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到家,就去找劉廣,把下午巡防營裏發生的意外說了一遍。


    劉廣十分焦急:“哎呀,怎麽會這樣?聶大人傷勢怎麽樣?”


    “不行!我跟老爺說一聲,我趕緊去看看!”他轉身就要走。


    白錦繡叫住了他。


    “他傷情還好,不過我有點擔心軍醫會不會遺漏碎片。現在天氣又熱,萬一傷口發炎就是大事了。劉叔你立刻派人,用最快的速度趕去廣州,請個外科西醫過來,再檢查一遍為好。”


    劉廣被提醒:“好,好。我這就告訴老爺,安排去!”


    他匆匆找到白成山,說了事,白成山對女兒的提議也十分讚成。很快,白家派人快馬奔去廣州,一夜就到。次日清早,白鏡堂請了一個認識的西醫外科醫生,派人以最快的速度送去古城,隔日的半夜,人就到了。


    醫生替聶載沉徹底檢查清理過傷口,確認再沒有彈片殘餘,縫合傷口,又打了針,留了幾天,隨時觀察,見傷處愈合得很好,留下藥,吩咐軍醫一周後拆線,這才回了廣州。


    轉眼一個多星期過去,聶載沉來到古城,也滿一個月了。


    藥用得好,他底子也好,傷處愈合順利,昨天已經拆線,活動時還是稍有些痛感,但隻要不做劇烈運動,其餘已無大礙。


    頭頂熱浪滾滾,他站在校場邊上,正看著營官訓練士兵,忽然聽到身後有童音叫自己“聶大人”,轉頭,見消失了一周的白小姐又來了。


    她戴了頂十分漂亮的闊邊帽,洋紗裙,手裏牽著阿宣,站在那裏,衣裙隨風飄搖。


    阿宣見終於吸引了他的注意力,他回了頭,十分高興,不停地招手。


    聶載沉心微微一跳,走了過去。


    “聶大人!我姑姑要去畫畫,下午我能在你這裏玩嗎?”阿宣巴巴地看著他。


    聶載沉點頭,隨即望向白小姐。


    白小姐說:“那就有勞你了。”她低頭,摸了摸阿宣的頭:“要聽話,別亂跑。”


    阿宣應聲。她說完,轉身就朝外走去。


    巡防營的官兵對白家小姐已是日益熟悉,本以為她是個嬌滴滴的溫柔大小姐,沒想到貌美如花,凶悍如虎,短短一周,名聲早在全營上下傳開,附近的人見她走來,不敢直視,更不敢擋道,全都往後退了幾步。


    聶載沉望著她的背影,遲疑了下,道:“白小姐!”


    她停步,轉頭看他。


    他邁了幾步上去。“你去哪裏畫畫,遲些我開車接你去……”


    他見她目光睃向自己的肩,頓了一頓。


    “傷處差不多了。你放心,開車完全沒問題。”


    她似笑非笑地瞥他一眼,報了個地方,原來還是上次畫夕陽的那處高崗,說完去了。


    第22章


    這個下午, 聶載沉知道自己有點分心了。每隔片刻, 他就忍不住會望一眼在這裏其實根本看不到的那座高崗的方向。到了下午三點多, 他再一次抬頭,發現天上的雲層厚了起來,漸漸遮擋住太陽的光芒。


    天氣有點變了,看起來, 應該會有一場夏天的雷雨。雷雨說來就來, 她畫畫的那個地方, 周圍地勢開闊,萬一下雨, 沒什麽可躲的地方。


    他立刻把事情交代給營官, 吩咐人照顧著阿宣, 自己匆匆離開,取了車, 出營房,朝著她所在的高崗疾馳而去。


    天氣變得很快, 剛才還是烈日當頭, 他才出營房大門沒片刻,大太陽就徹底不見了,頭頂烏雲密布,遠處山巔之上, 隱約有閃電掠過。野地裏風也越來越大,卷著枯枝敗葉到處飛揚。


    聶載沉幾乎踩著最底的油門開。汽車引擎像野獸般呼嘯,疾馳在野地間的土路上, 很快將他送到了目的地。


    他把車停在路邊,從車裏一步跨了下去,奔向高崗,到了上次她畫夕陽的地方,遠遠就看見了那道熟悉的影。


    她背對著他,彎腰正收拾著畫具,大風刮得她裙裾狂舞。


    路上的時候,他還有點擔心她會不會跑去別的地方了,見她確實在這,頓時鬆了口氣。


    “白小姐!”


    聶載沉喊了一聲,幾步並做一步地朝她快步走去。


    上次那副原本還可以的夕陽被她給畫壞了,白錦繡今天想重新畫一幅,沒想到天氣變陰了。一開始她還不怎麽在意,心裏隻可惜今天大概等不到落日了,沒想到變化這麽快,幾乎轉眼間,天空就陰霾密布,光線暗了下去,風也驟然起了,嗚嗚作響。


    人在野地,這種感覺難免叫人發毛。正想收拾東西趕緊找個地方先避避,風聲裏,忽然聽到有人喊自己,扭頭見是那個人來了,立刻放鬆了下來。


    她急忙轉過身,正想叫他過來幫自己拿下東西,忽然一陣落地風湧來,掀動了她頭上的帽子。


    帽子已經係繩,但風太大,她怕吹走了,下意識地抬手去按。沒想到帽子剛穩住,下麵的裙子又被大風高高地掀到了腰臀的部位,原本被藏起的兩條長腿,一下失了保護,徹底地露了出來。


    她怕草叢裏有蚊蟲叮咬自己,又喜歡漂亮,今天就在裙下穿了一雙長筒襪。襪子很長,一直保護她到大腿的中段。下段看起來普普通通,但在裙裾深深遮擋下的襪頭上,卻是別有一番心思,綴了一圈大約兩寸寬的黑色蕾絲玫瑰花邊。


    這是她一向喜歡的一間法國內衣公司的新款女士連褲襪。花邊帶彈性,能固定長襪,防止脫落,穿上後,看起來又像是在大腿上貼膚繪花。黑色的玫瑰,雪白的皮膚,不但勾勒了她雙腿的修長,極是醒目,早上她穿好對鏡自照的時候,感覺還帶了幾分哥特式的隱秘性感。


    她喜歡這種隻有自己能夠欣賞、也能給自己帶來愉悅的隱秘的美——順帶說一句,這也是她為什麽之前她要畫自己身體的緣故。


    裙子被風一掀,她就意識到這會兒對麵還有一個人,嚇了一跳,也不管帽子了,雙手立刻去按裙擺。手忙腳亂,總算把裙子給按了下去,頭上的帽子卻再也保不住,“呼”的一下,被風給卷跑了。


    她定了定神,抬起眼,見那人停在了距離自己七八步遠的地方,不再過來了,臉側了過去,兩隻眼睛好似在看別的地方——顯然,他是想裝剛才他什麽都沒看到。


    她一陣惱羞,頓了頓腳:“你還站著幹什麽!還不快去給我撿帽子!”


    聶載沉正有點氣短,一鬆,趕緊去追。


    帽子被大風吹著,連滾帶翻地下了崗坡,掉在了一簇草叢裏。聶載沉撿了回來。


    她已收拾好了畫具。他到了她麵前,沉默著,把帽子遞了過去,伸手要替她拿畫具。


    她從他手裏一把奪了帽,也不用他替自己拿別的,轉身就下去了。


    聶載沉定了定神,跟著她走了下去,快到停車的地方時,加快腳步,比她先到車旁,伸手替她開了車門。


    她坐了上去,他關好車門,抬頭看了眼頭頂上翻湧著的滾滾濃雲,遞給她一件剛才匆忙帶出來的雨衣。


    “你先穿上,等下可能就要下雨了。”他說道。


    話音剛落,一滴雨水就落到了他的額前。


    她看了一眼,不接,用根發繩整理著自己被風吹得亂跑的長發:“什麽東西,太醜了!我不穿!你自己穿!你開快點就是了!”


    聶載沉沒辦法,隻好把雨衣先放在她的邊上,開車離去。


    他開得很快,想趕在下雨前回到巡防營,免得她淋雨,但伴著閃電和頭頂滾過的一道雷聲,雨點還是迅速地落了下來,很快就變大。


    聶載沉回頭瞥了她一眼,見她把畫具藏在座位底下,拿帽子遮頭,身上大半已經濕了,忍不住說:“白小姐,你還是穿起來吧,免得淋雨!”


    白小姐還是不動。頭頂突然又起了一道轟隆隆的雷聲,她仿佛嚇了一跳,定了定神,拿起雨衣就朝他扔了過去:“你傷口剛拆線,還是管好你自己吧!”


    雨衣掉在了他的腳邊。


    雨點落得越來越密集,她身上很快就全濕了,帽子也不頂用,雨滴不停地從她的發梢之末墜落,仿佛掛了一串透明的珍珠飾物。


    聶載沉忽然停下車,俯身撿起落他腳邊的雨衣,下了車,來到她的邊上,展開雨衣,在她的抗議聲中,像套袋子一樣把她整個人強行給套了進去。


    “說了醜!我不穿!”


    白錦繡終於從帽裏扒出自己被遮住的臉,生氣地仰頭,衝他嚷了一聲,要脫出去。


    “我沒事。前麵有個避雨的地方,馬上就到了!”


    他重新上了車,很快就繼續前行。


    白錦繡隻好停下。想了想,俯身把剛才藏在座位下的袋子取出,拿了自己的畫板,充當擋雨之物,替他遮著受傷的一側後肩。


    他覺察到了,回頭看了她一眼。


    “你幫我爹做事,萬一有個三長兩短,人情就欠大了。我白家有條祖訓,什麽都能欠,不欠人情。”她語氣嚴肅。


    他沒說話,但也沒阻止了,轉回頭,看著前方的雨簾,繼續朝前開去。


    他說的躲雨處是座建在路旁供行人短暫小憩的破亭子,很快就到。附近有株冠蓋濃密的大樹,他把汽車停在樹下,兩人一前一後地跑到亭子下,終於淋不到雨了。


    亭子本就不大,又半邊殘缺,能擋雨的地方,隻容幾人站立而已。剛才跑了段路,白錦繡腳上穿的漂亮皮鞋沾了泥,看起來很髒,進來的第一件事,就是甩鞋跟上的汙泥,甩了幾下,發現自己把泥全甩到他的褲腿上了,一頓,瞥他,幸好他沒察覺。


    她停了下來,悄悄換了個方向,再甩,總算把鞋跟上那坨最大的汙泥給甩掉了,至於沾著的其餘泥巴,隻能等雨停了再洗。


    雨衣又厚又重,還悶,壓著她的肩,她感到很不舒服,甩了泥巴,接著就脫下雨衣,放在亭子中間一張供人坐的破石鼓上,又拿出手帕,低頭擦自己頭發裏吸進去的雨水。


    一通忙碌過後,人總算勉強收拾好了,這才留意到他好像被自己擠到了亭子的邊緣,背對著自己,因為風大的緣故,雨傾斜著落,吹進亭裏,他從大腿以下,整條軍褲都是濕漉漉的。


    “喂,你進來些,這裏還空著!”


    白錦繡往邊上讓了讓,喊他,見他不動,以為他沒聽到,又提高音量重複了一遍。


    “……我沒事,就站這裏,挺好的。”他終於應了一聲,聲音聽起來有點繃。


    白錦繡上去,把他一把拽了進來。


    “有幹的地方不站,你非要站雨裏。你有病啊!”


    白錦繡抱怨了一句,很快發現他神色怪異,顯得很不自然,雖然人被她拉了進來,但又微微地側過些身體,視線望著亭子外的雨幕,始終沒有看她一眼。


    她起先莫名其妙,心裏還有點不快,直到片刻之後,一陣夾帶著濕氣的風吹了進來,她感到胳膊和胸口一涼,衣服下的皮膚仿佛冒出一層雞皮疙瘩,低頭看了一眼,這才明白了過來。


    她今天穿的這條洋紗裙,料子輕薄,半透明,裏麵必須有襯。之前幹的時候正常,現在被雨水浸濕,衣料緊緊貼在身上,就跟貼身內衣似的,身體曲線一覽無遺,甚至仿佛隱隱還能看出兩點微凸的可疑輪廓。


    她偷偷瞥他,他還是側對著自己,視線望著前方,人一動不動。


    她咬了咬唇,不再說話了,也轉過身,背對著他,雙手抱胸地坐到了石鼓上。


    接下來的亭子裏就安靜了。整個世界,仿佛隻剩下了耳邊嘩嘩不停的落雨之聲。


    他一直默默站在她的身後,她就坐在身下那張破石鼓上,翹首看著天空,等著雨停。


    大概半小時後,雨水漸收,太陽又從雲後冒了出來。


    雷雨過去,天放晴了,她身上的衣料單薄,這會兒漸漸也幹了。


    他走出亭子,朝停車的地方走去。白錦繡要跟上去,他停步,轉頭道:“你在這裏等吧,我把車開過來。”


    白錦繡就停了步,站在亭裏,看著他走過那片積水的泥地,來到幾十米外的那株大樹下。


    汽車停在樹下,雖然遮擋了些雨水,但皮子的座位應該全部都濕了。她看著他脫下身上那件潮濕的軍服外套,擰了下水,然後俯身,擦拭著後座她坐的位置,重複了好幾次,大概終於擦幹了,他穿回衣服,把汽車開了過來,停在她的麵前。


    白錦繡坐了進去,說:“去找個有水的地方,我要先洗腳。”


    聶載沉載著她到了離巡防營不遠的那條溪邊,停下車。


    白錦繡認了出來,這裏就是上次她畫畫時無意和他偶遇的地方,那株山楂樹也還在老地方。


    她下了車,走到溪邊,找了塊平整的石頭,坐了上去,脫下鞋,見襪子也髒了,幹脆也一並脫下,洗了起來。


    他在邊上看了一會兒,也卷起褲腿,跟著下了水,站在離她不遠的地方,俯身搓著他的外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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