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方的語氣透著疲憊,甚至還帶了點責怪,“你閨女這會兒在北辰國際酒店,麻煩你過來接她回家行不行?”


    “……”


    她花了足足十秒來消化自己憑空多出來的一個女兒。


    半晌才道:“哈?”


    第26章


    因為兩個人都喝了酒,沒人開車,等出租等了快有二十來分鍾。


    當艾笑火急火燎趕到酒店門口時,已經十一點了。


    酒店大堂裏冷清清地坐著幾個人,一身黑衣體格彪悍的是保鏢,風塵仆仆滿臉倦容的是助理姑娘,正中間細長稚嫩的小女孩是今天事故的主角——艾笑騰空出世的閨女。


    林現囑咐出租司機在這兒多等一會兒,付完一半的錢才下車出來,畢竟他們還要回去,這個點叫車實在困難。


    艾笑從感應門走進去,裏麵的三個人便陸陸續續起身。


    保鏢將那個半大的小姑娘推到她跟前,估計看年齡也覺得她不像有這麽大閨女的人,苦著一張疲憊地臉說:“你是她姐姐吧?你妹妹嘴跟個蚌殼似的什麽也撬不開,要再找不到她家裏人,我們就隻能報警了。”


    艾笑忙把熊孩子認領過來,聞言趕緊給人家道歉。


    女孩看了她一眼,什麽也沒說,背著書包繼續當蚌殼。


    助理姑娘倒是不顧慮,心直口快地講:“你們家這個小妹妹真夠厲害,騎自行車從機場追了我們一路,裝助理還裝得有模有樣,連酒店前台都騙過去了。被人抓到問什麽都不說,就要見何子謙,藝人也沒這麽大牌的。”


    最後老成持重地補充一句,“已經不是第一次了,當家長的平時也要注意教育啊。”


    艾笑一聽,起先沒反應過來:“啊?”


    隨即她細細品了品這段話,後知後覺地震驚了,趴明星房門——這不是傳說中的私生飯嗎?


    還是何子謙的?


    她什麽時候粉上何子謙了?


    艾笑再扭頭去看旁邊的女孩,後者連個眼神都沒給她,低著腦袋認真研究酒店地板的紋路。


    同這邊的工作人員賠了幾句不是,她拎著小姑娘往外走,林現不遠不近地跟在後麵,就聽見艾笑數落道:“你失心瘋了麽?知不知道隨便闖進別人住宅是犯法的?”


    那女孩子終於出聲辯解:“那不是住宅,那是酒店。”


    她嗓音清亮,說話聽著有點咄咄逼人,是這個年紀中二病慣有的語氣。


    “酒店也一樣!大晚上的不睡覺,你跟蹤人家幹嘛?”


    後者理直氣壯:“當然是去見何子謙了。”


    艾笑被她的理所當然噎了一口。


    “胡亂偷窺別人隱私就是不對,明星也不行……你不是在汶寧讀書嗎?怎麽跑洋城來了。”


    小姑娘揚起兩彎清秀漂亮的眉,很得意的樣子:“忘了告訴你,上年升學,我考進了洋城三中,現在在那裏念高中,今年的生日禮物你再寄到汶寧我就收不到了。”


    有種學曆突然拔高的感覺,她說起話來整個氣勢十足。


    艾笑讀書時期罕見的沒有得過中二病,難以理解地瞅了她兩眼:“你都是高中生了,怎麽還到處亂跑?不上學的嗎?”


    “放寒假了啊,我們二十五號才開學,還有兩天呢。”


    ……


    現在時間太晚,回學校也不方便解釋,艾笑打算帶她去自己家裏睡一覺。


    走到出租車旁邊,小姑娘二話沒說坐進了副駕駛位,輕車熟路地給自己係好安全帶。緊跟而來的兩個成年人隻得老老實實擠後排。


    艾笑等林現進來時,悄悄打了兩下手勢。


    後者眼觀鼻鼻觀心地往前麵看了看,會意地朝她身邊低頭,“你妹妹?”


    艾笑伸出食指點了點地下,諱莫如深:“……‘那個人’的妹妹。”


    林現:“……”


    關係好像有點複雜。


    這位年紀輕輕的“私生飯”叫譚悅,今年剛滿十五,艾笑第一次見她的時候還站在屋裏流鼻涕,一晃眼五年了,小女孩長成了大姑娘,隨著時代的發展也馬不蹄停地跟上了社會的腳步,學會了追星。


    可能世人都愛隨波逐流,她也喜歡眾星捧月的流量藝人,便義無反顧地加入了何子謙腦殘粉的隊伍。


    深夜的街道不擁堵,出租開得一往直前。


    大概也是累著了,在車身輕微的搖晃中,譚悅不多時就歪著腦袋開始打盹。


    艾笑坐在後麵和林現輕聲交談。


    “她父母是出車禍沒的,大概七八歲起住在舅舅家裏。雖然留下的撫養費數額不菲,足夠供她念完大學,不過畢竟是寄人籬下,後來舅舅一家有了自己的小孩,在日常的重心上難免出現偏移。”


    可能屋漏總是要逢一場連夜雨,人在最慘的時候上帝會馬不蹄停地落井下石。


    十歲上下,譚悅迎來了她生命中又一個親人的葬禮。


    世界在拚命且無情地催著她向前走,可她的心智還遠遠沒有長大。


    “其實她挺可憐的……”艾笑說著有些悵然,“因為不想打擾到親戚,所以自己跑出來住校,連放假也去報一堆補習班和營隊活動,很少回家。”


    “經曆那些事,能把日子過成這樣,已經很堅強了。”


    你也是。


    林現在心裏想。


    他語氣不自覺就放輕了一些:“她為什麽來找你?你們平時很熟?”


    艾笑思索著回憶一番,沉吟說:“不能說很熟,還好吧,我就記得很久之前因為考得太差,她有叫我去給她開家長會。今天……多半是不願意驚動別人,畢竟我就在洋城。”


    她們兩個人的關係似乎怪怪的。


    或許是因為年齡的緣故,並沒有想象中的那種生死世仇,反而維持著令人意外的和平。


    車停在艾笑租房的小區外,放眼望去,住房樓黑壓壓一片,隻稀稀拉拉地有幾戶亮著燈。


    恐怕已經是淩晨了。


    她把睡得迷迷糊糊的譚悅拉出來,隔著車窗同林現告別。


    “你一個人可以嗎?”他在那邊明顯有點擔心。


    “我沒事,你早點回去吧。”她補充道,“早點休息。”


    冬夜的風拽起小車身後長長的尾氣。


    艾笑站在蒼白的路燈下目送著出租車行遠,大概在拐角的地方,見到車裏的人有個轉頭的動作,好似一個不經意的反應。


    可能是寒冬的冷意太容易激起人心底裏的溫暖了,她在那一刻體會到一種踏實的安全感,莫名有一些眷戀和依賴。


    原來也有人肯陪她到這麽晚,肯毫無怨言地在深夜東奔西跑。


    然後,艾笑小心翼翼地把這份柔軟揣在懷裏,拎著拖油瓶譚悅回了自己的家。


    打開客廳的燈,鬧鍾正好指向十二點,新的一天都開始了。


    幸而是周末,不用考慮要不要早起上班。


    艾笑將困到東倒西歪地譚悅推進廁所,服侍著這位大爺洗臉刷牙。


    她租的房子一室一廳,沒有多餘的空間了,譚悅堅持不想一個人睡,理由是怕黑,最後兩個人隻得擠在一張床上。


    女孩子,無論是哪個年齡段的女孩子,成為同床室友總會激起一股難以用科學解釋的興奮情緒,以至於譚悅此前顛簸了一路的瞌睡忽然就散了,靠在枕頭上跟她說話,十分八卦的問:“那個是你男朋友嗎?”


    艾笑疊好衣服放在一旁:“不是。”


    譚悅:“那他是誰?”


    艾笑:“我的同學。”


    “什麽樣兒的同學。”


    “高中同學。”


    說完,她恍惚覺得自己似乎針對同樣的問題解釋了很多次,感覺頗為奇異微妙。


    隨即艾笑皺起眉來,她意識到自己被人套了話,卻忘了要興師問罪:“我還沒問呢,你又是什麽時候喜歡上何子謙的?”


    旁邊的小姑娘抖抖被子,“我粉他好久了,快有一兩年。”


    她先是在心裏不屑:才一兩年而已。


    然後又暴躁:這種自甘墮落的花瓶有什麽好粉的!


    作為一個成年人,她免不了要語重心長的告誡:“你喜歡就喜歡,非得跟蹤尾隨扒門縫嗎?這和變態有什麽區別。”


    譚悅似乎是想要解釋,不過在解釋之前,艾笑便回想起在微博上逛過的那條熱搜,驚悚地問:“你還去過上海?”


    “寒假去的……我參加一個冬令營,回程的飛機恰好要在那裏停一天。”她怕對方誤會,因此這段話的語速格外快,緊接著便先發製人,“我沒有尾隨,我隻是等在機場附近而已!”


    有時候人越急著解釋,越會營造出心虛的即視感。


    艾笑坐在那邊懷疑地盯著她,“追星適可而止就行了,過猶不及,知道網上現在怎麽噴你的這種行為麽?”


    譚悅沉默著沒說話,不過到底是年輕,她腦子轉得像上了發條,居然想到了一個重點:“誒,我記得……你以前是何子謙的女朋友?”


    艾笑一聽她開這口,知道接下來準沒好話。


    小姑娘眼睛發亮:“那你能不能幫我聯係……”


    艾笑:“我不能,睡覺。”


    譚悅:“……”


    她可以遠遠的站在機場外望那麽一眼,全當給自己的青春餞行送別,但要讓她去找何子謙……以艾笑的現在心理接受度來講,是辦不到的。


    哪怕對方是她的債主,也一樣辦不到。


    譚悅畢竟還小,不明白這個請求的背後有多失態,她隻是遵從本心地發出一聲怨懟地長歎。


    艾笑關了壁燈,在黑暗裏,小女孩還倚著枕頭不肯躺下,隱隱能見到一抹倔強不甘的側顏。


    她無法感同身受——一個成天就隻在熒屏上看兩眼的明星而已,至於難過成這樣嗎?


    既不能當飯吃,也不會提高考試成績,這麽多人起早貪黑接機買票,圖什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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