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漸漸濃重,遠山的輪廓,開始顯出晦青色的迷蒙。


    古城治安一向很好,何況這一帶還有巡防營,一般而言,不至於有人敢對阿宣不利。


    最大的可能,應該是阿宣自己迷了方向,或者遇到別的什麽意外被羈住了,他人應該還在周圍這一帶的。但是這個地方,說小也不小,就靠他們三個人,天要是徹底黑下來還沒找到人,那就是大事了。


    虎妞和阿生兩人已經嚇得麵無人色。白錦繡壓下心中湧出的緊張和不安,扭頭看了眼前方的方向,立刻做了決定,叫阿生馬上回城,多叫些人來找,自己朝巡防營疾奔而去。跑了大約兩裏路,看到了前頭的營地,營口兩個士兵正在站崗,衝過去就大聲喊:“聶大人在嗎?快幫我叫他!”


    “我是白錦繡!”


    營裏正在晚訓。聶載沉忽然得知白家小姐來這裏急著找他,有些意外,讓士兵繼續操練,匆匆而出,看見白家小姐朝著自己飛奔而來。


    “阿宣不見了!你快幫我找找!”


    她仿佛是跑了遠路過來的,頭發被晚風吹得有點蓬,喘息著,胸脯不停地起伏。


    聶載沉迅速地抬起眼,問她原委。


    白錦繡喘了兩口,等氣稍平了些,把經過簡單說了一遍。


    她一直在盡力地保持著鎮定,但在看到他的時候,不知道為什麽,心仿佛一寬,眼眶就忍不住發紅了。


    “天快黑了,我很擔心他。都怪我……”她的聲音也顫抖了。


    “你別急,我這就去幫你找,會沒事的!”


    聶載沉沉聲安慰了她一句,立刻轉頭喝道:“把騎兵隊全部叫來,快!”


    巡防營是舊軍,配有騎兵。


    白錦繡轉身也要繼續去找。


    “天快黑了,你就在這裏等著,哪裏也不要去了!”


    他也迅速翻身上馬,坐在馬背上,回頭,用帶了點命令意味的口吻說道。


    白錦繡的腳步一頓。


    “老李,你帶白小姐去歇著!”


    營房大門被迅速拉開,他帶著騎兵出去了。


    剩下的士兵站在遠處,借著這個白天剩下的最後一點天光紛紛窺著她,低聲地交頭接耳。一個上了點年紀的老兵飛快地跑到麵前,恭恭敬敬地請白錦繡去休息。


    白錦繡猶疑了下,扭頭望著前方那片迅速消失在暮色裏的騎兵隊的影子,決定還是聽從他的安排。


    老兵將她引入的地方,應該是聶載沉在這裏的住屋。陳設簡陋,一床,一席,一枕,以及桌椅而已。老兵不知從哪裏端來了一壺浮著幾點茶葉沫子的涼水,放在桌上,拘謹地朝她躬了個身,退了出去。


    白錦繡怎麽可能安得下心,在屋裏坐立不安,走來走去。


    雖然夏天白晝漫長,但眼看著天越來越黑了,她焦躁得不行。等了大約半個小時,再也忍不住了,從屋裏出去,準備到營地門口時,忽然聽到前方傳來一陣笑聲。


    是阿宣的聲音!


    白錦繡抬頭,果然,看見聶載沉帶著阿宣騎馬回來了。


    他抱著阿宣下了馬,指了指她所在的方向,低頭說了句什麽,阿宣就扭過頭,看見了她,喊了聲“姑姑”,興高采烈地朝她跑了過來。


    白錦繡將阿宣一把抱住了,問他剛才去了哪裏。聽完原委,也是哭笑不得。竟是在距離玩耍地方不遠的一道幹溝渠裏找到的。說當時人趴在那裏看兩隻蟋蟀打架,不料玩了一天,倦極,沉沉睡了過去,被盛草給擋住了,虎妞和阿生說完話見不到人,慌慌張張的,隻以為小少爺跑遠了,到處的找,卻不知道人就在邊上。被聶載沉發現,從溝裏抱出來的時候,還呼呼大睡,叫都叫不醒。


    虛驚了一場,白錦繡的心終於落地,拍了拍阿宣身上沾著的泥土,抬頭見聶載沉站在營門口,背對著這邊,正和幾個巡防營士兵在說著話,遲疑了下,朝他慢慢走了過去,停在後頭。


    那幾個士兵看見了白錦繡,無心聽話了,眼睛不住地睃來。


    聶載沉覺察有異,回了頭。


    “多謝你了……”她的聲音細如蚊蚋,自己險些都聽不到。


    “小事,白小姐不必客氣。”


    他抬頭看了眼天色。


    “不早了,我送你們回城吧,免得白老爺他們擔心。”


    白錦繡點頭:“好。”


    聶載沉叫來一輛巡防營平日用來運貨的馬車,抱阿宣上去,轉頭看向白錦繡。


    “這裏隻有這種馬車,舊了些,委屈白小姐了。”


    “沒事沒事,也挺好的……”


    他的語氣其實很正常,但不知道為什麽,白錦繡卻感到有點不自在,總疑心他仿佛是在諷刺自己,含含糊糊地應了聲,急忙走到車前,手腳並用有點費力地爬上了高到她腰的馬車架子,坐到了阿宣的邊上。


    一個士兵跳上前頭趕車,聶載沉騎馬在旁,到前頭接上了虎妞,快到城門口時,遇上了劉廣和老徐帶的一大撥人,剛到這裏,見人回來了,原來是虛驚一場,全都鬆了口氣,對聶載沉很是感激,邀他入城同去白家。


    “多謝,營裏還有事,我先回了。”聶載沉婉拒。


    劉廣和老徐見他不去,隻好作罷。


    白錦繡帶著阿宣改乘管事趕出來的白家馬車。阿宣扭頭,衝著聶載沉使勁喊:“聶大人,下回我來找你!你要帶我坐汽車!”


    聶載沉朝他揮了揮手,騎馬走了。管事們吆喝人趕車,趕緊送小姐和阿宣小少爺回家。


    今天折騰得實在不輕,白錦繡感到又累又乏,好在很快就到家。


    白家大門口,這會兒燈火通明,遠遠地,白錦繡又看到一輛汽車朝著這邊開來,亮著的兩隻車燈,很是顯眼。


    起先她以為是誰開了自己的車,很快就認了出來,這不是自己的車。


    汽車停住了,她看到大哥白鏡堂和另個年輕男子從車上下來,朝自己這邊匆匆跑了過來。


    她自然認得那男子。


    顧景鴻,總督府的公子,也是她從前在歐洲念書時就認識了的一個老朋友。


    第11章


    後天就是白成山的壽日,白鏡堂今天乘顧景鴻的汽車回古城,到了還沒進門,就得知兒子走丟了,焦急不已,親自出城找,顧景鴻提議自己開車載他去尋。白鏡堂也顧不上客氣了,掉頭正要出城,恰遇妹妹一行人回來了,知兒子沒事,虛驚一場,這才鬆了口氣。


    白宅的堂屋裏,正焦急等著消息的白成山和張琬琰見阿宣安然無恙,白鏡堂也到了,原本凝固的焦慮氣氛頓時鬆弛了下來。


    白錦繡感到有些慚愧,因為自己的疏忽,把全家上下都弄得不得安寧,於是向父親和兄嫂道歉,才開了口,張琬琰就走了過來,笑著拍了拍她手:“沒事兒,關你什麽事!都是下人的不是!你也是嚇得不輕了,趕緊坐,緩口氣!”


    白錦繡感激:“嫂子我沒事。”


    安撫了小姑,張琬琰轉向隨丈夫一道進來的客人,臉上的笑容變得愈發熱情。


    “顧公子路上辛苦。好些時日沒見,你爹怎麽樣?”


    顧景鴻本就相貌出眾,穿著嶄新筆挺的新軍軍官製服,戴帽,立在那裏,愈發風度過人。


    “白少奶奶客氣了。我爹一切都好。這回伯父六十大壽,我爹原本無論如何也要親自登門道賀的,奈何人在北邊,被朝廷的事給羈住了,實在是分。身乏術,隻能交待晚輩來,代替他向伯父賀壽,等過些時日,我爹回來了,再登門補禮。”


    他轉向白成山,鄭重行禮:“伯父您名高北鬥,壽以人樽,侄兒景鴻代家父,祝伯父年年有今日,歲歲有今朝!”


    一個正二品的地方大員,對一個頭上不過虛掛了幾個朝廷榮銜的商人這麽禮節備至,白成山卻也沒什麽大反應,隻笑道:“製台太高看老朽了,叫老朽如何承情,還累公子你這樣大老遠地從廣州府來,辛苦了。還沒吃晚飯吧?正好一道用飯。”


    他轉頭,吩咐兒媳立刻開飯。


    “侄兒先前一直就想來拜見伯父的,這回能有機會當麵受教,求之不得,何來辛苦。恭敬不如從命,叨擾了。”


    張琬琰笑應,連聲催促下人開飯,也不忘招呼剛才也在焦急等待的明倫同去,又轉頭催小姑子:“繡繡,你也餓了吧?快,洗個臉去吃飯!”


    白錦繡在邊上聽了幾句,見明倫望著自己,目光黯然,顧景鴻和父親寒暄完,也將視線投了過來,哪裏來的胃口。朝顧景鴻笑著點了點頭,算是招呼。


    “嫂子,我有點乏,也不餓,想休息,晚飯不吃了。”


    張琬琰瞥了眼顧景鴻,忙勸:“累也不能不吃飯呀!不能仗著年輕磋磨身體。何況,用你們年輕人時興的話說,你和顧公子也是同學吧?顧公子大老遠地登門,不好失禮,叫人笑話。”


    “就是老同學才不必拘禮,我想顧公子也不會介意的。”白錦繡笑著站了起來。


    “爹,大哥,表哥,我回房了。”


    張琬琰仿佛還想勸,顧景鴻開口笑道:“白少奶奶,讓錦繡先去休息吧。晚些餓了的話,再吃也是不遲。”


    張琬琰這才打住。


    “失禮了!”


    白錦繡在身後道道目光相送之下離開,回了自己的屋。


    她洗過頭澡,晾幹長發,躺在了床上。


    雖然不過短短幾句話,但她總有一種感覺,剛才嫂子仿佛想努力把自己往顧景鴻的邊上湊。


    對此她有點不悅。


    其實,除去家世,顧景鴻的自身條件在男人中也是非常出眾的,極有能力。她不討厭對方,但不是很欣賞他為人處世的一些方式,所以以前他追求她的時候,她絲毫沒有考慮過接受的可能。


    以前不喜歡,現在自然也一樣。


    她的腦海中浮現出剛才顧景鴻對父親那恭敬得有些刻意的樣子,心裏忽然又有點不安了起來。就好像前幾天和明倫的事還沒解決時的那種感覺。


    但願是自己多心。


    她翻了個身,趴在床上,閉上了眼睛。


    第二天的早上,很遲了,白錦繡還躺在床上。


    她其實早就醒來了。但有過昨天的虛驚,今天也就沒了再去郊外消磨時間的心情,更不想在家裏碰見誰,萬一多事呢?所以幹脆悶頭睡懶覺。正閉著眼睛胡思亂想,忽然聽到敲門聲傳了過來。


    “繡繡,醒了嗎?”


    嫂子來了。


    白錦繡隻好掀開被子,從床上爬了下去,趿雙繡鞋,走過去打開門。


    明天就是父親的壽日,按理說,她今天應該會非常忙碌的。


    張琬琰打扮得利利落落,站在門檻外,打量了眼門裏蓬頭散發衣衫不整的小姑,搖了搖頭,親昵地伸指戳了下她潔白的額,笑道:“這麽大的姑娘了,看看你,還跟個孩子似的,嫂子真是替你不放心,往後要是嫁人了,可就沒家裏這麽隨便了。”


    “我脾氣壞,沒人要!”白錦繡打了個哈欠。“嫂子你有事嗎?”


    “昨晚你沒吃飯,廚房的說你後來也沒叫東西,今早上又不見你出來,嫂子怕你餓,特意給你送早點來。”


    張琬琰從身後一個丫頭的手上端過一張裝了食物的托盤,走了進來,放在桌上,又叫人進來伺候洗漱。


    “嫂子你去忙吧,我自己來。”


    張琬琰卻不走,親手幫她抖平床上那裹成了一團的皺巴巴的被。白錦繡隻好隨她。很快洗漱完畢,坐下喝了一口粥。


    張琬琰叫丫頭出去,關了門,坐到白錦繡的身邊,把一碟醬煸鮮筍、一碟雪裏蕻肉末、一碟炒銀芽、一碟椒麻雞丁,還有一小籠水晶蝦餃,一一地送到了她的麵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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