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元姝自然是不會替她們可惜的,把她們這些剛進宮的小宮女們往火坑裏推,難不成還要幫著數錢不成?


    一時間兩人都沒有出聲, 顧太監的腳步停了下來, 視線落在許元姝身上。


    這要是……他的親外甥女兒就好了,顧太監不由得歎了口氣, 要是當年他妹妹能像她一樣, 從朱大人家裏出來的時候也不會隻落了銀子, 除了伺候男人跟害人別的一樣沒學會。


    可惜……可惜……


    先是騙過他妹妹, 到了這宮廷裏,現在還敢打著他的旗號去嚇人,她能走到什麽地步現在還看不出來,不過若是沒有這份心性,在宮裏是走不遠的。


    而且……若是她如此防備他妹妹,甚至連許義靖都一起騙了過去,她究竟知不知道孟氏是怎麽死的呢?


    這人長成了必定是個助力,可是顧太監還是覺得,還是又笨又忠心的手下用著更放心些,所以她還是去新羅的好。


    見顧太監許久沒有說話,許元姝裝作很是大膽的樣子,抬頭看了一眼,道:“我覺得,若是真叫我認個幹爹,怎麽也該是戴太監那樣的人物才好。”


    顧太監再次失笑,道:“你真是敢想,戴太監從小陪著陛下長大,更是司禮監的掌印太監,恩寵是獨一份的。別說是你了,就是我也想認他當幹爹呢。”


    “那可就亂了輩分了。”許元姝笑了幾聲,顧太監身子一轉,又往前走了,隻是一轉身,他臉上那點子笑容就消失的無影無蹤了。


    半晌,顧太監忽然道:“李尚宮要去新羅了,你可知道?”


    許元姝微微歎氣,一臉的惋惜還有遺憾,點頭道:“知道,四月十二就要走了。”


    顧太監臉色一變,眉頭一皺,昨天才定下來的日子,沒想她消息這樣靈通,不過再開口,顧太監聲音依舊是緩緩地,真的就像是舅甥倆閑聊。


    “李尚宮這次去新羅一共要帶七個人,五個宮女,剩下兩個——”他稍稍一頓,道:“其實也是宮女,十六七歲的宮女,一個是皇後宮裏的,一個是魏妃宮裏的,都是麵容姣好,用來給新羅王充斥後宮的。”


    “至於那五個宮女,皇後娘娘說了,全都從你們裏頭選。”


    顧太監站定,回頭看著許元姝。


    許元姝臉上還是那份略有遺憾的表情,似乎一點不擔心要去新羅。這份心性很是讓顧太監佩服了,要說他現在也能做到不動如山,可是他十三歲的時候能嗎?


    顯然不能。


    那時候他剛去禦馬監沒兩年,一天到晚想的都是怎麽往上爬,又或者湊到主子前頭去表現,一聽見有主子來禦馬監,興奮的連飯都吃不下去。


    “雖然現在跟你說有點晚了,”顧太監不無遺憾道:“不過還是要叮囑一句,你跟李尚宮平素可還有什麽來往?這些宮女裏頭,又有幾個人比你出色的?尤其是各種宮規,要知道李尚宮帶人去就是幫著管理新羅王後宮的,宮規背的越好,就越可能被她帶去新羅。”


    顧太監當然不會後悔顧氏攛掇許義靖害死了孟氏,不過若是早知道許義靖的女兒能用,他至少會讓顧氏選個不這麽容易露餡或者惹人懷疑的手段。


    “我是走的趙典簿的門路進宮的,,頭一天就被李尚宮半真半假的訓斥了一頓。前兩日她還曾罰我給別的宮女洗衣服。”許元姝一邊說,一邊留意著顧太監的表情,什麽都看不出來,“想來她是不怎麽喜歡我的。”


    顧太監一臉的如釋重負,“那我就放心了。”


    他又轉過身去往前走,臉上顯出幾分陰鬱來,他一聽見許元姝舉著他的旗號嚇唬人,立即就差人往上頭遞話,想叫她跟著一起去新羅,現在看來還真沒遞錯。


    不能為自己所用的人,還是早早送出去的好。


    顧太監臉上就顯出一絲笑意來,歎了口氣像是生出什麽感歎來,道:“我今年才回京,雖然在蘇州當織造太監很是逍遙,可是不在皇宮,看不見大內的規矩,就好 像這個太監白當了。”


    他深深吸了口氣,“這會兒是飯點,在蘇州的時候,空氣裏都彌散著各種香氣,可是在皇宮裏什麽都聞不見,飯菜裝在碟子裏蓋好,先用緞子包上,再放到漆盒裏,外頭再包上一層緞子,什麽味道都聞不出來。”


    “就是相鄰的兩座宮殿,沒有人知道對麵屋裏究竟吃的是什麽。”


    “這就是皇宮大內。”


    顧太監發完了這頓感慨,就又邁著步子往前走了。


    許元姝卻有點捉摸不定他的意圖?一開始她以為顧太監是想利用自己幹點什麽,所以故意說了要認戴太監當幹爹的事兒,顧太監看起來也的確是——至少表麵上是關愛有加。


    可是仔細想想……許元姝不相信顧氏沒告訴顧太監,不過橫豎她也沒真的打算投靠顧太監,或者跟他親近,所以就這麽樣也挺好的。


    許元姝快走兩步,道:“如今還有一件事情要煩勞舅舅幫我查一查。”


    顧太監腳步一緩,哦了一聲問道:“何事?”


    “原先與我同屋的一個宮女,叫做程百香的,不甚友善,身上疑點頗多,據說她母親還跟尚儀局的司製有舊,我怕她日後報複我。”


    顧太監道:“這倒是沒什麽,回頭我托錦衣衛的人去查,這天底下就沒有他們查不來的東西。”


    “那我先謝謝舅舅了。”


    顧太監一笑,頓了片刻,視線落在許元姝身上許久,心中怎麽都有點遺憾,他忽然道:“若是你真想認個幹爹,我倒是有個好人選。”


    許元姝心裏一揪,終於還是來了,“這就不牢您費心了。”


    顧太監臉色一冷,“你知道……正如你跟那太監說的,宮裏從上往下數,我也是能排的上號的,你可想好了?”


    裝了這一會兒,他終於忍不住要撕破臉皮了,可是許元姝反倒冷靜下來,這樣才是正常的。


    她跟姓顧的早就是不死不休的局麵了。


    “舅舅都已經是司禮監的太監了,若是真要認,除了戴太監,難道還能有別的人選不成?”許元姝反問道,“若是真人了別人,舅舅這臉又要往哪裏放?”


    顧太監臉色冷了下來,他再次回到皇城不過數月,就看見了風平浪靜之下的波濤洶湧。


    甚至也不風平浪靜了。


    雖然沒人明說,但是上頭的一圈人都能看出來,陛下怕是沒幾年好活了。


    所以各自戰隊,扶持自己看好的下一任皇帝就很有用了。


    顧太監雖然回來才幾個月,不過也有了自己看好的人選。


    去掉年紀太大的,再去掉還沒及冠的,剩下的其實也就那麽三五個人了,顧太監看好的是已經封了靖王的皇八子。


    可是現在再往他跟前湊已經有點晚了,顧太監打算從他的生母魏妃處著手。魏妃宮裏的管事兒太監就是個很好的切入點。


    可惜……


    “你要知道,臉麵是沒有性命重要的。”顧太監冷冷道:“從太·祖到現在一百三十七年,去新羅的宮女一共六批,沒有一個能活著回來的——哦,不對,是死了也回不來。”


    “等你能——”顧太監一句話隻說了三個字就打住了,他忽然一笑,“說了這麽多,也夠了,你且回去吧。你放心,等你去了新羅,我會叫顧氏好好照顧你弟弟還有你姨娘的。”


    顧太監說完就走了,許元姝站在原地看著他的背影,許久都沒有動。


    她氣憤之餘又有點慶幸,氣憤的是顧氏跟顧太監沆瀣一氣,害死母親他肯定也有參與。


    慶幸的是她臨走的那一番話,終於把誌哥兒藏在了背後。


    新羅?


    她真的會去新羅嗎?


    最後幾天似乎連教授她們的宮女都不怎麽上心了,各種功課敷衍了事,練字的時候更是直接發了東西下來就不管了。


    終於熬到了四月十一日,最後一天。


    一大早李尚宮就出現了,她換了一身漿洗到筆挺的衣裳,頭發梳得一絲不苟,在清晨的微光下反射著銀光。


    站在高台之上,李尚宮挺直了脊背,道:“你們是我教的最後一屆宮女了。明天我就要啟程去新羅,得皇後娘娘恩寵,我會在你們裏頭選五個人出來與我同行。”


    下頭所有人把頭低了下去,生怕李尚宮選到自己。


    看見這一幕,李尚宮嘴角翹了起來,揚聲道:“許元姝、吳婉、陸玉卿、韓芷、衛柳月,你們五個——”


    許元姝屏住了呼吸


    第46章 女秀才


    “你們五個上來。”李尚宮波瀾不驚道, 像是沒察覺到下頭的暗潮湧動。


    五人按照次序,依次站在了李尚宮麵前。


    李尚宮的視線從她們臉上一一劃過, 最後落在了她們白紙疊的的護領上, “從今天起, 你們也可以稱自己是宮女了。”


    說著她打開旁邊小桌上的匣子, 從裏頭取出來個銀鑲金的護領, 從許元姝開始,給她們一一帶上。


    許元姝驚訝的看著這鑲了金絲的護領, 不僅僅是她, 跟在站在一排的四人,甚至台下的其他人都是一臉的詫異。


    當然台下之人更多的是羨慕。


    銀鑲金……她們從起點上就比剩下的人高了一節。


    “你們通文墨,熟讀百家姓千字文,孝經女訓也都不在話下, 宮規更是背的滾瓜爛熟, 從今天開始,你們就是女秀才了。”


    “多謝尚宮大人教導。”


    幾人異口同聲的回答,然後閃在了一邊。


    剩下的人就都是純銀的紐扣了。


    許元姝摸了摸領口剛帶上去,還有點冰涼的紐扣, 視線不由自主又飄到了李尚宮身上。


    她雖然覺得李尚宮是個對事不對人的性子, 如果她表現好了,也不會針對她, 可是她從來沒想過李尚宮會升她做女秀才。


    她被趙典簿叫出去兩次, 還有顧太監也叫她一次, 還被罰給人洗衣服……李尚宮曾說過這三十天是不許出門的。


    很快李尚宮就給這一批宮女都戴上了紐扣, 她如釋重負地一笑,道:“還有一件事情——”


    李尚宮環視一圈,“想必你們已經知道了,明日我將啟程去新羅。得皇後娘娘恩典,許我從你們裏頭挑選隨性人員。”


    院子裏安靜的連呼吸聲都聽不見了。


    “程百香,伍采薇、丁美蘭,你們三個……我進宮這麽多年,在我手底下過去的宮女沒有一千也有八百了,從來沒有人能沒上完課就出去。”


    “希望路上六個月你們能熟讀宮規,學會該學的東西,在新羅王宮裏好好的當宮女。”


    鴉雀無聲,所有人都注視著程百香她們三人,許元姝甚至覺得她們周圍空了一圈。


    那三人眼中含淚,搖搖欲墜要倒。


    李尚宮歎了口氣,聲音放緩了許多,“你們的行李有宮中準備,若是有什麽話,現在回房就寫信,自有太監幫你們送回家中。另外,去新羅的宮女,家中免十年徭役,另有銀五十兩,米十石,絹十匹。”


    這話裏暗藏著告誡的意味,況且許元姝也不覺得跟這三位宮女有舊的女官們敢在這個時候去找李尚宮,更加不敢把這件事情捅到皇後麵前。


    她不由得歎了口氣……程百香,她身上諸多的疑點,或者她求的是什麽都不重要了,在李尚宮麵前,一切的陰謀詭計都不管用。


    怪不得祖母經常說宮女就是地裏的螞蚱,樹上的知了,怪不得祖母從來都不說明天如何。


    許元姝是真真正正領教到了。


    “還有兩人——”李尚宮又道:“徐寶靜、李雲照,你們兩個也隨我同行。”


    徐寶靜先是一愣,隨即便拜了下去,李雲照更是感激涕零的道:“願追隨尚宮大人。”


    李雲照是平日裏跟在李尚宮身邊的宮女,徐寶靜……是上回收了銀子放太監們進來的那一個。


    李尚宮……這是要救她?與其留她在這裏被太監報複,不如一起去新羅。新羅雖然是苦寒之地,可是她們這些天朝來的宮女,在新羅總是被優待的。


    許元姝越發的佩服李尚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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