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姒沉默一刻,推門進去。


    裏麵十分漆黑,什麽也看不見,雨水順著傘沿滴答而下,水聲潺潺,流瀉在耳邊。透過厚重雨幕,商姒可以看見屋簷下厚重的蜘蛛網。


    沒有一絲活人的氣息,商姒垂下了眼,提著裙擺小心地跨過水坑,拉開蜘蛛網慢慢走進去,伸手掩鼻,勉強遮住灰塵,才收了傘,環顧四周。


    這是她曾經的住處,其實準確來說,是她出生後被人丟棄在了這裏,本是讓她自生自滅,但是李公公卻救下了她。


    這個破敗淒涼、甚至是埋葬了不知多少死人的地方,曾經是她的家。


    若非是她那哥哥打破了這份寧靜,她或許可以一直在這裏無憂無慮的長大,無非是過得淒苦了一些,但是隻要她能順順利利地長大,她就可以想辦法等到李公公告老還鄉,她就逃出宮去,給他頤養萬年。


    隻是,事已至此。


    商姒看到窗邊的桌子,走了過去,拂去上麵匣子上的小灰塵,打開扣環,便看見裏麵有一株枯萎的花。


    她一怔,手指無端有些抖。


    這是她七歲那年,太妃殿前的牡丹花開了,她從未見過牡丹,李公公那日冒死給她偷了一朵來,險些被太妃宮裏的人抓住杖斃。


    商姒猛地關上木匣,深吸一口氣。


    有些東西回憶不得,哪怕那人已經死了,她但凡想起曾經,心底都會湧起滔天恨意。


    商姒原封不動地放回木匣,轉身出去。


    還未走到大門,便忽然感覺身後刮來一陣涼風,黑暗中有光驀地反射入了眼中,商姒背脊一涼,還未反應過來,身子已經下意識側身躲了開去。


    有人!


    那人拿著匕首,飛快地刺向她的脖頸,商姒步步後退,拿雨傘去擋,卻被那人一把扯過雨傘,身子被他狠狠一堆,她身子不穩,一下子跌入水坑之中。


    商姒暗暗咬牙,在那人重新刺過來之時,猛地往前一撲,抱住他的腿。


    她撞得那人往後連連踉蹌好幾步,商姒惡狠狠地咬了那人大腿一口,絲毫不吝嗇任何力氣,直咬得那人慘叫一聲,她才猛地撕開繁複的裙子下擺,快步跑了出去。


    眼前漆黑一片,連路都分辨不清。


    商姒在雨中飛快地狂奔,心湧至嗓子眼兒,渾身的鮮血都在奔湧著,唯恐那人追了上來。


    是誰要殺她?!


    是誰在暗中埋伏這麽久,就在等這個直接要她命的時機?


    頭皮一疼,商姒悶哼一聲,被那男子拉得一下子栽倒在地。


    她拚命睜大眼,雨水刺得眼睛發痛,她絕不願今日死在此處,便張口大呼救命,頭發卻被那人狠狠往後一拽,那人死死捂住她的嘴不讓她出聲,她一翻身子,雙目發紅地去咬他手,那人倒吸一口涼氣,低罵一聲,拿起匕首便要刺下來。


    忽然聽得一聲高喝,“誰再那兒?!”


    一片宮燈照亮不遠處,一群侍衛正快步走來。


    那人舉起的匕首又立刻被放下,他冷哼一聲,捂住商姒的嘴,一邊拖著她往後拉去,一直拉到草叢裏,商姒拚命掙紮,每腳都踢得極為毒辣用力,那人沒想到這女人如此難纏,一邊捂住她嘴,一邊用力去掐她脖子。


    空氣立刻被阻隔,呼吸漸漸微薄,商姒拚命掙紮著,死死盯著身上這人。


    她看清了這人的臉。


    身材粗壯,醜陋不堪,看裝束,是宮裏的太監。


    那人笑意猙獰,一邊掐她,一邊在她耳畔輕聲道:“要怪,就怪公主實在不知好歹,偏偏要礙人事,還敢接近世子……”


    商姒難受地快要死去了一般,手卻在虛空中不自覺地抓動著,忽然抓到了什麽堅硬的物件,她毫不猶豫地抬起手,對著他的頭狠狠一砸去!


    那人吃痛慘叫一聲,猛地鬆開她的脖子,商姒捂著脖子大口喘著氣,手上石子骨碌碌滾落。


    他沒有暈。


    商姒心底驟然一涼。


    可她還未說什麽,這處的動靜已經驚動了之前過來的侍衛,商姒反應極快地往花叢裏麵一縮,那火光正好照亮那太監的臉,侍衛高喝一聲,“你是何人!”拔刀快步走來,那太監眼見不妙,連忙跑了。


    “快追!”那群侍衛追著他遠去了。


    商姒癱軟在一片泥地裏,花叢和黑暗勉強掩映了身子,實在狼狽不堪。


    她仰麵喘息許久,才慢慢站起了來,環視一周,眼神漸漸迷茫。


    黑暗之中慌不擇路,竟不知跑到何處來了。


    商姒淋著雨,低頭咳了咳,抬水抹去臉上雨水。


    這才發現,這裏停著幾輛水車。


    有人慢慢往這邊走,有人道:“誒,你剛剛聽見什麽動靜沒有?似乎是在抓人?”


    另一人道:“這種事情咱就別管了,近來整個長安都亂,事兒我們也管不了,還是趕緊的把活兒幹完吧,千萬別倒黴到了自己頭上。”


    那人歎了一聲,“今夜要把這五輛車全部運出去,明早就得趕緊運東西回來,還是趕緊著點兒吧,活兒完不成,明個兒一早準遭殃。”


    “唉,這刮風下雨的。這日子什麽時候到頭喲!”


    “別廢話了,還不麻利點兒,趕快把活幹完?”


    兩人慢悠悠地說著話,一邊去推那車,那水車上麵放著好幾個大木桶,商姒悄悄地掀開蓋子看了看,是空的。


    這是要出宮去?


    商姒抿緊了唇,眼底漸漸有光浮動。


    她原以為,這一生都會被禁錮在皇宮裏,永遠也不會知道外麵是什麽樣子。


    現在,有一個機會擺在她的麵前。


    商姒沉默地站了片刻,仰頭看了看黑沉沉的天空。


    黑雲罩頂,陰翳四布,皇宮危機四伏,她始終命懸一線,必須依附遲聿而活。


    這樣的日子,要不要賭一把,徹底擺脫掉?


    商姒掀開桶蓋,一把跳了進去。


    夜色已深,元泰殿外的那棵老樹搖擺得越發厲害,元泰殿內寒涼一片,宮人進來替換了蠟燭,遲聿將書翻到最後一夜,窗外電光一閃,驀地照亮了整個大殿。


    繼而天邊傳來巨大雷鳴,將人震得耳膜作痛。


    瓢潑大雨隨之傾瀉而下。


    遲聿擱下書,喚人問道:“什麽時辰了?”


    外麵守夜的宮女答道:“回世子,已經亥時一刻了。”


    這麽晚了,商姒居然還沒回來?遲聿皺了皺眉,揚聲喚道:“君乙。”


    年輕男子連忙入內,單膝跪地道:“世子。”


    “派人去找公主。”他眼底寒意漸濃,冷冷道:“尋遍皇宮,不找到不可複命。”


    “是!”君乙領命,快步離去。


    當夜,外麵雖電閃雷鳴,皇宮的每一個角落卻遍布舉著火把尋找公主的侍衛和宮人。


    這一找便是整整一夜,遲聿負手站在漆黑的宮殿裏,臉色越來越冰,眸子越來越沉,殿中跪了一大片的人,冰冷肅殺的氣氛仿佛淩遲一般,無人膽敢開口多說一句話。


    隨著時間的流逝,外麵依舊沒有任何消息傳來。直到大雨停止,窗外鳥鳴聲漸漸響起,天邊的陽光逐漸升起,光芒普照大地,君乙才跪在了遲聿的麵前,啞著聲音道:“屬下無能……沒有找到公主。”


    他甚至不用抬頭,便能感覺到遲聿通身冰冷至極的殺意。


    君乙暗暗心驚,他跟隨殿下這麽多年,從未見過殿下這般盛怒過,哪怕應對敵方千軍萬馬,處在生死存亡之際,也隻能看到世子永遠淡定從容的神情。


    遲聿眸子黑沉,臉色冷峻,靜了許久,才沉聲下令,“封鎖長安,全城搜捕,不計手段,把她抓回來。”


    第20章 宮外


    天地十分廣闊,流雲滾動,百花盛開,百鳥啾鳴。


    群山延綿起伏在長安城外,被無邊雲海阻隔住,隻露出隱約輪廓,街角的海棠花大片落下,撲向商姒的衣袖,落在她的頭頂,點綴著雲鬢青絲,又被風吹得簌簌而落。


    日出穹頂,陽光普照,風清氣潤。


    從未見過這般廣闊的天地,商姒愣愣地站在街角,看著來來往往的行人,眼神極亮。


    她將泥抹在臉上,取下滿頭玉釵,勉強遮掩容貌與一身華貴,便沿著街坊一路走。可即便如此,卻仍舊蓋不住那世所罕見的氣質。


    一路上總有許多人打量著她,從未見誰家的姑娘就這麽孤零零的上街的,還是滿身狼狽,紛紛揣測她的來曆。


    商姒在一家賣著燒餅的攤子前停下,好奇地看著那些香噴噴的燒餅。


    那小販抬頭看了她一眼,笑道:“姑娘,要不要吃燒餅啊?三文錢一個。”


    “三文錢?”商姒想了想,說道:“我沒有錢。”


    那小販臉色登時一邊,對她揮手道:“沒錢?沒錢還不快點給我走開?打擾我做生意!”


    商姒抿了抿唇,退後一步,冷淡地掃了一眼那小販,轉身走了。


    她循著大街走了一個來回,這才明白,原來在皇宮外,不管做什麽,都是要拿錢來的。


    她不是沒有聽人說過宮外的事情,隻是聽別人說的,與親眼所見的,又是不一樣的感覺。


    商姒在街頭靜立片刻,忽然聽見不遠處傳來呼喝聲,一群官兵登時往這邊湧來,她立刻警覺,閃身進了一邊的小胡同。


    小胡同裏也有幾間住戶,商姒貼牆躲避官兵,忽然聞到一股飯菜香味。


    肚子叫了叫,她有點餓了。


    商姒緊緊抿唇,等到官兵走了,她拿出袖中的發飾,進了當鋪。


    當鋪掌櫃的看起來精明,一邊用放光的眼神看著她的那些釵子,一邊故意用不屑的語氣說不值幾個錢,啪嗒啪嗒打完算盤,便隨意丟給了她一個銀錠子。


    商姒冷冷回視,道:“你當我好糊弄?”


    掌櫃的臉色一僵,沒想到這看起來髒兮兮的丫頭還真有幾分眼力,一邊不懷好意地笑著說:“小丫頭,這些釵子看起來個個價值不菲,是你從哪兒偷的?”眼見著商姒的眼神越來越冰,那掌櫃的也沒由來得覺得壓迫,摸摸一捏手心冷汗,賠笑著又拿出一包銀子出來,掂了掂道:“夠沉了,丫頭覺得可以麽?”


    商姒拿過那些銀子,低聲道了謝,轉身出去,沒聽到身後掌櫃的嘀咕一聲“這些釵子也太價值連城了……”


    商姒又走到一家裁縫店裏,將手上的銀子遞給老板娘,道:“給我找一身衣裳,簡單的便好。”


    那老板娘上下打量商姒一眼,越看越吃驚,這身裙子布料她自然認得,西域進貢,價值連城,這可不是一般人穿的起的衣裳,連官宦之家的小姐恐怕都穿不得,怕是這位姑娘的來曆不得了。老板娘連忙滿麵堆笑迎了上去,笑著問道:“這位姑娘,您快快上座,你看看這些布匹,都是南方運過來的,您喜歡哪個,我們立刻給您趕做一件。”


    商姒搖頭道:“不必趕做,我要一件現成的,把身上這件換下來。”


    那老板娘犯了難,思來想去,也不知道去尋哪一件衣裳才配得上這姑娘的身價,商姒看了看那老板娘的身形,忽然問道:“你身上這一件,賣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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