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文春看著他忙前忙後,有一瞬間,心裏頭又苦又酸。他欲言又止,剛要開口,趙西音火燎燎地開門,“爸,爸!”


    趙文春精氣神一下子提起了些,“別急別急,我這不是好著呢。”


    暑氣沒消,趙西音熱得臉紅。她轉過身看著周啟深,真心實意地感激,“謝謝你。”


    周啟深略一點頭,看了眼她身後,輕聲說:“你站過來點。”


    “嗯?”


    “後頭空調冷,別對著吹風,容易受涼。”


    趙西音愣了下,周啟深已經讓了個位置,自己站前邊去了。


    趙文春全看在眼裏,但真要說什麽勸和的話,那不至於。他隻道:“小西,中午你做飯,啟深,不嫌棄就留下來吃一點。”


    這態度於情於理,總歸是受他幫助,一飯之恩不為過。


    趙西音沒說什麽,自顧自地去廚房。她會做飯,但也僅限家常菜,做不出花樣。水桶裏還有趙老師昨天買的魚,趙西音舉著把刀,捉了半天實在無從下手。


    “我來。”周啟深也進了廚房,搭著她的肩膀往後一撥,彎腰撈魚,動作麻溜。就見刀光迅速,魚鱗四濺,開膛破肚再用水衝洗幹淨,過程不過兩分鍾。


    趙西音知道,他一向是會做飯的。


    周啟深今時今日的權勢財富,錦衣玉食也是應該。但他偏偏做得一手好菜,那時他開完會回家,西裝一脫,摘了白金袖扣,就去給她焗龍蝦。那麽大一隻活物,鉗子黑漆漆的,他拍蝦背抽蝦線,三兩下弄得幹幹淨淨。


    芝士濃鬱,趙西音摟著他的腰饞嘴,周啟深夾了一塊遞嘴邊,“張。”


    趙西音櫻桃紅唇微啟,卻被狠狠親了一口。


    她哇嗚哇嗚抗議:“我要吃蝦肉。”


    周啟深親了親她的頸側,“吃我。”


    “魚怎麽燒,清蒸還是煎炸?”


    趙西音回神,周啟深一直望著她,他自己做決定:“清蒸,趙叔也能喝點湯。”


    他這陣仗,是沒打算讓趙西音做飯了。趙西音幫他打下手,後來他兜裏的手機一直響,周啟深嫌吵,腰胯就往她這邊挪了點,“手機。”


    他手上有魚血,確實不方便。趙西音伸手進他側邊褲袋,裏頭沾著男人的體溫,她跟觸電似的,飛快拿出。


    周啟深頭也不抬,“密碼沒變。”


    她低著頭,手就這麽顫了顫。


    是微信消息,趙西音粗粗一掃,方才的微妙情緒就淡了。


    “周叔叔住院了,你怎麽不去看他?”


    全是醫院那邊發來的,他父親的病情,狀態,還有一些急需與家屬溝通的情況。但周啟深的態度十分冷漠,一個字都沒有回複。


    周啟深放下刀,很平靜:“沒空。”


    旁人不了解內因,但趙西音是懂的。周啟深生母不詳,父子寡淡,長大後更是冷情。趙西音從不評述他所作所為的對錯。但今天這個借口實在沒法忍。


    趙文春病了,周啟深忙前忙後。


    親爹住院了,就一句沒空。


    這讓趙西音心有愧疚。把手機塞回他兜裏,又把人往邊上擠,“飯不用你做。”


    周啟深穩在原地,沒動。


    趙西音擠得更用力,“你是個沒空的人。”


    她頭發垂在側顏,露出巧翹的鼻尖,微抿的唇瓣跟她此刻的表情一樣倔強。


    周啟深明白,這是生氣了。


    就這會子沉默的時間,趙西音反應過來,她往邊上迅速挪開一步,道歉:“對不起。”


    周啟深沒說什麽,吃完飯就走。


    一小時後,趙西音收到他的微信,是首都國際機場t2航站樓的定位。


    ——


    周啟深下飛機後,直接去了醫院。


    周伯寧被安排在特護病房,護工、醫生都妥帖。主治醫生告訴他,“還是心血管的老毛病,問題不大,但需要人陪護


    周啟深說:“錢會入賬,你們看著辦。”


    醫生為難,“周總,您誤會了,是您父親不太配合。”


    周啟深自始至終都沒去病房看周伯寧一眼,這家私立醫院與他交好,這話大有無奈訴苦的意味。周啟深提步去病房,走廊西頭,還未走到,就聽見裏麵稀裏哐啷的動靜。


    周伯寧坐在病床上好大一通脾氣,護工見周啟深來了,實屬無奈,“周先生,您父親弄濕了被褥,卻也不肯讓我們換。”


    白色床單濕了一大片,是尿漬。


    周伯寧五十有餘,輪廓生得剛毅硬朗,雖已中年,但眉眼爍爍,沒有絲毫柔軟溫情。


    周啟深冷眼對視,比他還硬、還冷。說:“他要睡得慣,隨他。”


    周伯寧不顧埋著針的手,抓起桌上的水杯就往兒子頭上砸。


    周啟深偏頭躲開,輕而易舉。


    “你,你這個不肖的東西,我是你老子,我癱了你也得給我端一輩子屎盆子!”


    周啟深提腳將地上的水桶踹翻,眼裏的惡意寒意如開鋒的刃,“你自求多福吧。”


    撂話,走人。


    病房裏周伯寧的罵聲要多難聽有多難聽。


    周啟深沉著一張臉,心情差到極致。他在醫院待的時間不超過半小時,馬上返回了鹹陽機場。


    他想起自己小時候,被周伯寧提拎丟到外頭,那也是這樣一個夏天,熱氣炙烤地麵,沒有一絲風,幹曬的太陽像一個火爐。周伯寧沒給他穿鞋,才修不久的柏油路瀝青未幹。六七歲的周啟深還很瘦,光腳燙得不知道該往哪兒放。瀝青撕扯腳底心,被燙出的血泡化膿感染,他燒了半個月,差點以為要死了。


    想起他高三那年,明明可以上清華的成績,被周伯寧非逼著去部隊當兵,十七歲的少年臂膀已逐漸豐盛,敢於反抗。但周伯寧第二天就把他的課本和書包燒得一幹二淨。


    那團火焰烈烈如閃電,劈在他心尖,傷口疼了好多年。


    到北京已是夜幕深垂,從停車場開車上地麵,周啟深偏頭痛發作,難受得厲害。


    他一根一根地抽煙,下了機場高速,白色路虎仍舊飆如飛劍。


    從西長安街往東,經過首都地心,周啟深越開越快,在呼家樓地鐵站附近,他靠邊停車。方向盤打得猛,砰的一聲蹭上一輛右轉車輛。


    他碾熄煙蒂,怒得雙手捶了把方向盤,情緒躁得慌。


    撞上的那輛車也有違規,但真要劃分責任,周啟深免不得幹係。司機在窗前又敲又比劃,凶神惡煞先聲奪人。周啟深置若罔聞,不開窗,不表態,坐在車裏又點燃一根煙。


    圍觀的人越來越多,他這樣的態度,有理也變沒理。


    車燈未熄,浮光耀在那些人臉上,塵埃漫布,唾沫四濺。他們麵容或猙獰,或嘲諷,或憤怒,千姿百態夾揉成一團。


    周啟深摁滅半截煙,掛倒擋,導航燈亮,車往後退。


    對方司機以為他要走,於是攔在車前,用手捶敲引擎蓋。


    周啟深麵目沉靜,停車,進檔。


    有人反應過來,尖叫:“他是要撞你!!”


    司機嚇得直往後退,周啟深眼神空泛犀利,是真起了殺機。


    就在這時,一道白裙身影撥開人群,衝他擺手。趙西音急了,方才從呼家樓地鐵站出來,路過時也沒想看熱鬧,隨便轉頭望了望,那輛路虎太熟悉。


    周啟深猛地一怔,擱在油門上的腳迅速撤下。


    趙西音和那人好說歹說,對方怨氣平複了些。她走過來敲窗,車鎖解開,趙西音坐上副駕,又氣又急,“你怎麽回事啊,不怕給自己惹麻煩嗎,非得弄成這樣。”


    見他不說話,趙西音忍不住提聲,“你不要命了啊?”


    她視線一低,愣住。周啟深腿上的傷口不知何時又裂開,白色長褲上全是血。


    周啟深忽然轉過頭,眸色幽深似海,恨不得將她吸進去,讓她好好看看自己的五髒六腑。


    不是不要命,從她不要他的那天起,命早就丟了。


    見他這模樣,趙西音態度軟了,語氣急了:“你,你受傷了,疼不疼啊?還傷著哪兒了沒?別動別動,你車上有醫藥箱嗎?”


    太陽穴脹跳,周啟深強忍劇烈頭痛,極低地嗯了聲:“小西,我疼。”


    第10章 瘋人願(2)


    他腿上的血一直往下流,車裏燈光暗,看上去紅得發了紫。


    周啟深北京西安一天來回,碰上的事樁樁不省心,看上去臉色蒼白且疲憊。趙西音拿出手機,“我叫車,你先去醫院。”


    周啟深虛抬了把手,按了按她的手臂一秒鬆開,“有人處理。”


    他秘書徐錦到得快,從奧迪車下來,手持電話,永遠平和穩妥的氣質。周啟深帶趙西音下車,換去奧迪,把她往駕駛位輕輕一推,“你開。”


    趙西音忌諱著他流血的傷口,沒敢誤事,朝最近的醫院去。


    到醫院門口,她解開安全帶,“哢噠”一聲清脆,倒沒忘記涇渭分明。這聲音好像是在告訴他,方才熱心不過舉手之勞,別無他想。


    她說:“你去吧,我打車回。”


    周啟深先她一步按下鎖,不容置疑,“車你開走。”


    奧迪q7太大,她家小區停車本就不方便,趙西音真沒這念想。但周啟深執著時的樣子她也不是沒見識過,拗不過的。


    她答應,“好,明天我把它停到你公司樓下。”


    周啟深看著尾燈閃爍於街角,才漫不經心地進了急診。他流血的傷口是那晚和孟惟悉打架留下的,一天奔波也沒在意,這會醫生一看,都粘住褲子了。這點疼不算什麽,但醫生非讓他掛針消炎,說天氣太熱容易感染。


    一小時後,顧和平和老程到了急診。


    “怎麽的這是,您八百年沒進過醫院,今兒這是脆弱了?”顧和平張嘴不饒人,沒少埋汰。


    周啟深對老程抬了抬下巴,“堵上他的嘴,我給小昭發一萬紅包。”


    跟在老程身後的小昭頓時冒出腦袋,年輕白淨的一張臉,溫柔又可愛,“和平哥,你自覺點呀,待會咱倆對半分。”


    顧和平樂了,對老程說:“你家姑娘越發機靈了。”


    老程應道:“教導有方,承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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