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心士去後,司馬玉龍獨個兒又喝了兩盅酒,心頭感覺更煩!


    為了希望奇跡發生,夢想在無意中碰到那位什麽仇大俠,他,司馬玉龍,幾乎看到每一個稍微上點眼的陌生人,他都想先知道對方會不會武功,因為他認為這是一個先決條件。


    這位尚心士,曾帶給司馬玉龍很強烈的希望。


    他英挺的外表,他高貴的氣質,他溫文卻又豪爽的談吐,他那令人怦然心動的名字,以及他將要去的地方……一環扣著一環,越扣越緊,幾乎緊得他司馬玉龍喘不過氣來……可是,突然之間,所有環節全部鬆開了。


    它們,原來隻是偶然巧合地湊在一起而已。


    由於心情驟冷,半斤酒雖已全部喝光,但原有的五分酒意,此刻卻隻剩下了三分。


    他望望幹涸了的壺底,懶懶地立起身來,準備回房休息一番。


    就在這個時候,店口一暗,所有的光亮幾乎都被一條高大的身軀渡去了!


    “好大的個子!”司馬玉龍暗忖著,然後抬頭望去。


    一望之下,司馬玉龍不禁怔住了!


    隻見來人年約八旬上下,身高六尺以上,麵如重棗,色如藍錠,身穿一套黃綢對襟短打,外罩一件繡著豹紋的黃綢披風,氣派軒昂,雙目如電。


    嚇,三色老妖,黑水黃衣藍麵叟!


    見了來人,司馬玉龍酒意全醒了。


    三色老妖目力是何等銳利,當然他也早已看到了司馬玉龍。司馬玉龍當下旁挪一步,昂然大聲道:“幸會呀,藍臉老兒!”


    三色老妖且不接腔,來至廳中。


    所有的酒客,全都停杯抬頭。


    店夥計們見了這種聲勢,既不敢上前招呼,不招呼又怕得罪人,故所以隻好遠遠地賠著笑,哈腰不已。


    三色老妖先在廳內向四下掃視了一陣。


    然後,他哼了一聲,朝司馬玉龍冷冷地道:“老夫今兒可不是找你來的!”


    司馬玉龍也冷冷地道:“老兒,記得我們在鬼穀諾言麽?今兒既然遇上了,你是講究公平的人,如果你老兒認為你現在的行為沒有錯,我們盡可以借此機會來一次公公平平的!”


    三色老妖嘿了一聲道:“老夫自以為並沒有做錯什麽……就算錯了,誰也管不了老夫。”


    司馬玉龍怒聲道:“既然如此,我們也就不須再說什麽了……今晚幾時?在什麽地方?……抑或就是現在?……你老兒說吧!”


    老妖簡潔地道:“今兒老夫沒有空!”


    “那你來此作甚?”


    “找個人。”


    “誰?”


    “一個和尚!”


    “一個和尚?”


    老妖睜目道:“是的,一個和尚,看到了沒有?”


    “什麽樣兒的?”


    “那和尚穿著一襲舊友僧衣,麵黃如蠟,骨瘦如柴,看上去……這就難說了,他像六十歲,也像七十八十,但他實在的年齡,卻是九十出頭,跟老夫差不多!”


    司馬玉龍失聲道:“你找的是了了上人麽?”


    老妖聞言大喜,忙道:“你看到過了?他去了哪裏?”


    司馬玉龍想說沒有,但話到嘴邊,修又改了主意,他且不作正麵回答,抬臉向老長反問道:“你找他老人家做什麽?”


    老妖恨恨地道:“老夫活著的仇家,過去是兩個……”


    司馬玉龍攔住笑道:“現在多少?”


    “加一個天山毒婦。”


    “不是我?”


    老妖-了一聲。


    “過去的兩個,”司馬玉龍又道:“了了上人是其一,那麽,另外的那一個又是誰呢?”


    老妖恨聲道:“他姓仇……也許已經死了。”


    司馬玉龍再度失聲道:“仇……仇老……仇老前輩?”


    老妖大訝道:“你……你怎知道的?”


    “我不知道的事,本來就不太多呀!”司馬玉龍笑了一笑,強自抑製著心頭的跳動,又道:“你跟了了上人以及那位仇老前輩是因何事結上梁子的呢?”


    老妖怒聲道:“小子,你在審我麽?”


    司馬玉龍微哂道:“你能問我,我也就能問你!”


    “告訴你小子,老夫沒有那麽多時間。”


    “那麽,我們各自請便吧,告訴你老兒,我也正忙著呢!”


    老妖聽了,虎目暴睜,凶光陡射,似欲發作。可是,在經過了一番嘿嘿冷笑之後,似乎為了事情的利害輕重,頓又強忍下來。


    他,老妖,這時無可奈何地道:“那些事,並非數語可了……我這兒,追人甚急,哪有時間跟你去聊那些呢?”


    司馬玉龍知道,縱然自己好奇,想知道這一段武林秘辛,究與南海一枝花和那位仇大俠的感情糾紛可有牽連,現在業已無法遂願了。


    既然無法相強,當下便道:“也許了了上人來過雷溪,但我司馬玉龍可並沒有遇到過,老兒,你請便吧,我也不想耽誤你了!”


    老妖聞言,神色顯得又是驚疑,又是失望。


    他朝司馬玉龍望了一眼,想說什麽,但又忍住,司馬玉龍不擅謊言,他是知道的,所以,他曉得,多言也是無用。


    當下,隻見他喃喃自語道:“老夫明明見他進了本鎮,可是卻又遍尋不著,真是咄咄怪事。”


    老妖自語了一陣,又朝司馬玉龍望了一眼,默然轉身,大踏步而去!


    司馬玉龍呆呆地癡立著。


    他的另一個希望破滅了!


    了了上人、仇老,原來是兩個人!


    曾有一段時期,他抱著極濃的希望,他潛意識上以為了了上人可能就是那位什麽仇大俠的化身,他根據的理由是:了了上人俗家的姓氏,沒有一人知道,那麽,他為什麽不可能姓仇?


    還有:


    他為什麽退隱得那樣早?


    他既退隱,為什麽又在這時候露麵?


    一個人為了情感上的糾結不能解決,而毅然落發出家,不是很有可能的麽?


    總之,在這以前,他懷著很多很多的理由,很大很大的希望,他在表麵上雖然沒有顯示什麽,但他卻急於再遇到了了上人。


    他想,隻要再見到了了上人,他有把握能將疑團打破!


    可是,現在,他的希望破滅了!


    因為,了了上人既跟仇老同為三色老妖的仇家,以三色老妖在武功上的不世之成就,他,老妖,實有資格作為一個活的見證!


    不過,司馬玉龍並不因為了了上人已不可能成為仇老的化身,而減低了他要會見了了上人的願望,相反的,他要見到了了上人的願望,更是愈來愈急切了。


    他以為;了了上人既然跟仇老同為三色老妖過去一生中僅有的兩位活的仇家,他們仍然活著,就證明了三色老妖沒有將他們兩個除去的能力。那麽,他們兩個的武功不在老妖之下,當無話說。


    有了那樣的武功,又出現在同一個時代,他們之間,難道還會誰不知道誰麽?


    這就是說:隻要再見到了了上人,仇老是誰,自當不難知道。


    知道了仇老是誰,再循而追究其下落,也就容易多了!


    他想了了上人既在附近出現過,很可能係被三色老妖自九嶷山方麵一路跟下來的,現在,如要訪求了了上人的行蹤,隻有倒過頭來向北方沿途訪查了。


    但是,他又顧慮到另一個問題!


    那便是,在此風緊雲急之際,他應抽身他去麽?


    能不能呢?……他想。


    終於,他作了最後的決定,他認為他再倒回來路是對的,第一,這是解決問題的方法之一種,而且是解決根本問題的根本方法,找了了上人是為了找仇誌,找仇誌是為了解除南海一枝花那樣的勁敵,隻有先去了南海一枝花那樣的勁敵,才能有希望將天地幫順利地撲滅。


    第二,此去九嶷山,不是三二天的工夫,就算到了九嶷山,短期之內,也不一定就能將天地幫的總壇找著。雖說有南海一枝花從中作梗,但南海一枝花的目的隻在翼護著天地幫的存在,如果這一方不先動手,他們師徒決無先出手傷害這一方人物的可能。所可怕的,隻是該幫冷麵金剛、黑手天王、伏虎尊者、巫山淫蛟等幾個金牌香主的沿途冷擊,但已有降龍尊者和笑臉彌陀招呼下去,又有毒婦一路掩護,諒也不至有什麽不幸之事發生。


    他自於潛江結識了丐幫分舵舵主雲夢一太歲錢守遠之後,承錢守遠之情,不但詳告了丐幫在湖廣一帶的分布情形,並告訴了他各地分舵負責人的姓名及聯絡方法,以丐幫門下在湖廣的配置密之如有必要,對探聽了了上人的行蹤,倒是大有幫助。


    他的腳程快,如在嶽陽以南仍然得不著眉目,盡可立即返回,一來一往,最多四五天工夫,於這樣短期之內,大概也耽誤不了什麽……是的,最後他想:我這樣做,並無不當……


    我應該立即起程才對!


    就在司馬玉龍隱於沉思之際,身後有人笑說道:“發什麽呆呀,老弟?莫非剛才兩盤棋輸得有點不服氣是不是?”


    司馬玉龍從沉思中驚醒,慌忙回頭笑答道:“‘啊,尚兄,哪裏……怎麽樣’房間看好了沒有?”


    “看好了!”


    “現在要到哪兒去?”


    “到鎮上幾個藥鋪去兜點生意。”


    “幾時動身南下?”


    “明天,你呢?”


    “很抱歉,尚兄,”司馬玉龍道:“小弟可得先走一步。”


    “這就走?”


    “是的,尚兄。”


    尚心士疑惑地道:“老弟為甚走得這樣急””


    因為尚心士雖然是個值得結交的朋友,但因他不是武林中人,即令告訴他提前離去的原因,一時間,他也無法聽得明白,所以,司馬玉龍期期然竟不知道如何解釋才好!


    這位尚心士,真夠豪爽。


    他見司馬玉龍為難,立即上前拉了拉司馬玉龍的手,坦然地道:“好了,老弟,算我已經知道了也就是啦……做人誰都不免有意外之事發生,就是我們生意人,又何嚐不是一樣?


    既然大家都是朝著同一方向進發,說不定前途還有碰麵的機會呢……就這麽說了,老弟,再見啦!”


    尚心士說著,又拍了拍司馬玉龍的肩頭,提著那隻盛藥的藤箱,揮揮手,掉頭出門而去!


    司馬玉龍感到一陣莫明的悵然。


    人與人之間,相見了,就免不了離別,但在離別之後,卻不一定就能再度相見!人,所有的人,做什麽都是那樣匆匆忙的呢?……想著,想著,司馬玉龍不禁發出了一聲感慨的長歎!


    這時已是申牌時分。


    他見時間不早,這才收心定神,喊過店夥計,結了店賬。


    出雷溪,沿湘水而行,雖不是官道,途多荒草窮林,較為崎嶇難行,但卻比走官道要近得多,他想,了了上人如欲逃避老妖的耳目,很可能也是這種走法。


    司馬玉龍想定,便展開上乘輕身術,沿著滔滔湘水上行。


    經過一陣急趕,黃昏時分,株洲業已在望。


    在株洲用過餐,趁著月色,司馬玉龍連夜繼續望潛江進發。三更左右,司馬玉龍來到株洲與長沙之間的一座大荒林之前。


    司馬玉龍稍作審視,便即穿身入林。


    林疏月朗,月色灑滿林地,蛙鳴螢飛,別具一種夏夜幽趣。


    司馬玉龍為了趕路,自然無心品賞。但以他現下之成就,身至之處,十丈方圓以內的任何細致聲響,要想逃過他的耳目,實是萬難。是以,他驀然止住步伐,因為就在這個時候,他突然聽到一陣幽幽的木魚輕叩之聲。


    木魚的聲音,說起來,並不稀罕,隻要走進一所寺廟,觸耳皆是……可是,在這種前不近村後不靠店,荒涼無人的荒林中,尤其是深更半夜,突然聽到了這種聲音,寧非奇事?


    司馬玉龍略一側耳,便已查出發聲的方位:東北側北,五十步左右。


    當下,他一個縱身,竄起四丈來高,踏著樹梢,輕點巧挪,往發聲方向查察過去。到達近前,俯首查望,隻見林外不遠處的一塊大石頭上,一位僧人正背月而坐,木魚之聲,便是從他的懷中發出。


    僧人垂手盤坐,從側麵不易看出他的麵貌來。


    這種情形之下,有一點是首先可以確定的,那位僧人,如非佛門瘋癲,必是武林奇人!


    司馬玉龍有點猶疑起來。


    他考慮著有無上前查看之必要?如欲查看,以出諸何種方式為尋?


    司馬玉龍正感為難之際,一個熟悉的聲浪業已傳人他的耳中:“阿彌陀佛……老僧等你已經很久了,猶疑為何?”


    語音甫歇,老僧也自悠然抬頭。


    藉著月色望過去,一點不錯,老僧正是那位麵黃如蠟,骨瘦如柴,衡山本代掌門人一瓢大師的師叔,當年武林的三絕之一,同時也就是他司馬玉龍不辭披星戴月之苦而一意訪求的,三色老妖二位活仇家之一的,病羅漢,了了上人!


    確定老僧果為了了上人之後,司馬玉龍狂喜過望,輕嘯一聲,飄然飛落。


    司馬玉龍上前長揖謁進。


    了了上人原地合什為答。


    見禮畢,上人示意司馬玉龍就在石前坐下。


    坐定,司馬玉龍仰臉道:“老前輩,玉龍正在找您呢!”


    上人藹然微笑道:“老僧知道了。”


    “這,這就怪了……您怎知道的?”


    “如不事先知道,”上人微笑道:“老僧怎會等在這裏?”


    上人答非所問,司馬玉龍甚感迷惑。


    他搖搖頭道:“上人語含撣機,恕玉龍愚昧,一時仍難明白。”


    上人微笑道:“你能知道老僧語含禪機,已經算是很不錯的了。至於你不能知道得更多,那是因為你目前尚無那種緣分。以佛家因果而論,無緣強求,便是煩惱。”


    司馬玉龍曉得,關於這一點,無論如何,上人是絕不肯再加說明的了!


    於是,他改換話題,仰臉懇切地道:“老前輩,想您老也知道……三色老妖、南海一枝花,這兩位當年的三絕中人物,現在均已明張旗鼓地站在萬惡的天地幫那邊,敵我雙方,原來尚稱均勻的局麵,至此大見險惡。加以明暗異勢,勞逸判然,我方此次的九嶷山之行,業已勢成騎虎。


    “若照目前的情勢演變下去,此去九嶷山,能夠全師而返,已算難得的了。


    “可是,老前輩,您想想看,就算我方人馬能夠全師而返。那又豈是此次九嶷山之行的最終目的?天地幫如不能一舉撲滅,今後武林的命運,其何以堪?所以,關於這一點,還望老前輩有所指示才好!”


    上人聽華,悠然閉目垂瞼,宛若入定。


    司馬玉龍屏息以待。


    片刻之後,上人緩緩啟目,藹然地道:“孩子,我知道,依了你的意思,最好老僧也能挺身而出……是的,那樣做,在雙方現有的實力而言,這一邊可因有老僧參與而立於不敗之地……可是,孩子,如你那樣想,你也許會感到失望。老僧不予世事,也非自今日始,這一點,你可能已自你的長輩們口中聽說過,所以,老僧現在想問問你,除了這條路子外,孩子,你可曾另外想到什麽更好的辦法沒有?”


    “有的,老前輩,”司馬玉龍仰臉急切地道:“如您老能幫助晚輩找出一位姓仇的武林前輩也行。”


    “仇什麽?”


    “仇誌!”


    “孩子!”上人靜靜地道:“你能說得稍微明白一點麽?”


    於是,司馬玉龍便將南海一枝花為逼激那位不知是誰的仇誌仇大俠出麵相見,因而以翼護天地幫存在為要挾種種原委,不厭其詳地說了一遍。


    上人傾神細聽,聽畢,亦隻哦得一聲,並沒有表示什麽。


    “日間,在雷溪,”司馬玉龍朝上人望了一眼,繼續說下去道:“玉龍於一家名叫鄉情的客店中,無意碰上了正在追蹤您老人家的三色老妖……噢,老前輩,老妖結果追著了您老沒有?”


    “沒有!”上人微微一笑,但旋即肅容道:“說下去吧,孩子!”


    “因為老妖過去跟玉龍有過下次碰上總結算的口頭約定,所以,玉龍當時不願就此放他過去,但他說他沒空,問他為什麽沒空,他便說出了他正在追蹤您老人家,同時恨恨地指稱您老人家跟那位仇老前輩是他有生以來,至今仍能活著的兩個仇家……”


    上人忽又微笑著岔口道:“他曾這樣說過麽?”


    “是的!”司馬玉龍點點頭:“不過,老妖隨又解釋,那位仇誌仇大俠於今可能業已不在人世了!”


    上人皺眉道:“那位仇誌仇大俠既已不在人世,你叫老僧如何幫你去找他?”


    “但也有人相信他仍然健在。”


    “南海一枝花?”


    “是的!”


    “兩種說法不同,而你相信了後者?”


    “不錯,老前輩!”司馬玉龍肯定地道:“三色老妖跟那位仇大俠的關係,終究比不上南海一枝花!”


    “為什麽?”


    “南海一枝花對那位仇大俠的認識,應該深刻些。”


    “為什麽叩


    “因為……情人們的兩顆心……”


    上人低誦了一聲佛號。


    司馬玉龍的臉突然紅了起來,在一位前輩長者與有道高僧的麵前,他引用了這種毫無含蓄可言的詞句,實屬不當。


    上人朝他望著,撫慰似地道:“孩子,你並沒有說錯什麽……尤其在你這種年齡,唔,說下去吧!”


    司馬玉龍赧赧然地接下去道:“基於此,那位仇大俠仍在人世這一點,應無可疑。再根據三色老妖跟您老人家以及那位仇大俠發生於同一時代的恩怨牽連,玉龍以為,容或您老人家不太清楚那位仇大俠的詳細身世,但有關仇大俠跟老妖結怨的經過,您老總應該知道一點點才對。”


    “你是這樣想的麽?”


    “是的,老前輩!”


    “你想對了,孩子!”上人微喟了一聲,良久之後方始追憶著述說道:“那已是六十多年前的事了,唉,要敘述那麽久遠的往事,可真不太容易呢……不過,孩子,老僧首先要告訴你的,就是請你不必對老僧的述說抱著過大的希望,正如你所猜想的一般,老僧對那位仇大俠的所知,隻是一點點而已。”


    上人頓了一下,這才繼續說道:


    在說到那位仇大俠之前,實在無法不先將老僧跟三色老妖的恩怨交代一番。約在六十至七十多年前,那時候,老僧的年紀,比你現在大不了多少,尚是衡山派僅有的三個俗家弟子之一!


    承蒙掌門恩師慈悲,僧俗之間,武功的傳授,毫無差別。


    因此,憑著老僧年輕時的一點穎悟資質,入門不滿五年,便已盡得思師真傳,一身成就,遠駕當時僧俗話同門之上。


    不久恩師謝世之後,三色老妖開始在中原初度出現!


    那時候的三色老妖,臉上的藍色並不如現在這麽明顯,年紀跟老僧相差有限,可說是當年的年輕而英俊者。


    但是,老妖有個毛病……這毛病也許正害了他整整一生,他好勇狠鬥,不管遇上什麽人,都希望那個人在各方麵遠不如他!


    他,老妖,可算得上當時的武林第一個狂人。


    不過,話說回來,他夠不夠資格狂呢?夠!足夠!以當時老妖的人品和一身驚人的成就而言,他的確值得自傲,但隻可惜過分了一點!


    他,老妖,來到了中原以後,趾高氣揚,目無餘子,先後訪遍中原武林六大名派,每至一處,便以印證武學為名,要求跟各派高人過手,而每次,都是老妖占盡上風,於是,黑水黃衣藍麵俠的威名,不胚而走!


    這期間,衡山派自也無法例外。


    巧就巧的是,老妖去衡山的那天,正值老僧銜命外出,結果由掌門師兄指定老僧的師弟出手,那位師弟,也是俗家弟子,成就僅次於老僧,也可說是當時衡山派的第二名手,最後,以一招之差,我那師弟也被老妖挫敗!


    等到老僧完差回山,老妖業已離去了三天之久。


    上人說至此處,不禁長歎了一聲:古人說得好:血氣方剛,戒之在鬥!這話,真是一點也不錯。


    前麵,老僧曾說,老僧那時候的年紀,和老妖隻在伯仲之間,雖然久經熏陶,不至像老妖那樣飛揚跋扈,但是,說什麽也仍在血氣方剛之年,一聽說師弟敗於那個什麽黑水黃衣藍麵俠之手,不禁熱血泛湧,幾乎要掉頭就往山下跑。但礙於派律,老僧,當時總算一忍再忍地按捺下來。


    老僧忍了多久呢?三天!三天之後,老僧藉著另一個機會,又下了衡山。


    那時,老妖的名頭紅遍了半片天。要想找到他,自是容易之至。設費多久工夫,老僧就在洛陽附近找著了他,名頭大得嚇人的黑水黃衣藍麵俠!


    老僧找著他,也沒和他通名報姓,隻告訴他是衡山來的,邀他前往北邙山中比試比試,他,當然是歡迎之至。


    為了那場比試,老僧可說頗傷了一番腦筋!為什麽呢?因為,這場比試既不能輸,而且就是贏了,也不能讓人知道,怕困老僧的違律而令掌門師兄感到不快。我之所以引他到無人之處,實在別具一番苦心,我知道,老妖是輸不起的,我怕萬一他輸了會惱羞成怒,而為中原武林帶來災害。


    因此,那一次,老妖見到的,並不是老僧的本來麵目。


    那一場比試,結果如何呢?


    嘿,平了!


    我們苦鬥了二天一夜,仍然無法分出勝負來,最後,我覺得再纏下去也沒有多大意義,便抽身走了。詎知,這一意氣用事,後果竟嚴重得出人意料之外!


    老妖是自負而好強的人,但也是個絕頂聰明的人,老僧半途抽身,並非不敵而走,這一點,他看得清清楚楚。在老僧而言,雖然打了平手,心底下卻也著實佩服於他,至此方知此人果有真才實學,難怪他目中無人。同時,老僧的氣也平了,認為我那師弟實在輸得不冤!


    可是,老奴的想法,卻與老僧完全不同,他以為,中原武林居然有人不在他之下、嘿,這還得了?


    於是乎,一次又一次地,老妖找上衡山來了。


    老僧深知此事隱瞞不了,便向掌門師兄直說出來,掌門師兄為了全派派譽,當然不願將這種違紀的家醜外揚,所以,每次老妖前來,掌門師兄便將派中弟子召全,叫老妖自己指認,隻要老妖認出來,絕對遵命行事!


    試問,老妖到哪裏認去?


    就這樣,中原武林的危運來了,他為找不著老僧,便懷疑是別派高手冒衡山之名而為的,於是,他到處挑釁,一言不合便舍命相撲,而結果,擋之者多半是非死即傷,難逃毒手!


    若幹年後,中原各派實在忍受不住了,方由今師租五行異叟帶頭,同與問罪之師之舉。


    所以,實在說起來,三色老妖當年在中原武林所遭到的敵手,應該是兩個。……第一個,是老僧,但這段公案除衡山一派以及老妖自己外,外界鮮有人知。第二位,眾所周知,便是令師祖,五行異叟!”


    “如此說來,老妖豈非至今尚未見過您老真麵目?”


    “見過一次!”


    “什麽時候?”


    “前天,在雷溪附近。”


    司馬玉龍哦了一聲,但旋即訝聲道:“這就奇了,這以前,老妖既未見過您老,他又怎能得知他當年北邙山的對手便是今天的了了上人呢?甚至一見麵便認出了您老是誰的呢?”


    上人微喟道:“孩子,這有什麽值得驚奇的呢?老僧跟老妖的那一段,老僧剛剛說過,外界雖然鮮有人知,但衡山本派自七代弟子以上,卻是誰都知道,孩子,你難道忘了老僧那個劣侄伏虎尊者了麽?”


    沉默了片刻,司馬玉龍仰臉又道:“老前輩,直到現在,您還沒有提到那位仇大俠呢!”


    月明似鏡,夜涼如水。


    上人緩緩地抬起了頭,仰臉凝視著月麵上的那抹浮翳,以一種聽起來似甚遙遠的聲調,靜靜地道:“是的,孩子,關於這一點,老僧這就要說到了。三色老妖生長於白山黑水之間,在那一帶,他的門下和黨羽,無惡不作,遍地皆是。就當老妖無法得誌於中原,而重新回到他那故鄉老巢之後,老妖發現,他的那些黨羽和門下,竟已全於他在中原武林大肆殺戮之際,被一位臉罩黑紗,來自中原的年輕俠士,掃蕩殆盡。”


    司馬玉龍失聲道:“那人-…難道……就是那位仇大俠麽?”


    上人回過臉來,微微頷首道:“一點也不錯,孩子,那人自稱仇誌。”


    司馬玉龍急切地又道:“那位仇大俠後來哪兒去了呢?”


    上人搖頭道:“關於這個,那就誰也無法知道了!”


    “有關那位仇大俠的一切,您老總共就隻知道這麽一點麽?”


    “還有一點,那是你也已經知道了的。”上人道:“那就是那位仇大俠的絕學,據說便是武林中失傳已久的先天太極式!”


    至此,司馬玉龍完全失望了!


    上人望了他一眼,微喟一聲,良久之後,方始感慨地說道:“孩子,老僧事先不是告訴你,叫你別抱著太多的希望麽……唉……說真的,南海一枝花、三色老妖、以及老僧我,我們這幾個,實在都嫌活得太久了點……佛祖說得好:有相有欲,無欲無煩惱……阿彌陀佛……善哉!”


    司馬玉龍俯首無語。


    三更將盡,夜,岑靜得有點淒涼。


    上人望望天色,起身道:“不早了,孩子,老僧前途還有點俗緣待了,我們這就分手吧!”


    司馬玉龍囁嚅地道:“老前輩……我們……何時能再相見?”


    “你的意思,老僧很明白。”上人撫著司馬玉龍的肩胛,藹然地道:“孩子,凡事都有前定,我們隻應隨緣遇合,不可強求。如果如你所判斷,那位仇大俠尚在人世的話,老僧當盡所能,幫著你去尋訪也就是了。”


    上人說畢,舉手在司馬玉龍肩上輕輕一拍,藉一拍之勢,人已飄然騰身而起。


    司馬玉龍怔怔地呆立著。他對上人似乎有很多話要說,但又不知道從何說起是好。上人並沒有明白答複他再見之期,更沒有對他作任何肯定性的承諾。這次半途幸遇,可以說除了知道了一點上人的過去外,一無所獲。


    他不禁喃喃地自怨起來:“唉,司馬玉龍,你真是愈來愈拙了!”


    司馬玉龍長籲一聲,懶做地上了那塊青石。


    他在了了上人原先盤坐的地方盤坐下來,舉目四顧,夜色蒼茫而淒清。抬頭仰望,月兒業已由中天偏西,而月麵上的那抹浮翳,卻反而愈來愈明顯了!


    他,茫然地在那抹浮翳上搜索著,下意識地想去發現上人剛才凝視的一點。


    他悠悠地想:“剛才,上人望著月兒說話,那聲調真怪……低沉、空洞、而遙遠……像是別人的,而且非常平淡的一段往事……他為什麽要以那種聲調述說呢?”


    好壞是為了什麽呢?


    那是為什麽呢?


    驀然間,司馬玉龍自青石上跳了起來。可是,在他朝上人沒身之處望了一眼後,他又重行頹然坐下。


    “追不上了!”他喃喃地道:“我真笨,唉!……”


    司馬玉龍何以如此?……原來,他突然從了了上人的敘述中發現了許多疑點;而這些疑點,更證實了他以前的推斷:了了上人就是仇誌,而仇誌,也就是了了上人……一而二,二而一。


    他發現的疑點是:了了上人怎知那位仇大俠係去自中原武林的呢?


    那位仇大俠既然在臉上罩有黑紗,他的年輕,了了上人又是從何而知的呢?


    這兩點,隻有一個適當的解釋,那就是,那位仇大俠便是了了上人他自己!


    還有,那位仇大俠為什麽要在行事之際罩上黑紗?這,說明了他的真麵目曾給三色老妖看見過。三色老妖不止一次的去過衡山十方寺,衡山僧俗門下的真麵目,他都有著深刻的印象,了了上人戴上黑紗乃是不願本派掌門人知道了有所不快,這樣解說,豈不是一點也不勉強?


    最後這是最重要的一點那位自稱仇誌的仇大俠,他的麵目究竟生做何等模樣?


    三色老妖始終沒有親眼看到過。換句話說,除了南海一枝花,以及知道自己姓仇名誌的仇大俠而外,誰也沒有看到過!三色老妖將“了了上人”和“仇誌”當做兩個人”隻是一種浮泛的概念,並沒有事實為根據。因此,在這種沒有任何反證的情形之下,司馬玉龍斷然以為:


    他將了了上人看做仇誌的化身,是完全成立的。


    “當年的衡山俗家弟子……仇誌……他年輕、英俊、柔腸俠骨,武功成就驚人;他的前途是無限的,而他最後卻落發出了家,這,除了感情上的死結,易克臻此?”司馬玉龍想至此處,不禁黯然一聲長歎。


    那就無怪乎他老人家要在不應歸隱的時候歸隱,而淡於名利之爭了!司馬玉龍又想:上人的歸隱,很可能使是為了怕給南海一枝花識破他的身份,其歸隱時間,定在南海一枝花二次秘密出世之後。


    唉,了了上人!


    了了……不了了之乎?一了百了乎?


    在這種情形之下,司馬玉龍最後想:上人不願參與九嶷山之會,以及不肯給司馬玉龍明白的承諾,當然是情有可宥的了!


    現在,司馬玉龍開始感到為難起來。


    了了上人躲避著南海一枝花,定還有外人所不能了解的原因在,不然的話,他豈不早就出麵了?


    而現在的大勢卻是非他出麵不可……唉!


    玉龍,玉龍……他輕喚著自己的名字道:這該如何才好呢?


    這該如何才好呢?


    他自己也不知道!


    他曾向南海一枝花許下諾言:如找不著仇大俠,決不和她再行相見。而現在,仇誌是誰,他總算找著了。為了私人誓言,以及整個武林今後的命運,他,實在沒有不告訴南海一枝花真象的理由。


    可是……可是……他又怎能全不顧及了了上人的個人意願呢?……他真不知如何是好!


    夜色遽然昏黑下來。司馬玉龍知道:天快亮了!


    他默默地從青石上立起,對著東方,深深吸進一口清氣,然後,昂首振臂發出一聲宛若龍吟的清越長嘯。餘音嫋嫋,曆久不絕!


    經過這陣長嘯,司馬玉龍感到胸中的抑鬱之氣為之舒發一盡。他開始再度南下。


    第二天午後,又抵雷溪。


    司馬玉龍本想越鎮而過,但繼之一想,他離開這兒才不過一天一夜的工夫,那位雅而不俗,棋藝超凡人聖,令人產生極度好感的尚心士,可能尚未離去,橫豎自己這次回頭得比預計的時日早了很多,先去看看他也好!


    到了那間鄉情客棧,一進門,便見店夥計笑臉相迎道:“啊哈,您又回來啦!咳,咳,落店還是打尖,相公?”


    “等等,夥計……那位姓尚的賣藥材的客人還在不在?”


    “賣藥材的客人?噢噢,咦,你們不是一起離去的麽?”


    司馬玉龍微笑道:“夥計,你太健忘了。”


    那夥計怔了一下,旋即敲了敲自己的腦袋,先笑道:“對,對,小的太健忘了,……小的記起來啦,您先離去的,您給了那麽多的小賬,咳,我真該死……對了,完全對了……您一走,沒多久,他,那位,就是您說的那位賣藥材的客人,他也走了……他給的小賬,幾乎跟您一樣多……小的,小的,樂昏啦!”


    司馬玉龍見店夥計口口聲聲不離小賬,好笑地道:“沒有什麽,夥計,謝謝你了!”


    店夥計失望地道:“不吃點什麽了麽?相公!”


    司馬玉龍遞過半串青錢,笑道:“不啦,夥計,這個你且收下喝茶吧!”


    店夥計忙不迭伸手接住,哈腰道:“咳,咳,這,這怎麽好意思?”


    司馬玉龍一笑出了店門。


    出了店門,笑容立斂,他的心頭,現在又多了一份悵然之感。


    司馬玉龍踱出雷溪鎮,踏上通向衡州的官道。


    炎夏季節,暴陽如火。湘水滾滾,不停地向北流去。路上,黃泥又硬又燙,像剛燒過的鐵板。司馬玉龍一襲藍綢長衫,一隻輕便書箱,飄然步行於暴陽之下,意態從容,渾似未覺。


    一路上,每隔三裏五裏,便有一座廢置了的古代驛亭。


    這些驛亭,雖已破舊不堪,但此刻卻成了行人們的最佳歇腳納涼之處。所有的亭子裏,更有附近的好心人們,燒了茶,用大木桶盛著,任人取飲。


    因此,在這種時候,無論哪座驛亭裏,均都坐滿了形形式武天南地北的人,彼此之間無分生張熟李,為了排遣無聊時光,便都你一言,我一語,有一搭沒一搭地,扯些說不說都沒甚要緊的話頭。


    歇夠了,各走各的!


    司馬玉龍也感到熱,但那不是暴陽的賜予,它們係湧自他的心頭,那,也可以稱之為——


    煩悶!


    但在外表上,他仍是那樣輕快地走著,走著,他突然發覺,這條官道上,現在走著的,好似永遠隻是他司馬玉龍一個人!


    他不明白,那些在亭子裏高談闊論的人們,他們到底是何時走進去的?以及他們到底要在什麽時候才會再走出來?


    他們,好像根本就不準備趕到哪兒去。


    他對那些人們感到奇異,而那些人們對他的感覺,也差不多!


    每當他從一座驛事經過而不停留,他的後背,便為疑訝的目光所集中,每個人的心底,幾乎都在這樣想:這小子瘋啦,這樣拚命地趕路,倒在路上找誰?


    行行複行行,又是一座驛亭被丟在身後了!


    可是,他過了亭子,尚沒走上幾步,身後,忽然聽得一個蒼老的聲音喊道:“喂,年輕人,這大熱天的,中了暑可不是好玩的,喝口茶再跑不行麽?”


    司馬玉龍聞聲止步,他習慣地抹了一下額頭,但額頭上一點汗水沒有。他知道,像這樣跑個一整天,在他實無休息的必要。老實說,為了怕令路人側目,他設施出輕身術,這樣,已夠輕鬆的了!


    可是,他聽出那是個老人的聲音。


    人到老年,心地總是顯得分外的善良,關心青年人,幾乎成了他們應有的責任,他實在不忍違拂這位老年人的好意。


    橫豎白天跑不快,他想,喝點茶也好!


    這座亭子裏歇腳的人不多,隻有四五個。


    也許就因為人少的關係,這座亭子,看起來似乎要比其他的驛亭大得多。亭子中間,有一根大概是當年官家係馬的石樁,此刻,石樁上放著一隻茶桶,人們便圍著茶桶席地而坐。


    司馬玉龍走進去,眾人均都欠身致意,表示歡迎。


    司馬玉龍含笑一一答禮。同時,他已看出,招呼他的,正是那個外向而坐。年約六旬上下,滿臉皺紋壽眉覆目,慈祥可親,身穿竹布褂褲,膝彎裏盤著一個大包裹的老人。


    於是,他走過去,躬身一揖,然後便在老人身邊坐下。


    老人親切地望著他坐下來,但族作訝聲道:“咦,怪了……年輕人,你是剛剛上路的麽?”


    “不,老丈,”司馬玉龍含笑答道:“小侄走了很久了!”


    “怎的不出汗?難道你不怕熱?”


    “習慣了呢,老丈!”


    於是,老人轉向眾人,感慨地道:“到底是年紀輕……人一老,就什麽都完啦……老漢記得,老漢年輕時,也不怕熱,經常在大伏天跑著衡州來回……不過,那是真的……老漢那時雖不怕熱,但仍舊抵不上這位相公這個樣子……唔,可佩,可佩。”


    老年人,無論說什麽,都有一種自然而然的尊嚴性。


    老人這番話,嚴格的推究起來,實在並無多大意義,但眾人聽了,卻仍一本正經地,點頭附和一番。


    司馬玉龍隻得笑一笑。


    這種情形之下,他覺得沒甚好說的。


    老人望了他一眼,抬抬下巴道:“年輕人,客氣什麽……喝茶呀!”


    司馬玉龍暗笑道:人鄉隨俗,看樣子,不喝一碗可還不行呢!


    於是,他朝老人點點頭,表示了謝意,然後立起身來,拿起桶蓋上的木碗,準備去掀桶蓋……就在這一刹那,司馬玉龍目光所及,他,猛然呆住了!


    不過,那也僅是極其短暫的一刹那而已!


    他,司馬玉龍,旋即定下神來。


    他舀了一碗微溫的茶水,仰脖喝了。


    喝完茶,蓋好蓋,放口茶碗,像指拭濺出來的茶水似地,他伸手在桶蓋上刮了一刮,又故示從容地走到亭子口,朝官道上張望了一陣,這才走回亭心,一麵走,一麵故意自語道:


    “唔,不早了呢!”


    接著,他提起書箱,朝眾人歉意地分別招呼了一聲,大步走出驛亭。


    身後,隱約聽得那老人在咕噥道:“唉,年輕人,就是這個樣子,不曉得保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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