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今夜不同。


    今夜,藍衣忽然開始重新審視這個“主子”了。


    遲聿淡淡頷首,不置一詞,直接推門進去。


    殿中點著安神香,角落處紅燭搖曳,紗幔低垂,寂靜清冷。


    他慢慢繞過屏風,掀簾來到禦榻前,果見已經睡著的商姒。


    她與雪牙一人一貓,一大一小,俱蜷縮在床上,互相依偎著。


    隻是雪牙睡得香甜,她卻極不安穩。


    哪怕睡著了,眉心也緊緊蹙著,時不時泄出幾聲囈語,似乎做了什麽噩夢。


    遲聿低頭看著她。她臉色有些蒼白,長發蹭散了,衣裳也沒換,瞧著一地衣物,就知她情緒是有多不穩定。


    他歎了一聲,彎腰拾起一地衣物,掛在一邊的架子上,又親自多點了幾盞油燈,才重新過去,將商姒攔腰摟起。


    她睡得極沉,手不自覺地抽搐著,不停地呢喃著“別打了,求你”。


    遲聿拿過帕子,慢慢替她擦幹了額上冷汗,低聲喚道:“商姒,商姒。”


    她沉溺在夢裏,遲遲不醒。


    遲聿伸手輕拍她後頸,她漸漸安靜下來,在他懷中掙紮幾下,終於猝然驚醒,一身大汗。


    商姒驚喘著氣,渾身不自然地發起抖來。


    坐著不知緩了多久,她才茫然四顧,漸漸鬆了一口氣。


    還好,隻是夢。


    她眼底一片猩紅,霍然閉目,又重新睜開,偏頭看向身邊的遲聿,卻看見遲聿擔憂地望著她,不由得微微一怔。


    “你……”


    “你……”


    兩人同時開口。


    遲聿沉默一刻,商姒緊接著問道:“你為什麽在這裏?”


    他說:“聽到消息,明日你要罷朝?”


    商姒臉色微黯,低眼不語。


    “今夜為何如此失態?”


    商姒冷笑了一聲,“藍衣終究還是無比忠誠,哪怕我警告了她,她也執意要通風報信。”


    這話是在反諷。


    殿中燈火搖曳,少女的側顏顯得冷淡而倔強,遲聿伸手捏了捏她的下巴,低聲道:“這樣,你告訴我你與薛翕有何舊忿,我讓藍衣再也不多嘴。”


    她掙開他的手,偏頭不語。


    心底泛起一陣涼意,冷徹心扉。


    他低頭湊近她耳畔,緩聲道:“那算了,你現在是天子,薛翕你愛打便打,我不問你這個問題,也不讓藍衣再多管閑事。”


    她隔了許久,才道:“我不是因你不快。”


    他便彎唇笑了,“那等你何時想說原因,你再與我說。”


    她低頭咳了咳,沒有說話。


    兩人相對沉默。


    遲聿見她嗓子有些啞,便親手甄滿了一杯茶,遞給她,看著她慢慢喝下,臉色緩和了許多。


    暗室中,她的看起來好小一隻,單薄纖細,仿佛一折就斷。


    偏偏背脊挺直,永遠不曾鬆懈下來。


    遲聿忽然很想好好疼她,怎麽疼愛都不夠。


    想到她前世那般苦地過了十年,今生又這般戰戰兢兢,一刻也不曾鬆懈,忽然有些明白,為什麽她那時得到了一被幽禁南宮的下場,會覺得是鬆了一口氣。


    她……活的很累罷。


    時刻被逼著堅強,保全自己都困難,又被施加上不屬於她的責任,他還不知道她過去過得多麽苦。


    她過去過得肯定不開心,從她的夢就可以看出。


    遲聿伸手,將她攬進懷裏,抿唇低頭不語。


    商姒吃了一驚,卻不知他這是突然怎麽了,安安靜靜地被他摟了一會兒,才試探著道:“子承?”


    遲聿低聲道:“我還是有句話要說,你以後若要對誰下手,對我說就好,不必親自出手,白白讓自己不痛快。”


    她一時無言。


    他撫著她柔軟的長發,仿佛喟歎,在她耳邊輕喃道:“你是個女子,十六歲,哪怕穿上男裝女裝,也還是個小姑娘,所以少逞些強。”


    商姒眨了眨眼睛,眼角莫名有些酸澀,仰頭逼自己把眼淚咽下去。


    良久,她啞著嗓子,輕聲道:“我十二歲那年,我以為薛翕是忠臣,他是我的心腹,他會保護我不受欺負。”


    遲聿深深地注視著她,眼神深邃。


    大掌將她冰冷的雙手攏住,仿佛可以溫暖她的心。


    商姒淡淡道:“可後來,他背叛了我,他不但背叛我,他還害死了照顧我的宮女,他害得我受了鞭刑,害得我連續半月夜夜噩夢,你說我該不該恨他?”


    他不知她從前竟是這麽苦,臉色愈僵,狠狠一手掌,將她抱緊道:“我定殺了薛翕。”


    商姒搖頭,“我不傻,自然知道今夜動他不合時宜。是我失態了。”


    “可你知道為什麽我一直難以相信別人嗎?”她垂睫,笑道:“因為我實在是太怕了,太怕了,我活到今日,一點點差池都不想有,我被人背叛至今,誰知道將來會不會有人繼續利用我呢?”


    他觸及她眸底水意,心底顫動愈發激烈,驀地低頭含住她的唇。


    她的唇一如既往地軟,他薄唇微涼,小心翼翼地試探親吻,發覺她不抗拒之後,才輕輕深入,滿口滾燙,渾身泛起熱意。


    這是他唯一喜歡過的女人,她堅強得令他心生軟意。


    此生甚少心疼,看看著今日失態無助的她,他才感覺到什麽是心疼。


    “樂兒。”他忽然開口。


    商姒微微一驚,眼底刹那間湧淚,驚駭莫名地望著他。


    “你怎麽知道我叫……”


    他輕碰她額頭鼻尖,柔聲道:“可還記得你逃出宮的日子?”


    她怔然。


    “那日,你與那少年一起在街市中遊玩,我就跟在後麵。”他道:“他喚你樂兒,你曾經便是叫樂兒罷?”


    “長樂安康,你道天下無人待你好,可為你取這個名字之人,卻是真心疼愛你。”


    “所以,後半生怎能不盡力過得快樂?”


    她定定地看著他,手在微微發顫。


    是啊,爺爺曾讓她好好地活下去,不管作為誰,都要活的好好的。


    可“快樂”二字何其艱難,特別身為天子。


    “別多想。”看出她又在想些什麽,遲聿撫著她的發頂,淡笑道:“你若覺得不易,自然有我。”


    有他?


    商姒的心動了動,垂眼不語,過了一會兒,忽然又抬眼與他對視。


    眼底黯然漸漸褪色,她望著他,忽然猛地往前一撲,緊緊地摟住他。


    遲聿將她接了個滿懷,還未說話,就聽見懷中的她低低嗚咽了一聲,頭一次露出了脆弱的模樣,偽裝悉數崩塌。


    她就是個十六歲的小姑娘而已。


    從未如此傷心過。


    李公公是她心底最柔軟的地方,那裏藏著她唯一的溫暖。


    遲聿叫她“樂兒”,這個強占她的人,居然叫她“樂兒”。


    商姒淚眼朦朧地望著他,呼吸漸漸平複下來,又猛地一抹眼淚,轉過身去背對著他坐著,將失態極力遮掩。


    “樂兒。”身後一暖,他貼了上來,柔聲道:“將來,我便代替他疼愛你、珍惜你。”


    他的呼吸滾燙,燙得她渾身也燒起來。


    遲聿說:“你仔細想想,除卻初遇我餓了你幾日,之後可有待你絲毫不好?”他嗓子軟得不能再軟,“一顆真心就放在這裏,就看你要不要。”


    她不說要,也不說不要,隻將頭低了下去。


    雪牙被他們鬧醒,在床角蹭了蹭商姒的手,細細地“喵”了一聲。


    它好奇地打量著他們,翡翠似的綠眸晶瑩剔透。


    遲聿說:“你看,雪牙都嫌你猶豫了。”


    她想笑,反手輕推他一下,笑了一半,沉沉憂慮又湧上心頭,低聲道:“今日是我失態,你便不要再……”她低呼一聲,被他攔腰抱起,遲聿低頭親了親她的眉心,道:“罷了,真心你要不要,我都硬給你了。”


    她踢腿掙紮,“那你放開我。”


    “我放開你,你便好好換了衣裳再歇息如何?”


    “嗯……”


    第39章 歡鬧


    商姒其實不怕遲聿了,隻是一直以來,他與她都不像一個世界的人,無論是立場、地位,還是性格、誌向。


    但她並非一昧不講道理之人,遲聿犯不著費勁地去騙她,所以她再害怕他的靠近,就是她過分矯情了。說起來,兩人也不是第一次雲雨,但是床笫之間,她確實第一次感受到他對她的憐惜溫柔,她向來聰明,便利用他的憐惜將他纏住,她第一次這般回應他,是以遲聿萬分心軟之下,自然留宿在了乾康殿。


    是以商姒睡著時,總是夢到有一隻冰涼的蛇在脖頸處纏繞,爬到她的臉上,箍得她喘不過氣來。她猝然驚醒,便看見遲聿緊緊摟著她,低頭親著她,唇瓣冰涼,觸感與那蛇萬分相似,在她的脖頸下巴處停留,碾磨溫存,仿佛一隻在撒嬌的狼崽子。


    她吃了一驚,隨即便有了一絲絲惱意——任誰做了噩夢醒來,發現始作俑者竟是枕邊人,怕是都會惱。商姒猛地張嘴,在他肩上輕輕一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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