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我隻是覺得,還存在不合理的地方。”


    手機裏有玩具廠和白湖公園周圍的詳細情況,他們是負責把守公園的,望出去一片蕭索,大門緊挨著公路,連車都很少經過。


    而玩具廠就更荒涼了,坐落在臨近郊區的位置,四麵是廣闊的平地。


    對方便問:“什麽地方不合理啊?”


    趙凱在耳機中聽到,不以為意地嚷嚷:“他是對我有意見。”


    “換成是他的人傳回的線索,他就不會這麽想了。”


    林現無聲地一笑,朝身邊的同事隱晦地搖搖頭,於是用手摁住了話筒。


    “兩個藏匿點都很荒涼,確實符合交易時常選的地點特征,但是怪就怪在,它太荒涼了——”他指著地圖四周,“拿玩具廠來說,方圓一公裏左右基本沒有建築物,也沒有樹木遮擋,如果一旦出現意外,路線幾乎暴露在警方的視線範圍,撤退都成問題,這並不方便他們收尾。”


    刑警若有所思地頷首。


    “另外是白湖公園。”


    “到公園有條必經之路是這個隧道。”林現點了點屏幕,“鴻州北區的人都知道,隧道口常年是交警查酒駕的熱門之選,他們的運毒路線不至於那麽冒險。”


    後者繼續點頭,點了一會兒,又趕緊搖搖頭,“也不能這樣想。”


    “你看,玩具廠雖然寬廣不利於掩藏,可視線開闊啊,一旦有外人進入立刻就能發現,對於警方而言布控的難度係數更高。


    “再有就是公園,隧道口經常有交警查酒駕這是沒錯,不過除此之外幾乎是一路暢通,沿途連監控都沒幾個,亡命之徒嘛,適當的冒冒險無可厚非。”


    林現聽他說完後難得地緘默下來,握著手機抿住唇,半晌才笑:“你的分析也有道理。”


    “辦案嘛,什麽情況都得考慮到,你有那些擔心也很正常。”刑警看他輕輕打了個嗬欠,於是開口勸道,“林隊睡會兒吧?有事我叫你。”


    林現揉著酸澀的眼睛,大概也是真累了,衝他感謝地一頷首,就靠在車座上閉目淺眠。


    夜晚的公園異常安靜,湍急的北風在車窗外叫囂。


    冬天冷得寸草不生,連遛彎的大爺們也不願意光臨這麽一個鬼地方。


    林現出差以來睡眠都淺,時常驚醒,或許是由於環境舒適的緣故,這一閉眼居然睡熟了。


    夢裏麵很恍惚,偶爾從耳邊冒出幾句同事開玩笑的話,不知道過了有多久,忽然聽見趙凱尖銳拔高的聲音——


    “什麽?!”


    他眼睛猛地就睜開了。


    趙凱是這次行動的總指揮,人在鴻州分局裏,和臥底對接的民警剛剛進來給他帶來了一個不好的消息。


    “他們提前交易了?什麽時候的事情?”


    對方說:“一個小時之前。”


    “‘壹號’傳回的消息,大行動之前所有人的手機都被收繳了,他是借口出來上廁所,通過監控做的口型。”


    趙凱抄起對講機說了幾句“各小組注意”,隨後又緊盯著視頻裏的監控,匪夷所思道:“不對,這附近沒人啊?”


    “應該是……地點變了。”


    他的牙在嘴裏磨了兩邊,可能罵了兩聲什麽。


    林現立刻清醒起來,隔著耳機問道:“跟蹤監視錢元江的人呢?”


    那邊回答他:“一直在。”


    “他們十點鍾進了一家ktv,現在還沒見人出來。”


    林現連忙看了一眼時間——淩晨一點過。


    他當即意識到,不是人沒出來,是早已經從別的地方離開了。


    趙凱不知道把什麽東西摔了或是拍壞了什麽,話筒裏咚的一聲響。


    也就是在這個時候,有人急匆匆的走進監控室,拿著一部屏幕明顯碎得四分五裂的蘋果手機。


    “趙隊,撿到‘壹號’的手機了!”


    他才噴完人的臉登時展露光彩,“在哪裏撿到的?”


    “‘壹號’最後出現在監控裏的那個小花壇下麵。”那人點出什麽,將主屏對著他,“我們在記事本中發現他留下了一個地址——”


    趙凱的視線掃過去,熒光映在他的瞳孔裏。


    “接貨地點在西區雙橋路36號。”


    “西區?”在場有人吃驚道,“這也太遠了,不管是從玩具廠還是白湖公園趕過去至少也都要兩個小時。”


    “來不及了,打電話聯係特警支援吧。”


    “附近的交巡警呢?”


    趙凱臉色沉得厲害,他一言不發地拍桌而起,一邊往外走,一邊舉著對講機:“二組和三組注意,現在馬上放下手中的工作趕往西區雙橋路36號,一組和四組原地待命,沒有我的允許任何人不得擅離職守。”


    “黃隊和鴻州分局指揮中心溝通一下,看能不能調西區最近的增援。”


    幾乎是話音剛落,他似乎聽到車子急速駛出去的聲音,輪胎滾動出令人牙酸的驚叫。


    林現將油門踩到了最底,一路風馳電掣地帶起灰塵。


    西區在鴻州還沒徹底開發的地帶,雙橋路沿途滿是閑置的商鋪和大樓。


    位於其中的36號是一棟三層樓高的建築物,修得明亮整齊,但大門一直緊閉,從窗看進去,裏麵堆滿了裝修後的垃圾和廢棄的板材。


    樓裏沒開燈。


    一輛大貨車正停在門口,卻陸陸續續有人卸貨,上下進出。


    陰暗不明的大辦公室中黑壓壓地站著兩幫人,各自涇渭分明。


    坐在桌後麵的是個瘦到有些病態的青年男子,他手指慢條斯理的敲擊著筆記本電腦的外殼,不時皺眉咳嗽。


    車後的紙箱裝著一盒一盒市場上最新熱賣的小豬佩奇毛絨玩具,卸貨的人拆開包裝,手法熟練的用刀子劃開公仔的後背,取出一小袋白色的東西。


    正對麵的一行人神情冷漠地注視著他們驗貨,有幾個甚至露出些許不耐煩的神情,一直在抓耳撓腮地翻白眼。


    錢元江就在這群人當中,叼著煙不緊不慢地吸。


    打頭的是他們大哥,比起對麵年輕的張老板,袁老大看上去蒼老多了。


    他五十出頭,半年前才動完腫瘤手術,手底下的人都在傳他要洗手不幹了,要不是小弟們不安分,他大概還不會那麽快再幹一票。


    白貨倒進瓶子裏的動靜很清脆,滴滴答答,像有無數彈珠在盤子裏跳動。


    張老板似笑非笑地靠在椅子上,滿場就他一個是坐著的,顯得十分高貴特別。


    對方可能是不想跟病癆鬼計較,一個一個神情不屑。


    “現在很少有麵對麵收貨交易了。”他兩手交疊在胸前,仰頭望過去,言語很有幾分挑釁打趣的意思,“袁老大是上次那一單吃了虧,所以才這麽謹慎嗎?”


    後者似乎很疲憊地樣子,嗓音顯得有氣無力,“幹我們這一行,向來是做熟不做生。”


    “看在王哥的麵子上,我跟你合作一次,希望咱們以後還有機會坐在一起談生意。”


    張老板散漫地拍了拍手,像是對他這番言論表示讚同。


    “好說,袁哥有誠意,我們小一輩的也不會沒點表示。”


    底下有人湊到他耳邊輕聲道:“貨驗完了,沒有問題。”


    跟在袁老大旁邊的人不爽很久了,抬頭罵罵咧咧:“現在貨交齊了,該匯款了吧?”


    他見怪不怪地眯眼笑:“不要著急。”


    “袁老大算是老江湖了,怎麽手下的人一個個都跟愣頭青似的,那麽不懂規矩。”


    懂規矩的袁老大不想跟他逼逼,入鄉隨俗地麵無表情,“不知道張老板還有什麽意見?”


    “意見不敢當,隻小小的跟袁老大提一件事情。”


    他傾身挨在桌邊,把手肘搭在上麵,“既然是王哥讓你跟我交易,那他難道沒告訴你……如今洋城和鴻州這片區走貨的生意,是誰壟斷的?”


    袁老大一直無精打采的眼皮至此終於睜開了。


    盡管一句話沒講,對方卻毫不介意地自問自答:“您可能得好好了解一下自己的生意夥伴了。比如,我。”


    他瞳孔裏透出一股銳利:“是嗎?什麽時候的事情,我怎麽不知道?”


    張老板居然還衝他拋了個不要臉的媚眼,“您當然不知道,您不是養病去了嗎?”


    說著抬手打了個響指。


    四下裏響起一片整齊的機械聲,漆黑的槍口對準了中間。


    在驚慌失措的叫罵中,他笑了笑:“一路走好。”


    “砰”的一聲。


    遠在古鎮的艾笑正在路邊的小吃攤等燒烤,湖邊上空突然接連放起了煙花,沒睡的人咋咋呼呼地喧嘩起來,睡著的人都趴在窗前罵娘。


    譚悅把碗一推,也不喊餓了,撒腿就往外跑,艾笑則最快時間掏出了手機。


    “嗚哇——”白琰舉著串兒手搭涼棚地看熱鬧,“還好沒睡,不然炸都能給炸起來。”


    “哢擦”。


    艾笑對著絢爛的夜空照了一張五彩斑斕的畫麵,被美顏相機虛化成了漫天的碎鑽。


    鳴笛的警車幾乎是從遠處一路偏移過來的。


    林現猛打方向盤,尖銳的刹車聲刺破夜空,輪胎在地麵劃了條清晰的圓弧。


    他剛拉開門,耳邊就聽到兩道突兀的槍響,這附近實在太靜了,響聲擴散到遠處竟蕩起了回音。


    林現當即一凜,把目光跑向身後氣喘籲籲的趙凱,眼神裏帶著疑問:“我們的人?”


    他摸著耳機搖頭,“兩組人都沒來,特警還在北環立交的。”


    “那這是?”


    趙凱思索了兩秒,篤定道:“黑吃黑!”


    他的尾音還沒落,就在這個時候,一陣巨響蓋過了浩然正氣的警笛,隻見前方的三層小樓亮起刺目的白光,爆炸的玻璃碎片跟著火焰一齊衝了窗。


    林現和隨之而來的警察們立即抬起胳膊擋住頭臉。


    滾滾濃煙伴隨著難聞的氣味爭相恐後的上升,眨眼便照亮了半邊天空。


    他撥開滿身的碎渣子,再度與趙凱對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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