霏霏點了點頭。


    “郊外原本的冷一點,又是殯宮……多帶些保暖的衣裳,大毛的褙子也帶上。”


    六斤不急不慢的吩咐道,說了好幾句都不帶重樣的,反倒叫孫公公一條條跟著應是。


    直到六斤聽見東邊又有了掀簾子的聲音,他這才歎了口氣,道:“也就這麽多了,若是有什麽想不到的——”他稍稍一頓,道:“煩勞孫公公再去跟齊王妃稟告一聲,這事兒還得說一說。”


    “不用了。”開口的是霏霏,顯得有點急切,“母妃才吃了藥,原本就要睡下的,回頭等她醒了我們慢慢告訴她就成。”


    六斤也沒多說什麽,直接就走了。


    回去宮裏沒兩天,六斤就得了齊王府那邊送來的東西,再叫太醫一看,香裏下了藥,久聞使人虛弱。


    這就明明白白的了,魏貴太妃下了藥,想要霏霏跟恭越的命,霏霏察覺這一點,然後聯合——


    不對,霏霏沒這個本事。


    那就是太後想叫霏霏做點什麽,然後發現了這一點,之後霏霏為了擺脫魏貴太妃,又去害齊王妃。


    六斤搖了搖頭,這孩子心腸從根子就是歪的。


    不小心潑上水或者墨汁、不小心摔了,又或者說這味道不好聞不喜歡,除非魏貴太妃叫人掐著她的脖子給她灌藥,怎麽都能把這事兒搪塞過去。


    非要去害齊王妃……這該是太後的引導。


    六斤輕輕摸了摸大拇指上的扳指,仔細想了想最近的這兩件事兒。


    皇後那邊,最好是要抓住證據,等他們一路趕去邊關,怎麽也得年底了,邊關的守備太監還得先通個氣兒,所以先放一放。


    齊王府這一攤子……六斤叫了人進來,道:“找人給湘君下藥,吃了之後身上起水痘,跟天花一個症狀的。”


    既然她出宮養病,那就別回去了。


    這事兒雖然能栽贓在太後身上……可是誰做的就該找誰,況且栽在太後身上隻是一時得利,如今太後式微,過上幾年魏貴太妃才是心腹大患。


    還不如把這事兒掐住,叫皇帝隱隱地懷疑魏貴太妃。原本就是她的手段,也不算是委屈她。


    六斤在心裏盤算了一圈,打定主意這才又出了司禮監的班房,往禦書房去了。


    皇帝正在看折子,見六斤進來問道:“何事。”


    六斤平平靜靜道:“如今在外頭的守備太監還是康平二十二年換的,在外頭已經是第五個年頭了。”


    他稍稍頓了頓,道:“江寧織造坊是司禮監外差的肥缺兒,奴婢聽人說……一年下來怕是能撈上至少十萬兩銀子。陛下……是不是該換一換了。”


    聽見織造坊三個字兒,皇帝心中一跳,想起元姝原先跟他說過,那個顧氏的哥哥就是織造太監,十多年撈了上百萬兩銀子,又給自己活動到了司禮監。


    他好像就是康平二十二年冬天回京的。


    “換!是該換了!”皇帝斬釘截鐵道,他從桌子後頭繞出來,看著書房裏那副巨大的大魏朝堪輿圖。


    “都得換,不僅僅是江南的……朕記得上回黃太監去新羅,就死在了半路上,遼東守備司的守備太監呢?”


    六斤道:“五年死了三個。”


    皇帝長舒了一口氣,“八月了,快馬加鞭兩個月就夠了。挑身強力壯的太監,江南富庶地方的守備太監一年一換,苦寒之地的……”


    “陛下。”六斤急忙道:“去了那地方總是要適應水土的,路上也得走好久。”說著他聲音稍微小了些,“邊關著實沒什麽油水。”


    皇帝歎道:“那便兩年一換吧。以後去了邊關的守備太監,賞蟒袍一件,月俸翻倍。若是不興死在邊關了,都葬入皇家陵園。”


    “陛下大善!”六斤大聲道。


    皇帝笑了笑,道:“如今已經八月了,先去辦這件事兒,過年前叫他們都回來——”皇帝微微一頓,“江南回來的太監……好好的查一查他們的行禮!”


    六斤應了聲是,又道:“隻是太監換得勤,去了也得先摸一摸路子,尤其是鹽稅重鎮跟織造大省,太監不撈銀子了,怕是就要留在官員手裏了……”


    他說得越來越小聲,最後連頭都低了下來。


    皇帝眉頭一皺,這事兒他也聽過,可是……皇帝沉默了一會兒,忽然笑道:“這就是你想岔了。”


    “這不是太監不撈銀子,這是太監撈不著銀子,他們若是撈不著銀子,又如何能叫官員撈銀子呢?”


    六斤恍然大悟鬆了口氣,道:“如此一來,政治清明、百姓富庶,指日可待。”


    皇帝點了點頭,可是又忽然歎了口氣,道:“隻是這叫政治清明的法子……的確有點上不了台麵。”


    不過皇帝的憂思持續了不到三兩息,“你去吧,也替朕給先帝上柱香。”


    轉眼便是八月十五,雖然是團圓節,不過慈寧宮裏卻是由個壞消息開始的。


    太後才吃了早飯,端著一杯參茶坐在窗子前頭,看著外頭小花園的景色,正想那許氏賤婢霸道至極,自己覺得桂花的香氣太衝,宮裏就一顆都不許種,就聽見宋媽媽跌跌撞撞的進來,叫道:“娘娘!湘君、湘君她——”


    說了一半宋媽媽就哭了起來,太後急得連杯子都端住,直接摔在了桌上。


    “究竟是怎麽了!你快點說!”


    宋媽媽抹了抹眼淚,道:“湘君得了天花,沒救過來,死了。”


    “啊!”太後猛地叫了一聲,直接站了起來,然後眼睛一閉,軟倒在了榻上。


    “娘娘!娘娘!”宋媽媽嚇得急忙撲了上來,又差人去請太醫,又叫了小宮女上來,三個人分別給太後掐著虎口人中。


    半晌,太後悠悠轉醒,沉著聲音有氣無力道:“前兩日汪氏進宮,不是說她好好的,還說她好容易出宮一次,養病怎麽也得月餘才能回宮,不如叫她在外頭逛一逛,哀家還說——”


    太後猛地回過味兒來,倒抽一口冷氣,“那個時候她就已經——”


    宋媽媽點了點頭,“說是在新羅那王女進宮第二天,湘君臉上出了痘,汪氏原本打算送她去莊子上調養的,又請了出過痘的婆子照看她,隻是出城的時候不知道怎麽被人看見了,就給送去了花娘娘的莊子。”


    宋媽媽又哭了兩聲,“那地方就跟安樂堂一樣,都是等死的人,湘君沒人照顧,沒熬過去,昨兒……昨兒去了。”


    “湘君啊!”太後老淚縱橫,“她陪了哀家幾十年……”


    “去叫汪氏來!她是怎麽說的!哀家叫湘君出宮是——是養病的,怎麽就死在外頭了!她就不能花些銀子,她怎麽敢!”


    一句話沒說完,太後又覺得胸悶氣喘,連忙躺了下來,隻是這心裏,怎麽也平靜不下來了。


    “汪氏說家裏沒了爵位……馬車上頭什麽標記也沒有,府裏出過痘的車夫就一個快六十的老頭子,攔不住還叫人打了一頓,折了一條腿。”


    “後來湘君給送去花娘娘的莊子,就更是接不出來了。”


    長樂宮裏也在說這事兒。


    “虧得是早送出去了。”皇帝歎道:“這宮裏就沒幾個出過痘的,若是叫她在宮裏出痘,沒幾個人逃得過去。”


    皇帝說著便又湊過去摸了摸許元姝的肚子,“你們怕不怕啊,你們父皇怕死了。虧得你們有福氣。”


    許元姝笑著拍了他兩下,“什麽是你們?什麽是你們父皇?呸,亂占人便宜。”


    皇帝笑了兩聲,道:“你看著你這肚子這麽大,興許裏頭有兩個呢?”


    第415章 偷聽


    “兩個?”許元姝瞥他一眼,“你想好名字沒有?”


    皇帝一瞬間就沒話說了。


    許元姝笑著摸了摸肚子, “你們的皇帝爹可一個都不想要呢。”


    “可不能這麽說。”皇帝急忙撲了過去, 幾乎是側身躺在了許元姝的肚子跟前,“孩子聽見該傷心了。”


    他有伸手輕輕的摸了摸肚子, “父皇等你們出來——”


    “連名字還沒取好。”許元姝幽幽地說, 隻是沒蹦住自己先笑了。


    皇帝輕輕在她肚子上撓了撓,歎道:“你這膽子是越來越大了。”


    許元姝看他一眼,道:“說到湘君病了,我倒是有件事兒。”


    皇帝坐直了,道:“你說。”


    “我這有了身孕, ”許元姝摸了摸肚子,“總是成天擔心的,原先當宮女的時候,聽女官們講過安樂堂, 生了病就送去等死……宮女病了也不能看病,就是叫藥童對症開藥。”


    “興許不過是個風寒, 靜養幾天就好的, 最後就要去躺著等死。”


    “湘君又生了水痘,應該是在宮外染上的,可我這心裏總是不放心,不如叫太醫給宮女太監們都號一號脈,都看過一遍。”


    “還有那安樂堂,也得好好收拾收拾,至少……不能把不過是風寒的人跟得了重病的人放在一起。”


    皇帝聽她這麽說, 沉吟片刻,“宮裏太監宮女加起來一萬多,太醫院……太醫也不少,可以都看一遍。”


    “以後每季都叫太醫給她們號一遍脈。”


    “至於安樂堂……我記得在北安門裏頭?”


    許元姝點了點頭,道:“不僅如此,對麵就是擺放屍體的地方,等拉去外頭燒的,整天對著那屋子,病如何能好?”


    “那便重新尋一塊地方……”皇帝想了想,道:“重病的就還在原來的安樂堂——這樣,以後宮裏有人生病了,先叫太醫看一看,若是靜養就能好的,就在西苑尋一處偏僻的地方養著,重病就還在養在安樂堂裏。”


    這也算是不小的進步了,許元姝嗯了一聲,歎道:“原先當宮女的時候我就覺得不太對。原先在家裏,下人生病了也是要請大夫給看一看的。”


    “丫鬟買來養到能用怎麽也得好幾年,宮女也是一樣,進宮的時候多數都是六七歲,養到十幾歲伺候人,一場病就沒了。”


    “縱然是治病貴吃藥也要銀子,可養她那麽多年也花了不少吧?宮女一個月月俸四兩,加上衣裳還有吃的飯等等,一個宮女一年怎麽也得上百兩銀子了,這都花了,難道還差那點治病的錢?”


    “再者太醫好幾十人,就給宮裏主子看病,主子才幾個人?怎麽就不覺得給太醫的月俸太多了呢?”


    “還有,不多看病人,醫術怎麽長進?我聽我外祖父說過,他小的時候學醫,摸了好幾千的孕婦,才能摸出來滑脈。”


    “怎麽就不怕太醫醫術退步呢?”


    “原先我還在魏貴太妃宮裏的時候,就老聽說哪個娘娘體弱,哪個娘娘又開始吃藥了,我覺得八成就是太醫看得病人太少,後頭就不會治病了。”


    許元姝說完,端起茶杯來喝了一口,雖然是早就想好的話,不過說到最後還是有點激動了。


    她掃了一眼皇帝,皇帝正看著她笑。


    許元姝瞪他,“我說正事兒呢。”


    皇帝擺正臉色,又把話題扯到了最開始,道:“當初那安樂堂也不知道是誰定下的規矩,病了就拖出去等死,這可太——”


    皇帝微微一頓,許元姝直接便道:“沒見識、目光短淺,回頭得好好查查這規矩是怎麽來的,引以為戒。”


    最後頭四個字兒叫皇帝又笑了起來,隻是笑了兩聲就看見他的許貴妃瞪他,便又正色道:“你說的挺好的,這規矩的確是要改一改了。”


    皇帝往許元姝身邊坐了坐,道:“你若是空閑了,也想想還有什麽規矩不合適的,咱們都改了。”


    許元姝點了點頭。


    皇帝又道:“好容易八月十五,我連大臣都不宴請了,咱們出去轉一轉?我叫人又收拾了養心殿,你生孩子在冬天,銀絲碳也叫開始準備了,若是到時候地方不夠用,咱們搬去養心殿住。”


    許元姝跟著皇帝站了起來,道:“這才幾月?冬天還沒到呢。這會兒備上碳,到冬天也該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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