個頹廢的男人。


    虛無縹緲的愛意又不能填飽肚子,自己沒有作為男人的擔當,還害得他年紀小小又背負養家重擔的家夥真的是太討厭。


    垃圾還可以回收賣錢,而夏曦在他心裏一文不值。


    夏宣明並沒有掩飾自己對夏曦的厭惡,他甚至還刻意在陸玉麵前放大了這種怨恨:“現在你看到了,我說的就是他。”


    “嗯。”


    陸玉低聲應了一句,表示自己有在聽夏宣明的話。


    “嘩啦”一聲,夏宣明用臉盆接了一大盆自來水,全部潑到了親爸身上。


    夢中遭襲,夏曦一下子清醒過來,然後就對上了冷漠看著他的兒子。


    畫家睜開的眼睛灰蒙蒙,眼神看起來憂鬱多情


    “明明,我昨天又做了什麽了?”


    這個又字用的巧妙,足以證明這種事情已經不隻是發生了一次兩次。


    夏宣明把自己衣服的下擺撩了起來,露出自己被繃帶裹住的腹部。


    這個世界沒有那種神奇的一敷就能好的療傷藥,所以在纏上繃帶之後,還是有鮮血從傷口滲出來,把雪白的布料染紅了一塊。


    少年一腳把美工刀踢到了男人的麵前:“昨天晚上你自己幹的好事。”


    他譏諷地一笑:“我是不是應該感謝你,隻捅了我兩刀就住了手。”


    其實是不小心弄到的一刀,而不是泄憤的捅刀。但麵對著滿屋子的狼藉,和酒氣熏天的男人,夏宣明心裏的那根緊繃的弦在一瞬間徹底崩斷,激情之下,才跑到了陸玉的跟前。


    都說清官難斷家務事,他的生母早就離開了這個城市,甚至離開了這個國家。


    她重新有了自己的孩子和家庭,不管是聯係電話還有其他方式,都斷得幹幹淨淨。


    單身父親 獨子配置,街道辦和學校再怎麽憐惜夏宣明,也不會幫著他把親爸送到監牢裏去。


    不然的話,孩子的撫養權歸誰。


    再說了,因為這張臉,其實一直都有溫柔賢惠的女人願意嫁給他做夏宣明的繼母,隻是夏曦拒絕了。


    夏曦是個骨子裏浪漫又固執的人,他的前任妻子是真正的大美人,世家千金傲慢高貴,俘虜了這個浪子的心,讓他眼裏根本容不下別人。


    而且幾年前,夏曦還很年輕,顏值也比現在還高,他跪地哭求的場麵哪個女人能招架的住,還不是勸幼年時期的明明同學把他寬容地原諒。


    夏宣明表示他根本不想原諒,但是事實就是沒有大人會去聽一個小孩子的話,在自己的父親身邊,總是要比去孤兒院待著好吧。


    夏曦撲通一聲,就跪了下來,手指顫抖著去觸碰夏宣明的傷口,又被兒子避開。


    他啪地一聲給了自己一巴掌,耳光清脆利落,看得一旁的陸玉目瞪口呆。


    夏曦捂住了自己的臉,眼淚順著他的指縫滴落到地上,他嗚咽著說:“對不起,是爸爸的錯。”


    他想到什麽,突然撿起來這把美工刀,然後遞給夏宣明:“你捅回來吧。”


    每一次碰到這樣的場景,夏宣明那些心地善良的同學就會勸夏宣明對他爸爸好一點,他爸爸多可憐啊。


    要是沒有外人在的話,夏宣明可能就直接捅過去了,他沒有動,而是側過頭看向了一旁的陸玉,似乎是想知道她會怎麽做。


    夏曦這才看了過來,然後像是才發現有陸玉這麽一號人一樣,他的表情變了,他又給自己兒子丟臉了!


    陸玉朝他點了點頭:“你好,我是夏宣明的同學。”


    夏曦忙站起來,因為動作太快,還差點摔倒:“不好意思,讓你看笑話了。”


    陸玉搖頭:“還好,我不覺得這是笑話。”


    比起笑話,這更像是一場荒謬的黑色戲劇。


    她語氣平和地講道理:“就我個人的觀點,我覺得您真心想要道歉的話,自己動手就可以了,不用遞刀到夏同學的手上。根據法律規定,兒子捅傷做父親的,是會被判刑的,如果您放棄追究,大家會說您是個好爸爸,而譴責夏同學是個可怕的殺人犯。”


    她不偏袒弱者,隻看對錯。雖然夏宣明同學未來是個危險的反人類份子,但是一碼歸一碼,現在的他隻是個被道德裹挾的小可憐蟲,她對他深表同情。


    夏曦手裏的刀子一下子落到了地上。


    陸玉好心提醒:“您的刀子掉了,對了,我隻是過來看一看,您可以當我不存在的。幼兒園老師教導過我們,自己的事情自己做,您是個成熟的大人了,應該懂得這個道理,剛才的事情請繼續。”


    第34章 真假救世主(8)


    夏曦慢慢的彎腰,撿起來那把刀子。他對準了自己的腹部,刀子離肚子越來越近了,最後抵住了他薄薄的襯衫。


    現在天氣炎熱,夏曦感覺自己的身上出了汗,他拿住刀子的手還有點抖。


    房間裏似乎變得越發安靜,甚至可以聽到其他兩個孩子的呼吸聲。


    實在是太安靜了,安靜到居然沒有一個人來阻止他!


    小姑娘看起來軟綿綿又可愛,卻生了一顆如此硬的心腸。


    他的兒子也是,那雙像極了他妻子的漂亮眼睛冷漠又諷刺,盯著他看的樣子,仿佛是在看一場滑稽可笑的猴戲。


    男人的心髒撲通撲通地跳了起來,刀子刺進了一點點,破了一點皮的時候,再次哐當落在了地上。


    夏宣明流了那麽多血,繃帶都止不住,也不知道是多大的傷口。他當時如果神智清醒的話,絕對不會傷到兒子的。


    “我,我隻是手上有點滑。”他給出了這樣的借口,也不知道是在說給誰聽。


    他這樣的反應,在陸玉的意料之中。


    一個會把借口推在女人身上的男人,性格能夠剛直到哪裏去。


    古時候夫妻綁在一起,一榮俱榮一損俱損,都還能有大難臨頭各自飛這樣的話說出來。


    更何況是現在,誰離開了誰會死不成。夏曦的自我麻醉,隻不過是懦夫在逃避現實。


    原本的軌跡裏,夏宣明被打斷了腿,活得那麽艱難了,還是選擇繼續苟活,這就說明他根本沒有主動傷害自己的勇氣。


    酗酒可不算,那屬於放縱和麻醉,是能夠讓他心情愉快的行為。


    “我的手沒滑,你要是害怕,我可以幫你。”


    夏宣明上前,把刀子塞回了夏曦手裏。


    “明明……”夏曦憂鬱的眼神帶上了哀傷。


    陸玉她看了眼手表,打斷了這場鬧劇:“時間差不多,夏同學,我就先回去了。”


    在她看來,夏曦習慣性地把過錯和責任都推到其他人身上,顯然是個毫無擔當的懦夫。


    種族躍遷的時候,老山羊都會願意為了毫無關係的小山羊犧牲自己的性命。


    夏宣明可是夏曦親生的幼崽,這麽一看,這個老男人的愛意也就這麽可笑又淺薄。


    夏宣明為達到目的,都敢對他自己捅刀,而當爸的夏曦連刀都拿不住,對比太慘烈了。


    耍刀講究幹脆利落,陸玉實在沒興趣看夏曦這種唧唧歪歪玷汙美工刀的表演。


    尷尬的氣氛被陸玉的話打破,夏曦立馬走遠了一些,然後不動聲色地把美工刀踢到了角落裏。


    夏宣明沒再理會自己親爸,順勢跟了出來:“我送你。”


    陸玉和夏宣明先後下來,因為是工作日,樓裏大部分戶戶大門緊閉,為他們兩個人營造了一個時間短暫的獨處空間。


    等到快到樓下時候,夏宣明踢開前頭一顆擋路的小石子:“你也看到了聽到了,我沒有騙你,他就是這樣的人。”


    如果不是兩個人相似的臉,他還真不想承認裏頭那個男人是他的親爸。


    陸玉停下腳步:“就算你沒有說謊,我也不打算幫你打斷他的腿。”


    夏宣明有些失望,但這也算是意料之中。她都沒有要求自己去解決陸慧如,那就達不成交換的先決條件。


    “但是……”


    少年猛地抬起頭來,眼神直勾勾地看著陸玉。


    “但是我認為你可以讓你爸去看看心理醫生,他的精神狀態似乎有不小的問題。”


    夏宣明有些興致缺缺:“先不說我有沒有這個閑錢浪費,就是有,我也沒有那個力氣拽了他過去。”


    夏曦都為兒子自扇巴掌了,夏宣明真要動點腦筋,肯定有對付他親爸的好法子。


    陸玉不信他的話,但她沒有拆穿:“你可以智取,我也可以提供相關的幫助。”


    夏宣明更不高興了:“你是想說,找心理醫生看好了他的毛病,讓他洗心革麵,做個好爸爸是嗎?畢竟他是個有手有腳的大男人,就算不再畫畫了,還可以去工地上搬磚。”


    畢竟夏曦隻是酗酒,不賭也不嫖,還為了避免他被後娘虐待終身不娶,比起那些可憐蟲,他已經是不幸中的萬幸。


    這分明是自我安慰的精神勝利法,對阿q之類認命人來說,是逃避的最好方式。


    但夏宣明從來都不是這樣的人,他不甘心安於現狀。


    陸玉認真點評:“他的力氣太小了,搬磚估計掙不了幾個錢,倒是可以去畫室教導學生作畫。”


    夏宣明表情稍微舒緩幾分:“他很久沒有正常的接觸其他人了,讓他教導學生太難了。而且他說我媽就是他的學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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