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腳下的通天神木化作名為‘歸墟’的凶兵之時。


    這世界上,便有一種令人仿佛大禍臨頭的突兀心悸,心血來潮般的隱約出現在了許多人的心頭。


    或許,其中有精通推演卜算的道術修行者,立刻便對這突如其來的‘感覺’作出了應對,試圖用各種方法,求問於上天,企圖獲取半點有關於自己這場‘大禍’的信息。


    但無疑令他們不解的是。


    無論是他們用的是哪種推演卜算的把戲也好,卜算的最終,不僅是連卜算成功的結果也好,還是卜算失敗的反噬也好。


    對於這場即將臨頭的‘大禍’,他們竟是用哪種擅長的方式,也都隻能得到一片完全黑暗的場景,作為唯一的反饋。


    沒有道理。


    沒有邏輯。


    沒有任何能夠遐想的餘地。


    仿佛這不是通過‘道術’這種科學合理的手段搜集天地間的信息,最終推演出來的最大可能性。


    而是……像一種由某個冰冷的、殘忍的、毫無半點人類情感的存在,隻教他們知曉,而不管他們反抗與否的冷漠宣告。


    黑暗、黑暗、黑暗……


    一切指向‘墜月之災’的未來推演,都隻能得到令人絕望的無盡漆黑。


    如同幾個小時後,這個世界便要迎來名為世界末日的毀滅,走向不可挽回的終局。


    在罕有人能注意到的地方。


    不知從何時起,無邊的大海首先泛起了波瀾。


    潮汐,這本是沿海地區的海水因天體引力的影響而出現的周期性漲落現象。


    但如今,月相的變化卻令這本來有規律可循的周期性現象,變得無比混亂反常,仿佛天地間的每一樣事物,都充斥著對生者、對人類的無窮惡意!


    在尋常人的理解中。


    或許‘潮汐’一詞用來指狹義上的‘海洋潮汐’。


    但實際上,對於一小部分專門研究天象係統的道術修行者來說,‘潮汐’一詞卻不是專門用來指狹義上的‘海洋潮汐’,而是同樣包括了與前者並列的,在引力影響下大地內部發生形變的‘固體潮汐’,和在引力影響下,氣壓場與星球磁場等發生變化的‘大氣潮汐’。


    在‘歸墟’所引發的強引力場作用下。


    空間就好像薄膜一樣的被彎曲,向著凹陷處陷落,宛如一口無底的深井,被引力所束縛的靈魂和物質,就隻能下墜,無法逃脫。


    根據《列子》之中的說法,歸墟是無底的大壑,地上八紘九野萬千江河的眾水,還是天上燦爛雲漢中的眾星,最終都將匯入到這無底的淵壑之中,而歸墟的存在,卻始終都是不增不減。


    而此時此刻。


    ‘歸墟’亦是如此。


    哪怕天上的那輪明月在地上的人類間與再多的傳說神話相關。


    但這顆天體,卻仍然有一具被重力所束縛的身軀,自然和歸墟傳說中的‘眾星’一樣,最終……距離那不可逃脫的歸墟,越來越近!


    海浪翻湧、天風移位、兩極磁亂、地殼振動……


    這些人智難以想象的自然災害,隻是‘天地大衝撞’前微不足道的小插曲而已。


    光是月相變化所引發的三種‘潮汐’,持續時間再長一點的話,便足以叫一顆星球的生態圈和其上發展的文明重新洗牌。


    而這。


    也隻是劫境中的強者,隻要有‘意象’,無人阻止的情況下,便可以花花時間輕易做到的事情。


    將靈能的奧秘徹底掌握,把命圖的力量徹底歸於自身。


    以靈長類最為驕傲的智慧,一人便勝過文明的獨行野獸們,就可以發揮出遠遠比那具軀體中儲存的能量,更大出千萬倍的恐怖破壞力,把那些不足以稱之為‘人’,或許曾經誕生出他們的同類,輕易毀滅。


    道德和倫理都隻是不必要之物。


    當生殺都取決於一個存在的心意時,凡人所謂的善行與惡舉,便都不足以形容那些‘真人’們的任何舉動。


    所謂真人。


    便是真實的人類。


    因為在那些達到劫境的‘真人’的眼中,其他非真人的存在,就連‘人’算不上,隻是虛無的幻影而已,不得恒久、不得長存、不得真知,更不得和自己為同類。


    真人並非自認‘非人’或‘高於人類’。


    而是正因為他們中有些仍然自認為是人類,所以其他不足以達到劫境之人,就自動降格成了‘非人’,和畜牲螻蟻同類,乃為‘贏麟毛羽昆’,周天五蟲之一,是為‘倮蟲’。


    真人不需要適應文明。


    而是文明應該適應真人的偉力。


    正如此時此刻,當天際上那輪明月被‘歸墟’所形成的引力井所捕獲,逐漸脫離公轉軌道,失控的向著大地墜落之時。


    於月相變化,由潮汐漲落所引發各種天災之下。


    不止武朝所統治的地方,整個大地上的一切生靈,便需要對抗大自然的偉力,以及……努力適應那來自‘六龍教主’所降下的災禍!


    其他劫境的真人,並非沒有能力解決這場‘墜月之災’的能力。


    哪怕這‘六龍教主’剛一晉升,便有宛如異數般的實力,但南北道門底蘊深厚,就算是曾經飛升失敗,幾乎等於半災境的老鬼,也仍有幾個在世,又怎會無法挽天之將傾?


    但……


    有必要嗎?


    是,真人也曾經有身為凡人的時期,要想令新的同類們誕生的話,就必須要有凡人文明作為基礎。


    但,誰說一定要是現在的凡人文明了?


    以劫境真人們的能力,連停止地球自轉、引發地月大衝撞都能花花時間輕易做到,徒手造人對他們來說,真的是什麽難事麽?


    不。


    絕對不是。


    以他們能把最初僅僅隻是點火程度的道術,發展到足以毀滅生物圈程度的智慧,在最枯燥無聊的破壞之外,他們就更能夠做到創生和再造!


    就在‘六龍教主’這個異數,首先打破了從千百前原始道術時期,自然而然傳下來的,避免大規模破壞的規矩時。


    劫境的真人們,從這等和‘節約環保’沒什麽本質區別的思維定式中擺脫出來。


    或許,他們其中的有些人,就已經著手立項關於‘再造文明’的全新課題,並保留當前時代的一些人,作為對照的樣本。


    毀滅世界,和拯救世界。


    善行和惡舉在劫境真人的眼中完全等價,隻取決於有必要與否。


    既然越陽樓這個異數般的同類,膽敢讓這足以毀滅文明的力量,真正第一次的出現在這個世界上,那其他的劫境真人,自然樂得袖手旁觀,給足了這個新同類的麵子的同時,又可以借此試探那幾尊高高在上、早就不理世事的……‘天意’!


    千百年的陳腐定局,由一顆異數的妖星打破。


    此前早就有人預言過接下來的所謂黃金大世,越陽樓卻不曾想,如今,這亂世的序幕將由自己揭開。


    望著那個越來越近的天體,以他的目力,已能看到那輪明月上,實際上並不存在什麽月宮神女,而隻有曾經古代修行者們在其上戰鬥,留下的大大小小的坑窪。


    冰冷的光穿過夜幕照在他臉上。


    戴著儺麵的男人伸出手去抓向那輪前所未有的巨大滿月。


    但這卻並不是為了開啟什麽黃金大世,而隻是他想到更上麵去,看到更遠處的風景。


    ‘眾生魔’說的沒錯,這就是他和他的師傅白渡子一樣,作為劫境、作為獨行獸類的自私本性。


    為了自求己道,為了把世界改造成心中所欲的樣子。


    他就可以這麽做,他就可以做出犧牲,無論這個為道而死的人,是他人還是自己。


    他伸手抓向月亮,這一刻,天地間有詭異的寂靜,因為就那些海浪翻湧、天風移位、兩極磁亂、地殼振動的‘小禍’之後,真正的‘大災’才緩緩顯露了出來。


    抬頭望天。


    所有人都能看到。


    那輪亙古不變的明月距離他們正在越來越近。


    這一副令人終生難忘的場景,前無古人,更不會後有來者。


    沒有驚天動地的力量,也沒有做出的任何的動作,巨大的天體,僅僅是單純的距離大地越來越近,就足以令人升騰起一股深入骨髓的絕望和無力。


    不需要多餘的言語去描述形容。


    那輪橫隔了整片夜空的巨大月亮,隻是存在著本身,就比凡人曾經能夠想象的所謂妖魔篡奪江山,仙神冷眼旁觀的亂世更為恐怖。


    人所想象出來的妖魔,也隻是暴虐的人。


    人所想象出來的仙神,也隻是世外的人。


    相比於荒誕而怪奇的現下世道,浩瀚而黑暗的宇宙深空,這前兩者也隻是兒戲般的遐想而已,遠遠不如真實中存在的這些些東西,更為古怪離奇。


    當‘恐怖’降臨之時。


    他們才能發現,在真正的大災麵前,自己其實根本沒有掙紮的餘地。


    在故事裏,他們隻是‘真人’們身旁一個字節都無法擁有的東西而已,背景板的作用,就是用來襯托,那些曾經身為人的真人,劫境的力量已強大到了如此的地步,足以讓其他的一切,都變得黯然失色,平平無奇!


    如若以後還有史書可以記載。


    或許,這場把集眾文明的尊嚴徹底碾碎,轉而把世界無法回頭的扭向追逐個人強大之路的墜月之災,便會搖身一變,成為開啟黃金大世,前進發展的必要陣痛。


    但。


    這一切已經和越陽樓無關。


    他要做的,隻是讓月亮撞碎那層星球上的殼子,單純想看看那高天之上的風景而已。


    不顧那直覺越來越嚴重的瘋狂示警,隨後,隻有那幻音一樣的哢擦聲告訴他……


    ——月,墜下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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