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元姝急忙背過身去,可養性齋裏頭已經有了動靜,宮女抱著孩子出來了。


    她原先想說的話就沒法說了,這麽一打攪,她想說什麽連自己也都忘了。


    “恭送娘娘。”六斤低下頭來,恭恭敬敬的等她們先走。


    待許元姝帶著孩子到了裏頭園子,六斤這才又站直了。


    他還有別的理由,六斤緩緩地朝司禮監走去。


    新羅運糧食的事兒估計就在這兩天要傳回京城了。


    到時候廢後是一定的。


    不管是不是他經手,肯定是要廢後了,連大長公主府也保不住。


    不過這事兒還有後續,他得避開了,前頭安排去監軍的太監是梁順的人,梁順又跟施忠福爭得厲害。


    瞞過施忠福挺容易的,瞞過他……就隻能他繼續裝病了。


    等梁順把事兒捅上去,這功勞就是他的了,糧食還有鐵器……可惜新羅靠海不缺鹽,否則連五族都得折進去。


    靠著這樣的功勞,梁順也能進司禮監了。


    六斤微微一歎,“至少明麵上是三足鼎立了。”


    可真是不容易呢。


    第437章 廢後(上)


    每逢科舉年的三月到四月,是京城最熱鬧的時候。


    這原本就是一年中最好的時節, 會試剛過, 名次已經定了下來,殿試不淘汰, 隻分名次, 等於說這些讀書人除非是自己出了什麽問題,否則都是板上釘釘的進士。


    不過這神采飛揚的驕傲裏又帶了隱隱約約的克製,畢竟也不是沒有人酒席吃太多壞了肚子,又或者太過張揚被人算計導致沒法參加殿試。


    再加上想跟新科進士們結親的人家,每當這個時候, 京城的物價都能生生被提上來兩成。


    不過今年不一樣,春末夏初的景象裏,生生叫人看出來了點秋末的荒涼。


    “大長公主府跟新羅勾結,運送糧食和鐵器出關!”


    “太長公主府要謀反!”


    “可憐皇後, 原本陛下就不喜歡她,生生的被連累了!”


    京中流言四起, 人心惶惶, 連整日吟詩作對的準舉人們,都一個個的窩在客棧裏,又翻開了殿試上根本用不到的四書五經,低著頭開始讀書了。


    大長公主府被圍住了,玉熙宮也被人圍住了,連帶會同館還有楚王府肅王府都被人圍住了。


    禦書房裏頭,一個神情憔悴的中年太監正跪在地上回話, 除了六斤和施忠福,還有梁順在一邊垂首站著。


    “回陛下。頭兩次都隻是兩三百石糧食,您知道的,跟新羅的邊關查得不那麽嚴,再者還有聯姻的人家,又是臨近過年,聽說新羅去年冬天沒怎麽下雪,今年的糧食怕是也要減產。”


    “奴婢一時心軟,手就鬆了鬆。”


    皇帝一聲冷哼,那太監一抖,急忙又道:“還收了些銀子。”


    六斤半低著頭,不過禦書房裏頭一切都逃不開他的眼睛,梁順臉上難掩的得意,而且回話的這太監……一句句怎麽說都是深思熟慮過的。


    有小瑕疵,卻難掩他的功勞。


    “可正是因為給了銀子,奴婢才覺得不對,他們這銀子給的太多了。”


    “那一片地方,無論是新羅還是咱們大魏,糧食收成都不好,咱們這邊好點,因為陛下仁慈,稅收得也少,所以都能吃飽肚子,可頭兩次加起來都五百石糧食了,奴婢當時不知道這糧食的來曆,也沒多想——”


    他小心頓了頓,“五百石糧食運過去,給了奴婢一百兩銀子,這還沒完,除了奴婢……下頭邊關的將士也得打點,為這麽點糧食不值得——除非他後頭還有東西要運,那個時候奴婢已經上了他的賊船,就沒法下來了。”


    這太監刻意的討好,不過皇帝臉色一點都沒舒緩,“繼續!”


    太監又道:“想明白這個,奴婢就去找孟將軍了,孟將軍不愧是鎮守邊關多年,對新羅了如指掌,他說新羅王老邁,膝下幾個世子怕是爭王位了。”


    “後來奴婢跟孟將軍商量,不如再等一等,五百石糧食可爭不了王位,等抓到證據,孟將軍的意思是通告新羅王,叫他們自己亂去。”


    說到這兒,太監的聲音就小了,而且越來越小,“沒想到後來……不僅僅是糧食,還有車隊,鐵鍋——大長公主府的管家。”


    皇帝的餘光掃在桌上那封血書上。


    “查!”皇帝的聲音像是從牙縫裏擠出來的,“三司會審——連著錦衣衛一起!”


    沒到申時,皇帝便回到了乾清宮,這樣大的消息許元姝自然早就知道了,她上前挽了皇帝隔壁,道:“不是什麽大事兒——”


    話沒說完皇帝就看她,許元姝繼續道:“事情的確不小,可是陛下想想,這裏頭有什麽難辦的事兒?大魏刑法嚴明,該怎麽辦都有章程,又有什麽可愁的?”


    “我在後頭也聽見了消息,聽說一共運了不到一萬石的糧食,除了前頭兩批運了出去,後頭的都攔了下來。”


    皇帝聽見這話,表情舒緩了許多,道:“若是找你這麽說,運鐵器也不是什麽大事兒了?”


    許元姝已經聽見了隱隱的笑意,知道皇帝這個彎兒轉過來了,道:“自然,運出去的才叫鐵器,這沒運出去的,不就是鐵鍋?”


    皇帝果然笑了兩聲,又歎:“你說的不錯,沒叫他們鑄成大錯就被發現了,的確是朕的福氣。這也的確不算是什麽大事兒,現在不成氣候查出來,總比以後查出來的好。”


    “說到這個。”許元姝提議道:“聽說最後壓了八千石的糧食,還有不少鐵鍋,不如就近發給邊關百姓和將士?眼瞅著就是青黃不接的日子了,也好叫他們鬆快鬆快,再者也能叫他們幫著一起盯著,畢竟以後若是都抓到了,就歸他們了。”


    皇帝一開始沒答應,因為這糧食和鐵鍋是證物,上來的折子說那太監下到,後頭的東西都在加緊往京城趕。


    可這八千石的糧食運來……也的確是勞民傷財。


    “你說的不錯。”皇帝沉吟片刻,道:“他們既然都上了折子,有衛所的人,守城的將軍,還有知府和太監……”


    皇帝揚聲叫了施忠福來,又叫人快馬加鞭把這糧食沿途發了。


    外頭的事兒怎麽解決,皇帝心中已經有了章程,大魏會典大魏律等等他看了也不止一遍兩遍的,現如今平靜下來,那股子煩悶勁兒已經沒有了。


    “說起來好笑,那新羅王一聽說此事,立即派了世子前來請罪——”皇帝頓了頓,像是剛想到的主意,又放緩了聲音,“我才剛剛登基,根基不穩……新羅王狼子野心,總有一天——”


    皇帝麵色冷了下來,許元姝輕輕道:“你看新羅王的這個計策,就知道他不是能成事的人了。況且他年紀老邁,想必也是給孩子鋪路。”


    攻打新羅這念頭雖然是剛起來的,不過皇帝瞬間就有了計劃,哪個皇帝不想開疆擴土?縱然是所謂的沉穩之君,也不過是麵對現實的妥協而已。


    “新羅王派來的質子……等新羅王死了再送他回去。”皇帝道。


    那就更亂了,許元姝微微一歎,笑道:“這不就都解決了?”


    這解決的隻是外頭的事情,皇帝皺起了眉頭,“還有大長公主府——”


    要說煩惱,這波人更叫他煩惱。


    皇帝捏住了許元姝的手,半低著頭,“原先成親的時候,傅氏就看不起我。”


    許元姝沒說話,隻是回握住皇帝的手,稍稍用力表示鼓勵。皇帝當初在她屋裏待了三天就再沒去過,雖然不知道她究竟做了什麽,但是不難想象這個“看不起”其實已經是較為委婉的說法了。


    皇帝冷笑一聲,忽然有了勇氣,道:“我倒是要看看她還有什麽可說的!大長公主府的膽子的確是大,連皇子都沒有,就敢聯絡新羅王謀逆!”


    倒也不一定是謀逆,許元姝心想,新羅王在那偏僻地方,冬天隻有醃菜吃,又怎麽可能打到大魏朝裏?八成還是想買糧食,可這話她覺得沒必要跟皇帝解釋。


    自己做的選擇,自然是要自己承擔後果的。


    “這次會審我就不去了,要是皇帝在,他們難免要猜測要看臉色,我不去,叫他們好好的審案。”皇帝下定決心,隻叫六斤跟施忠福還有梁順三個太監一起去聽了。


    其實不管叫哪個太監去聽,這案子都不會輕判的,案子越重,功勞就越大,雖然是梁順手下的太監截住的糧食,可京城裏的證據,施忠福也插了一手。


    六斤……六斤就更不用說了。


    有三法司跟錦衣衛,再加上一個想從梁順手裏搶點功勞出來的施忠福,案子查得很快。


    甚至連賈氏藏在金釵裏的那張有金慧賢手印的單子都找了出來。


    乾清宮裏,三個太監並排站在一起,梁順跟施忠福這麽一對視,都不想給對方機會,最後給皇帝稟告案情的差事就落在了六斤頭上。


    六斤說得很簡單。


    “按照已經查到的證據,還有各家證人的證詞,這事兒的起因是大長公主府想讓金氏給皇後當幫手。”


    “為此她們付了三萬石糧食一年的報酬,還有一萬兩銀子。”


    “鐵器是樸成榮藏在糧食裏頭的,大長公主府的管家對此不知情。”


    “第一批先運了一萬石的糧食出去,不過等金氏去了楚王府,後頭的交易就作罷了,大長公主也的確沒有在收集糧食。”


    “金氏跟賈氏立了字據——據金氏說,賈氏給她吃了一顆藥丸,能叫女子不能有孕。”


    皇帝的呼吸頓時急促了。


    “金氏也證實了這種說法。”說到這兒,六斤微微一頓,顯得有點疑惑,“可金氏現如今已經有孕在身了。”


    “除去這個,本案沒有疑點。刑部尚書覺得既然是一年三萬石糧食,而且她們當初定下這計策的時候是想長久的合作的,那就更要嚴厲懲罰。”


    “大理寺卿認為駙馬不可能不知情,一萬石糧食有大長公主府自己收集的,也有從外頭買入的,加上運輸的車隊,還有派去的人手,這樣的調動是要駙馬的印信才能辦到的。”


    “另外都察院左都禦史認為皇後德行有虧,勾結外族,請陛下廢後。”


    皇帝拿著最後的結案陳詞在看,施忠福跟梁順又對視一眼,六斤說的不卑不亢,冷冰冰的也沒有什麽偏向,雖然不如自己來說能撈到好處爭一爭功勞,不過……


    至少也沒偏向別人。


    皇帝從頭到尾看了一遍,甚至有點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這不是新羅王指使的?隻是因為傅芳苓想要找個幫手?大長公主府就真的敢做出此等通敵賣國之事?”


    有一瞬間,皇帝覺得還不如告訴他,這是新羅王狼子野心呢。


    第438章 廢後(下)


    皇帝一臉的匪夷所思,麵前三個太監都沉默了。


    皇帝又翻了翻, 看見卷宗最下頭那張起決定作用的供詞, 按了金慧賢手印的那一張。


    當然服用絕育藥這樣的事情是不會寫上去,上頭隻寫了金慧賢供皇後差遣百死無悔之類的話。


    然後就是三萬石糧食跟一萬兩銀子。


    再一想大長公主府運了一萬石糧食出去就沒了下文, 皇帝眉頭皺了起來, 還揉了揉額角。


    施忠福有點著急了,他上前一步道:“奴婢覺得這裏頭有詐,這證詞……興許是故意用來掩蓋的。”


    六斤隱晦的看了他一眼,開始爭了,施忠福邁出第一步, 梁順邁出第二步,再往後就停不下來了。


    施忠福是不想把這事兒僅僅定性到後宮女子爭鬥上的,不管出於什麽理由,施忠福都不願意。


    他跟皇後的關係原本就不好, 又一直跟長樂宮許貴妃關係近,自然皇後現在這個樣子, 無論如何能不可能繼續當皇後了, 可能現在有了能把皇後連帶大長公主府一棍子打死的機會,他為什麽要放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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