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我心情有些低落,悶悶道,“你先回去吧,我想一個人靜靜,等下再回去。”


    回去?嗬,那是不可能的。


    我象征性的在路邊蹲了一會兒,起身拍了拍裙角沾上的泥土,再次穿牆進了喬府,這次我沒有駐足在窗外,而是直接進了房間。


    喬玉郎見到房間憑空多了一人,傻了眼,問道:“姑娘是?”


    我撩起裙擺坐在他對麵,撥弄起指甲,斜了他一眼:“哦,來殺你的。”


    姝月下不了手,不代表我不會下手。


    我說的輕巧,他也沒多大反應,約是當成了我在開玩笑,竟還反問起我:“不知在下哪裏得罪了姑娘。”


    “武姝月這個可憐的姑娘,你是不是早就忘了。”我冷笑。


    喬玉郎沒了聲音。我放下手睨視他,他生了皺紋的臉上痛苦扭曲,我在他眼底看到了千山萬壑的蒼涼。


    “我對不起她。”喬玉郎不複方才從容,仿佛幹枯樹枝的手指輕顫,“十五年前,我因一時害怕,做了禽獸不如的事,其後我才知道,何謂懺悔無路。”


    我又冷笑一聲,娶了妻子生了兒子,是這麽個懺悔法麽?那可真是委屈死你了呢。


    “十五年來,我沒睡過一個安慰覺,隻要一閉上眼睛,姝月屍體的慘狀就在我腦中回蕩,我背叛了她,本該以死謝罪,可我每每思及還有父母妹妹要靠我養活,就畏懼了。”


    “如今想來,不過是給自己的貪生怕死找理由罷了。”他低頭笑了笑,平靜直視我,“姑娘,我雖不知你與姝月是何關係,但你要殺我,我絕不抵抗,餘生心願已了,隻盼償還前因。”


    倒是挺有自知之明,我翹起二郎腿,撐著下巴歪頭問:“怎麽說你也是姝月喜歡過的人,我就給你個機會,說吧,你想怎麽死?”


    正當我的與喬玉郎聊的非常和平時,房門“吱呀”開了,先前見過的年輕婦人愣了愣,支吾道:“哥哥,這位姑娘……”


    “玉蓉,你先帶誠兒睡覺吧,明日你們就要回去了,這位是我朋友,與我敘敘舊。”喬玉郎溫柔一笑。


    觀喬玉蓉的表情,她應該是不信的,不過她未曾多說,隻低低應下。


    “我妹妹放心不下我一人住在這裏,常回來照顧我,讓姑娘見笑了。”


    我挑了挑眉稍,原來那兩人是他的妹妹和侄子,行吧,衝他沒有另娶別人的份上,我決定大發善心,給他個痛快的死法!


    我起身扭了扭脖子,手掌蘊出一團碧水,向他頸間拍去,喬玉郎默默閉上了眼,水光離他脖頸越來越近,眼看著就要取了他狗命,側麵一道斜插來的氣勁擋了我的馭水術,我無奈收了手,隨即冷眼看過去,哪個不想活的敢攔我。


    哦,是滄濯這個不想活的。


    他大爺的!我不信邪,再次攻向已經懵了的喬玉郎,滄濯身形一動,如幻影飛馳,抓住我手腕把我帶離了喬府。


    “你有病啊!”我惡狠狠吼道。


    “你不能殺他。”滄濯蹙眉。


    “因為他悔過了,就不必再為害死姝月贖罪麽?”我麵對著他,心中怨怒前所未有的強烈,字字誅心,“因為知錯或是後悔,犯過的錯誤就可以當作沒有發生過?那無辜死去的人呢,就白死了?這是哪門子的道理!”


    滄濯身形趄趔,他麵色“唰”一下變得慘白,沉默半晌,眼神黯淡道:“我不是要維護他,你說過的,人間有人間的法律條規,神仙有神仙的天規法度,身為神仙,不得亂殺凡人,否則會遭天罰。”


    哼,我又沒飛升到九重天,誰會管我?


    等等……


    他說什麽?


    話音已落片刻,我仍沒有緩過神。


    心沉的仿似墜滿了巨石,聽他這話的意思……


    他竟從頭到尾都知道我就是妧麽……


    所以我的虛與委蛇,我的忍辱負重,在他眼裏都不過是一場拙劣的表演,偏我還傻了吧唧的自以為沒有破綻。


    既然如此……


    既然如此……


    “好,好得很,新仇舊恨,一並清算。”


    我揚起唇畔,笑得肆意張狂。


    作者有話要說:  這章寫的久了點,畢竟主線劇情了。


    終於!要打起來了!吼吼!


    山主大人崛起!


    第24章


    “滄濯,我忍的夠久了, 知道每天看到你這張臉在我眼前晃來晃去, 我有多憋屈麽?”


    我冷笑,雙掌蓄出水花,凝成一柄散發著寒氣冰霜之劍, 滾滾水柱纏繞在我手臂上, 如同淬著冰藍毒霧蠢蠢欲動的蛇, 隨時準備依照我的指令撲上去撕咬滄濯。


    滄濯唇色泛白, 輕輕喚我的名字:“阿妧……”他口型仍在動,後麵說了什麽我卻一個字也沒有聽見,因為我已經持著冰劍,運足法力朝他心口刺去,一時間,我耳畔隻聞水花翻滾的“嘩啦”聲。


    滄濯以極快速度側身閃過我這一劍,瞬間移動至我身後,我見狀收回攻勢, 將冰劍抵在胸前做好防禦。我眯起眼睛, 等著他拿出曾經隨我征戰沙場的夏禹劍,心中隱隱生了興奮之情, 上古神劍的威力,如今我倒要親自領教領教。


    等了許久,滄濯還是站在原地,他沒有使出夏禹劍,甚至沒有動彈, 僅敷衍的在周身蕩出一層淡薄靈力,我感受不到任何威脅的氣場。


    他是篤定憑我現在的法力傷不了他麽?


    這也太侮辱人了!


    我挑釁舉冰劍指向他:“你躲什麽?有本事下毒暗算,沒本事正麵剛麽?”指尖彈過劍身,冰麵發出清脆的一聲“叮”響,我眉目冷凝,一字一句認真道:“今夜,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我是上古的女戰神,亦是從地獄爬回來的惡鬼,即便知道此刻的自己不是滄濯的對手,我也不會逃避。


    與其說是我與滄濯在打鬥,不如說是我單方麵很努力的在打,而他很愜意的在躲。他身形很快,我以凡人之軀甚難接近,冰劍一次次劃破黑暗夜空,留下耀眼的藍色光芒,可怎麽也不得傷他之法。


    我撲空了數次,有點惱羞成怒,這場我以為會酣暢淋漓的決鬥,倒似他在戲耍我,我火氣上頭,怒瞪向他。


    滄濯垂在肩頭的發絲被我法力形成的勁風拂起,月光傾瀉在他身上,讓我能看清楚他的臉。滄濯麵上無我想象中的嘲弄和笑意,他似是忍受了極大的痛苦,連往昔明亮的眼神都溢滿徹骨寂寥,簡直就像……


    就像生無可戀,甘願被我一劍刺死的模樣。


    既然他如此誠心誠意的邀請了,那我也隻好恭敬不如從命。


    我重新指劍向天,千葫丹的功效令我法力充沛,沿著手臂聚集至冰霜劍尖,腳步輕移,踏塵躍起,冰劍藍光綻放,劍身之上霜花飛落,直直攻向滄濯胸前。


    兩人實力差距過於懸殊,我心知這一劍很難傷到他,意料之中,他體內自然運轉的法力感受到冰劍的殺意,於劍尖形成火紅護盾,兩股力道僵持不下,碰撞處火花濺射,震得我持劍右手發麻。


    一切正合我意,我嘴角邪邪勾起,左手屈指成爪,陡然襲向他胸口,這一次,沒有受到阻擋。


    泛著藍煙的指尖沒入他右胸,瞬間染上鮮血,滄濯悶哼一聲,藍衣被大片血漬浸濕成暗色。因我此擊成功,他氣息頃刻紊亂,踉蹌兩步單手撐在地上。


    我輕哼一笑,未抽出的左手凝咒欲再給他致命一擊,指尖剛用上力,一道蓬勃法力從他傷口處如藤蔓火舌咬上我的手指,火光衝天倏爾散去我法力,我始料未及,徑直被彈飛幾丈遠,躺在地上嘔出一口血。


    我撐起身子看向左手,指尖被燒得發黑,連衣袖都被燒爛一截,露出纖細左臂。大拇指抹去唇邊血跡,我晃晃悠悠站起身,冷冷凝視他。


    滄濯居然修煉出了離火護身訣,我終歸是小瞧他了。


    隻是……意難平啊……


    我法力消耗殆盡,已是強弩之末,但他中了我一記水咒,也好不到哪去,至少我是站著的,而他還跪倒在地上。


    我忍住渾身散架的痛意,抬腳向前走,剛走一步,腿仿似粘在了地上,再也抬不起來。我瞪大了眼睛,哪來的定身術!


    胸口衣襟一鼓,圓溜溜的白葡萄竄出來滾到地上變成了白衣小姑娘,元宵滿頭大汗,一副恨鐵不成鋼的焦急神情:“妄姐姐,我來救你了!”


    我尚未來得及開口,眼前一花,驟然換了寧靜空曠的景物,顯然已經不在城內。


    她她她……她把我拉走了?


    我就這麽“被”逃跑了?


    “元宵,”我語氣可以殺人,“你放開我,我要回去和他決一死戰。”


    元宵叉了腰,搖頭晃腦道:“嗨呀,我是在救你,那人身上法力很強的,他方才隻是失誤,真正打起來你不是對手。”


    自己心知肚明是一回事,被旁人這麽直勾勾的陳述出來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你幾個意思,你看不起我?”我把牙根咬的發疼,語氣中多了桀驁,“知道我是誰麽?上古女戰神,水神共工的徒弟,不周山山主,知道我有多厲害麽?連你的冥王千夜在我麵前也是個弟弟!”


    元宵不為所動,她背過手,嘟起嘴巴嬌聲問道:“那你這麽厲害,怎麽連我的定身術都解不開呢?”末了,還一臉天真可愛的仰起臉等著我的回答。


    我:“……”


    我感覺有一把刀在我心口上狠狠紮了進去,痛得我想窒息。嘴唇開開合合猶豫半晌,最終還是閉了嘴,一句話沒說。


    元宵見我怒火平息,雙手捏訣解了定身術,我傷勢不輕,又被她卸了誌氣,一下子軟軟倒在地上,望著夜幕中的星星發呆。


    元宵在我身邊坐下:“沒關係的妄姐姐,有我保護你呢。”


    我雙手墊在後腦勺下,斜睨了她漂亮的小臉一眼,靠你個能被妖販子綁架的小葡萄保護,我還要不要老臉了。


    不過說實話,聽得我心裏暖洋洋、挺舒坦的,我扭過臉避開她的視線,偷摸揚起一個淡淡的笑容。


    “就算你其實真的很弱很弱,而且還很自以為是,心底對自己的實力也沒點數,我也不會眼睜睜看著你去作死的。”她鄭重其事道。


    我:“……”


    我感覺紮在心口的刀被拔了出來,又“噗嗤噗嗤”紮了幾下,連血都不夠我吐了。


    我猛地坐起身,深呼吸幾口氣,平複了情緒真誠問道:“閣下何不乘風起,扶搖直上九萬裏?”


    那一戰後,身份既已暴露,昆侖是回不去了,於是我和葡萄開啟了二人世界。


    我思忖再三,還是決定帶著葡萄回離酈鎮不遠的不周山,雖然我一直很嫌棄它,但好歹也算個棲身之所。


    到了如今這形勢才發現,我除了不周山其實無處可去。


    沒有親人,沒有知己,他們都已湮沒在三萬年的漫長歲月洪流中。唯我煢煢孑立,拚命想找尋一點自己存在的痕跡。


    茫茫人間,無我歸途。


    身下的木板車“咯吱咯吱”作響,給人隨時會散架的錯覺,我翹著二郎腿躺在木板車上,抬手喊道:“停停停。”


    “那邊雜草清一下。”我指了指長到一人高的雜草,吩咐道。


    元宵氣呼呼扔下車繩,舉起小鐮刀施起妖術,鐮刀飛了一圈回到她手中,我皺起眉點評道:“割的不整齊啊,下次注意。”說完躺了回去,擺擺手,“繼續向上走。”


    元宵沒有動,我坐起身,看她臉氣得通紅,語重心長道:“我這是助你提升功力,你忘了無冥殿裏還有個等著吃你的神仙?你現在這樣子怎麽跟他打呀。”


    我說的一本正經,倒也不算胡說八道。功法這東西,越練越高深,多使使總沒有壞處,隻不過嘛,順便,順便讓她替我幹幹活。


    誰讓她好欺負呢。


    自天柱倒塌後,不周山就與世隔絕,暗無天日,陰氣森森,我死後,用法力幻化的天幕崩壞,它又變回了原本的鬼樣子。


    習慣了人間的日月交替、四時晴雨,還真有點不適應這裏黑不隆咚的樣子,我悵然若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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