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妙嫦慘笑道:“像我這樣的人,還有什麽避嫌顧忌,隻怕辱沒了你這武林盟主。”


    華雲表毅然道:“盟主理當替別人效勞,前輩不必客氣了。”


    他將沈妙嫦馱在背上,恰遇司徒興中發令登屋,一拔身軀,與各人不先不後上了瓦頂,即見煙霧圈外,人影幢幢,全是太乙府的護院。


    那些護院在二師爺和一位猴相老者指使之下,穿梭似地摘棚裏的絲瓜,遙遙擲來。


    華雲表將沈妙嫦放下,讓小靈、小雪護衛,轉向怪叫化笑道:“登萍渡水是什麽意思?”


    怪叫化笑道:“有趣,有趣,你倒考起我來了。”


    話聲中,揭起三塊瓦片。


    華雲表一看他的舉動,便已完全明白,笑了一笑,拔劍在手。


    各人不知這對難兄難弟打什麽啞謎。但聞怪叫化大喝道:“老師爺,你向我叫化擲果盈車,愧無以報,還你幾塊瓦片如何?”


    小靈忙道:“猴相老者是大師爺徐權!”


    怪叫化笑道:“尊他一輩,好送他的終。”


    華雲表點點頭道:“隻要準頭不錯,我決撲殺此獠。”


    “你看吧!”


    怪叫化頭一塊瓦片平平飛出,第二塊瓦片疾飛出手,搶過第一塊前頭,第三塊瓦片飛的更快,竟搶過第二塊前麵。


    華雲表在怪叫化飛出第一塊瓦,立即一腳登上,迅速跨越第二片、第三片,像天馬行空越過毒霧上空,一招“龍遊四海”化出一片銀雪,當空罩下。


    “打……打!”


    敵人一陣暴喝,毒瓜如彈丸倒射向華雲表身上。


    然而,華雲表一劍在手,勇氣百倍,掌勢向下一按,身子略斜,劍光已將兩個人頭揮落。


    華雲表笑說一聲“謝謝”,腳尖剛著地麵,劍光又向猴相老者卷去。


    猴相老者徐權與當代崆峒派掌門人,原是師兄弟,隻因與同門發生意見,才獨走江湖;受血劍魔帝延攬為大師爺,實則職司護院總管,一身藝業已是爐火純青。


    誰知華雲表乘瓦片飛來,而且來的太快,但見寒光耀眼,急忙斜身一掠,躍上棚頂,一隻鞋底卻被劍峰掃落,驚得出了一身冷汗。


    華雲表見他及時避開,也不上棚追殺,劍勢一翻,又向二師爺卷去。


    在這時候,半空中又一聲大喝,一片劍雲又罩了下來。


    那正是第七屆武林盟主司徒興中,他見華雲表乘瓦飛渡,也技癢難熬,照樣乘瓦過來,剛一著地,立即追殺那些護院。


    這位前任盟主因身受魔帝暗算,苦了十幾年,一肚子冤氣無處發泄,七絕劍法一經施展,便若錢塘江潮滾滾而到,並還發出震人心弦的“嗚嗚”怪響;頃刻間,那些護院已被殺了十幾個。


    另一邊,華雲表一支長劍矯若遊龍,腰斬了二師爺,立即躍上棚頂。


    猴相老者見前後二位盟主俱猛若天神,不待華雲表來到,一個轉身,奔向前院。


    “走?”


    華雲表一聲冷喝,身去如風。


    猴相老者做夢也沒想到,才走五步就被追及,劍鋒過處,兩段身軀仍向前方傾倒。


    華雲表一連斬了兩名師爺,略消胸中塊壘,禁不住引頸長嘯。


    怪叫化笑道:“老弟又發瘋了,找根長繩來接引人才對。”


    華雲表“啊”的一聲,見嶽父已殺得敵人屍橫滿地,急施展輕功撲向前院頭一進正屋,取了幾正綢緞回來,笑道:“胡兄你看,鵲橋都有了。”


    他將綢緞拋上屋頂,由怪叫化將一端拴在屋架上;另一端擲了下來,結在瓜棚上,成了一道布橋,屋頂各人全由布橋走下。


    不久之後


    太乙府門外,帖有一張告示:“血劍魔帝,為禍人群,此乃行宮,合付一炬。”


    告示左方,由司徒興中與華雲表全銜署名,然後依次輪到怪叫化、百步神拳、七絕飛花、金龍首劍。小玉女和奚玉環。


    韋愛玲雖不值乃父所為,但自己身為女兒,總不該在告示上簽署。


    沈妙嫦則失身於魔帝,也不願簽署而宣揚己醜。


    俄而,後院迷樓熊熊起火,煙焰直上雲霄。


    七絕飛花則帶著歸正的十六名劍婢,召來鎮上的人,說明原委,在前院發放財物。所有剩下來的人,則坐在屋裏閑話滄桑。


    怪叫化忽向華雲表招招手道:“老弟,你又替武林建立一功了,且休閑著,咱們出去走走。”


    華雲表深知這位益友一舉一動都有用意,點點頭:“是想獵兔子,還是想喝酒?”


    怪叫化笑道:“沒有菜,怎能喝酒?”


    “我也去!”韋愛玲趕忙接口。


    “我也去!”


    “我也去!”


    怪叫化見小玉女和奚玉環也搶著要同行,好笑道:“話說‘夫唱婦隨’,不料我窮化子一唱,你們個個都要隨,為了華家第五代,不到緊急關頭,你二位還是免了。”


    小玉女氣得紅臉,“呸”了一聲道:“管你怎樣說,我三姐妹還是非去不可。”


    怪叫化大笑起來。


    百步神拳急道:“小子,你們要是獵出幾個狗熊,無論如何得照顧我這老的。”


    “得了!”


    怪叫化徜徉出門。


    華雲表帶了小玉女三姐妹趕上,悄悄道:“胡兄究竟發現什麽了?”


    怪叫化翻翻怪眼道:“你真是精靈鬼,能猜中我要做什麽,但這時還未發現什麽。”


    華雲表一皺眉頭道:“在街上逛?”


    怪叫化冷笑道:“這一件事上,我比你聰明;也不想想看這裏煙焰衝天,不知要召來遠近多少兔子,說不定還會有個把老虎。”


    華雲表恍然大悟,出得街口,忽見遠處出現幾條彩衣身影。


    在偏僻的鄉鎮,尋常人穿著衣服,多以黑色、青色、藍色。灰色,穿白衣的已經極少,穿紅、穿紫則多得年輕少女,至於穿彩衣,則絕無僅有,此時忽然出現五六人,那得不啟人疑竇?


    華雲表首先就聯想到幻形教上麵,笑笑道:“說兔子,兔子果然來了。”


    奚玉環一皺蛾眉道:“你們說什麽兔子,我當真不懂。”


    怪叫化忽道:“你們慢走一步,我先走了。”


    奚玉環一怔道:“胡大哥好怪呀!他氣我問麽?”


    華雲表知道“兔子”有雙關意義,不但怪叫化不方便說,自己當著怪叫化麵前也不便對她三姐妹說。但看叫化急急忙忙走向側方,心知與“兔子”無關,笑笑道:


    “胡大哥雖是怪物,但不會怪人,他必定另有用意。”


    奚玉環一眨眼道:“那麽‘兔子’哩?”


    她求知心急,念念不忘“兔子”。華雲表想了想,沉吟道:“斷袖分香的人,就叫‘兔子’。”


    小玉女輕罵一聲:“該死”。


    韋愛玲茫然道:“奇呀,為什麽不說別的,偏說是‘兔子’?”


    華雲表道:“這話是由‘木蘭詞’找出來的。”


    小玉女“啊”一聲道:“我懂了,原來是‘雄兔腳撲朔,雌兔眼迷離,雙兔傍地走,安能辨我是雌雄。’這幾句!”


    她原來也不懂,這時可真懂了,但說完過後仔細想了一下,又輕輕啐道:“我當然是雌的呀!”


    二姐妹不覺失聲嬌笑。


    就在這時,彩衣身影已經來到近前,原來是三男三女,看年紀,男的最大也不超過三十歲,有一個卻是十一二歲的女童。但每個人走起來都扭扭捏捏,互相拖拖扭扭,高聲浪笑,旁若無人。


    華雲表一皺眉頭,待對方將要錯肩而過,猛喝一聲:“站著!”


    對方五人同時停步,惟有那最幼的女童尖呼一聲,撲往年紀最長那男人懷裏;那男人趁機將她摟緊,在她那櫻唇上親了一下,笑道:“妮妮別怕,有哥哥哩。”


    做哥哥的隻能親妹妹的臉頰,怎好親起櫻唇來?


    小玉女看得心頭火起,喝道:“你們是什麽哥哥妹妹?”


    年紀最長的那彩衣人答道:“是情哥哥、情妹妹嘛!”


    他回答得十分幹脆,聽進四俠耳裏,禁不住心頭一顫,那女童隻怕連十二歲都不到,就做起年紀比她大兩倍的人的情婦?


    華雲表搖手阻止小玉女三姐妹,冷冷地道:“你們是幻形教的吧!”


    對方六人麵色同時一變。


    年長的彩衣人冷瞪一眼道:“朋友是……”


    “誰和你是朋友!”


    華雲表一聲斷喝,一掌打在他的臉上,順手奪過那女童,交給韋愛玲道:“玲妹好好照應。”


    那年長彩衣人不料華雲表身法太快,自己還看不清影子就已挨了耳光,懷中人也被奪去,又驚又怒,一探衣袖,取出一柄金光閃閃的匕首,厲聲道:“奪我所歡,大家拚命。”


    另外四名教徒也知道遇上了高手,各探取匕首,分立在年長彩衣人兩側。


    華雲表知道年長彩衣人,定是群邪之首,冷笑道:“你們個個該殺,先報名字上來。”


    年長彩衣人昂然道:“大爺姓孔,大名見歡!”


    華雲表心忖對方明知不敵,卻故作昂然,其中定有詭計,也就起了戒心,頜首道:“閣下還不含糊,這幾個也一並報來。”


    “錢士規、關士堅、娜娜、姍姍……”


    孔見歡一連指出四名同伴的名字,接著又昂然喝道:“閣下也該報個姓名了。”


    華雲表徐徐道:“我一報名,唬跑了你,就殺不成了。”


    關士堅冷笑道:“你本來就沒名沒姓。”


    華雲表怒火一動,急又抑製下去,喝道:“唐葉楓在那裏?”


    孔見歡一驚道:“你認得我們教主?”


    華雲表喝道:“我問她在那裏!”


    孔見歡冷笑道:“閣下若是教主的朋友,就該亮個招兒;若不是朋友,就該在刀下納命。”


    華雲表凜然道:“我要殺你易於反掌,為了不讓你做糊塗鬼,得先宣布你的罪狀。”


    孔見歡仰天大笑道:“好狂,大爺先聽聽你放甚麽屁。”


    華雲表道:“第一條,奇裝異服,淫褻浪漫,可殺!第二條,演練淫戲,傷風敗俗,可殺!第三條,投身邪教,肆毒武林,可殺!第四條,拐誘弱女,供己縱欲,可殺!”


    孔見歡冷笑道:“閣下說完了沒有?”


    華雲表道:“就這四條已經太夠了。”


    孔見歡道:“閣下一男淫三女,可……”


    小玉女再也按捺不住,一聲嬌叱,疾風般掠過華雲表身側,猛向孔見歡劈出一掌。


    華雲表忽然記起幻形教有一種歹毒的“無情刺”暗器,俠蝶柳中平就曾經挨過陳光和夷方的虧。到底“無情刺”是什麽樣子,如何使用,自己還沒見過,急叫一聲:“芳妹當心無情刺!”


    話聲方落,孔見歡忽然一仰身軀,倒退丈許。


    小玉女一掌未中,猛見對方仰退,赫然穿的是開襠褲,羞得一步飛躍回頭,在華雲表肩尖劈下一掌,嬌叱道:“這種人不殺,還和他開口取辱!”


    華雲表也看見敵人褲襠分裂,深歎邪風濫觴,拔劍上前道:“不願死的走開。”


    孔見歡叫道:“一齊上!”


    五條彩衣身影同時撲上,在五彩繽紛中又見金光霍霍,分襲向華雲表身上。然而,華雲表隻微微一笑,氣定神凝,待五支匕首將及衣襟,忽然挺劍一掠。


    “當當當……”金錢交鳴,五支匕首被震飛向半空,同時也落下三個少年之頭。


    姍姍、娜娜嚇得暈倒地上,彩裙一飄,赫然現出驪龍之珠。


    華雲表急回頭道:“你們過來。”


    小玉女嬌嗔道:“你倒會憐香惜玉,怎不把這兩個賤婢一齊殺了。”


    華雲表苦笑道:“女子多半無辜受累,再則訊問唐葉楓究竟藏在何處,才可查出魔帝的下落,隻得留下一手。”


    小玉女知他說的是實情,仍然連“哼”兩聲,才移步上去,狠狠地踢了兩腳,把二人踢醒過來,叱道:“你們的衣服就是這樣的麽?”


    姍姍低頭一看,從容放下裙擺,毫不羞澀道:“這樣方便……”


    “啪!”


    小玉女一個耳光,把姍姍的話給打縮回去,喝道:“唐葉楓躲在那裏?”


    姍姍挨了一記耳括,不敢不說,怯怯地道:“我不知道。”


    “不知道就殺你!”


    “殺我兩人也不知道。”


    姍姍顫聲急道:“知道的人已被你們殺了。”


    “誰?”


    小玉女急欲查問,卻忘了姍姍說那人已死。


    姍姍一指孔見歡的屍體道:“隻有他才知道,我們入教未久。”


    華雲表料她說的是實情,正要想一個妥善的發放方法,卻見一位負劍婦人飄然而來,定睛一看,不禁喜道:“上官前輩!”


    原來那負劍婦人正是魔帝元配七巧仙子上官丹玉。‘她滿臉愁苦,行色匆匆,聽有人招呼,停步看了半晌才“啊”一聲道:“原來是華穀主,你可見過我的美玲兒?”


    七巧仙子一到,就問愛女消息,華雲表和小玉女都覺得十分難過,黯然搖頭。


    韋愛玲不知來人是誰,詫異地問道:“伯母能說令媛是誰嗎?”


    七巧仙子柔和的目光落在韋愛玲的臉上,輕輕喟歎道:“她姓韋,名美玲,綽號太平仙鳳。”


    “啊!是玲姐姐!”


    韋愛玲忽然明白這婦人是自己的嫡母,同樣是被魔父遺棄的傷心受難者,急屈膝下拜道:“大娘在上,女兒愛玲叩首。”


    七巧仙子又驚、又詫、又喜,急扶她起來,淒然笑道:“你是誰的女兒?”


    韋愛玲含著眼淚道:“女兒有個萬惡的父親,而母親又被父親殺了,至今還不知葬身何地,也不知老人家姓什麽?”


    七巧仙子恍若有悟道:“這樣說來,你是那喚做三公主的菁兒了。”


    韋愛玲點一點頭,兩行淚珠跌落地麵。


    七巧仙子淒然一歎道:“好女兒,要堅強起來,不必哭了。那老賊在什麽地方?”


    小玉女接口道:“伯母,我們拷問這兩個丫頭就知道了。”


    七巧仙子目光一轉,落向坐在地上的姍姍和娜娜身上,點頭道:“你們盡管拷問,我也要找老賊了斷。”


    除非天性異常涼薄的女人,必定有一顆先天的慈母心,七巧仙子眼見韋愛玲遭遇之慘,不覺大起同情,攬進懷中、殷殷慰問。知道是自己的親女韋美玲


    將愛玲送交華雲表之前已削發為尼,不禁失驚道:“這癡丫頭怎好這樣做?”


    華雲表慨歎道:“美姐姐當時也許不知伯母猶在人世,但覺茫茫苦海,回頭是岸,所以選擇了投入空門這條路,不知伯母可肯與小侄一道走?”


    小玉女問姍、娜二人問不出所以然來,反而聽到華雲表末後一句話,立即擰轉頭來,接口道:“伯母,我娘也在鎮上。”


    七巧仙子怔了一下,苦笑道:“你這孩子認得伯母,伯母倒不認得你是誰?”


    小玉女好笑起來,旋即明白自己這夥人曾經戴上麵具,並還經過喬裝,吃吃笑道:“我娘是七絕飛花,侄女的麵貌,過會再看。”


    七巧仙子失笑道:“好一個小丫頭!好,好!先見你娘再說。”


    實在有什麽“再說”?七巧仙子與七絕飛花乃閨中至友,誼勝姐妹,多上這樣一句,不過更表示關係並非泛泛而已。


    小玉女當然體會到這份情誼,皺起蛾眉道:“這兩個死說不知道老賊行蹤,連唐葉楓下落也說不知,雲哥哥說怎麽是好?”


    華雲表移步上前道:“把她功力廢了就是。”


    娜娜粉臉變色道:“要則把我們殺了。”


    華雲表詫道:“殺,你不怕,倒怕被廢功力?”


    娜娜喘著氣道:“死隻有一回,‘辱’不知多少回。若廢我們功力,讓一些凡夫俗子來淩辱,倒真不如死。”


    一向保持緘默的奚玉環,聯想當初求華雲表那幕喜劇,不覺淡淡一笑道:“你們很正經,是不是?”


    姍姍接口道:“我們全是好人家的女兒,隻因自幼被拐誘,耳濡目染,落得今日這般下場。若果不信,請看妮妮小妹這樣年紀懂什麽?但也和一般姐妹差不了多少。”


    像妮妮那樣十一二歲的小童,處身在幻形教中,居然不免,各人聽得麻了頭皮,起了周身疙瘩。


    然而,這倒教華雲表為難起來,沉吟半晌才道:“你們既然不知幻形教總壇的所在,六人要往什麽地方?”


    姍姍道:“我們原是住在內方山,奉命出來物色幾個資質好的回去,倒沒一定的去處。”


    華雲表點點頭道:“這就行了,暫時跟我們走,待破了內方山,再放你們。”


    小玉女急道:“你要把這些妖女帶在身邊?”


    華雲表被小玉女一提,果然覺得不妥。這兩個幻形女,年已及笄,在幻形教裏不知經曆幾番風雨,羞恥之性,蕩然無存;若果帶在身邊,不知要鬧出多大的事來。


    想了一想,轉向七巧仙子,轉問道:“伯母對這事不知有何高見?”


    七巧仙子道:“我還不知這事原委,能有什麽意見?”


    華雲表忙道:“小侄忘了稟報;原來這幾人全是幻形教徒,平日男女麇聚,不顧廉恥;教主唐葉楓是魔帝長女,聞說已委身為妾……”


    “該死的老賊!”


    七巧仙子氣忿忿罵了一聲,眼眶一紅,道:“原來如此,所以賢侄……啊……


    老身怎還能認你為便?……”


    華雲表知道她自疚於心,忙道:“伯母有所不知,小侄稱一句‘伯母’,實因美姐姐以及芳卿妹妹之故,與魔帝毫不相幹。”


    七巧仙子淒然一笑道:“原來如此……”


    接著又一皺蛾眉,沉吟道:“聽說離這裏不遠的洋坪,有一座尼姑庵,賢侄廢去這二女的功力,將她送入尼庵姑修行,也算……”


    一話未竟,姍姍忽然嬌叱一聲,手臂一揚,雙腿一蹬,貼地倒滑數丈,跳起來就走。


    然而七巧仙子更快,手掌一拂胸前,已接下兩支“無情刺”,衣裙輕輕一飄,已擋住姍姍的去路。含笑道:“憑你這點藝業,就想逃走?”


    在場各人料不到坐在地上的姍姍,趁冷不防下起毒手。華雲表相距頗遠,救援不及,幸喜七巧仙子藝業高強,自己能夠化解,才透了一口氣。


    小玉女卻叫起來道:“伯母快殺了她!”


    七巧仙子搖搖頭道:“我也不慣殺俘,廢了她功力也罷!”


    揚起右掌,正要向姍姍拍下,那知姍姍忽然狠狠一咬舌根,頓時粉臉變色,噴出一口鮮血。


    七巧仙子急一點她的麻穴,喝道:“你為何要自殺?”


    姍姍舌尖已斷,麻穴被封,一臉急怒之色。


    娜娜好像沒有自殺的勇氣,垂淚道:“請女俠不要送我們當尼姑。”


    七巧仙子詫道:“當尼姑不比死好些?”


    娜娜哀聲道:“古佛青燈怎好相伴?我們過慣了淫靡生活的呀!”


    小玉女唾了一口,罵一聲:“賤種!”


    七巧仙子默然半晌,急伸指連點二人的氣穴,破了二人氣勁,喝道:“饒你二命,趕快找人嫁去!”


    娜娜沒奈何,隻好扶著姍姍行去。


    小玉女杏眼圓瞪,凝視二人的背影,忽然道:“伯母太心慈了,你看她們還會變好麽?萬一故態複萌,還不知害死多少人命。”


    七巧仙子祥和地微笑道:“賢侄女不知道我方才破她二人氣勁,同時以七巧針射進她的體內,勉強能過正常夫妻生活,若欲妄動念頭,那時痛苦難堪,她自己也就不敢了。”


    小玉女點頭作喜道:“這樣敢情好,還有這個妮妮。”


    七巧仙子瞥了妮妮一眼,含笑道:“小妮子要不要當尼姑去?”


    “不要!”


    妮妮眼見同伴願死,不願當尼姑,本能地尖叫起來;怯怯地一指韋愛玲道:


    “我跟這姐姐當丫頭。”小玉女和奚玉環都不禁失笑。


    韋愛玲瞪她一眼道:“誰要你?”


    妮妮眼光一黯,愁容滿麵,喃喃道:“那麽,我跟誰呢?跟那兩位姐姐還有飯吃,就是苦……”


    怯怯地望了小玉女一眼,接著道:“跟你好不好?”


    小玉女笑道:“我娘給我四個丫頭都沒帶來,要你這個小的反而要我來服侍你了。”


    妮妮年紀太小,看起來連十一歲都不夠,也許還沒學到什麽本領,看她失神地、偶然地、怯怯地惶然無告,七巧仙子不禁谘嗟道:“愛玲兒,這小丫頭就算大娘送給你使喚;而且,你要往內方山,有她跟去總比較方便些。”


    華雲表忽想起恰可喬裝進入幻形教分壇,急勸韋愛玲答應下來。


    回到“魔帝行宮”,七絕飛花已發放布正完畢,見七巧仙子到來,又有一番敘舊。


    晌午時分,一群老少俠義暫借魔帝行宮為寓所,筵開三席,一麵是慶賀成功,一麵是策劃如何搜尋幻形教總壇。


    百步神拳霍然道:“既知內方山是幻形教的大地盤,先去擒下教徒,定能問出總壇所在。”


    司徒興中沉吟道:“申兄說得有理,隻怕驚動起來,萬一有教徒漏網,致令魔帝獲悉隱藏,今後更是大費周折。”


    百步神拳苦笑道:“兄弟心直口快,倒沒想到有這麽周折。”


    金龍首劍皺眉道:“但目下也隻知有這個去處,好歹還是要去一趟。”


    華雲表想了一想,向韋愛玲道:“勞你去取那部‘起居錄’,請二位伯母能否看出幾分眉目。”


    韋愛玲含笑而起,同時也拉起奚玉環,喜滋滋道:“王姐和我過去拿來。”


    原來那部“起居錄”又長又大又重,恐怕廝殺時不方便,乃連同包袱寄放在那間客棧裏。這時回客棧取了過來,打開包袱,將那部線麵金字厚冊送到了七巧仙子麵前,然後一同歸座。


    七巧仙子先不翻開冊麵,轉向華雲表問道:“這本起居錄,大家都看過了麽?”


    華雲表微微欠身道:“這桌上的人,就隻有伯母和沈前輩沒有看過。”


    七巧仙子輕輕頜首,揭開頭一頁。


    各人雖已看過好幾遍,隻因上麵全是數目字,弄得頭昏眼花,都看不出所以然來。久聞七巧仙子慧心機敏,巴不得她能打破謎團,是以人人停下酒杯,引頸而望。


    七巧仙子時而舒眉,時而攢眉,翻閱得很仔細,揭過幾頁之後忽然一陣急翻,但聞“唰唰”紙響。


    華雲表正覺詫異,七巧仙子又緩了下來,而且看時還在思索。


    忽然,她臉上泛起淡淡的紅暈,停下手來,轉問沈妙嫦道:“沈女俠,你可記得落在老賊手中的日期?”


    沈妙嫦紅著粉臉,恨聲道:“那是畢生難忘的一天,怎麽記不得?”


    七巧仙子點點頭,一連翻過幾頁,指著其中一行道:“請看上麵日期是否相符?”


    不但沈妙嫦看,在座各人全都看,那行注的是:“五五零四零三一三初缺半。”


    這是一句什麽話?


    不但人人覺得奇怪,沈妙嫦也茫然搖頭道:“小妹愚昧,無法看懂,還請俠姐加以解說。”


    七巧仙子長歎一聲道:“這老賊不知糟踏多少貞姬節婦,這本起居錄就是鐵證;但他不記載對方姓名,除非被害之人仔細思索方略解內情。”


    她略為一停,又翻回前麵幾頁,指著一行道:“請看!”


    這一行注的是:“四八零零一零一五初圓滿。”


    仍是一片濃霧,各人看不出所以然來。


    七巧仙子深深透了一口氣,似在平抑激動的心情。


    半晌過後,才以平靜的聲音道:“這一天,是我瞎了眼睛嫁給老賊的一天,他那年是四十八歲,日期是十月十五,所以記成‘一零一五’。


    各人都屏息聽她仔細解說,靜得沒有半點聲息。


    隻聽她接著又道:“‘四八’是表示老賊自己的歲數,‘零零’不知表示什麽,可能是表示地點。因為號三四兩位數字,最多隻到二十八。聽說他有十八座分宮,現在發現另有行宮,所以我猜想他記載分宮是由‘一一’記起;記載行宮則由‘零零’記起。我名義上是他的元配,所以記作‘零零’,這裏應該是第四行宮。”


    經過七巧仙子詳細分析,沈妙嫦暗地一算自己被擄之日正是三月十三,不禁豔臉飛紅,輕輕點頭。


    各人因這本“起居錄”記載的是魔帝自己的淫賬,而七巧仙子和沈妙嫦全在座上,是以不便再說什麽。


    七巧仙子默默地清點帶有“初”字的行數,竟有三千一百八十一行,隨將“起居錄”一闔,恨聲道:“老賊竟辱過三千餘名善良婦女,單憑這一件事,就已死有餘辜。”


    沈炒嫦道:“這裏的侍婢全部也受老賊之害,惟有靈兒和雪兒在我身邊,才不致受辱。不過,長久下去,隻怕也難逃劫運。”


    華雲表暗忖難怪小靈忽然倒戈,後院侍婢也立即投降……。想到“起居錄”已失去鑽研的價值,興致索然道:“這本髒東西,燒了也罷!”


    七巧仙子隨手交給妮妮道:“拿往外麵燒了。”


    當天,沈妙嫦在七巧仙子、七絕飛花二位功力高絕的女俠協力之下,恢複了原有功力,並替小雪、小靈二人打破玄關,然後遣散侍婢,與華雲表等人結伴向內方山進發。


    內方山,又名馬良山、馬仰山、為荊山支脈。位於荊門與天門之間、漢水西岸,渡漢水就是著名的舊口鎮。


    山不高,也不大。然而林木蓊鬱,山勢奇陡,所以顯得險峻、陰森。


    據說漢末的劉備大軍渡漢水,欲進荊門,曾在此山與守軍殺得人翻馬仰,所以說是“馬仰山”,確有幾分道理。但又有人說劉備根本不曾到內方山,隻因山勢陡,馬不能上,所以名為“馬仰山”。


    不管這二種說法誰是誰非,內方山陡峻則是事實。


    然而,在將達山頂之處,卻有人建造一座包括六七間屋子的莊院。每間屋子相隔很遠,各以竹籬圍牆,藤葛遍繞在竹離上麵,深幽別致。乍看起,好像是隱士之居,而事實上則是幻形教的分舵所在地。


    這一天,日方晌午,忽有兩位彩衣少年帶著六位彩衣少女,由沈家集行向內方山西麓。六位彩衣女裏麵,有一位還隻是十一二歲的女童。


    這八位彩衣男女行近山麓時,喧嬉大笑,裏許可聞。


    原來他們正是華雲表、怪叫化、小玉女、韋愛玲、奚玉環。妮妮、小靈和小雪。


    因為孔見歡離開內方山分舵的任務是物色少女入教,所以由華雲表喬裝錢士規,怪叫化喬裝關士堅,小玉女喬裝娜娜之外,韋愛玲、奚玉環、小靈、小雪全喬裝成被物色來的少女。至於妮妮則仍是本來麵目。


    看看將近山腳,忽見一道灰影迎麵奔來,眨眼間已攔在麵前。


    華雲表一看來的正是麵貌奇醜的蒙山老尼,背上還斜背一支長劍,不禁吃了一驚,趕忙拱手一揖道:“老師太何來?”


    蒙山老尼冷哼一聲道:“你們教主在那裏?”


    華雲表道:“老師太不是由山上來麽,怎又向晚輩問教主?”


    蒙山老尼怒道:“我問你,就是你說!”


    華雲表喬裝幻形教徒身份,不便對“教主之母”發威,隻好含笑道:“晚輩還未回山,怎知教主在那裏?”


    蒙山老尼忽然臉色一沉,獰笑道:“既然不知道,你也跟他們去吧!”話落,忽然舉掌欲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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