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氣傍身,與窗外寒冬天壤之差,趙西音一刹分神,縹緲遊離都在這雙眼睛裏。半晌,才說:“我隻是想跳舞。”


    張一傑百煉成鋼,無論什麽場麵,永遠四平八穩。他點頭,仍是一派和氣,笑著說:“你的心意,我知道了。”


    趙西音扯了扯嘴角,亦如釋重負。


    走時,張一傑又想起件事,“對了,別忘記去蘇穎那兒打個招呼,以後你跟她的合作交流不少,提早溝通,處處關係。”


    趙西音笑得敞亮,“好!謝謝傑哥。”


    聽著是熱心腸的提醒,其實是委婉的下達命令,讓她去看蘇穎,是分內事。趙西音聽得出深意。蘇穎是青年舞蹈演出家,三十掛點尾巴,在圈內紅了十來年,地位一直很穩固。


    戴雲心是老派先驅,蘇穎就是接力棒。


    但稍有不同的是,戴老師三十五歲後就很少走到熒幕前,自己成立了文化公司,承接不少商務合作,是好幾部大製作影視劇的舞蹈指導。蘇穎有工作室,還在城北建了一座演藝中心,每周有一場表演叫《霓雲奔月》,從編舞到場景設計,都由她親力親為,票一出,基本十秒售罄,十分火爆。


    是才女,也是脾性大的藝術家。


    趙西音乘車到演藝中心時,演員們正在排練,霓裳羽衣,仙姿縹緲,無論是走位還是編排,都掐準秒點,水袖一甩,連高度都一模一樣。


    趙西音看得認真,半場下來,她不得不欽佩蘇穎的造詣與審美。這邊排練,右邊有個小姑娘在練功,左右不過十五六歲。她劈叉下腰,動作很是流暢,然後騰躍站起時,忽然哎呀一聲,腰往下陷,疼得五官皺巴。


    “你別亂動,就這個姿勢定住。”趙西音扶正她的肩,安慰說:“不要用力,順著我的力就行。”


    腳踝上三寸,旋握住,再順時針三圈輕扭,趙西音手勁一收,小姑娘的腿猛的被蹬直。


    “好些了嗎?輕輕動動看。”


    小姑娘扭了扭,扶著她的手慢慢站起來,一臉欣喜,“不疼了!”


    她看了看趙西音,“你也是新來的嗎?”


    趙西音笑了笑,點點頭,“也算吧。”


    小姑娘眼睛直視前方,忽然嚴肅起來,“蘇老師!”


    趙西音回頭,就看到蘇穎一身素紗白裙,清冷地站在身後。她趕忙起身,提著來時買的一籃貴妃芒果,“穎姐,今天過來拜訪您,希望今後能跟您多學習。”


    趙西音說這話時,眼睛直溜溜地望著她,眸色清亮,不見一絲遮攔。蘇穎見過那麽多慕名而來的人,哪個不是殷勤周到,妙語連珠,就她這麽直白,說完了就傻愣著。


    蘇穎表情淡淡,瞧不出一絲高興。


    趙西音捧著芒果遞近,“也不知您愛吃什麽,今天的芒果很新鮮,我就……”


    蘇穎皺起眉頭,往後退開一小步,語氣十分不耐,“拿走。”


    趙西音愣了下,蘇穎已經轉身自個兒離開了。


    多尷尬啊,趙西音鼓鼓兩腮,也是無奈,出了演藝廳,圍著這座大樓繞了一圈算是參觀,也不虛此行了。


    趙西音一級一級上階梯,最後坐在高地兒,把這箱死貴的芒果敞開了吃。


    早有耳聞,蘇穎人美技高,但就是脾氣不好。她在業內孤芳獨樹,也鮮少見她微博和哪個明星導演互關。按理說不是好人緣的路數,偏偏粉絲不少,發條微博大幾千的跟評,舞蹈圈一姐地位妥妥的。


    趙西音一手一個芒果,吃得滿嘴黃橙橙,黏糊糊。她有點憂心,哪能不在意呢。以後和蘇穎接觸的時間隻多不少,看來是沒什麽舒心日子過了。


    ——


    稍晚時候的凡天娛樂總部。


    孟惟悉和高層開了個碰頭會,主要聽取近期影視項的宣發工作安排。會議結束已過了飯點,孟惟悉安排了餐宴,親自作陪。八點,他譴走秘書,一個人又回了辦公室。


    張一傑從沙發起身,聞見他身上酒氣,“喝酒了?”


    孟惟悉走去魚缸邊,拿出一包魚食有下沒下往裏撒,他整個人都很淡,黑襯衫穿著,像空洞的夜。說:“喝了一點點。”


    張一傑說:“注意身體,你母親昨天還給我電話,讓我多看著你。”


    孟惟悉專心投魚食,不說話。


    張一傑明白,他跟家裏的關係一直不太好,與母親尤其。各種原因,不用猜也知道因為什麽。


    曾經滄海難為水,除卻巫山不是雲。


    癡心付諸東流,卻仍念念不忘。


    跟他匯報完一些工作後,張一傑說:“蘇穎要推遲幾天進組。”


    孟惟悉側過頭,“原因。”


    “過敏了,下午就在演藝中心吊水,沒好,晚上直接去了醫院。”張一傑笑了笑,“小趙上午去拜訪她,帶了一箱芒果。”


    孟惟悉皺了皺眉,“你沒告訴小西蘇穎對芒果嚴重過敏?”


    張一傑訕訕,“抱歉,忘了。”


    “她平時不太看圈內的新聞。”孟惟悉說:“不了解情況太正常。蘇穎情況怎麽樣?”


    “還在醫院,臉和脖子起了大片紅疹。她也是奇了,別說吃,聞見一點芒果味兒都立竿見影。”張一傑說:“孟總,明天我去醫院看看她。”


    “早上八點,訂束花,再和醫院打聲招呼。”孟惟悉放下魚食,“我親自去。”


    張一傑愣了下,明白過來,孟惟悉是怕蘇穎對趙西音有怨,自己去當說客的。


    不多時,辦公室門響,是關謙。


    孟惟悉吩咐張一傑早點休息,顯然是與關謙有事要談。


    門關,孟惟悉即刻問:“查到了?”


    關謙從華盛頓回國,才下飛機直接到了這兒來。他點頭,“是。”


    “小西去她姑姑那裏待的最久的兩個半月,隻是陪趙伶夏嗎?”


    關謙說是。


    孟惟悉神色沉靜。


    “孟總。”關謙話裏遲疑,欲言又止。


    孟惟悉抬眼,“有話說?”


    “我還查到一件事。”關謙鮮少有如此猶豫的時候。


    孟惟悉眼神直視,壓迫無聲無息。


    關謙斟酌用詞,忐忑地把消息告訴了他。


    月下無風,冬夜的寒意好似透過密封的玻璃,一陣一陣往孟惟悉身上撲。灌進他的領口,袖口,身體骨骼硬茬茬的,一碰就能碎。


    關謙擔心驚膽戰:“孟總?”


    孟惟悉腳步一蹌,死死掐住桌沿才站穩,心髒像狂風過境,隻剩殘骸。


    第56章 韶華傾負(2)


    孟惟悉和周啟深的豁開開撕了不知多少次, 次次傷筋動骨, 兩敗俱傷。關謙匯報完後的兩天,孟惟悉反應如常,去上海探班了一部大ip拍攝現場, 又去中影局參加了一個會議。


    隨行的行政秘書看在眼裏, 孟惟悉表麵正常, 其實狀態並不太好。人群中談笑風生, 關上門獨處時,時常兀自出神。


    周三這天,孟惟悉在北湖有應酬,四合院式的中風園林風格, 假山流水雖是人造,但勝在意境,置身其中身心愉悅。酒過三巡,孟惟悉讓秘書作陪,自己去外麵透透風。


    冤家路窄, 狹路相逢。


    長廊曲折十環, 他慢悠悠地走, 迎麵就見著了周啟深。


    周啟深也是應酬在身,飯局近尾聲,他出來抽煙解乏。他慢條斯理地掐了煙,眼尾上挑, 就往旁邊的包廂走去。


    都是千年狐狸,沒外人, 不需惺惺作態裝糊塗。孟惟悉後腳進,伸手就把門給壓實了。


    周啟深坐在椅子上,端著茶杯輕輕晃,看茶色由淡漸濃,茶葉在水裏舒展伸散。孟惟悉氣定神閑地坐在他對麵,語氣平和克製,“聽說周總前些日子受了傷,動靜鬧得不小。什麽人做的,你查明白了嗎?”


    周啟深笑,“小人如鼠,東走西竄,怎麽,孟總這是要慷慨解囊,幫我不成?”


    孟惟悉嘴角上勾,“你若需要,我也不是小氣的人。隻是周哥兒,我得提醒一句,不明真相不要緊,栽贓嫁禍,就有損身份了。”


    周啟深眼神頑劣,“我跟孟總不一樣,孟總天之驕子,需要名利臉麵,我不需要身份,我貪財好色,守著自一畝三分地,誰拿都不行。”


    這話囂張跋扈,聽得孟惟悉怒火衝天,掌心壓緊桌麵,“你受傷的事根本與我無關,為什麽你跟小西說是我做的?”


    那天趙西音的質問猶在耳邊,她打心底認為是他傷了周啟深。孟惟悉背的這口冤枉,實在傷心戳肺。


    周啟深笑意不達眼底,“我沒指名道姓,她自己想到的你,我能怎麽辦?嘖,我竟不知道,孟弟在小西心裏的印象竟如此野蠻暴力。”


    四兩撥千斤,他周啟深是個中好手,打蛇七寸一打一個準。孟惟悉冷麵峻色,眼神寒不見溫,“周啟深,你就是個無恥小人。”


    周啟深目光也一瞬冰寒,“說這句話的時候,你應該想想你自己。趙西音這三個字,五年前就跟你沒半點關係了,論死乞白賴,我真甘拜下風。”


    孟惟悉冷笑一聲,“周哥,你現在這模樣,跟我又有什麽區別?照你這說法,趙西音三個字,三年前跟你也沒有任何關係了。咱倆誰也沒比誰高貴,當年她的正牌男友還沒死呢,你惦記了多久,做的什麽事兒,你真的忘記了?”


    周啟深微眯眼縫,火星點點外迸,“當年她還是我名正言順的妻子,你又惦記了多久,你做過的事,你也忘記了?”


    孟惟悉臉色不變,一派坦然。


    周啟深被他這態度激怒,他和趙西音離婚的原因在這兒成了一個死結,幾年過去了,家散了,愛人沒了,一生憾事太多,這是代價最大的一樁。周啟深不畏將來,但卻是實實在在介懷著過去。


    男人的臉麵就這麽點,無非事業、女人。


    他打過孟惟悉的臉,孟惟悉是君子報仇,十年不怕晚,用不著這麽久,一記響亮的耳光悉數奉還回來。


    周啟深和趙西音決絕時,鬧得那樣難看,這是他心尖上的一把匕首,時至今日依然暗中挑筋挖骨,提醒著陳年舊傷。


    “2016年春節,你掐著零點往我家打電話,孟惟悉,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麽?”周啟深幾近咬牙切齒,“你不懂避嫌,還是不知道她已經結婚了?”


    孟惟悉目光筆直,“我和小西在蟒山度假那次,你給她發的信息,真以為我沒瞧見?周哥兒,你沒少翻我的朋友圈吧,我他媽和小西剛在一起時發的動態,你都能點個讚。她那時是我的,不是你的!”


    周啟深臉色陰沉難看,到底是沉默了。


    “你覬覦的,可以不擇手段,得到了,卻又不珍惜。周啟深,天下的好事兒憑什麽你都占盡。不管你信不信,16年春節我給她發的信息,她一個字都沒有回複。你不信任她,是你的狹隘,是你的偏見,你活該失去這個好姑娘。至於現在,趙西音離異單身,我追她合情合理,我用不著跟你匯報。”


    孟惟悉說這話時,平和篤定,天理昭昭。


    周啟深情緒也淡下來,笑意漸漸浮現,悠悠哉地站了起來。他雙手輕撐桌麵,微微伏腰,與孟惟悉平視,目光陰鷙堅硬,“那你就試試,輸我一次,就做好輸第二次的準備。我跟你賭,賭趙西音的心究竟在誰身上——你敢嗎?”


    孟惟悉變了臉色,很微妙。


    周啟深一眼看穿他的底氣,愈發不屑一顧。


    他把剩下的茶水喝完,手指夾著骨瓷杯,一鬆,任它落地碎裂。


    刺耳的聲音做句號,收了個不怎麽順心的尾。周啟深看著占據上風,但下一秒好像憋屈得要摔門。手還沒搭上門把,孟惟悉忽然說:“你是不是也在找人調查,華盛頓,洛杉磯,趙西音三年前待過的地方。”


    周啟深腳步猛然頓住,邁不開,腳底紮深地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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