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必客氣,不必客氣,你過來我很高興,坐,坐!”


    聶載沉沒有坐,依然站著。


    “白老爺,載沉今早冒昧登門,是有一事相求。”


    他突然從廣州過來找自己,自然不會是無事上門,白成山立刻道:“什麽事,說。”


    聶載沉說:“載沉思慕令愛,盼娶她為妻,這才鬥膽登門,懇請白老爺應許,將她許配給我。”


    白成山驚訝不已,起先仿佛愣住,沒有說話。


    聶載沉也沒說話了,書房裏陷入靜默。


    過了一會兒,白成山抬眼,看了他一眼。


    “怎麽回事?是不是我女兒做了什麽?”


    躲在門外偷聽的白錦繡心咯噔跳了一下,屏住呼吸。


    “沒有。是我對繡繡愛慕在心,從前自知配不上她,不敢有所求,現在實在情難自禁,這才鬥膽來求白老爺的應許。”他立刻說道。


    白成山還是沒有表態,始終沉吟不語。


    等在外頭的白錦繡焦急不已,見父親竟然還不點頭,實在忍不住,一下推開門就進去了。


    “爹!不許你欺負他!你快點頭!”


    白成山看著眼前的這對小兒女,雖然心裏對這事還抱著點疑慮,但聶載沉自己主動開口求娶了,態度很實在,女兒又這麽迫不及待,自然也就作罷。


    他心裏其實還是挺高興,畢竟對這個女婿很滿意,就板著臉,嗬斥了一聲女兒,這才望著聶載沉道:“也好,那我就應了,往後把我女兒交托給你了。”


    “多謝……嶽父。”


    聶載沉頓了一頓,改口說道。


    白錦繡心裏甜蜜無比。


    白成山撫須點頭笑,瞥了眼女兒,想了下,說:“既然這樣,婚事也早些辦了吧。載沉你先回廣州,我帶錦繡過去。婚姻是兩家的大事,也不能我這邊全說了算,你盡快去把你母親接來,有些事項需與令堂商議,得她首肯才好。”


    聶載沉遲疑了下,道:“我知道了。”


    “對了,還有個事!”白成山想了起來。


    “婚後你們打算住哪裏?我現在就叫人替你們物色房子,整理好,結婚後你們小兩口就自己住,怎麽樣?”


    他說完,注視著聶載沉。


    聶載沉說:“多謝嶽父,不必費事另外準備房子了,繡繡應該更習慣住家裏,這樣她也方便。我住哪裏都行,沒事。”


    白成山之所以這麽安排,其實是為他考慮。婚後讓他跟女兒一道住西關白家的話,萬一有人說三道四,怕他接受不了。見他這麽回應,態度坦然,心裏對他越發欣賞,頷首:“好,你沒問題,那就這樣吧。”


    當天,聶載沉陪著白成山釣了一天的魚,晚上住一夜,第二天動身要回廣州。


    昨晚他沒來找自己。吃完晚飯,陪著父親說了一會兒話,回屋就熄燈,仿佛早早地睡覺了。


    白錦繡雖然有點失望,但事情既然已經定了,她自然也有女孩子當有的矜持和羞澀,不敢再跑過去找他了。一夜翻來覆去,第二天一大清早就爬了起來,跟著父親送他先行回廣州。


    其實她很想和他同路回,可是父親不準,還嚴令她婚前不許再跑過去找他了。


    她沒辦法,隻好答應。


    白成山和女婿話別,聶載沉向他行了個禮,看了眼站在白成山身後的白錦繡,轉身去牽馬。


    “等一下!”


    白錦繡從父親身後跑了出去,帶著他到了個別人看不見的角落,把那塊上次沒有送出去的金表遞了過去。


    “真的是特意選給你的。”她小聲說。


    他望著她睜大的一雙眼眸,終於還是伸出了手,接了過去。


    “謝謝。我先去了,你回去再睡個覺。”


    他微笑道謝,又吩咐了她一聲,轉身走了。


    第46章


    聶載沉離開後, 白成山叫來了劉廣,叫他去廣州把這個消息告知白鏡堂夫婦, 讓兩人先籌備妹妹的婚事,自己過些天就帶女兒過去。


    劉廣得令,立馬趕回廣州, 直奔西關白家。


    他到的時候,白鏡堂張琬琰夫婦正在臥室裏關起門來在吵架。


    或者更準確地說,是張琬琰在那裏大發脾氣。


    吵架的緣由, 自然還是白鏡堂之前借出去的一千兩銀子。


    前日是柳氏那個兄弟答應還錢的日子, 沒想到到期了, 柳家的嫂子卻帶著柳氏暗地找白鏡堂求寬限, 說是前些時日鋪子裏被大水淹了貴重的料子, 錢還不上了。柳家嫂子陪著笑臉求個不停,柳氏跟在一旁, 雖然沒開口, 卻是滿麵羞慚,眼中隱有淚光閃爍。


    白鏡堂也隱約聽說柳氏原先授國文的那間女塾因招不到幾個女學生,這個新學期已經關閉,她現在隻靠著兄嫂過日子了, 寄人籬下, 見她這樣,回憶過往舊事,未免唏噓,不過一千兩銀子而已, 自然滿口答應。回來後,又怕過不了張琬琰這一關,怕她和自己再鬧,索性從別處挪了一千兩拿回來,說是柳家已經還錢了。他卻沒有想到自己的跟班早就被張琬琰收了,今天一回來,就被張琬琰堵在屋裏責罵,逼迫他立刻過去要錢,否則自己親自上門。


    白鏡堂說自己和柳氏早就沒關係了,張琬琰怎麽肯相信,他說盡好話都沒用。想自己出去了人人都敬一聲白爺,回家竟連這一千兩的銀子也不能做主,也惱了,說不過一千兩銀子而已,這些年施舍乞丐也不止這個數了,用不著她過問。


    張琬琰怒道:“我是為那一千兩嗎?你心疼她死了男人沒依靠,今天借她一千兩,明天她要是找上來,叫你替他找男人,你是不是自己就湊上去了?”


    白鏡堂氣得不行,拂袖轉身要走,被張琬琰死死拽住不放,正不可開交,忽然下人拍門,說劉廣被老爺從古城派了回來找他們有重要的事,張琬琰這才鬆手,夫婦各自沉著臉出來,聽劉廣說完這個事,兩人驚呆了。


    “老爺說,這門親事是老爺親自定的。他對聶大人極是滿意,婚事極是看重,叫我轉告少爺和少奶奶,這就預備起來,過些天,老爺就帶小姐回廣州。”


    白鏡堂驚詫過後,回過神來,琢磨了下,想起了上次聶載沉救了妹妹父親招他做女婿卻未遂的事。


    父親對聶載沉一向器重。雖然這回不知道怎麽回事,聶載沉就答應了,但父親既發話了,也就是說事情已經定下,他做兒子的自然照辦。況且他本人對聶載沉也是很有好感的。所以事情雖然很突兀,但很快也就接受了,點頭說:“知道了,明天就把家裏管事的都給叫來,好好商量怎麽操辦。我就這麽一個妹妹,出嫁自然要辦得風風光光。”


    張琬琰一聽,把丈夫和柳氏的那點破事也給丟腦後了,滿心不讚成,但公公表態了,話也這樣壓了下來,又是小姑的婚事,她一個做長嫂的能說什麽?但心裏終究不平,忍不住問:“我小姑她也願意?”


    聶載沉雖然也算年輕有為,也救過小姑子,但卻是不知道哪個犄角旮旯地方冒出來的土包子,在她看來,小姑子兩隻眼睛長頭頂的人,還留過洋,怎麽可能看得上。


    劉廣笑道:“小姐自然是願意。”


    張琬琰有些不信,但也隻能勉強笑:“那就好,那就好,明天我就和鏡堂準備。”


    當天晚上,張琬琰在房裏和丈夫商量著該怎麽替小姑子操辦婚事,正說著要怎麽辦酒席,看見阿宣在門口探頭探腦。


    “看什麽看?去寫功課!寫完了早點睡覺!要是叫我抓到你再偷看小人書,看我不扒了你的皮!”


    張琬琰嗬斥兒子。


    “聽話,回屋去,我和你娘有事商議。”白鏡堂見兒子似乎不願走,溫聲說道。


    阿宣看了一眼父母,“哦”了一聲,低下頭慢吞吞地走了出去,順手帶上了門。


    張琬琰也沒在意兒子了,和丈夫繼續說事。聽到丈夫說另外打通樓上兩個大房間的牆,好給小姑子夫婦修出一套更大的起居屋,哼聲道:“何必這麽多事!不是我說話不吉利,繡繡我還不知道?她起先根本就看不上聶載沉,隻不過後來丁婉玉看上了人,她又覺得不平,這才要爭而已。現在就算點了頭,也是不懂事,貪圖個新鮮勁罷了,等那個勁一過,你瞧著吧,聶載沉他落不了好!爹也真是的,怎麽就當真了。小姑子是年輕衝動不懂事,爹也不為她日後著想。要是散了,不就白白壞了小姑一個名聲!我白天一聽就想立馬去古城勸的,但劉廣說話的那個語氣你也聽到了,我敢說半個不好?你是繡繡的親哥,你要真對妹妹好,就趕緊勸一下!”


    白鏡堂被妻子的一番話給說愣了,細細想,隱隱覺得似有些道理,心裏不禁煩惱,皺眉道:“你就話多!繡繡又不是小時候,東西玩個三兩天就丟掉,婚姻大事怎麽會當同兒戲?”


    張琬琰冷笑:“說的倒也是。可惜啊,有人都奔四十去了,這種事還是牽扯不清呢,何況小姑這年紀,懂什麽!”


    白鏡堂一愣,回過味來,知她這是借機又諷刺自己,忍氣道:“家裏有喜事,我不和你一般見識了。我約了聶載沉明天來吃飯,你給我注意態度!”


    張琬琰哼了一聲。夫婦又商議了些別事,當晚睡下不提。


    聶載沉是昨天回到西營的。不過一夜的功夫,白成山要招他為婿的消息就不脛而走,整個西營都為之轟動。他在新軍中頗有威望,眾人豔羨之餘,結伴前來賀喜。方大春陳立等那幫平時和他交好的人更是為他高興。自然了,背後的各種聲音裏,必也少不了幾句帶著酸味的陰陽怪氣話。


    聶載沉看起來倒和平常差不多。傍晚,西營結束了一天的日常操練,他衝了個澡,換了身幹淨衣服,準備進城。


    昨天傍晚這個時候,白鏡堂派人給他傳話,邀他今天去白家吃個便飯,順便商議婚事。


    他朝外走去,和一路遇到的紛紛上來向他道喜的士兵含笑點頭,最後出了營門上馬,進城來到西關白家。


    白鏡堂正在家中等他,見他到了,和劉廣等管事一道快步而出,笑容滿麵地將他迎了進去,聽到他開口還是叫自己白公子,握住他手笑道:“怎麽還公子來公子去這麽見外?往後咱們就是一家人了!我虛長,都不客氣叫你載沉了,你就隨繡繡叫我一聲大哥。”


    劉廣等人都笑了,聶載沉也微笑,依他的話叫了,白鏡堂應了一聲,領他進去,笑道:“快進來吃飯吧,早就預備好了。”


    阿宣從屋裏也鑽了出來,仰著臉笑嘻嘻喊他“姑丈”,聶載沉笑著,抬手摸了摸他腦門。


    “阿宣!不許給我皮!寫功課去!”


    張琬琰走了過來,皺著眉打發走兒子,等阿宣心不甘情不願地噘著嘴走了,轉過臉,上下打量了眼聶載沉。


    “少奶奶。”聶載沉叫她。


    她臉上露出了笑,說:“剛才鏡堂都說了,自己人了,怎麽還這麽見外?應該叫我嫂子了!”


    “真是沒想到啊——”


    她頓了一下,神色感慨萬千,隨即打住了,改口招呼:“肚子餓了吧,都站這裏幹什麽?鏡堂還不請人進來!”


    聶載沉垂目,恭敬地向她道謝。


    飯桌上,平常最為健談的張琬琰幾乎沒開口說話,全是白鏡堂和聶載沉說著今天白天與管事們初步商議出來的關於結婚的事項。


    “載沉,你要是有什麽意見,或者覺得有不妥當的地方,盡管提。”


    聶載沉道:“勞煩兄長、嫂子還有眾位管事費心。我沒什麽意見,兄長和嫂子看著辦就很好。”


    白鏡堂今天將他叫來,其實主要目的還是以一家人的身份一起吃頓飯,聯絡聯絡感情而已,知道他也不會提什麽反對意見,就笑著點頭,改而問他接母親過來的事。


    聶載沉說今天已經和高春發說了,告了假,明天就出發。得知路上來回最快也要一個月,白鏡堂說:“你要是忙,脫不開身,我這邊可以派個穩重能做事的過去,代你將令堂接來。”


    “多謝兄長好意,不敢勞煩,還是我自己去接為好。”


    見他婉拒,白鏡堂也就作罷,隻不停地勸酒。


    飯吃著,快近尾時,大三|元飯店的劉老板上門求見,原來是消息靈通,得知了白成山要嫁女,立刻第一時間登門想拉喜宴的生意——倒不是衝著賺多少錢而來,而是若能承辦白家嫁女的婚宴,於酒樓而言,如同得了個極大的臉麵,備增榮耀。


    白家和劉老板關係一向不錯,人既來了,張琬琰告了聲罪,起身出去說話。白鏡堂也三十出頭了,喝了些酒,有些內急,不像年輕人能憋,也告了聲罪去方便,剩下聶載沉獨自留在桌旁,漸漸出神時,忽然聽到身後傳來“姑丈”的喚聲,轉頭,見阿宣溜了進來。


    聶載沉露出笑容,叫了聲阿宣。阿宣跑到他近旁,扭頭看了眼站在一旁伺候的下人,嘴巴湊到了聶載沉的耳邊,小聲地說:“聶大人,你可千萬不要娶我姑姑!”


    聶載沉一怔。


    “昨晚上我聽我爹娘說話。我娘說我姑姑她是不服氣你被丁家那個表姑姑給搶走,這才要把你搶過來的。還說我姑姑喜新厭舊,以後會不要你的。”


    父母最近時常吵架,自然瞞不過阿宣。此前從沒有這種經曆的阿宣在煩惱之餘,心中未免感到惶恐,比平常更要留意父母的動靜。昨晚被張琬琰趕走後,怕父母又吵,沒有立刻離開,而是藏在門外繼續偷聽,沒想到聽來了張琬琰說的那一番話,越想越替他心目中的大英雄感到不平,這會兒就趁著父母不在的機會趕緊過來提醒。


    “聶大人你要小心,千萬別被女人騙了!她們都很可怕!我娘可怕,姑姑也是!”


    阿宣說完,怕被母親看到了又罵,趕緊腳底抹油溜了。


    白鏡堂很快回來,繼續招呼聶載沉喝酒,再喝兩杯,聶載沉開口告辭。


    白鏡堂見這頓飯也差不多了,挽留幾句,也就作罷,起身送人出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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