淑妃的性格一向乖張,難得朝她笑得溫婉恬淡,“我來幫你換枕頭。”


    她咧嘴微笑,嘴唇慘白無色,“謝太後和淑妃姐姐關心,枕頭不高也不矮,很是合適。”笑容漸漸褪去,她似是才看到太後身後的簫白澤,稍顯驚愕道:“皇上也來了?”又牽起一抹苦笑,“說來,本宮有多久沒見到皇上了?”她問梨奈,“梨奈,有一個月了嗎?”


    梨奈背過身抹眼淚,“娘娘您病糊塗了,您禁足不過才半個月,怎會一個月沒看到皇上呢?”


    她蹙眉想了想,還是不大相信,“真沒有一個月嗎?”


    這下連太後都要抹眼淚了。拉過林桑青的手輕輕拍著,太後溫聲安撫她,“哀家同皇兒說過了,你之所以打柳昭儀,全是她挑釁在先,不能全怪你,將你降為美人未免太過委屈。再者說,柳昭儀落水的事情到現在還查不出個頭緒,總將你禁足不是辦法,也不合適。澤兒也認同哀家的看法,所以,從今兒個起,你便恢複位分,還是咱們大乾朝的林昭儀。”望著她憔悴的病容,又補充一句,“也不需禁足了,你多出去走走,散散心,原本是活生生的好姑娘,都悶出病來了。”


    簫白澤默然杵在兩扇屏風之間的空當中,眸光平靜地看她一眼,花青色常服被殿內燈光一掃,愈發顯得暗沉,看不出他有什麽表情。


    林桑青抬手欲擦眼淚,“臣妾沒能控製住脾氣,打了柳昭儀,本就有錯誤之處,被降位分是應當的。隻是臣妾從未推柳昭儀下水,是她自己跳入水中的,臣妾還沒反應過來,她身邊的宮女便四處奔走呼喊,說是我推柳昭儀落水的。”眼淚正好滑落,她抽抽鼻子委屈道:“父親教導我做人要坦坦蕩蕩,做過的事情臣妾不會隱瞞,隨便世人評說,可分明沒做過的事情卻為何也要賴到臣妾頭上?”


    太後曆經三朝,經過的算計肯定有許多,她似乎對林桑青的委屈感同身受,“可憐的孩子,委屈你了,當日怎麽不說清楚?”


    林桑青繼續抽泣,“當時並未有人看見全程,柳昭儀身邊的宮女先入為主,對後來的人說是我推柳昭儀下水的,臣妾百口莫辯。”她看了看穩站不動的簫白澤,因生病而暗淡的眸子裏浮現一抹亮光,“且臣妾相信皇上會細細查證,還臣妾以清白的,所以當日沒有多說什麽。”


    簫白澤抬頭瞥了她一眼。


    替林桑青掖好被角,淑妃感慨道:“從前臣妾不知沉冤得雪是何意思,總是模棱兩可的,今日總算是明白了。”她問簫白澤,“表哥,柳昭儀恃寵而驕,明裏暗裏的給林妹妹下了許多絆子,林昭儀從綺月台上跌下來的事情您也知道,難道一切真如柳昭儀說的那樣,是林妹妹自己不注意跌下來的嗎?”


    許是在家中嬌縱慣了,淑妃的語氣有些咄咄逼人,簫白澤默然不語,淑妃歎了口氣,又道:“先不去計較這件事,臣妾聽說,柳昭儀還威脅內廷司的人,不許他們供給繁光宮日常所需的東西,繁光宮近來全靠那個位分低微的方禦女接濟。堂堂大乾朝的美人卻需要禦女來接濟,若說出去,宮外的人又要議論紛紛了,表哥,你還要縱容她嗎?”


    太後似乎才曉得柳昭儀曾做過這些事情,眉心微微蹙起,很是不滿道:“楊妃這樣不中用,居然被一個昭儀牽著鼻子走,哀家早說過不要賜她協理六宮之權,澤兒你偏偏不聽。”


    輕抬眼皮,露出黝黑的眼眸,簫白澤終於開腔說話,“母後息怒。”


    太後無奈地歎息一聲,撫摸著林桑青的手背,恨鐵不成鋼道:“沒曾想,柳昭儀和她的父親一樣,都是不安分守己的人,澤兒已經給了他們父女倆足夠的榮耀,他們卻始終不知足。這樣的臣子死了也好,省得以後羽翼豐滿,再做出什麽更加大逆不道的事情。”


    直覺告訴她太後的表現不大對勁,林桑青咳嗽兩聲,低低問了一句,“可是發生什麽事兒了?”


    淑妃挑唇嘲諷一笑,“柳昭儀膽子大著呢,她父親是罪臣,賜死後理應拉去亂葬崗埋起來的,但皇上仁善,破格賞了他一具薄皮棺材,準許宮裏的太監將他埋在南邙山。柳昭儀卻不知足,她偷拿皇上賞賜的東西去買通太監,想給她父親換具檀香木棺材。”不著痕跡地看看簫白澤的表現,櫻桃小口微啟,“幸好她欲買通的那位太監定力甚好,沒收下她行賄的物件,而是將此事告訴了皇上和本宮。她也不想一想檀香木棺材是誰用的,憑她父親一個罪臣,怎能用檀香木棺材。”


    皇家都愛設一些規矩,以顯示其高人一等,就連死人用的棺材料子也有講究。檀香木棺材是王爺用的,平民百姓或者尋常的官員若要用了,可以按規矩治罪。柳昭儀的膽子當真是大,居然想買通太監給她父親換具體麵的棺材,林桑青隻“嘖嘖”兩聲表示驚訝,沒發表任何意見。


    太後接過淑妃的話茬,語氣生硬道:“柳昭儀剛入宮那會兒,哀家便不怎麽喜歡她,看著漂漂亮亮的,裏外卻都充斥著一股狐媚勁兒,做起事情來也不踏實。阿澤你被蒙蔽了眼睛,竟然還寵愛她一段時間,冷落了如霜和青青這樣又賢淑又懂事的好孩子,現在你應當看清楚她的麵目了吧?”


    或許太後年紀真的大了,又或許是信口找了兩個形容詞,林桑青和淑妃都撐不起賢淑懂事這兩個詞,尤其是林桑青,她是混吃等死的滑頭子,論賢淑懂事排不著她,拍馬屁的功夫倒是一流。


    殿內燭光搖晃,照得每個人的麵孔都不清晰,淑妃與太後輪番施壓,簫白澤隻默然不語,他靜靜轉著拇指上的玉扳指,不知在想什麽。良久,他喚來守在屏風外頭的白瑞,嗓音平靜的交代下去,“白瑞,告訴柳昭儀,朕不會降她的位分,今生今世她都是乾朝的昭儀。朕會給她應有的待遇,保她衣食無憂,享年到老。隻是,朕此生不願再見到她,你問她是要永遠禁足在弱柳宮,還是想遷居宮外,問完了過來給朕回話。”


    什麽!衣食無憂,享年到老,還能遷居宮外,世上竟有這等好事?


    慢慢把頭埋進被子裏,林桑青做了一個齜牙咧嘴的表情——皇上!我可以的!不消說一輩子不見,哪怕下輩子不見也可以的,皇上,您也這樣對待我吧!


    第54章 第五十四章


    世人都說當今聖上冷血無情,殺伐果斷,林桑青卻覺得,他的心腸並非一冷到底,起碼在對待走到窮途末路的柳昭儀的時候,他並未趕盡殺絕,而是頂著太後的壓力給了她一條生路。


    難道說,簫白澤喜歡上了那個嬌美的美人兒了?


    她不是簫白澤肚子裏的蛔蟲,猜不出他的心思,但經過方才的事情之後,她竟有些同情他——若簫白澤根基穩固,有龐大的家族做後應,淑妃和他說話的時候定會畢恭畢敬,大氣都不敢喘一下。同樣的,若他有能力調配全朝的兵馬,不需要借助太後一族的勢力,太後也會以絕對溫和的態度對他,哪怕他不是她親生的兒子。


    天色已經完全黑透了,四下裏一片安靜,太後打了個疲倦的哈欠,鬆開握著林桑青的那隻手,朝她和藹笑道:“時辰不早了,哀家該回宮歇著了,青青你好生調養身體,爭取早日恢複。”


    禦膳司這些日子送來的夥食不好,林桑青便趁機餓了自己好幾頓,終於有消瘦虛弱的樣子了。她勉強笑笑,露出尖尖的下巴頦,“謝母後掛心,臣妾,咳咳,無礙的。”


    太後點點頭,又吩咐繁光宮裏的宮女,讓她們好生照顧生病的主子,若林桑青的病情一直惡化下去,她會治她們伺候主子不周之罪。


    淑妃伸手攙扶著太後,將要離去之前,她噙著嬌俏的笑容問簫白澤,“表哥可要去淑華宮坐坐?父親托人送的巴哥犬已經送來了,您說要給它取名字的,可不許誆臣妾,臣妾等著呢。”


    花青色常服上綴著的兩塊玉佩砸在一起,發出清脆的碰撞聲,簫白澤抬頭回答她,“朕先看看林昭儀,晚一些過去。”


    淑妃抿抿嘴唇,輕輕“嗯”一聲,扶著太後慢騰騰走出繁光宮,眸光中升騰起些許期待。


    昏暗的殿內隻剩下林桑青與簫白澤,還有幾個宮女,沒有人說話,氣氛立時變得安靜,隻聽得到燭火燃燒的“劈啪”聲。林桑青有些不適應,她將身子往被子裏縮了縮,盡量不去看杵在屏風中間的那尊神。


    窗外有鳥叫聲傳來,暫時打破了室內的寧靜,那尊容貌俊美的神動動身子,突然開腔吩咐宮女,“殿內太昏暗了,你們去多點幾盞燈來,把屋子弄得亮堂些。”宮女們齊聲應了,手腳麻利的取來燈燭點上,待點好燈燭,他又道:“好了,你們都出去,朕有話和林昭儀說。”


    躺在床上的林桑青登時一激靈——有話說?他們之間能有什麽話說?


    宮女們道一句“是”,一刻都不敢停,挨個出去了,楓櫟走在最後,她最有眼力見,順手把門給關上了。


    伴著關門的吱呀聲,簫白澤緩步走到床沿邊,神態自然地坐下,撣一撣外袍上的灰塵,狀似漫不經心道:“都走了。”


    心裏七上八下,麵上仍然裝得很鎮定,林桑青掩唇咳嗽,“咳咳,咳咳,是的。”


    偏頭久久望著她,久到林桑青心裏打鼓,簫白澤突然篤定道:“起來吧,隻有你我在此,就別裝病了,我看你裝得挺累的。”


    林桑青驚得往床榻裏麵爬了爬,“你怎麽知道我是在裝病?哪裏裝得不像嗎?”她坐起身子,先是摸了摸臉頰,“是臉頰不夠紅嗎?”又摸了摸嘴巴,“還是嘴巴不夠白?”


    簫白澤冷冷瞥她一眼,轉頭將目光放在那頭的梳妝台上,“桌子上的脂粉盒子還沒蓋好,房間裏也有淡淡的脂粉香味,你若真生病了,哪裏還有心情塗脂抹粉。”收回視線,他皮笑肉不笑道:“想來是你聽說朕和太後要來,急匆匆往臉上撲了些脂粉,裝作病得臉頰潮紅的樣子。隻是時間趕得緊,你沒來得及把脂粉盒子全收進匣子裏。”


    拿被子墊著下巴,林桑青在心底咋舌不已,她知道蕭白澤精明,卻沒想到他無論在大事還是小事上都精明得很,“那個……”幹脆不繼續偽裝下去,她揉揉臉,訕訕笑道:“您也許不曉得,我特怕麻煩,裝病雖然不地道,但能省去很多不必要的俗禮。”


    蕭白澤不置可否,他深深凝望著她,眼睛一眨也不眨,稍許,語氣深沉道:“朕問過林軒了,他說不曾告訴你我和他之間的計劃,一絲一毫都不曾透露過,那麽你是如何得知的?”


    他說的應當是和林大人暗度陳倉、合夥除去柳安順的計劃,林桑青坦然回望他,“皇上說什麽呢,臣妾愚鈍,聽不大懂。”


    骨節分明的手搭在桃紅色的被子上,愈發顯得白皙消瘦,蕭白澤仍舊深深凝視她,似乎想從她眼中找到什麽東西,“朕看不透你,卻也清楚你並不是吃悶虧的人,柳昭儀三番四次陷害你、傷害你,你都能像沒事人一樣容忍下來,這和你的性子不符合。除非你曉得朕和林軒的計劃,因為怕打亂它,所以才吃了那些虧。”


    蕭白澤說什麽?他說他看不透她?林桑青不禁啞然失笑。那他們倒是同路中人了,彼此都看不清對方,都拿不住對方的七寸。


    她的確知曉林大人和蕭白澤之間的計劃,不過那是她無意中發現了一些蛛絲馬跡,本著好奇的心理追尋下去,才最終證明那些蛛絲馬跡都是實打實的線索。


    知曉他們的計劃純屬巧合,倘使她解釋了,多心的蕭白澤也不見得會相信,還是不說好了。


    “做皇帝一定很累吧。”把被子往上拉一拉,環臂抱著膝蓋,她對蕭白澤道:“不單是身體,更多的,是心。”


    指頭動了動,蕭白澤沒說話,比女子還要美麗的陰柔麵容上陰晴未定。林桑青一時興起,挑挑眉毛八卦道:“皇上你不心疼柳昭儀?到底是你曾經寵愛過的女子啊,長得又那麽好看,你真的舍得永遠不見她麽?”


    牆角擺放的兩盆綠植為殿內添了些顏色,寒冬臘月的,到處都枯黃一片,天和地都灰突突的,隻有看到鮮嫩的綠色時,才會覺得眼前一亮。


    簫白澤沉默許久,久到林桑青都想要打哈欠兒了,他倏然抬眸盯著她,眸光冰冷而深邃,“林桑青,你很可怕。”


    林桑青硬生生把這個哈欠咽了回去。


    可怕。


    這輩子她收到過不少以“可”字開頭的詞,她娘說她可恨、她爹說她可愛、溫裕說她可憐,還是頭一次有人用可怕這個詞形容她。


    人都愛把自己往天真了想,林桑青不願承認自己可怕,她不過是個稍微聰明些的市井丫頭,又不是會跳大神的老妖婆,哪裏就可怕了呢。她朝簫白澤和緩微笑,不遮不掩,坦坦蕩蕩道:“我又不求皇上您喜歡,要裝得天真無邪作甚,自然要拿出自己最真實的一麵給您看。何況,真正可怕的是那些麵上笑嘻嘻,背地裏使詭計的人,簡直防不勝防,他們才是可怕的邪魔鬼祟。”


    起身離開床榻,簫白澤負手而立,他的個頭很高,被燈光一拉,顯得更是頎長,“你倒是坦蕩。”聽不出是褒是貶。


    林桑青挑唇深笑,“與其說是坦蕩,倒不如說是有自知之明,我曉得的,皇上您的這雙眼睛能看透所有事情,這宮裏沒有人能瞞住你。”


    簫白澤抬步向外走,走到那兩架顏色庸俗的屏風邊,他停住腳步,回過身意味深長對她道:“林軒生了個好女兒。”


    林桑青報以他一個燦爛的微笑。


    年關就在眼皮子底下,說到便到了,宮裏有許多事情要忙碌,旁的不消說,光是除夕大宴便夠宮人們忙一氣的了。


    加之年後還要張羅祭天這件大事,宮裏的宮女太監們忙得腳不點地,來也匆匆去也匆匆,就差在腳底下安兩個輪子了。


    白瑞於百忙之中問了柳昭儀的意見,柳昭儀倒十分固執,她寧願留在宮裏,被關在弱柳宮一輩子,也不願搬出宮外獨居。許是還在做著複寵的夢吧,她可能覺得隻要留在宮裏,就還有見到簫白澤的機會,隻要能夠見到簫白澤,她便有可能重新獲得恩寵。


    這招行不行得通,全要看簫白澤有沒有對她動過心,如若簫白澤對她一絲一毫的動心都沒有,那柳昭儀八成真要老死在弱柳宮中了。同樣的,若蕭白澤曾經對她動過心,哪怕隻有一絲一毫,她便有可能重新獲得恩寵。


    臘月二十九的傍晚,殘陽西斜,林桑青領著梨奈從弱柳宮門前經過,準備去南麵的宮殿找方禦女,同她說說過年的事情。


    不過是幾天之間,後宮便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原本處在風頭上的弱柳宮已無生氣,路過這裏時,林桑青不經意偏頭朝裏望了一眼,竟看到了有些日子沒見的柳昭儀。縱然家中突生變故,柳昭儀也沒有被擊倒,她仍舊穿著素日裏鍾愛的顏色花俏的衣裳,施施然站在庭院裏的一株山茶花樹下,頭發梳得紋絲不亂,首飾亦戴得齊全。可以隨時見駕。


    “柳姐姐?”駐足停步,林桑青將雙手攏進袖子裏,朝她熱絡笑道:“好生巧的,隨意一掃便看到了你,姐姐怎麽不出來走走,悶在宮裏多無聊。”柳昭儀的臉色頓時變黑,她做作地捂住嘴巴,故意後知後覺道:“哦,妹妹竟然忘了,姐姐如今尚在禁足之中,沒有辦法出來走動。”


    第55章 第五十五章


    隔著朱紅色的大門看著她,眼中的恨意似要把門板戳穿,柳昭儀咬牙切齒道:“你滿意了?我如今一無所有,被困在這座宮殿中進出不得,空掛著昭儀的名頭,所有人都在看我的笑話,她們都在等著我倒下,等著柳家最後一個有身份的活人死去!”


    的確,柳昭儀現在是柳家最後一個有身份的活人,柳安順吊死以後,簫白澤本著禍不及家人的原則,饒恕了柳家一眾老小,但他亦將柳家所有的榮耀都收走了,放眼如今的柳氏一族,除了身為昭儀娘娘的柳姒外,其餘人全部是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平民。


    “姐姐可能不懂一無所有的意思,你如今仍住在繁華的皇宮中,過著錦衣玉食的日子,身邊有十來個宮人伺候,比官家小姐還要富貴。真正一無所有的人連飯都吃不飽,隻能走上街頭乞討。何況,”林桑青冷眼看著她,“你父親會死不應該全怪他自己嗎?若他貪汙受賄的時候手腳幹淨一些,別留下任何線索,又怎會被抓個正著,順藤摸瓜扯出他曾經犯過的所有罪呢。”


    相比林桑青的冷靜,柳昭儀顯得暴躁得多,她很想衝出大門和林桑青理論,那個虎背熊腰的宮女緊緊拽著她,語氣緊張而焦急道:“娘娘您冷靜些,皇上不許您出弱柳宮的門!”柳昭儀咬咬嘴唇,漸漸收斂了脾氣,仍舊拿憤恨的眼神看向林桑青,“我一開始並未想害你,是你先設計陷害我的,林桑青,你敢說那匹山茶花布料不是你故意讓給我的?你和林軒,你們父女倆的心腸都狠如蛇蠍,一個在後宮算計我,一個在前朝算計我父親,如今柳家被你們算計得滿門傾覆,你們的目的終於達成了!”


    捂在袖籠裏的雙手暖烘烘的,微微出了些薄汗,林桑青鬆開扣在一起的手,熱心為柳昭儀分析道:“你遲早會走到這一步的,宮裏不缺美貌的女人,缺的是既美貌又識時務的女人。你依仗父親的權勢在宮中橫行霸道,上至淑妃楊妃,下到方禦女,你都不放在眼底,不知長期以往,因你的囂張跋扈而樹下的死敵有多少。”梨奈及時遞了張手帕過來,她接過手帕擦了擦手心的薄汗,繼續道:“隻要你父親一被革職,你將立馬從雲端上跌落下來,多得是上前踩你一腳的人,何須我再耗費心思算計你。”


    擦完了手,她把手帕別在腰帶上,抬目望著憤憤不平的柳昭儀,“再最後說一次吧,管你是否聽得進去——如若當時你不和我搶,也許穿著那塊山茶花布料去赴宴的人就是我了,柳姐姐,我要感謝你,是你為我擋了一劫。”


    牆角處傳來輕微的聲響,應當是風吹花葉發出來的,林桑青偏頭看了一眼,沒看到什麽。


    柳昭儀怔了一瞬,目光空洞無物,稍許,她再度抬頭狠狠盯著她,麵容有些扭曲,“我有美貌便足夠了,母親說過,女孩子隻要有了姣好的容貌,恩寵和愛慕便會如江水一般滾滾而來。皇上遲早有一日會厭倦你、厭倦淑妃,你們的容貌都不能與我相比。等到皇上厭倦了你們,他一定會想到我的,他會重新給我恩寵!”


    林桑青頓覺哭笑不得——柳昭儀的母親和她有仇吧?為何要從小給孩子灌輸這種理念?有一張美貌的臉是好事,但隻有當擁有與臉蛋相等的才華或智謀時,才能完全發揮美貌的作用。


    “厭倦便厭倦啊,”林桑青揉揉鼻子,滿不在乎道:“我又不指望他給的寵愛過活,作甚要害怕他的厭倦?”


    扭曲的麵容上浮現疑惑,柳昭儀不解問她,“你不愛皇上?那你為何要進宮?”


    林桑青斜眼看她,“你們莫不是看多了結局美好的話本子?皇上是什麽人,是能輕易去愛的嗎?古往今來多少女子魂斷在與帝王的情愛上,那些信誓旦旦說會守護她們一輩子的君王沒幾年就擁了新的佳人在懷中,看也不看她們。柳姐姐,你必須明白一件事——這天底下不存在長情的帝王。”


    發間埋著的珍珠步搖自然垂落,柳昭儀冷眼看著林桑青,不為所動道:“不要把自己說的好像什麽都看得很清楚一樣,林桑青,隻要你進入這後宮,成為他名義上的女人,就一定會愛上他。”收回目光,投向身側因嚴寒而顯得有些頹唐的山茶花,麵上顯露出癡枉的神色,“他是如神祇一般出眾的男子,所有靠近他的人,都會不由自主成為他的信徒。”


    都說少女情懷總是詩,柳昭儀已經過了可以被稱為少女的年紀,她的情懷卻還像詩一般綺麗夢幻。林桑青嘲諷地笑上一笑,“神祇?他並不能護佑我家宅安寧,也不能賜我良人,我何必要信他。”


    與柳昭儀說了這麽會子話,天色又暗上幾分,她今夜不打算在方禦女的宮裏過夜,須得快去快回,等會兒天色完全黑透了便不好走路了。拽拽發怔的梨奈,她道:“走吧梨奈,咱們去找方禦女,別在這兒和少女心泛濫的女人瞎白話了。”梨奈“唔”了一聲,跟著她繼續走,林桑青前行幾步,想了想,還是轉身叮囑柳昭儀,“珍重。”


    誠然,如她之前所言,柳昭儀從雲端上跌落下來之後,多得是上前踩她一腳的人,失去了父親的庇護,以後的日子,她隻能自己往前走了。


    林桑青與梨奈離去後,柳昭儀也進寢宮去了,弱柳宮門前空無一人,唯有陣陣寒風蕭瑟無言。


    白色的弱柳宮牆邊,一高一矮兩道身影駐停良久,風揚起他們的衣裳,吹動他們的發絲紛亂如雪,高的是蕭白澤,矮的是白瑞。


    偷偷抬眼看一下蕭白澤的臉色,白瑞心底咚咚打鼓,大氣都不敢喘一聲。皇上今天難得興致好,本打算去方禦女宮裏吃一盤桂花糖蒸栗粉糕的,誰曾想,路過弱柳宮附近的時候,正好看到林昭儀與柳昭儀打嘴仗。


    他們皇上不知在想什麽,突然停下了腳步,不動聲色地靠在宮牆邊,就這麽聽了起來。這可不是偷聽,而是光明正大的聽,皇上的事,能說偷嗎?


    聽著聽著,皇上的臉色就不大對了,也是,如果你的小妾在私底下說她不愛你,說你是個涼薄的負心漢,你的臉色能好才怪。


    替林桑青吊著一顆心,白瑞拿拂塵給蕭白澤撣撣衣裳上的灰塵,忐忑不安問道:“皇上,還要去方禦女宮裏嗎?”


    風掀起蕭白澤額前的發絲,露出一張陰柔俊美的臉,黑漆漆的眸子眨動幾下,他沿著原路返回,“不去了,回啟明殿。”


    與此同時,寬闊的宮道上,梨奈垂著腦袋跟在林桑青身後。她琢磨了許久,覺得得把方才看到的告訴她家娘娘。怕等下要說出口的話會嚇著她家娘娘,梨奈盡量讓語氣活潑些,“娘娘,我方才好像看到皇上了……”還是很沉重啊。


    猛地停下腳步,林桑青回身驚訝道:“啊?”顯然是被嚇到了。


    梨奈甩甩袖子,又猶豫又不安道:“也不知是不是他,隻看到牆角那裏有花青色的衣裳閃了一下,娘娘您要曉得,這宮裏除了咱們皇上,可沒人敢穿花青色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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