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解決了永寧侯府之事,我就離開。”小寒道。


    耿江天看了她一眼,叮囑她小心行事,方退了出去。


    小寒回到侯府客院,崔嬤嬤見她回來,笑道:“你可回來了,舅爺來了,正在三爺屋裏,舅爺想見見你呢。”


    小寒有些詫異,問:“舅爺為何要見我?”


    崔嬤嬤壓低了聲音,道:“舅爺此次上京,本是想讓三爺相看的。不過,三爺如今一門心思都在科舉治學之上,停止了相看了。舅爺見你,該是你的機會!”


    既然三爺短時內不打算相看成親,小寒的地位便截然不同了。在崔嬤嬤看來,側妃之位是必然了。若是誕下小少爺,說不準正妃都有可能!


    小寒聞言,心裏卻生出些忐忑來。


    在盛和光心目裏,崔家舅舅才是類似父親兄長的存在。他教導盛和光,把崔家偌大的家業給了盛和光。說起來,浮香堂還是崔家舅舅的。也不知道他知曉盛和光把浮香堂給了自己,心裏會怎麽想。


    小寒理了理衣裳,邁步進去。


    崔九思早就想見厲小寒,無奈通州港口上出了問題,他不得不前去處理。待處理完畢之時,卻收到盛和光的來信,說自己可以走路了,並且先不必相看其他女子,婚事延後。再仔細一問,連浮香堂都記到了厲小寒的名下。


    事情進展到如此地步,崔九思立即便從通州港口回京,要見一見厲小寒。


    事到如今,厲小寒是不是真的師從厲丹溪,已經不太重要了。重要的是,她確確實實治好了盛和光,是盛和光的救命恩人。


    “救命之恩,自當湧泉相報。”崔九思對盛和光道,“但是,若是有人挾恩情求報答,卻又是另一回事。你自己心裏,得掂量清楚。錢財之物,多給無妨。家宅後院,卻是不可輕易承諾。家族的興旺,或者敗落,與後宅女子的身份、胸襟、氣度和見識也是分不開的。”


    崔九思心中有些擔心盛和光受了美人的誘惑。


    盛和光笑道:“舅舅你見一見她,就知道她是怎樣的人了。”說著,他歎了一口氣,“就算到如今,她也隻想著拿回身契、離開京城,雲遊四海。浮香堂是我給她的,不再相看其他女子也是我自己的決定。”


    崔九思看著一貫沉穩淡漠甚至有些陰冷狠厲的侄兒露出這般溫和的笑容,心中更是警鈴大作。盛和光如今模樣,與自己長姐陷入對盛王爺的迷戀之時,甚是相像。


    長姐偶遇盛王爺,傾心不已,不顧家中父母長輩的反對,毅然遠嫁西安,帶了傾城的嫁妝。結果,一腔真情錯付,鬱鬱而終,唯一的孩兒也飽受折磨。男歡女愛,若是一著不慎,那便是毀人性命。大約因為長姐的愛情太過慘烈,崔九思對於情愛之事,看得極淡。雖已年過三十,卻未曾娶妻生子。


    他肅了臉色,等著小寒進來。


    小寒入內,向崔九思行了禮。崔九思一打量,就先皺了眉。這女子確實顏色極好,身段窈窕,就怕枕邊風吹起來厲害。


    崔九思也不與她寒暄,單刀直入,問:“聽說你認得厲丹溪?你當日見她時,她是何種模樣?”


    小寒抬頭,就見內室裏站著一人,年三十有餘,一臉絡腮胡,膚色黝黑,身材魁梧,一雙細長的眼睛,精光湛湛。


    聽到他這麽問自己,此人大約見過師父。


    小寒想了想,道:“當時,厲神醫受傷,就在我家中院子靜養。媽媽恰好派了我前去侍奉。厲神醫看起來三十歲左右,一身素衣,甚是貌美。”


    崔九思聽著直皺眉,厲丹溪名聲在外,大多數人都以為那是一個老嫗,極少有人知道她不過三十餘歲。厲氏能準確說出這個信息,恐怕確實見過厲丹溪。他又問:“她為何教你醫術?”


    盛和光本想打斷舅舅的話,不要讓他為難小寒。但是,崔九思問的問題,也是盛和光一直還在尋找答案的問題,他不由得看向小寒,觀察她的表情神色,想從中看出一些端倪來。


    然而,小寒隻是微微一笑,道:“這大約是緣分?我也不知她為何願意教我。她說了想教我一些醫術,我就認真地跟著學了。”


    小寒心想,反正這事情沒辦法驗證,隨便她怎麽說。崔九思就算見過師父,也斷然挑不出什麽錯來。


    崔九思知道這事情問不出答案,也就不再問,轉而問道:“你可還有其他親人?”若真是揚州瘦馬,無父無母,血緣親戚不知身在何處,倒是純粹些。最怕還有其他隱情的,待這女子掌握了內宅,昔日的親人就上門來添亂添堵。


    若說前兩句小寒是出於心虛和禮貌而回答,等到崔九思問第三個問題的時候,小寒不由得看向了盛和光。那一雙大眼睛似乎在問:“這是在審訊我嗎?”


    盛和光也覺得舅舅有些過了,當下輕咳一聲,道:“舅舅。”


    崔九思看了一眼盛和光,顯然,侄兒示意自己不要再這般問下去。崔九思到底是商人出身,一張麵皮轉換得極快,當下道:“厲姑娘,方才唐突了。我是崔九思,我少年時曾受厲神醫的恩惠,一直想找到她。聽說你曾經見過她,心下著急,多問了幾個問題。”


    “不礙事。”受師父恩惠的人,實在太多了。


    崔九思問道:“你可知道厲神醫身在何處?”


    “並不曾知曉,她離開後,我們就再無聯係。”


    崔九思露出些微微失望的神色,旋即又問:“你對和光有救命之恩。我崔家不敢說富可敵國,卻也是殷實人家。除了浮香堂,你可還有什麽想要的?”


    小寒不由得咋舌,若說崔家隻是殷實人家,這天下也沒有幾乎人家敢說自己是豪富之家了。她搖頭,道:“浮香堂已經足夠了。”


    盛和光前世裏對她是救命的恩情,完全足夠了。


    崔九思又問:“既然錢財足夠了,可還有其他什麽事情,需要我們崔家幫忙呢?聽說你打小就和兄長失散了,對於你的兄長,你可還記得什麽?崔家商鋪遍布天下,尋人要容易得多。”


    這恰也是盛和光關心的問題,小瘦馬似乎對於兄長有極深的執念。


    小寒搖頭,道:“我已經記不清楚兄長的模樣了,也不知道自己家在何處。多謝崔九爺關心。”


    崔九思看著柔順而又無所欲求的小寒,越發覺得此事棘手。偏偏盛和光此時剛剛從這女子身上懂得了男女之事,隻怕還稀罕著,一時半會倒是不好反對。來日方長,且叫人留意著,若有不對勁的地方,盡早處理便是。


    盛和光看著小寒微垂的眼瞼,微微顫抖的睫毛,心裏卻有些不快。小瘦馬分明對李夜簫極其在意,先前為了李夜簫是不是公主男寵與他置氣,如今還認了兄妹。小瘦馬有著不曾對他言說的秘密。


    可是,到底是在舅舅麵前,既然自己立定主意,不相看女子了,那就得給小瘦馬留些顏麵。於是,盛和光笑道:“舅舅,您不是說帶了些好東西來,怎麽隻記得問話?”


    崔九思看了一眼侄兒,從袖中取出一個錦盒來,遞給小寒:“這是頭一次見麵,準備了些小玩意兒,你看看,可還喜歡。”


    小寒收下了,忙行禮致謝。錦盒精致小巧,小寒打開來,裏頭放著兩個玻璃瓶,散發著芬芳的香氣。“大馬士革的玫瑰水!”


    小寒不由得驚呼一聲,道:“九爺,這太過貴重了。”


    崔九思淡笑道:“你精通製香,這大馬士革玫瑰水可是難得的好香,許多香料都可混合使用。我隻盼著你再研究出些新品種,叫浮香堂的生意更好。”


    小寒不由得又抬眼去看盛和光,盛和光麵帶微笑,道:“既然是舅舅給你的,你收著便是。這可是千金難求的。”


    小寒這才將錦盒收了起來。


    待小寒出去了,崔九思看著盛和光,打趣道:“你倒是怕我吃了她不成?舅舅多問幾句話都不行?”


    盛和光笑道:“舅舅,我知道您是好意。可是,我同她相處這麽久,知道她性情單純,行事磊落。我是擔心她直接反問舅舅,為何這麽多問題,到時候舅舅可不好下台了。”當然,舅舅的樣子,太像江湖人士,尤其那一大把絡腮胡子,他可怕會嚇到小瘦馬。隻不過,這個就不告訴舅舅了。


    舅甥倆亦親亦友,說氣話來甚是隨意。


    崔九思哈哈大笑,道:“既然你主意已定,這後宅之事就暫且如此吧。”說罷,頓了一下,收斂了笑意,壓低了聲音,道,“聖上近來身體越發糟糕,想來很快就會冊立儲君了。最近行事,更要謹慎。”


    盛和光麵色凝重。兩人又密談許久,崔九思方離開。


    盛和光送了崔九思到門口,此刻已是傍晚時分,天光昏暗,下起了雪。他信步走到小寒的屋裏,廊下並無侍奉的丫鬟,無人為他通傳,想來天氣嚴寒,都在室內。


    他敲了敲門,屋裏揚起她輕快柔軟的聲音:“誰呀?來了。”


    這是盛和光頭一次去找一個女孩兒,還敲門等候,忽覺得新鮮。門“吱呀”一聲開了,裏頭露出一張芙蓉麵來,小寒麵帶訝異之色,道:“三爺,你怎麽來了?”


    盛和光聽著這嬌軟的聲音,忽而心中一動,微微靠近她的耳側,低聲道:“小娘子,我來看你了。我冒雪前來,敲門許久,你都不應,可是生氣了?”


    小寒一頭霧水,仰頭看他,呆呆地問道:“三爺,你不是才敲了兩下門麽?”


    盛和光一個閃身入內,一手反手扣上門,一手摟著她的腰,將她困在大門與自己的雙臂之下。氣氛陡然曖昧起來,小寒櫻唇微動,還未說話,盛和光就低頭親了親她的耳垂,道:“方才舅舅是太緊張我了,才會多問了些問題,你可不要生氣。也是我思慮不周,沒想到他有這麽多顧慮。你若是氣不過,就打我。不許不給我吃好吃的,也不許讓我在外頭吹冷風。”


    小寒這才知道盛和光為何而來。當時,被崔九思問問題時,她心裏有忐忑,也有惱怒。不過,待從裏頭出來,她也有些明白過來。盛和光如今婚事未成,身邊隻有自己,又是他的救命恩人,崔九思難免就會關注。


    小寒水盈盈的大眼睛打量著盛和光,笑道:“我生氣了,可是,我何時不給你吃好吃的,又何時讓你在外頭吹冷風了?


    盛和光故作委屈,道:“你多久沒給我下廚了?那一回,我承認,我語氣太重了。你卻記仇到今天,連著得了浮香堂,都不肯給我下廚。我想喝你煮的湯了。”


    小寒一怔,方知盛和光說的是,他曾說李夜簫是公主男寵之事。小寒一想,發現確實如此,打那以後,兩人鬧別扭,自己便再也沒有下廚。


    小寒不由得哼了一聲,道:“我還以為三爺早就忘記了呢。”


    盛和光看她佯怒的模樣,道:“都說了,你若氣不過,就打我。打完了,明天讓我有好吃的。”


    這模樣,死皮賴臉的,小寒一張臉繃不住,一雙大眼似笑非笑地看著他,道:“打你我手還會疼。三爺您說這可該怎麽辦呢?”


    盛和光故作沉思,半晌方道:“既然如此,那便懲罰我來伺候小娘子,為夫定叫小娘子開心。”


    小寒看著他幽深如墨的雙眸,心中警鈴大作,道:“三爺,該用晚膳了……”


    盛和光一笑,道:“小娘子怎的這般見外,該喊我夫君才是。”


    “三爺……”小寒一聲驚呼,身子被壓在門上,盛和光置於她纖細腰肢之上的大掌宛如火炭,烤得她渾身炙熱。她一句話未曾說完,盛和光就覆了下來。


    “叫夫君。”


    任是外頭風雪飛揚,屋裏卻是春滿繡榻。


    卻說耿江天監視秦麗卿與陳嬤嬤,十餘日來都看不到任何異常。


    秦麗卿寡居之人,甚少出門,偶爾出門乃是看些胭脂水粉、綾羅綢緞,還有每逢初一十五便到京城近郊的白馬寺吃齋念經,與京城裏頭一般貴婦無異。


    陳嬤嬤雙目失明,更是深居簡出,十餘日來竟未離開林府半步,私下也未曾見她與何人往來,便是同府中的仆人,都無甚親近之人。


    越是如此,耿江天越發覺得事情確有蹊蹺。這般刻意地不與人往來,不留痕跡,就是為了避免露出馬腳。可是,做得太過刻意,似耿江天這般有經驗的人就能察覺到裏頭的不尋常了。


    這一夜,臘月初一,秦麗卿念佛吃齋完畢後,天色已晚,便留宿在白馬寺。耿江天耐著性子,守了一夜,卻毫無動靜。


    第二日一早,秦麗卿打扮妥當,便登車回城。


    耿江天望著她遠去的馬車,有些出神。卻是身後忽而傳來馬蹄聲:“讓讓!快讓開!”


    耿江天忙避讓到一旁,就看到永寧侯在幾個侍從的簇擁之下,騎馬下山。膘肥馬壯,俱是是難得的好馬。永寧侯年屆不惑,樣貌俊朗,又身居高位,長年習武,帶有上位者的威勢,風度甚佳。


    耿江天心下一動,便去打聽永寧侯來此的原因。送客的小沙彌不疑有他,一五一十地說了。據說永寧侯早年在關外,殺人無數。為減罪孽,保佑子孫,他隻要得空,初一十五也會到白馬寺來吃齋念經。


    耿江天在山上潛伏下來,到了夜裏,他看準秦麗卿此前居住的屋子無人,潛了進去。


    屋內靜悄悄的,因是禪房,裝飾簡單,耿江天環視四周,隻得一處靠牆的書櫃,上頭放置著好些書冊。他走上前去,仔細撫過書櫃的四周,果然在最底部抽屜裏找到一處暗格,打開暗格,裏頭有一個機關。耿江天一轉動,書櫃緩緩移開,後頭是一扇門,黑魆魆的。


    耿江天待眼睛適應了黑暗,側耳聽了片刻,方悄聲走了進去。這是一間密室,放置著一榻一桌,竟還有個春凳,上頭搭著一張錦被,迤邐而下,在地板上鋪陳開來。密室中還有一股香甜之氣。此處想來就是秦麗卿私會情人之處。


    他在屋中巡視片刻,看到有一處小門,往地下而去。他縱身跳了進去,順著地道往前走。沒多久,就到了盡頭,隱隱約約聽到說話的聲音。耿江天靠著出口的門,聽到外頭出來的是香客的談話聲。正在說著今日白馬寺的見聞。


    看來,秦麗卿確實與人有私。而有私情的男人又因為種種原因,隻能私下見麵。


    耿江天極快地退了出來,在地麵上按著地道的方位走了一遍,所指向的房屋赫然便是永寧侯先前居住的院落。


    第二日一早,他回去向小寒複命。


    “你的意思是,秦麗卿和永寧侯有私?”小寒不由得站了起來。


    “是的。”耿江天點頭,“隻是,我未曾親眼得見。接下來年關將至,下個月乃是正月,永寧侯應不可能再去寺廟。但是,既然有私情,總會留下蛛絲馬跡。神夢香很可能就跟永寧侯有關。畢竟,滿京城人人都知道永寧侯夫妻患難與共、情意深重。永寧侯這般隱秘,應該是不想讓人知曉此事。”


    小寒不由得露出嘲諷的笑容來,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密切關注,或許有機會知曉當年的事情。


    “耿大哥,就麻煩你繼續再觀察秦麗卿和陳嬤嬤。她們拿神夢香,必定是有目標的。我會答應先給她們製香,在我把香料交給她們之前,我希望能知道她們究竟意欲何為。”


    陳嬤嬤……難道也是替她母親複仇麽?前世裏,秦麗卿和陳嬤嬤應該是失敗了。那時候,她替餘香雲治病,在京城逗留,也聽了不少豪門八卦。永寧侯夫人是京城裏不少夫人豔羨的對象。永寧侯位高權重,卻隻有這麽一位夫人。這一世,如果她們有了神夢香,又會發生怎樣的變化呢?


    陳嬤嬤很可能知道母親亡故的真相。


    小寒穩了穩心神,又對耿江天道:“秦麗卿若是單獨與陳嬤嬤說話,你務必找機會,聽得仔細些。”


    耿江天見小寒臉色發白,神色凝重,不由得問道:“你怎麽了?可還好?”


    小寒勉強笑笑:“不礙事。就勞煩耿大哥了。我隻是不曾想到這事會牽扯到永寧侯。”


    耿江天猶豫道:“既然與永寧侯有牽扯,這香可還要給她們麽?若是萬一事情敗露,她們供述你出來,那可如何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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