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從進殿開始,楓櫟便沒有說話,她是個守規矩的人,曉得在這種場合下宮人最好少言語。但眼見琴兒絲毫不收斂,反而變本加厲的往林桑青身上潑髒水,她再也忍不下去了,“琴兒姑娘是否忘了一件事?”楓櫟溫柔似水的聲音在殿中響起,“是你口口聲聲說你家娘娘是冤枉的,也是你先要找人來對質的,我們家娘娘從未主動要求過什麽。怎麽現在狀況一不利於你,你便開始信口胡咧咧,把髒水隨意往我家娘娘身上潑了?”


    林桑青附和的點點頭,表示楓櫟說得對。


    琴兒的眼底有惱火在醞釀,被寧妃冷冷瞥一眼,她懼怕的低下頭,眼底的怒火轉瞬間消失不見。


    “琴兒,怎麽回事?”寧妃用冰冷而懷疑的眼神看著她,“本宮從未吩咐你去修剪線頭啊?”


    安雅沒有理會殿中的風向變故,抬手往廣袖裏掏了掏,她掏出一隻成色頗好的翠玉手鐲。把翠玉手鐲放置在麵前的地麵上,她把知道的事情據實告知,“琴兒姐姐還給了我一隻手鐲,說是若有人問起那日碰到了什麽人,隻需說梨奈便成,萬萬不能說她。琴兒姐姐還說,若她的目的達成,那麽之後她還會送我一些值錢的物件作為感謝金。”


    看到地上的翠玉手鐲,寧妃再難掩飾眸中的震驚之色,她“噌”的一聲從椅子上彈起來,指尖顫抖的指向那隻翠玉手鐲,“琴兒!這不是本宮上次賞賜給你的翠玉鐲嗎!”


    自家主子都出來指認了,琴兒無法再反駁,她對自家主子硬氣不起來,囁嚅幾句,不曉得如何去解釋,她幹脆自暴自棄,把滿腔的怒火都發到安雅身上,“安雅!你這個背信棄義的小人,你之前明明答應過幫我的!”


    安雅沉著冷靜道:“琴兒姐姐,安雅能夠在宮裏平安度過五個年頭,靠的並非全是謹慎謙虛的為人,還有一顆不被任何錢財收買的良心。安雅隻說實話、做實事,你給的錢財再多,我也不會做違背良心的事情。”


    這番話說得很好,林桑青不由得對這個宮女生出敬佩之意,她用讚許的眼神看向她,卻突然發現這個宮女坦然的麵色之下似乎藏著些許戰戰兢兢,每說一句話,她的眼神都會不自覺瞥向蕭白澤,似乎在觀察他的臉色。


    奇怪,林桑青抬手摩挲光滑的下巴——安雅作甚頻頻偷看蕭白澤的臉色?


    自己宮裏的人做出這種令人所不齒的事情,寧妃實覺顏麵無存,她重重歎息一聲,坐回到椅子上,扶著額頭恨鐵不成鋼道:“琴兒,你在本宮身邊已有三年了,做事情一直穩妥有加,本宮早已將你當做自己的姐妹來對待,到底為何你要做出今日這番錯事?”


    眼眶裏很快湧出兩汪眼淚,琴兒拖著濃重的哭腔道:“娘娘!您是最先進宮的,您陪伴皇上的年頭最久,做的事情也最多,淑妃娘娘倒也罷了,她有太後撐腰,咱們比不過她,活該被她騎在身底下欺負,可宸妃這個進宮還未到一年的人憑什麽也要騎在您頭上,分走原本屬於您的本就不多的寵愛?奴婢替您不值啊!”


    眼淚順著紅潤的麵頰流淌下來,她膝行至寧妃腿邊,跪地不甘哭泣道:“您處處讓著宸妃,時時刻刻為她著想,就連本不該承擔的罪責都承擔在自己身上,她可曾有念過您的好?奴婢不想再看到您對著窗子發呆的落魄模樣了!奴婢想著,也許除掉宸妃,就能把屬於您的寵愛爭回來,隻要除掉宸妃,皇上一定會經常到蒔微宮來的。”


    第93章 第九十三章


    琴兒哭得動情,寧妃的鼻子也開始發酸,偏過身子不看琴兒,她閉著眼睛道:“本宮遵從自己的內心做事情,何必要讓別人念著我的好,隻求問心無愧便是了!”眼角滲出兩抹水痕,語氣裏的失望重得像是要飄出來,她加重語氣道:“琴兒,你糊塗!”


    琴兒眨眨濕潤的眼睛,固執己見道:“奴婢是糊塗,娘娘您若是能陪著我一起糊塗,如今也不至於被後起之秀踩在腳底下,一個月都見不到皇上一麵。”曉得事情敗露後自己無法活命,琴兒抬袖擦一擦眼淚,跪直身子對太後道:“此事與我家娘娘無關,一人做事一人當,太後若要責罰,便請責罰奴婢一人吧。”


    “哼。”太後一直悶不做聲,隻專心的聽殿中諸人說話,見四周靜下來,太後冷冷哼一聲,鳳眸中露出一抹不屑之色,“好個賊喊捉賊,若非這個叫安雅的宮女深明大義,不與你同流合汙,宸妃今日豈不是在栽在你的陰險毒計之下?哀家年紀是大了,可還沒大到神思恍惚的地步,看來我這把老骨頭不出手過問後宮之事是不行了。巫安,”她喚來巫安姑姑,“去傳哀家的命令,即刻起將這個叫琴兒的宮女帶入內廷司,再吩咐內廷司典司長對她多加照顧,讓她曉得在宮裏耍手段的後果。哀家覺得,是該好生敲打敲打這些不安分守己的宮人了。”


    巫安領了命令,招手叫來永寧宮裏的太監,即刻將琴兒扭送到內廷司去。


    沒有明顯證據表示這件事與寧妃有關,她更像是被手底下野心勃勃的宮女拖累的受害者,太後縱然再不喜歡她,也不好強行往她身上安罪名。


    說到底,這次事件的真正受害者是寧妃,經此一事,太後對她的好感度會變得更低,她又失去了一位忠心耿耿的左膀右臂,與她相比,林桑青受的那點兒冤枉根本算不了什麽。


    殿中恢複平靜之後,那個叫安雅的宮女向著太後和皇上所在的位置盈盈拜倒,目光平視前方,恭謹有禮道:“不知皇上太後可還有事情要詢問,如若沒有事情奴婢便先回內廷司了,奴婢過來之前,典司長大人安排了一些事情,奴婢要趕緊回去把事情做完。”


    一雙盛了九天浩瀚星河的眼眸輕輕眨動,蕭白澤垂眸輕瞥安雅兩眼,語氣和緩道:“回去吧,你做得很好,宮裏就需要你這樣的人。”


    眉心快速聳動兩下,安雅道了一句“是”,揉著跪麻的膝蓋退下了。


    說了這麽久的話,情緒又大起大落,太後的身子吃不消了。安雅離去後,她吩咐殿內諸人各自散去,也帶著滿臉的倦容返回內殿。


    這次的闔宮覲見在有驚無險中“安然”度過。


    領著梨奈從永寧宮出來,林桑青本打算回繁光宮去補覺,但心底有一個大大的疑問懸掛著,這個疑問要是不解開,估摸不消說今天了,明天她都不見得能睡著。


    某位風華絕代的帝王之才正好走在她身後,白瑞正和他說著什麽,他的麵色稍顯凝重。


    唇角掛起一抹虛偽的微笑,林桑青撇下楓櫟,主動上前邀請蕭白澤,“皇上日安。您看初春的日頭多麽好,空氣也清新,古人說‘莫負好時光’,當下便是好時光,不若,不若咱們一起走走吧?”


    那張放大的姣好容顏猛地出現在臉前,讓人不由得心神動搖,“叮”,心底某個地方響了一聲,蕭白澤不假思索道:“好。”


    答應下來之後才意識到自己說了什麽。


    半刻鍾後,風滿宮廷,林桑青與蕭白澤並肩站在皇宮最外沿的城牆之上,一壁沐浴著上午的和煦日光,一壁欣賞城下的盛世之景。


    宮妃是不可以到皇宮最外沿的城牆上來的,隻有在皇上的陪同下才可以。這是林桑青入宮後第一次看到人煙密布的城鎮,城鎮上的一切她都覺得陌生,心底生出一種恍如隔世的感覺,很是讓人唏噓不已。


    城牆之下是乾朝的大好河山,一座座造型典雅的樓閣如棋子散落在城中,排列得整齊而細密,屋頂的瓦大多是磚紅色的,偶爾也有幾家用灰青色的屋頂瓦,那麽那幾家的房屋也定然和周邊不同,充滿了江南水鄉的溫柔情調。


    從這裏可以看得到熙攘熱鬧的街道,民眾們身著五顏六色的衣裳在城中行走,神情各不相同,手裏拿的東西也不相同,但有一樣相同——他們都不穿明黃色的衣裳。


    畢竟,這個色兒是帝王家專屬的。


    林桑青仔細找了找,試圖找到她家所在的位置,然平陽城太大了,人流量又多,她找了半天啥也沒找到。


    轉念一想,找到了又怎樣呢,爹已經死了,現在那個家裏沒有任何值得她牽掛的人,那麽,那個家也就不值得她牽掛了。


    目視著城下的山河,林桑青懶懶散散靠著木頭闌幹,想到方才在永寧宮裏蕭白澤和安雅若有若無的眼神交流,她稍稍抬眸望向蕭白澤,眼角帶笑道:“皇上怎麽會知道突破點在安雅身上,又怎會未卜先知,提前預料到今天會發生什麽事情,早早就做好了打算?”


    蕭白澤無動於衷的回望她,眸光坦然道:“你在說什麽,為何朕聽不懂?”


    柔軟的裙角被午間的風吹得緩緩飄起,眼角的笑意沒有消失,林桑青故意陰陽怪氣道:“好生巧的,皇上偏巧在臣妾蒙冤的時刻出現,不知您是想來見證什麽,還是當真來看望太後。”裙角飛揚成一麵彩色的旗幟,她恐裙角再飛下去會走光,不急不躁抬手壓了壓,繼續道:“與其說安雅在良心的驅使下將琴兒供出來,倒不如說她是受了某些人的威脅,不得不將琴兒供出來。”斜著眼睛打量蕭白澤的神色,她試探著問道:“我看她好像很是懼怕你的樣子,說話的時候眼角餘光總是不經意瞥向你,皇上你說,安雅在害怕什麽?”


    弦月眉綿綿展開,好似敷了脂粉一般的白皙容顏上綻放一抹微笑,蕭白澤負手望著城樓下的喧囂鬧市,眼底有無奈和感慨冉冉升起。


    無論是昭陽還是林桑青,這份聰明勁始終未變,她總是能在細微之處發現別人看不到的東西。


    的確,安雅之所以會痛快的供出琴兒,其中一大部分來自於他這個一國之君的威脅。


    舉行祭天儀式那日,淑妃擰著眉頭告訴他,有人往她穿的華服裏麵放了斷針,她沒提前發現這枚斷針,導致後背和指頭都被劃傷了。蕭白澤雖與淑妃不親近,卻也曉得他這個平白得來的表妹不會用苦肉計陷害他人,她將自己的千金之軀看得比什麽都重要,有時臉上起了個紅點子她都要惱上三日,更別提用針劃傷自己來陷害他人了。


    他當時便曉得這件事不對勁,反轉思維想了想,往淑妃要穿的衣裳裏放斷針的人肯定不單單是想劃傷淑妃,他/她還有其他的打算,譬如,以這件事為契機,設計陷害某些無辜的人。他又想了想,近來誰的風頭最盛,最惹人眼紅——估摸是頻頻被人陷害,進過冷宮又差點兒進刑場,結果卻讓他捧上宸妃之位的林桑青了。


    他早料到會有這麽一日,是以早在幾天之前他便讓白瑞找到了那日送衣裳去淑華宮的宮女,他左不過板著臉問了她幾句話,這個叫安雅的宮女心態便崩了,她一五一十交代了事情的前因後果,並把琴兒送給她的翠玉手鐲交了出來。


    聽到梨奈這倆字他便知自己猜對了——可不就是宸妃身邊的圓臉小丫頭嗎,他吩咐安雅莫要打草驚蛇,若他日有人請她去證明什麽,她要如實回答,不得胡編亂造,否則他不單要她的性命,還會要她遠在博州的父母親的性命。


    安雅哭著答應了。


    身為帝王,這點兒脅迫人的手段都沒有,他還坐擁什麽天下。


    木頭做的闌幹被太陽曬得煞是溫暖,林桑青輕輕撫摸著闌幹,一壁感受著指尖傳來的溫暖觸感,一壁偷偷看著身邊這個男子露出的令人賞心悅目的淺淡笑容。


    蕭白澤雖然沒有說話,但她可以篤定,安雅之所以會站出來憑著良心說話,這裏頭肯定少不了他的威脅。


    她十分走心的稱讚他,“皇上果真聰慧,單憑一些風吹草動就能知道後續會發生什麽事情,並先一步做好了打算,臣妾這次真的心服口服、五體投地。”


    她這次真的大意了,隻以為華服裏的斷針是淑妃自己藏進去的,目的是陷害一直不喜歡的寧妃,她沒有往自己身上想。若不是蕭白澤提前做好準備,讓關鍵人物安雅棄暗投明,估摸現在她不會站在城樓上看風景,陰暗潮濕的地牢倒是蠻適合她的。


    蕭白澤挑起唇角,漫不經心一般,語氣平淡道:“偶爾聽你真心實意地說一些拍馬屁的話,也挺好的。”


    林桑青一笑置之。雙手搭在闌幹上,她眨眨杏仁一樣的眼珠子,壓低聲音道:“昨夜我想了很多。”側身看著蕭白澤,她誠懇道:“蕭白澤,我該說一句對不起的。雖然不記得過去的事情了,但你身上的毒是我下的,這一點無法更改。我還吞食了唯一的一枚解藥,致使你被痛苦折磨這麽多年。為了贖罪,以後你喝再多血我也不會埋怨,我將胳膊伸出去,隨你取多少血。”收回放在蕭白澤身上的視線,她碎碎念叨道:“貌似現在我能做的,好像隻有這一件事了。”


    林桑青昨夜認真想過了,雖然說她不是真正的林小姐,隻不過是個誤入殼子的尋常女子,但既然她承了林小姐的身份和軀殼,便要將她曾經犯下的錯誤一起承擔起來。


    她雖然不是什麽大義淩然之人,卻也不是光顧著享受榮華富貴而不承擔責任的卑鄙之人。


    第94章 第九十四章


    聽完林桑青說的話,蕭白澤怔了許久。


    他認識的昭陽從來不會主動承認錯誤,更不知“恕罪”這兩個字怎麽寫,她總是我行我素,做事情從來不考慮後果,更不曉得替別人考慮,她仗著自己是周朝唯一的長公主,態度囂張跋扈到令人皺眉。


    他以為此生都等不來她一句抱歉的話,卻不曾想,在他二十四歲這年,在這個早春氣息濃鬱的正午,他等到了她親口說出的“對不起”三個字。


    心底有重重疊疊的波瀾起伏不休,他咳嗽一聲,壓製住心底的波瀾起伏,故作平靜道:“不必了,宮裏的血燕窩挺貴的,要是喝多了你身上的血,我不知要送多少血燕窩給你吃,這是一筆大開銷。”


    噗,她還沒說自己的血金貴呢,他倒先考慮起買血燕窩的開銷了。林桑青抵唇輕笑一聲,試探著喚他,“簫白澤。”


    蕭白澤低頭看她,“很久沒人這樣喚我了。”


    是啊,他是皇帝,無論在宮內還是在宮外,誰也不敢直呼他的名諱。


    但想來在他坐上皇位之前,一定有很多人直呼他的姓名,包括昭陽長公主。


    “你看到外麵的城鎮了嗎?”林桑青指著魚鱗一般的房子對他道:“或許,當年這些城鎮都在周朝的管轄之下,他們姓周。但如今江山已改,周朝不複存在,它被曆史的洪流帶進了看不見的深淵之中,這些城鎮便也更改了姓氏,隨著你所建立的乾朝而改姓乾。”抬起頭,她深深凝視蕭白澤,“朝代都已經更迭了,活著的人更是應該學會變通,人貴在能夠向前看,不總囿於過去。我不記得那段過去正好,忘了便忘了吧,我很是珍惜如今做林桑青的日子,做公主和做官家小姐其實沒有區別,都有寵愛我的爹娘,都有一堆談得來的朋友。蕭白澤,人要學會知足,不是嗎?”


    蕭白澤沉默不語,不知在思考什麽,她扶著闌幹徐徐道:“以後你就把我當做林桑青吧,周朝的長公主昭陽已經死了,大家都知道的,她死在皇城兵變那日,和她的父皇母妃一起,變成了綺月台下的一縷亡魂。”頓一頓,她打量著蕭白澤的臉色,厚著臉皮道:“話雖這樣說,但我希望你還是像對昭陽那樣對我,這座宮城太深,我一個人很難走到最後,有你這個乾朝身份最尊貴的人扶持便完全不同了,也許一路搖搖晃晃,我可以勉強走下去。”


    她這個請求其實過分了,既然都說了讓蕭白澤把她當成林桑青,那麽她便不該奢求蕭白澤像對待昭陽那樣對待她。


    但,她真真切切需要蕭白澤的幫助。


    淡淡的龍涎香味從蕭白澤身上散發出來,和緩的清風一吹,龍涎香的香氣與春日的百花香融合在一起,令人聞之欲醉。蕭白澤斜眼將她望著,“你的要求怎麽這樣多?”


    看樣子是同意了。


    心情霎時間變得很輕鬆,林桑青撇撇嘴,故意拿老一套來威脅他,“皇上可以不答應的,大不了我從這兒跳下去唄,反正以後的路也是難走,倒不如一死了之。”說罷她撩起柔軟的裙角,作勢要爬到闌幹上去坐著。


    蕭白澤沒有阻攔她,他維持著如常的神色,抱著手臂閑閑看她,泰然自若道:“跳吧。你前腳跳下去,後腳我便下令撤了林軒的官職,再將他們一家都投入大牢,等到秋後天氣涼快,我會找個好日子送他們上路陪你。”


    林桑青接著撇嘴,有恃無恐道:“那時我都死了,還怕這些事情做什麽,他們來陪我正好,一個人上路到底孤單,一家人齊齊整整的才好嘛。”


    城樓的高度並不高,從這兒摔下去頂多斷一條腿,不會死人的,但林桑青打小就有些恐高,要她站在高處不動彈還行,若是真讓她爬到闌幹上坐著,估摸她會嚇得腿軟。


    蕭白澤知道林桑青有恐高的毛病,是以他篤定她不敢爬上闌幹,但人有時候就是活在驚嚇中才能體味到刺激的滋味,深吸一口氣,林桑青扶著闌幹跳起來,兩條短腿一倒騰,下一瞬,她便已坐在了闌幹之上。


    後背是乾朝的千頃河山,麵前是乾朝的英俊帝王,她不敢回頭看背後的千頃河山,但她敢看麵前的英俊帝王。眯著眼睛笑得賊兮兮的,她威脅蕭白澤道:“我真跳啦,你要不要幫我數幾個數字?”


    晃悠著雙腿,她自己先開始數了,“一……二……”


    還沒有數到三,蕭白澤擰著眉頭重重喚她,“林桑青!”隱隱有慍惱之意在醞釀。


    見蕭白澤似乎真的生氣了,林桑青眯眼看著他,嗟著牙花子嘻嘻哈哈道:“哈哈哈,你還真的生氣了,脾氣就不能收斂一些麽?魏先生說了,你身子不好不能動怒的……”“咯吱,咯吱,咯吱……”許是她近來飯量好的緣故,體重也跟著漲了上去,屁股底下的木頭闌幹被她坐得咯吱咯吱響,像是承受不住重量要斷裂一般,她將要說出口的話被這突如其來的咯吱聲嚇沒了。


    心髒的跳動隨著木頭的咯吱咯吱聲變快,眼角餘光不經意瞥到背後的河山,林桑青突然意識到自己在做一件很危險的事情,嗓子眼也開始發緊,她想跳下來,雙腿不知什麽時候變得軟踏踏的,渾身的力氣也因驚恐而被抽幹。


    不作死就不會死,明知自個兒恐高還要爬到闌幹上坐著,這不是茅坑裏打燈籠嗎?


    靠自己是沒有辦法下來了,林桑青抖抖索索坐在闌幹上,臉上的狡黠笑意被驚恐取代,眼眶霎時布滿水霧,她拖著鼻音欲哭無淚道:“嗚嗚嗚蕭白澤,你快救救我吧嗚嗚嗚……”


    原以為蕭白澤會嘲笑她一番再救她下來,畢竟這人有很重的惡趣味,曾經有送一筐橘子給她吃的前科。


    卻不曾想,這個時候的他很像位正人君子,臉上醞釀的惱意消失不見,蕭白澤向她張開懷抱,和風朗日兩相宜,從他唇角微微挑起的麵容上隱約能看到一抹寵溺。


    林桑青迎著日光投入這個溫暖而帶有香氣的懷抱,不知怎麽的,心底有個地方霎時變得很柔軟,軟得她眼睛發澀。


    熙攘熱鬧的長街上,某位頭戴羽毛的公子哥站在賣香包的攤子前,抬頭怔怔看向皇宮最外沿的城樓,秀氣有餘威武不足的麵容上堆滿難過。


    與他一道出來的另一位世家公子哥推一推他,“嗨,溫公子,你看什麽呢,這個香包你到底要不要買?”


    收回視線,溫裕歎了一口氣,遲疑不定道:“我好像,好像看到青青了。”


    這位世家公子哥剛和溫裕廝混到一起,是以並不知他曾有位叫林桑青的跨越性別的好友,笑嗬嗬拍拍他的肩膀,世家公子哥猥瑣笑道:“什麽青青藍藍紫紫的,趕緊把香包買了,咱們去花韻樓找姑娘們喝酒去,聽聞花韻樓昨兒個剛來了位小娘子,那身材,那叫一個玲瓏……”


    緩緩放下香包,溫裕惆悵道:“我……不去了,眼看著要到清明了,青青她娘她姐又那個德行,肯定無人去她墳前祭掃。她在這世上唯有我一個朋友,若是連我也不去為她祭掃,那她豈不是太慘了。”


    甩手將香包扔回攤子上,他轉身瀟灑道:“買什麽香包,走,買紙錢去。”


    世家公子哥撓撓頭,懵了。


    隔日,驟雨打枯枝,清水入淺池,乾曆五年的第一場春雨在雷聲中綿綿而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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