俗話說,宰相門前七品官。


    玉真不是宰相,但她是公主。


    她身邊的兩名貼身婢女,許多時候她們的話便代表著公主的意思,自然在公主府中地位極高,在府中被下人們阿諛奉承慣了,儼然半個主人的模樣。


    綠衣婢女持著燈籠,來在馬車前,譏諷了一句:“我等奉公主之命,前來召駙馬爺過去一敘。爺不在府中,可是去了何地兒?倒是讓奴婢好等。”


    她打心眼裏看不太上這位駙馬。


    這些年來,趙祈安這位名義上的主子,在公主府如同隱形人一樣。


    人雖住在府上,可府中事宜一概不問,即不管賬也不管下人,貼身服侍的人之前隻有一個又聾又啞的老仆,現在更是換了一個奇醜無比的壯碩婢女。


    公主殿下不與他睡,他就灰溜溜自己找了個小院子窩著。


    這不是窩囊是什麽?


    懦弱無能!


    本來畢竟主仆有別,綠衣婢女心裏再瞧不上自家駙馬爺,也不敢當著趙祈安的麵甩臉子。


    但她出來之前,公主殿下說過不必太給駙馬麵子。


    她是玉真的忠仆,自然是主人怎麽說,自己就怎麽做。


    再加上今晚趙祈安不知道跑去了哪兒,自己和鸞奴二人足足等了兩個多時辰!


    如今可是四月,夜裏冷風一吹,鼻涕泡都快下來了。


    她等得是一肚子火,好不容易等到趙祈安回府,那是忍不住的冷言冷語,譏諷相加。


    綠衣婢女上前一步,冷笑道:“莫不是去外城染脂粉去了?莫怪奴婢話不好聽,爺您若是去那不幹不淨的青樓地兒,傳出去可是我們家公主掉了麵子。”


    趙祈安坐在馬車裏,目光掃了她一眼,沒有說話,隻是手指在窗沿邊輕輕敲著。


    “篤,篤……”


    綠衣婢女渾然未覺有何異常,反倒越說越是來勁,叉著腰道:“你還不下車?公主可是等了你……”


    “篤!”


    三聲輕響,異變突起!


    一根纖細的銀絲纏住了她纖細的脖頸。


    紫衣婢女不知何時出現在了她的身後,雙手纏著銀絲,兩隻手交叉狠狠一拉!


    綠衣婢女猝不及防,舌頭伸長,白眼猛翻,手無力得向後抓著。


    這突如其來的一幕,讓原本麵露氣憤的醜奴表情瞬間傻眼,呆若木雞。


    啥、啥情況呀?


    她倆不都是公主殿下的心腹麽?咋掐起來了?


    這都翻白眼了,自己要不要攔一下呀?


    就在醜奴猶豫這麽一會的功夫。


    紫衣婢女鬆了手,銀線很快收回她的袖子裏。


    她的衣襟上還沾著血,點點沾開如同梅花。


    “恩主。”


    紫衣婢女來到馬車前,畢恭畢敬得跪下,磕頭行禮。


    趙祈安麵無表情得看著她。


    他是個謹慎的人,這公主府是他的安身之所,這種地方若不能完全掌握在手中,又怎能安心?


    那綠衣婢女至死都想不到,同為宮中出來、常年朝夕相處的同伴,居然會是這位“無能”駙馬的人。


    “我不記得我有讓你殺了她。”


    紫衣婢女跪地俯首,不卑不亢道:“主辱臣死!”


    趙祈安搖了搖頭:“這理由不夠。”


    “有鳳奴在,我在公主身邊行事不便。”紫衣婢女答道,“公主更信任鳳奴,與白雲觀那位女道長私會皆是鳳奴安排。鳳奴死了,她就隻能用我。”


    趙祈安冷漠得看了她一眼。


    若是這般想法,何必等到鳳奴出言冒犯了他,才出手殺人?


    無非,便是想要在他麵前表忠罷了。


    他心中看得通透,但手下人這點小心思,他還是能夠容忍的。


    趙祈安問道:“這婢子死了,你如何與玉真交代?”


    “鳳奴與府上養馬官張四郎有染,於今夜私奔,不知所蹤。恩主放心,張四郎那邊,府上其他人會妥善做好。”


    紫衣婢女答過之後,忐忑得等著自家恩主的回應,不敢抬起頭。


    半晌之後,她才聽到趙祈安出言問道:


    “公主找我何事?”


    紫衣婢女鬆了一口氣,連忙答道:“殿下備了些薄酒,想請恩主過去一敘,戊時便差我二人來了。”


    “既是薄酒,那就不喝了。”


    車廂裏,簾子放下。


    “回吧。”


    聾啞老仆揚起馬鞭,抽了一鞭子。


    車輪緩緩向前,繞過地上早已沒了聲息的女屍,朝著後院駛去。


    ……


    公主府,後院。


    醜奴回到自己的屋子,把抗在肩上的小道童像是拎小雞仔一樣拎下來,放到自己床上,彎著腰裝出一副凶巴巴的模樣:“睡覺不可以尿床,知道麽?”


    隔壁的廂房還沒收拾出來,今晚這小不點得和她一塊兒睡。


    雖然她的嗓門很大,但是小道童好像沒有聽見她說話一樣,安安靜靜得坐在床上,渙散的視線不知道飄忽到哪裏去了。


    醜奴看著這近在眼前的孩子,總覺得自己和他隔著一個世界一樣。


    她不由得嘟囔了一句:“要不趕明兒讓爺請個郎中給這孩子看看吧。”


    “看著跟中邪了似的,要不請個道士和尚啥的?”


    她不放心得盯著小道士看了一會,確定這小不點不會在自己床上亂拉亂尿之後,這才走出了房間。


    醜奴的房間和趙祈安住的主臥是相連的,叫做耳室。


    所謂耳室,就是主人夜裏渴了、餓了、想上廁所了,咳嗽一聲,睡在隔壁小房間的婢女就能聽到,起來服侍主子。


    原本耳室和主臥是相通的,僅僅用一塊屏風擋著。


    但趙祈安很是貼心得給耳室加了道門,算是給隔開了,平日裏他也很少會進醜奴的房間。


    醜奴離開耳室,一眼便看到了坐在桌邊的趙祈安。


    屋中,燭火搖曳。


    趙祈安坐在桌邊,借著燭光看著手中牒牘。


    她過去為他斟茶,借著燭火悄摸偷瞧趙祈安的臉。


    不得不說,自家這位主子,皮相是極好的。


    神儀明秀,朗目疏眉。


    今日之前,醜奴隻當他是位不得誌的世家子,雖出身高貴,但文不成武不就,和京都城其他家的富貴草包也沒什麽區別。


    但相處下來,她又覺得趙祈安和旁人是不同的。


    他很寡欲。


    不近女色,不慕權勢,不享口舌之欲,坐擁萬貫家財卻不貪圖享樂……


    除了喜歡收養孤兒,趙祈安似乎沒有其他任何愛好。


    無欲無求,就是他最真實的寫照。


    但世界上真的有這樣的人麽?


    無欲無求的人,會武藝高強而藏拙?會手眼通天而不露?


    醜奴心中似有明悟。


    或許,寡欲不是不貪,而是圖謀更大。


    趙祈安如同一隻潛龍,潛伏在京中,無人察覺、無人提防、無人重視……卻又在積蓄著力量。


    終有一日,潛龍將會破海而出。


    直衝雲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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