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喬眠的那一瞬間,薑思煙的腳步頓住了。


    隻三四米的距離,喬眠說不清楚心裏什麽滋味,或許就真得是平靜蒼白,就像這十年來她不曾出現過的蒼白一樣。


    隻是不得不感歎,巴黎真是個令人討厭的城市,所有她討厭的人都在這裏。


    沈雲黎將喬眠的神情看在眼裏,全都是心疼,隻想立刻帶她離開,隻是他還沒有起身,薑思煙已經緩緩走到了桌邊。


    她看著喬眠,神色除了最初的波動外,就完全無波無瀾,薑思煙的目光落在喬眠身上,卻對身邊的男人淡淡開口:“我有點事,你先走吧。”


    喬眠知道她在看自己,卻沒有抬頭看她一眼,隻是在她說話的時候忽然意識到她身邊還有個男人。


    喬眠打量了兩眼,一個中國男人,不是秦懷青。


    “沈先生介意我跟女兒單獨聊會兒嗎?”薑思煙輕笑,可字裏行間都是不容拒絕的意味。


    但沈雲黎卻偏偏拒絕了,視線自始至終都落在喬眠身上,隻要她不開口,沈雲黎就不會離開。


    就這麽僵持著,過了許久喬眠望著沈雲黎:“幫我買杯咖啡吧。”


    沈雲黎依舊沒有起身,她看著女孩的臉,不知道是不是燈光照的,反正沒有一絲血色,他抿了抿唇:“在車裏等你。”


    “好,一會兒就回去。”喬眠對沈雲黎扯了一抹笑,示意他不要擔心,可嘴角僵硬怎麽也笑不出來。


    將兩個人的互動看在眼裏,薑思煙眼角多了幾分不屑的冷笑,直到沈雲黎離開,她才緩緩坐在喬眠的對麵。


    桌子上已經沒有酒了,薑思煙叫來侍者,點了兩瓶葡萄酒。


    就這麽平靜得望著喬眠,她舉起酒杯輕輕搖晃:“還好嗎?”


    三個字,瞬間把喬眠心中的無名之火點著了,十年都不聞不問一句,你有什麽資格知道我過得好不好。


    自己剛才一定是腦子不清醒才讓沈雲黎先走,跟這個女人說話完全就是浪費時間。喬眠深深吸了一口氣,拿著衣服準備離開。


    “我得病了,骨癌晚期。”


    女人的聲音依舊很平靜,和剛才問她“還好嗎”一個語調,然而卻像石子一樣沉入喬眠的心湖,剛剛蔓延的怒火漸漸熄滅了。


    喬眠重新坐回去,細細打量對麵的女人,一個曾經稱作”媽媽“的女人。


    過了片刻喬眠往酒杯裏倒了點酒,舉著酒杯輕笑了聲:“可惜,這次死的又不是我。”


    薑思煙微怔,轉而也笑了,她望著窗外繁華的街道和越來越沉的夜色,目光有些虛無:“是啊,你說這個世界真奇怪,該活的人不活,該死的人不死。”


    執著酒杯的指腹慢慢變白,喬眠呼吸變得沉重,目光像是被凝住了落在酒杯上。


    不可否認,她的心還是疼了。


    一個執著讓她死的親生母親。


    “秦朗的媽媽瘋了,你知道怎麽回事嗎?”喬眠望著薑思煙,目光冷漠的像個審判者,又多了幾分好整以暇看戲的神情。


    聽到那個名字,薑思煙渾不在意地眼尾稍動:“怎麽,是在質問我嗎?”


    喬眠沉默,她真的很想看看,這個女人在死之前最後悔的事是什麽。


    薑思煙抿了口酒:“不用看不起我,成年人的世界你以後會慢慢明白的,有些事,你也會經曆。”


    這一刻,喬眠仿佛在薑思煙身上看見了譚時的影子,他們口中成年人的世界她已經見識了,無非就是肮髒與背叛。


    但這些,她和沈雲黎都不會經曆。


    作者有話要說:  明天九點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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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98章


    “那時候我和懷青, 原本是要結婚的,但他爸媽不同意。”可能人之將死的時候,總是不由自主地懷念以前, 薑思煙望著酒杯的目光淡淡的, “秦朗的媽媽是個好人,可這個世界上又有幾個壞人呢?”


    蒙著臉在超市偷東西的男人,可能是一個孩子的爸爸, 孩子很餓得喝奶粉;在夜|總會衣著暴|露的女孩, 可能老家有病重的爺爺奶奶要養。


    這個世界上形形色色的人,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生存方式, 隻不夠哪一種, 都活得那麽辛苦,那麽用力。


    她覺得累了。


    喬眠望著對麵的女人,薑思煙很漂亮, 但她那張精致的臉就像一個虛假的外殼,多年的奢靡生活她的身體已經被侵蝕透了,那份漂亮很快就要破碎,化成土。


    雖然她保養的很好,舉手投足之間也都是上流社會的優雅,但喬眠看著她落寞的神情就知道, 她過得並不好。


    這輩子唯一可以帶給她幸福的人是喬雲海,可喬雲海已經死了。


    喬眠印象裏,她永遠都是這幅冷冷清清的表情,真不知道什麽才能戳進她心裏……哦, 喬眠忽然想起來了,印象裏她崩潰泣不成聲的樣子,是爸爸發現自己不是親生的,兩個人爭吵的那個下午,以及下葬時的墓園。


    “別說我了,一個快要死的人。”薑思煙又倒了一杯酒,抬眼望著喬眠,“但是你,小喬,把收養自己的人搞上|床,你能知道點羞恥嗎?”


    還記得十年前,她最後一句話:死的為什麽不是你。


    所以如今不論她說什麽喬眠都不會生氣,沒有期待就不會痛,喬眠輕笑著撩了下頭發:“我沒有破壞別人的感情,更沒有做第三者,羞恥這種東西你先自己品品。這麽多年沒有父母在身邊,我現在能活著跟你說話,你就應該感謝沈雲黎。”


    相比這個,其實喬眠更好奇她是怎麽知道她和沈雲黎在一起的。


    而仿佛看出了她的疑問,薑思煙淡淡開口:“我知道沈雲黎收養了你,你爸告訴我的。”


    喬眠的血瞬間變涼,血管都快要裂開了。


    這個世界上,她永遠都隻有一個爸爸,那就是喬雲海!


    喬眠端著酒杯起身,朝薑思煙的頭上緩緩澆下來:“隻一句,死了別葬在我爸旁邊。”


    周圍的人目光都投向這裏,喬眠放下酒杯拿著衣服一秒也不想停留。


    酒順著臉頰滑落,頭發濕了,薑思煙抽了張紙巾不慌不忙地擦著,眼眸也沒有絲毫不快,隻是在喬眠經過她身邊的時候,拉住了喬眠的手臂:“這個世界上男人是靠不住的,我死了之後秦懷青是你唯一的親人,叫一聲爸不吃虧。”


    喬眠耐心地聽她把話說完,然後抽開了自己的手臂,冷漠地和她對視:“這十年來你在不在有什麽不一樣嗎?”


    在所有人異樣的目光中,喬眠離開了餐廳,剛走出去她狠狠地吸了一口氣,冬天寒冷的空氣吸進肺裏,像冰淩似的刺得人疼,但也叫人清醒。


    “回家吧。”


    喬眠扭頭,發現沈雲黎端著一杯咖啡站在自己身邊,或者說站在餐廳門邊。


    他一直在這裏。


    喬眠終於忍不住了,一頭紮進沈雲黎懷裏,哭得泣不成聲。


    她在哭什麽呢?


    哭這麽多年終於又見到了當初把她拋棄的媽媽嗎?


    還是哭她就要死了?


    喬眠不知道,隻是心裏的難過酸澀快要把她淹沒了。她忽然很想喬雲海,或者說很想十年前那個幸福溫馨的家。這麽多年來,她多想和平常人一樣有爸爸媽媽的疼愛,但她從來不曾擁有,永遠都是孤單單的一個人。


    而喬眠知道,以後她會更加孤單。


    沈雲黎輕輕抱著喬眠,溫柔地撫摸著她的頭,像是在安慰一隻受傷的小獸:“不哭了,我們回家,嗯?”


    喬眠哭得說不出來話,隻在沈雲黎懷裏用力點了點頭,沈雲黎望著黑漆漆的夜空,長長的歎了聲氣,然後抱著她回了車裏。


    .


    回到家裏,客廳的暖氣開得很足,沈雲黎抱著喬眠坐在沙發上。


    ”她說什麽了?”沈雲黎掰開她緊握著的手,掌心留了一排深深的指甲印,青白慢慢變紅。


    “她得癌症了。”風吹了一路,喬眠也漸漸緩了過來,但還是提不起精神。


    沈雲黎身體一僵,眼神有片刻的凝滯,然後就抱緊了喬眠,越抱越緊:“要去照顧她嗎?”


    喬眠搖了搖頭。


    這輩子,她和薑思煙的關係已經成了定局,她們彼此都不需要對方,所以,就不用再費力氣做什麽來挽回這份冰冷的母女情分,都是徒勞。


    “那我們後天就回國,嗯?”沈雲黎聲音很輕,攬著她的肩膀吻在柔軟的發絲。


    “我想爸爸了。”喬眠窩在沈雲黎肩頭。


    沈雲黎移開她的臉,輕輕捏著她的鼻尖:“那這幾年都沒回去過一次。”


    這幾年,沈雲黎找她用盡了所有辦法,他想如果還有什麽理由值得她回來,那肯定就是喬雲海了。所以清明節前後,以及喬雲海忌日這幾天,沈雲黎幾乎都在陵園外守著,但卻沒見過她一次。


    “想回去,但是來回機票都很貴。”想到這裏,喬眠眼角有些濕潤。


    這個理由可能聽起來可笑,但事實就是這樣,再堅不可摧的念頭在金錢麵前,都會變得無力。想當初第一年來到法國,沒有錢,心灰意冷,可能離開沈雲黎更加思念爸爸,但她能回去嗎?


    不,她沒有錢,她能做的隻是抬頭看看天罷了。


    沈雲黎的心又被狠狠紮了一下,為什麽要問這個問題呢?他後悔了。


    “這幾年我都去了,以後我們一起去。”沈雲黎擦幹女孩眼角的淚痕,“以後賺得所有錢也都交給你。”


    沈雲黎吻著她的眼睛,鼻子,嘴唇,然後進了臥室。


    .


    第二天喬眠去上學之後,沈雲黎就接到了薑思煙的電話。從家到咖啡廳的這段路上,男人的臉始終沉著。


    沈雲黎到的時候,薑思煙已經在了,沒有寒暄也沒有問候,兩個人就這麽麵對麵坐了下來。


    他們的關係很微妙,麵前是甜甜的媽媽,沈雲黎理應尊敬,但實際上他卻沒有絲毫感激,更多的情緒或者他比喬眠還怨恨薑思煙。


    “記得第一次見沈先生的時候,是在我家裏。”薑思煙依舊望著窗外,眼睛裏空空的,什麽都沒有,“那時候你剛進zero,老喬很欣賞你,那一年,你24歲,小喬9歲。”


    “你跟老喬談完事準備走的時候,小喬剛上輔導班回家,你捏著她的臉說,小女孩真可愛。”


    那是他出門的時候,喬副局長剛打開門,小女孩就鑽了進來,一頭栗色的長卷發,沈雲黎現在都記得。


    薑思煙的記憶好像一直都在十幾年前,她靜靜地講故事,忽然停下來望著沈雲黎:“當初聽懷青說你帶走她的時候,我是很放心的。”


    “但是,”薑思煙話鋒一轉:“你們怎麽能在一起?”


    “她年紀小不懂事,那請問沈先生安的什麽心?”薑思煙臉上終於表現出一絲憤怒,那張完美的臉裂開了一道口子。


    咖啡在舌尖漫出一絲苦澀,沈雲黎沉默著一句話都沒有解釋,但黑色沉靜的眼眸下,並不是很平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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