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琰嗯了一聲,風輕雲淡地說:“艾笑當年和他正在交往……”


    林現放在兜裏的手忽然一用力,他不曉得捏壞了什麽東西,回神後的目光顯得有些尷尬,好在白琰並沒留意到這邊。


    “……好像剛在一起一年多吧,據說艾笑追了他四年,高中開始就跟著他跑,連大學也是費盡心思和他考了同一所。”白琰提起這個人便帶了點鄙夷的口氣,含住煙嘴,“何子謙在學校裏也是個風雲人物,長得像個禍世妖孽似的,把一群小姑娘勾得五迷三道。


    “大二那年就簽了經紀公司出唱片,一路刷流量,力圖把前輩拍死在沙塘上。”


    “地震這事兒發生時他事業正在上升期。”


    網友們像不世出的福爾摩斯,對於細小的枝節普遍格外敏銳,艾笑流傳在網上的信息雖然刪得很快,但還是有人扒出了她的身份,一個非常值得大做文章的八卦——知名藝人何子謙的女友。


    這個爆料像顆重磅炸/彈,炸得所有新聞媒體都沸騰起來。


    “作為女朋友,她其實一直挺低調,會暴露多半也有熟人背後捅刀吧。反正落井下石,牆倒人推嘛,大家喜聞樂見。”白琰把煙摁在綠蘿的土裏,慢慢道,“再後來,事情就越鬧越大了。”


    她們趕上了網絡戾氣最重的時候。


    萬事都能夠被放大到十惡不赦,罪無可恕。


    一時間,為人民解放軍伸冤的,為愛豆不值得的,還有對家買水軍趁機炒作的,地域黑、學校黑、性別黑……


    微博好似要炸了,烏煙瘴氣與各路人馬每日你方唱罷我方登場。


    白琰總算站直了身體,她抱起雙臂,漫長的吐出肺腑的氣,把剩下的講完:“她覺得對不起何子謙,自作主張提出分手……那個渣大概就等著這句話,順水推舟地答應了。當天晚上便出公告澄清關係,合情合理地把輿論壓了下去。


    “反正這事兒吧,何子謙不提分手,也可以炒一個‘真愛不離不棄’的人設,怎麽他都不吃虧。”


    她莫名頓了很久,大約是又想抽煙了,可手伸進包裏,最後還是作罷。


    “從那之後……”白琰回憶似的開口,“艾笑就休學了。”


    盡管她總是在用一種“我很無所謂”的語氣講述這段故事,然而說到這裏,還是忍不住感到遺憾。


    “她心理上出了點問題,回家休養了兩年……”


    林現驀地說不出話來。


    但他其實潛意識裏還想再問一些什麽,可“兩年”這幾個字過於沉重了,像巨石一樣,壓在他胸口。


    總覺得這裏麵承載了太多東西,太多他無法去理解,去感同身受的情緒。


    “艾笑她……當初在災區,是由於什麽原因遇險的?”


    白琰這次卻沒回答,揚了個漫不經心的笑:“林警官,洗水果的時間有限啊,再不回去可不太好圓謊了。


    “你要是這麽想了解事件的原委,我介意你不如去搜一搜那篇文章。”


    ——《她跪在他麵前的樣子,可恨又可悲》


    第17章


    ——《她跪在他麵前的樣子,可恨又可悲》這篇長文最先發布在一個知名的網絡社區上,隨後的幾個小時內被瘋狂轉發到各大熱門社交平台。


    封麵是一張天色灰暗的圖。


    滿身塵土的迷彩服戰士躺在地上,周圍有蕭索的群山與廢墟,簡陋的土房搖搖欲墜。


    年輕的女孩子正跪在他旁邊,頭深深低垂,看不見表情。


    後期大概調了色的,整個構圖一有種觸及心底的絕望,蒼白的殘垣斷壁和深綠色的草木,覆蓋灰土的武警與衣著鮮亮的少女,強烈的色彩反差讓壓抑感排山倒海般襲來。


    執筆之人是個經驗豐富的記者,他用極有穿透力的文字在裏麵寫道:“她的腿受了傷,在矮坡下動不了。


    “救援隊接到電話後,立刻安排了兩個年輕的武警前來幫忙,戰士們帶了水和傷藥,背起她準備往回走。


    “就在這時候,她忽然指著前麵,說,剛剛好像聽見還有人聲。


    “其中一個便看了一眼——


    “‘你們先走,我再去找找有沒有其他幸存者。’


    “‘有情況我及時會通知你們。’”


    “然而她給他指了一條永遠也回不來的路。”


    兩個人回到集合地點,誰都沒想到,在那之後這名武警就失去了聯係,等救援隊出動人員去搜尋時,才在廢墟中找到了他的屍體。


    地震後的傷亡新聞不計其數,而這一條又格外令人痛心疾首,一時間,微博上全是點蠟燭惋惜的轉發。


    輿論發酵至一定程度時,人們的關注點也變得刁鑽而犀利起來。


    有人開始提出質疑——這個誌願者據說是跟著救援隊行動的,她為什麽離隊那麽遠?又是怎麽受的傷?


    ——她一個誌願者,不是專業人員,跑到一線去幹嘛?是存心添亂嗎?


    不多久網友們憤怒的發現,這是個新聞專業的在校學生。當天的救援工作其實已經進入了收尾階段,是她想去再拍一些素材才獨自離隊的。


    紅樹村地勢偏僻,那時又處在盛夏,草樹茂盛,在這個過程中因為不小心踩空了腳,所以受傷。


    而更為遺憾的是,救援隊員趕來後,並未在附近找到其他的幸存者,甚至連具屍首也沒有。


    ——她自己聽錯了,自己怎麽不去死,害人家一條命。


    ——這種人的命救起來真浪費,以後進了社會也是個隻會給人找麻煩的傻叉。


    ——建議學校開除,最好在簡曆裏把這件事記上,一輩子的汙點!


    ——不救她就沒這些事了,巨嬰女大學生。


    ……


    林現翻著五年前的舊帖子,那張代表性的照片幾乎成為了這個事件的標誌,出現在所有關鍵詞的下麵,被媒體如同鞭屍一般一再報道。


    僅僅隔著屏幕,他都能感覺到當時網絡世界裏掀起的風雨。


    或許是隨著時間的推移,地震熱度結束,論壇裏刪帖不那麽積極了,搜索頁的後麵還留有不少與當事人有關的圖片。


    其中一張似乎是在殯儀館門口,她站在人群之外,周圍卻有無數的記者,四麵八方的鏡頭和話筒正拚命的往前懟。


    擋在身邊的人打了馬賽克,不知道是誰,但從身形來看多半是艾笑的父親……肯定不會是何子謙,他不可能來這種場合。


    畫麵中的艾笑一直躲在父親背後,隻看得見一點清瘦的側影。


    那是跳脫飛揚了二十年的她頭一次對這個世界露出了膽怯,顯得茫然無措。


    所有人的都在抒發憤慨,都在義憤填膺,沒有誰想過那個人生經曆還單薄的女孩子從地震災區出來後的內疚與恐懼。


    她是一個不值得同情的人,如果輿論能夠判人死刑,隻怕她早已被千刀萬剮了。


    林現靠在椅子上,沉默地盯著電腦裏的文字。


    一旁的橘貓安靜地揣手蹲在鼠標邊瞧他。


    他在想。


    五年前的自己正在幹什麽。


    那時候他過著早睡早起的生活,年年月月沉浸在日複一日的枯燥訓練與理論學習中。


    充實的安排讓人生簡單又安逸。


    世界與他隔了一道牆,也是他自己把這道牆上鎖加固的。


    除了例行公事打給家裏的幾通電話,林現很少和外麵聯係,更別說上網。


    如果不是父母要求,他應該還會在部隊多待幾年,待到退伍為止。


    當初得到消息後,林現一直以為,艾笑已經同何子謙在一起了,就連再見麵時也是這麽想的。


    他不知道在她身上發生過的事,更不知道那消失的兩年……


    所以艾笑才會剪短頭發。


    林現關了網頁,幹淨的桌麵猶如止水。


    所以她變得小心翼翼,變得不愛出門,切斷了與舊朋友、舊同學的所有來往,換了號碼,換了住址,搬了家。


    於是多年後再重逢的艾笑帶給他一種被刀刃鐵石捶打過的痕跡,光澤黯淡,滿布紋路。


    有一瞬,林現忽然覺得心口沉悶壓抑,沒來由的感到一陣無法言喻的難過。


    橘貓好似微妙的察覺到了什麽,支起腦袋來不解地喵了一聲。


    林現張開手掌,把它的頭輕輕摁了下去。


    貓身壓著一串鑰匙,斑駁的木牌掛飾從尾巴後掃出,已經隱隱起了些黴點子。


    這塊廉價而敷衍的小木牌是艾笑買的。


    那個時候的她還不是現在這個樣子,更恣意更有朝氣,每日充滿著活力十足的勁頭。


    林現在屋中的暖氣間深吸一口,莫名想起多年前的事。


    剛上高中的第一年他不太合群,倒也不是特立獨行,別人說話會聽,也會應和兩句,但很少主動開口。


    艾笑是整個年級裏第一個願意跟他上下學,肯和他聊與學習無關的生活八卦的人。


    她太明朗了,像個小太陽,哪怕自己偶爾實在無話回應,也可以自娛自樂地講上一天,樂此不疲。


    雖然林現知道,她這麽熱情的很大一部分原因隻是為了搭便車。


    時間約莫是某次月考之後。


    他上完洗手間回教室,在走廊時聽到裏麵有人閑聊。


    那是班裏幾個活躍的男生,正就著化學書單手轉圈,嗓門很大,“數學學不好,親人兩行淚……


    你看‘黑臉盆栽’,今天又在課上接機群體攻擊了我們的智商。”


    對方壓低聲音學他說話,“‘這道題直接套公式過於累贅了,不適合在考場上做,最好還是換個思路。’”


    同桌嘻嘻哈哈地應聲附和:“除了他,我們都是不適合上考場的人。”


    “十二班對不起他啊,委屈了大神和我等庶民一起聽課。”


    內容談論的是上節課點名讓他上黑板寫的一道數學題。


    “黑臉盆栽”這個稱呼林現有所耳聞,知道是給自己起的。


    “‘盆栽’真的太黑了。昨天隔壁班的‘土味學霸女’來問他題,穿得一身白,把咱盆栽襯出一股黑白配來!”


    “別說,他們倆還挺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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