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姒看著麵前的茶,卻久久不接。


    她不接,遲聿便一直保持著那個動作一動不動。


    他垂著眼瞼看著她,眼中的欣喜忽然被淡淡審視取代,握著茶杯的手也不覺用力。


    兩人之間,仿佛有無聲的氣場彌漫開來。


    過了許久,遲陵率先打圓場道:“二哥,我也冷,不如你這杯茶先給我吧。”他說著便要去搶遲聿手上的茶,遲聿卻微微一讓,避開了他的手。


    他的眼睛仍舊是盯著商姒,緩緩道:“樂兒,你到底怎麽了?”


    作者有話要說:  商姒:我怎麽了,你心裏沒數嗎?


    第74章 較勁


    商姒抬眼與遲聿對視。


    置身於此地,看著眼前的男子,仿佛回到了過去,她一身男裝,站在大殿之中,遲聿就站在她的麵前,高高在上,低頭俯視著她。


    她那時,是不敢看他的。


    可今日,她看著他,忽然覺得,這個人也沒有那麽可怕。


    他固然運籌帷幄,喜怒無常,殺人如麻,可他也是普通人,他也有弱點,不是嗎?


    這個弱點,就是她吧。


    商姒忽然低眼一笑,伸手去接那茶,低聲道:“方才隻是忽然想到一件事,所以才有些控製不住。”


    遲聿將茶杯遞給她,皺眉問道:“什麽事?”


    她將熱茶遞到唇邊,喝了一口暖暖身子,抬眼道:“子承就這樣讓結束了大曄,你可從未提前與我說過。”


    他還以為是何事,聞言漫不經心一笑,“吳國來攻,也拜你那些愚忠的舊臣所賜,我本不欲如此匆忙,但他們既然將時機送到我麵前,我又何必不好好回贈一下?”他說到此,也想起商姒受傷的事,便過去把她抱起,往內殿走去,她掙了兩下,沒掙脫,握著白瓷杯的手微微用力,恨不得將這熱茶潑到他臉上去,身下卻一軟,她被他放了下來,手中的茶杯也被奪走。


    遲陵看著這走向,連忙道:“二哥,臣、臣弟先走出去了,不打擾你和嫂嫂了。”


    少年溜之大吉,商姒隻瞪了他背影一眼,誰是他嫂嫂?這對兄弟真真是強橫得很。


    “從前我還以為,你與阿陵相處的不錯,看來隻是他一廂情願。”遲聿將她的神態盡收眼底,倒是毫不介意地一笑,伸手將她往後輕輕一推,她便栽倒在了一片錦繡軟褥之中,長發散落開來,像一片漂浮著的海藻。


    本是想看看她的傷口,但美人玉體橫陳,無限嫵媚,無限勾人,倒讓他越發心猿意馬,覺得此情此景此氛圍完美之至,不由得撐手在她身邊,低聲戲謔道:“有美如此,夫複何求?”


    商姒卻惦記著方才他的回答,咬唇道:“是我找來阿寶,幫你護下了長安,並未選擇與他們合作。你隻想著對付他們,逞你昭國大軍的之威,彰顯你自己的無可匹敵,可你想過我嗎?當初將我重新帶上帝位,是哄我玩的罷?”


    “你勾勾手指頭,便能送我一個天子之位,讓我高興地放下戒備,你不高興了,便能將一切收回,到頭來,誰人在你眼裏,不更像一個小物件?”


    他皺眉,猛地翻身將她壓住,黑眸遽然變冷,她低哼一聲,被他抓著手腕按在一邊,他冷聲道:“一個物件,犯不著我費盡心思去哄她高興,不要在我麵前說這樣的話。大曄滅亡是定數,無人能救,更不必去救!你何必糾結於此,怪我沒對你百依百順?”


    商姒也微微起了火氣,咬牙道:“世子,不,是昭王,王上如今稱霸一方,當然不必對我百依百順!你不必對我做任何事,我問你這些,不過是對我自己有個交代,又怪過你什麽?何止是過去,便是將來,我也沒有任何立場怪你!你盡管隨意安排我罷!”


    她從未如此尖銳地反駁過他,每一個字都如此刻薄,宛若刀子一樣紮入他的心底。


    遲聿黑眸越發深沉,麵色宛若結了冰。


    商姒隻感覺手腕劇痛,她強忍著痛意,冷冷地盯著他。


    她現在,和從前最大的區別是,死過一次的人,從不畏懼任何死亡;經曆過最為淒涼的階下囚生活,她也不再畏懼任何冷落。


    她不是那個即將滿十七歲,對這個世界還稍有試探和畏懼的少女,被蒙在鼓裏的商姒已經學會了妥協和順從,可和前世那個帝王較勁了十年的商姒,卻不知道什麽叫妥協。


    她若妥協,中箭之後的第一個寒冬,她蜷縮在被子裏瑟瑟發抖,她就會去求他。


    但她沒有。


    她若妥協,在後來複發越發頻繁的舊疾中,每一次從昏迷中醒來,她都知道自己的生命在迅速凋零。


    她也沒有求他。


    無所畏懼的人,才顯得如此強大,敢當麵質問他這樣的問題。


    她宛若變了一個人,遲聿攥著她的手腕,察覺到她額上慢慢滲出了冷汗,才猛地反應過來,鬆開手站起身來。


    商姒痛得捂住手腕,蜷縮起身子,一言不發。


    遲聿居高臨下看著她,右手骨節作響,心底騰起瘋狂的怒意,又被他冷靜地壓下來。


    前世今生,凡事敢當麵給他臉色看的人,如今都成為了塚中枯骨。


    尤其是前世,自他為帝,這天下誰敢對他忤逆分毫?他們連諂媚都來不及,他總能一眼看穿別人的內心,冷眼看著他們互相爭權奪利,在他麵前阿諛奉承。


    唯一令他受挫之人,隻有她!


    第一次,她拒絕了他的示好,甚至扇了他一耳光!


    第二次,便是今日,他以為他們已經兩情相悅,可她居然還會如此言辭激烈地反駁他?


    今日的她,像一把打磨錚亮的寒刀,每一個出於她口中的話,都戳得他心底發痛。


    殿中燭火劈啪一響,燭光下他眉目漆黑,身姿英偉不凡,這樣一個不可一世之人,卻站在床榻前,麵對著她的這些指責,竟是不知從何反駁的好。


    不舍得把她怎麽樣,不做什麽卻又憋悶,遲聿想不到自己居然會有這麽一天,滿腔怒意在心頭激蕩,卻無處可宣泄,憋得心口發疼。


    他猛地上前一步。


    商姒餘光瞟到他靠近,忙又往後縮,眼底掠過一絲淡淡的譏諷,張口便冷笑道:“怎麽?昭王覺得我觸怒了你的威嚴——”


    “閉嘴!”他低叱,打斷了她,商姒話被截斷,不知道他要幹什麽,隻能警惕地望著他。


    “你這張嘴,今日著實聒噪。”他慢慢靠近,把她扯了過來,手臂把她緊緊箍住,她驚叫一聲,伸手不住地拍打他,可怎麽掙紮都沒用,反倒感覺他身子微微起了變化,她不由得罵道:“你個禽獸!下流!登徒子!”


    他冷笑不已,“一連半年不曾碰你,我可想你得很,公主張嘴,與其伶牙俐齒令人頭痛,不如發出些令人愉快的聲音。”


    他伸手便去扯她衣物,動作極為蠻橫,她露出雪白的肩頭、纖細的手臂,到了這個時候,她在認真地與他計較,他卻不與她計較,商姒想要躲閃,卻被他一把掐住下巴,無論如何也掙脫不開。


    他輕輕覆上她的身子,低頭去親她的唇,另一隻手鬆開她的下巴,卻被她張開了嘴咬住了手臂,他被咬得直皺眉,索性放任手臂給她咬著,另一隻手仍從善如流地去扯開剩下的布料,冰涼的手指隨意按了一下,她驚喘一聲,牙齒終於鬆開了些。


    遲聿看著手臂上一排牙印,嗤笑道:“想跟我鬥,不若我改日教教你舞刀弄槍,萬一哪日與別人起了爭執,豈不是便宜了旁人?”


    到這個時候了,他還在不住地說這些話戲謔她,商姒被他死死地按著,劇烈地喘息著,她今日鐵了心不想給他碰,慌亂之中抓住床邊那喝了一半熱茶的茶杯,不顧一切地往他身上一淋。


    滾燙的茶水涼了許多,灑在身上卻仍是一片濕熱,她還想拿此物砸他,遲聿眯起雙眸,也發了狠,扯過那白瓷杯擲了開,上好的瓷器摔碎的聲音令她心驚,她睜大眼瞪視著他,一向令他著迷的眼睛是一股無所畏懼的怒意。


    她在氣什麽?如今便能碰都碰不得了麽?從前不知道她狠起來,居然這般讓人吃不消。遲聿被她激起了徹徹底底的征服之心,眼神逐漸變得陰鷙無比,將她手腳壓住,再也不猶豫,不一會兒,她的眸子便漾起了一層迷蒙水意,水光撩人心弦,肌膚上也蒙上了一層淡淡的粉,不知置身於何地。


    殿中最後一支燭火燃盡了,商姒躺在一片溫暖中,頰上一滴淚卻冰涼,一如她此刻之心。


    遲聿站在她身邊,伸出手指擦去她頰上淚,轉身離去。


    殿外宮人早就聽到裏麵的動靜,沒想到竟會是如此激烈……不,說是慘烈才更貼切些,宮人麵麵相覷,見王上出來,又紛紛低下了頭去,大氣也不敢出。


    遲聿吩咐道:“沒有孤的命令,誰也不許進去。”


    他走下了白玉階,大步離去。


    ……


    殿中的女子躺在床上,一動不動,她的眼睛睜得很大,身子還在微微的顫抖,仿佛那場噩夢還未過去。


    許久,她才笑了一聲。


    說這麽多,還是白說。


    商姒慢慢地坐起,渾身卻疼得厲害,又重新摔了回去,她喘著氣緩了許久,伸手撫著胸口那道淡淡的傷疤——天意給了她第二次生命,可是上天卻沒有告訴她,她重生的意義到底是什麽呢?


    商姒獨自在床上休息了半日,直到天黑時,遲聿才回來。


    他甫一進來,便看見她披著他的衣裳,站在窗前,正抬頭看著天邊月亮。


    那是昭王外袍,玄金為底,是無數繡娘繡了七天七夜、已世上最好的絲線縫製上日月圖騰的王袍,這一片土地上象征著至高無上,無人可以僭越分毫,更從未有人擅自披上它。


    可商姒裏麵未坐一物,外麵隻單單披著它,勉強遮掩了身子,見他看來,她沒有一絲不自然之色,隻淡淡道:“你把我的衣服都撕壞了。”


    那些都不能穿了。


    但不得不說,這個做過天子的女子,哪怕這樣披著他的衣裳,也有一股渾然天成的氣勢。


    她無論做什麽,都讓遲聿挪不開眼。


    他走到她身邊去,朝她伸手,本意是想幫她把衣裳拉緊一點,她卻警覺地後退一步。


    遲聿放下手,問道:“身子如何?”


    她冷笑,“不勞掛心。”


    多說無益,他幹脆不再同她說話,還是直接動手比較好。遲聿把她扛回了床上,拿過藥膏幫她上藥,商姒也沒力氣掙紮了,便冷眼看著他的動作,過了許久,她忽然道:“倘若有一日,你一統天下,登基為帝,遇見一個如我一般,敢給你冷臉的女子,你會不會,也是如此非要征服不可?”


    他皺眉,“我就如此之口味獨特,非要自己給自己找不痛快?”


    她嗤笑,“除此之外,還有什麽值得你對我不依不饒呢?”


    遲聿不答,他也不知道為什麽,前世他還年少時,就對這個素未蒙麵的天子起了濃厚的興趣,後來兵臨城下,他望著城樓上眉目精致如畫的少年,長久隻對權勢動心的他,忽然嚐到了一絲不一樣的感覺。


    再到後來,他淪為階下囚,身為廢帝,卻舉止淡漠,不卑不亢,遲聿在暗中看過她安靜獨處的樣子,她沒有一絲痛苦、難受、絕望,更像是鬆了一口氣一般,這與他身邊的所有人都不同,在這個人人為了往上爬不折手段的亂世,為什麽這個從高處跌落、本應最為不甘心的少年天子,卻如此安之若素?


    遲聿便時常去找她。


    被軟禁的少年許久不見人,他的來臨打破了她的寧靜,她頭一次露出驚慌失措的模樣,他卻命人搬來棋盤,笑道:“朕今日,想找你好好下一盤棋。”


    “罪人不敢。”


    “朕賜你無罪,坐下來與朕下一盤棋。”


    “草民不敢。”


    “你隻會說‘不敢’麽?”


    她終於改了口,“草民不會下棋。”


    “那你會什麽?”


    “草民什麽也不會。”


    一邊的內侍瘋狂地朝她打著手勢,少年眉目沉靜,不為所動。他說的是實話,不會的東西,就算謊稱會,也瞞不過去。


    遲聿覺得好笑,手指曲起,輕扣桌麵,“什麽都不會,那就是個廢人了,朕這裏不留廢人。”


    她從他的口中聽出了威脅之意,抬眼飛快地看了他一眼,又收回目光,終於緊張害怕起來,過了許久,她憋出一句話來,“其實……也可以學……”


    因為緊張,她的耳根變得通紅,睫毛不住地抖著,暴露了她的不安。


    素來不苟言笑的遲聿,便被她這一句話逗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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