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敢,不敢!遵命!遵命!我這就給她賣身契!你還不快謝過少奶奶對你的提攜?”班主連聲催促小玉環。


    小玉環終於勉強從地上爬了起來,一邊瑟瑟流淚,一邊朝著張琬琰磕頭。


    張琬琰看都不想再多看一眼,扭頭就邁步離去。


    第62章


    日子過得快, 一轉眼,白錦繡搬出來已經好幾天了。


    和走進來就嫌棄的張琬琰相比,白錦繡的心裏倒十分滿意,尤其是,隻要想到聶載沉每天就在和自己不過一牆之隔的地方做著事, 她就覺得這地方簡直太好了。


    嫂子和管事他們隻是粗粗幫她收拾,居住的細節和擺設, 全靠她自己了。搬進來後, 每天早上她送聶載沉出門去司令部後, 自己隻要一有空,就忙著布置屋子。她給聶載沉設計了一個書房, 還專門準備了接待訪客的會客室——經常會有訪客到來, 有他的, 也有找她的。她還打算著屋子布置完, 趁開春,過兩天再在庭院裏種些花草, 這樣隻要推開窗戶,就是滿眼的綠意。


    先前她一直在參與的女子中學終於籌辦完畢, 定了校址,也開始招收第一批的女學生。這天要去學校參加招生宣傳活動。


    她有兩輛汽車,但現在廣州街頭開汽車實在招眼, 因為聶載沉的緣故,她也不想太過招搖了,就沒讓司機開車送。


    這是民國成立後廣州開辦的第一間綜合女校, 因為她的參與,很受社會關注,教育官員和報紙記者都來了,她一到學校,就成了眾人關注的焦點,忙忙碌碌,到傍晚才完事。她婉拒了校長等人的相送,走出來的時候,身邊跟了幾個女學生。


    白錦繡鼓勵她們好好讀書,往後爭取獲取獎學金,像男子那樣出國留學,開拓視野。女學生們十分憧憬。


    白錦繡和她們說著話,不知不覺到了校門口,無意間抬眼,忽然看見校門外的邊上角落裏站著一個人,那人似乎在等人,且瞧著等了有些時候的樣子。


    他在看著自己,臉上帶著微微笑容。


    是聶載沉!


    早上兩人分開時,他沒說今天要來這裏接她的。


    在搬過來之前,白錦繡想著往後找他可方便了,想去就去,幾步路就到。但現在真的搬過來了,她反而不好意思無事去司令部隨便打攪他。現在突然在這裏看見他,立刻和女學生們道別,快步朝他走了過去。


    她真的很不爭氣,結婚都這麽長時間了,他不過是來接自己而已,她竟然還挺激動的。


    大概是他平時太忙了,對於她來說,這真的是個小驚喜。


    白錦繡奔到了他的麵前。“你怎麽來了?你沒事了嗎?”


    “我從外頭回來,沒事了,過來接你。”他望著她微笑道。


    白錦繡嗯了一聲,滿心歡喜。


    聶載沉看了眼那幾個停在學校門口還不肯走不停地看著這邊的女學生,叫隨行的警衛先回。


    “回去了嗎?”他問她。


    怎麽可能?難得他有空。


    白錦繡搖頭:“我想去逛街。你陪我!”


    他微微一怔,隨即點頭:“好。”


    結婚這麽長時間了,今天是他第一次陪她逛街。


    “我們走吧!”她高高興興地說。


    他要走了,卻又回頭,看了眼身後的學校。


    “你看什麽?”她立刻問。


    他起先不肯回答,經不住她逼問,終於說:“也沒什麽。就是剛才在這裏等你,看到你出來,我忽然想起我第一次去接你的事。當時沒想到……”


    他停住,不說了。


    白錦繡也跟著回頭看了眼身後,頓時想起兩人第一次見麵時的情景。


    當時她本來就心情不好,又把他當成大哥派來監視自己的人,對他趾高氣揚,根本就不屑一顧。


    她也是沒想到,後來她怎麽就那麽喜歡他,還非要嫁給他不可。


    她見他望著自己,目光帶著淡淡笑意,不禁疑心他在嘲笑自己,惱羞,抬腳重重踩了一下他,在他的皮靴麵上留下一片自己鞋底的印痕,這才轉身跑了。


    他笑,追了上來。


    天漸漸黑了。白錦繡拉著他先去吃了東西,再逛城隍夜市,到了晚上九點多,又吃了頓宵夜,最後一手拿了隻彩紙糊的風車,一手拿著枚糖人,心滿意足地回到了住的地方。


    一走進大門,她就停住。


    “我從沒走過這麽多的路!我的腳要斷了!我實在走不動了!聶載沉你抱我進去!”


    從白家跟來這裏的門房開完門,人還在邊上沒走。


    聶載沉看了一眼,沒動。


    “快點啊!我真的要站不住了!”她頓了下腳。


    聶載沉不再猶豫,立刻抱起了她。


    門房趕緊背過身,閂好門,躲進了自己的屋。


    聶載沉抱她走了進去,一腳才跨進門檻,就迫不及待地轉身,將她狠狠地摁在了門後的牆角裏。


    門樞被她的背撞了一下,發出粗重的“咯吱”之聲。


    屋裏沒有亮燈,黑漆漆的,風車和糖人掉在了地上,黑暗中,傳來兩人漸起的喘息之聲。


    ……


    已經下半夜了,外頭的風忽然大了,仿佛要下一場夜雨,遠處夜空還起了陣陣的春雷之聲。


    白錦繡卻還沒有睡意,躺在他的懷裏,和他描述著自己對庭院的規劃。


    “……前些天我嫂子嫌院子裏有棵槐樹不好,說什麽口木為困,要砍掉,我不讓,她說再種一棵。我說要種就種三棵好了。知道為什麽嗎?周禮說,周王家的院子裏三棵槐,好方便太師太傅太保上朝找準自己的站位。你說槐樹吉利不吉利?咱們也學學周王好了,幹脆就種三棵吧。”


    “……我還要再種些芭蕉。我小時候畫畫,可喜歡畫芭蕉了。鄭板橋寫過芭蕉,說,芭蕉葉葉為多情,一葉才舒一葉生。自是相思抽不盡,卻教風雨怨秋聲。我小時候也不懂是什麽意思,就覺得好美。你想,一葉才舒,一葉又生,芭蕉真的是葉葉多情,相思不盡……”


    她起先還能聽到他嗯嗯地應著自己,過了一會兒,沒了聲音,隻剩下她自說自話。


    她轉頭,見他閉著眼睛已經睡著了。


    她看了他一會兒,湊過去輕輕親了他一口,然後關了燈,臥在他的身邊。


    快要下雨了,風變得有些大,不知道哪扇窗欞之前還沒完全修好,被吹得發出一陣微微晃動的咯吱之聲。


    明天得再叫個人來檢查下窗戶。


    白錦繡漸漸也困了,閉上眼睛,在心裏模模糊糊地想。


    忽然就在這時,外頭傳來門房的說話聲:“聶姑爺,聶姑爺,外頭有人找……說有人命關天的急事……”


    門房聲音很輕,聶載沉沒反應。白錦繡推了推他。


    門房在外頭又重複了一遍。他立刻醒來,一下坐了起來,下床走了出去,很快回來。


    白錦繡見他神色看著有點怪異,心裏不安,坐起來問他:“怎麽了,什麽人命關天的事?”


    他一邊穿衣,一邊說:“繡繡,剛才是城北夜守的士兵來找,說城外有人要入城,說是有人割脈自殺,流了很多血,快死了,城外沒治的地方,求放他進來找人救命。報出了我的名,士兵就來通知我。”


    “自殺的是小玉環,來的人是她的跟班。我去看看吧。”


    他很快穿好衣服,頓了一下,望著她道。


    白錦繡詫異無比,也不知道那個小玉環怎麽就突然出城,更不知道她為什麽要自殘,心裏的下意識念頭就是不讓他去。但他已經穿好衣服了,聽起來也挺嚴重的,那一句“不許你去”就說不出口了。


    “好吧,你去看看吧。”


    白錦繡故作大度,答應了。


    “開車去吧,方便點。”


    她又說道。這是真的在心疼他了。


    他點了點頭,看了她一眼,走過來讓她躺回去,替她蓋好被子。


    “我放心,我盡快回來,你先睡。”


    他走了出去,很快離開了。


    ……


    聶載沉開著車,很快來到城北,讓人打開城門。小玉環那個名叫阿金的跟班看見他現身,噗通一聲下跪,磕頭道:“聶大人,求求你了,幫忙救命,她一出城就病倒了,上不了路,躺了幾天,昨晚一時想不開,拿刀割了手。小的實在是沒辦法……流了一地的血,真的快要死了……”


    阿金一把鼻涕一把淚。


    聶載沉讓他起來,也沒問別的,問人在哪裏。


    “旅店掌櫃嫌晦氣,我就背她出來,想找人救命,人就在這裏……”


    阿金飛奔到路邊,抱起被鋪蓋卷住的人,跑了過來。


    聶載沉讓他把人放進車裏,載著送到了城裏的一家西醫醫院。


    醫生聞訊趕來,立刻召人緊急救護。聶載沉等在手術室外,聽著阿金替小玉環求情:“聶大人,你千萬不要怪她。她真的很不容易。孤身一人,好不容易在戲班裏算是站住腳了,又得罪了白……”


    阿金頓了一頓,停了下來。


    聶載沉眉頭微蹙,一語不發。


    醫生在搶救室裏忙碌了許久,終於走了出來,說人失血暈厥,但好在傷口後來凝固,現在救回來了,情況穩定,等蘇醒過來,住院觀察下,再多休息幾天就沒事了。


    聶載沉向醫生道謝,看著小玉環躺在病床上,被護士推著送進病房。


    她還沒蘇醒。


    聶載沉沒有馬上離開,繼續在外頭等待,一直等到天快亮,終於聽到裏頭傳出一陣動靜,阿金從病房裏奔了出來:“大人,她醒了!”


    聶載沉抬眼,見小玉環仿佛要坐起來,走了進去。“躺下吧,不要起來。”


    “多虧大人他送你來這醫院,救了你。剛才大人一直在外頭等著你醒!”阿金站在一旁,欣喜地說道。


    小玉環已經病了幾天,瘦削了許多,現在因為失血而蒼白的臉上,也慢慢地浮出了一縷淡淡的血色。


    她眼睛濕潤,凝視了他片刻,掙紮著爬了起來,要向他磕頭,顫聲道:“因為我,勞煩大人你了,懇請大人見諒。”


    聶載沉讓跟班扶她躺回去。她不躺,仍是跪著,說完話,眼淚就落了下來。


    “怎麽回事?忽然要去北邊?”


    聶載沉問她。


    她慢慢低頭,沒有開口。


    一旁的阿金小聲說:“前些天,白家少奶奶忽然找了過來,不讓她待廣州了,要她去北邊,班主不敢不從。她出了廣州就病倒了,病了好幾天,一時想不開,這才割了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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