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王負手而立,冷淡道:“孤已罰了郡主,她頑劣驕縱,並非有意害你,往後孤自會命人管教,沈卿也不必太過在意此事,今後無人再敢害你。”


    沈熙微微一笑,“臣不敢與郡主計較。說來,若非臣那日去見公主,被郡主撞見,或許今後也不會出那麽多岔子。”


    遲聿微微一眯眼,“上次之事,也不必再提。”


    以往到了這個,沈熙會低聲稱是,然後繼續說著其他的事情。可這一回,沈熙卻忽然抬頭直視著遲聿,反問道:“王上看見臣與公主一同飲酒,是不是也心生不快了?”


    遲聿驟然生怒,“你放肆!”


    沈熙極其清楚地知道這個君王的克製力,他明白,自己其實還是安全的,便又往前進了一步,仰視著禦階上的遲聿,繼續道:“王上手段高明,不曾因此怪罪臣,可王上還是氣的,您在氣為何公主獨獨能與臣喝酒聊天,為何臣落下山崖,她還會親自來尋,還會親自探望,可王上卻得不到這些待遇。”


    “王上在嫉妒臣,但卻無能為力,您在隱忍,忍到最後,您會是最後的贏家。”


    “沈熙!”遲聿怒喝出聲,滿殿宮人嚇得跪下戰栗不止,總管太監不住地朝沈熙揮著手,唯恐沈熙再次惹怒了昭王。


    簡直是瘋了!居然敢當麵說這種大逆不道的話,沈熙這是不要命了!


    總管太監額頭上不住地冒冷汗。


    遲聿一步步走到沈熙麵前,眼神極冰極寒,“孤做什麽,都是為了她,你若仗著她的勢有恃無恐,孤便立刻殺了你。”


    沈熙與遲聿對視。


    沈熙的眼神向來是溫和的,今日卻如一塊冰一樣,又硬又冷,令人遍體生寒。他對上遲聿,本來氣勢輸上一截,可背脊始終沒有彎曲。


    須臾,沈熙淡淡一笑,退後一步,抬手彎腰,朝遲聿行大禮,“臣僭越了。”


    說了這四個字之後,卻陡然話鋒一轉,“可臣說的,是實話。”


    “這一切的根源,不在於我,而在於你自己。”


    “是你給了我靠近的機會,是你一次次地令她受苦,這一切的根源,不在於我的主動,而在於你自己,是你欠了她的。”


    遲聿死死盯著他,袖中手狠狠一捏,咯咯作響。


    他哪裏欠了她?他承認最開始不太厚道,可他後麵所做之事,自認坦坦蕩蕩,絕無半分害她之心!


    可一個個都這麽說!


    遲聿猛地攥緊了沈熙的衣襟,往後狠狠一推,沈熙的背脊砰地撞上堅硬的柱子,五髒六腑翻湧般得痛。


    在武力上,沈熙根本不是遲聿對手。


    沈熙倒抽著冷氣,感覺自己的骨頭都快碎了。


    他知道,自己要是再多說一句,可能就真的凶多吉少了。


    可即便如此,他依舊挺直著背脊,一字一頓,無比清晰道:“看,你還是不知道。”


    “自己做錯過什麽,自己卻不知道。所以憑什麽以一副理直氣壯的態度來索取她的喜歡?你沒有付出過,憑什麽要索取?”


    遲聿的手背上青筋崩出,死死地抵著沈熙的喉頭,沈熙呼吸受阻,一時說不出話來。


    眼前之人的模樣漸漸變得模糊,沈熙掙紮的力氣微微弱了下去……


    遲聿猛地收手,沈熙癱軟在地,不住地喘息著。


    紅燭劈啪一閃,遲聿的影子投在沈熙的跟前,更如沉沉烏雲罩頂,彌漫著無聲的殺氣。


    可沈熙不怕了。


    他捂著喉嚨,撐著柱子搖搖晃晃地站起身來。


    “臣言以至此,王上不信,盡管拭目以待。”他嗓音嘶啞,卻很快活地看著遲聿,挑釁道:“您就拭目以待,看看到了最後,她是不是真的把心給了您。”


    遲聿的麵容已經恢複平靜,冷冷瞥了沈熙一眼,他寒聲道:“帶下去。”


    “關進大牢,隨後再行處置。”


    身為一個君王,哪怕就算答應了心愛的人,他也不能允許任何人,挑釁他的威嚴。


    為君之本,便是威之當頭。


    沈熙勾了勾唇,露出譏誚的笑容來,侍衛上前押他,他卻主動轉身,往殿外走去。


    遲聿右手一緊,指節沉沉一響。


    ……


    沈熙連夜被關押的消息沒有走漏出去,遲聿來到西歡殿時,裏麵正傳來姑娘們說笑的聲音。


    “錯了錯了,奴婢不該下這裏。”姣月急急忙忙地去撿棋盤上的黑子,卻被身邊的小宮女推攘一下,“姣月姐姐,您和公主下棋呢,怎麽還能悔棋?”


    商姒卻渾不在意,微笑道:“你便由著她悔棋,就算悔棋無數次,姣月也不是本公主的對手。”


    姣月氣得跺腳,“公主當真欺負奴婢,奴婢何曾學過下棋,怎麽會是公主的對手!”


    商姒笑道:“我也不大會,我們半斤八兩,我一人與你們三個下,你倒還埋怨起我來了?”


    三個小宮女笑鬧成一團。


    歡聲笑語順著風傳來,遲聿站在門外,廣袖低垂,寒意順著衣角漫上眉眼,眼中透寒。


    盛怒之後的淩厲眉眼宛若寒刀,卻在聽到她的笑聲之時,赫然冷靜下來。


    遲聿低下頭。


    有些記憶被喚醒了。


    曾經在偏僻的小院裏,他也是這般與她下棋。


    他笑著讓她請幫手來,她把禦前的宮人都拉到了自己這邊,卻還是頻頻輸掉,他笑道:“俗話說的好,人多勢眾,你找了這麽多人,卻還是贏不了,是不是有些丟人了?”


    她揮亂棋盤,耍賴道:“我從前從未下過棋,就連這其間規則,也是你教我的,哪有這麽欺負一個新手的道理?”


    遲聿卻饒有興致,細細端詳著少年因為生氣而有些泛紅的臉龐,他微笑道:“那我退一步,由著你悔棋,直到你能贏為止,如何?”


    少年的眼珠子轉了轉,飛快地瞟了他一眼,她試探道:“當真?”


    “當真。”


    後來他便反複耍著那少年玩兒,從前總覺得一日難捱,可和她在一起,總是很快就到了散場的時候。


    後來過了那麽多年,遲聿一個人下棋,總是能想到,若對麵之人是那少年,又當是如何的氣急敗壞。


    時到今日,這一副在眼前重現。


    商姒戲謔地耍著這群小宮女,手段與他當初如出一轍,遲聿忽然感覺到了有些不對勁的地方。


    她為什麽會下棋?


    這輩子,他根本沒有教她下棋!也不曾聽說過,有誰曾與她一同對弈。


    他目不轉睛地盯著不遠處笑靨如花的那張臉,手腳俱僵,心在狂跳。


    之前所懷疑的一幕幕飛快地閃現出來。


    她突然轉變的態度,她與沈熙說不完的話題,沈熙質問他的那些話。


    什麽叫,“自己做錯過什麽,自己卻不知道”?


    他所有記憶中,唯有一事最令他內疚,便是整整關了她十年。


    可這輩子不是一切可以重來嗎?


    遲聿霍然轉身,飛快地朝監牢走去。


    “王上!王上您慢點!”身後的總管太監不住地叫喚,聲音驚動了院中的人。


    商姒原本笑著的臉,驟然收斂了笑意。


    她轉頭看去,隻見宮門大開,門口卻一片漆黑,空無一人。


    她淡淡道:“沈大人送來的棋盤倒是珍品,把它收起來吧,今日我困了。”


    姣月等人也不再嬉鬧,開始收拾殘局。


    商姒站在院中吹著冷風,心底一片冰冷。


    時間回溯到幾日前。


    她本去沈府探望沈熙,與沈熙正在說笑,兩人笑著笑著,也相對沉默下來,沈熙忽然道:“你不該來的。”


    商姒不置可否,但她卻道:“不來的話,我會一直惦記著,你若因我再也不能行走,我本就欠了你這麽多……往後該怎麽報答呢?”


    沈熙笑著搖頭,“你不必對我一直帶著感激之情,你知道,我想要的不是這些。”


    商姒垂下眼,放在膝頭的雙手卻微微握緊。


    “但我已經徹底釋然了。”沈熙話鋒一轉。


    商姒赫然抬眼,眸子猶帶幾分茫然,定定地看著他。


    “我一直以來對你的照顧,也並非是以得到你為目的。”沈熙溫柔地看著她,想著這般充滿活力和朝氣的她能出現在眼前,已是一大幸事,身為前世的“沈熙”,他已經如願以償了,沈熙道:“往後,我隻希望你跟著他,能過得很好。”


    隻要她能好好活著,他便不虛此行。


    那日在屋頂,他醉了酒躺在房瓦上,承諾過他會幫她。


    大概從那一次被拒絕開始,沈熙徹徹底底地醒悟了。


    不是他的,真的就強求不來。


    “可他心性極高,他身為君王,哪怕妥協一時,又怎會妥協一世?”


    這也是商姒一直在猶豫的原因之一。


    其實她在和遲聿之間,終究還是弱勢那一方,她很想和遲聿平等相處,她不願做依附他的那個人。


    甚至,想到將來他還有可能三妻四妾,她就難受得緊。


    她很想相信遲聿的承諾,可帝王的承諾,卻又那麽微不足道。


    “那我就教教他,讓他妥協。”沈熙眸中冷光微閃,“不如將一切徹底攤牌。”


    第87章 跳湖


    地牢裏陰暗潮濕,長道兩側火把將路照得幽暗,遲聿快步衝入地牢,身後獄卒嚇得冒了冷汗,誠惶誠恐地追在王上後頭。


    遲聿在關押沈熙的牢房前駐足。


    沈熙聽到動靜,抬起頭來,隔著鐵柵欄,笑意淡淡地看著遲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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