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啟深白天忙,到晚上終於有時間陪她聊微信。他明天要出國一趟,五天。趙西音就回了個字:“哦。”


    周啟深電話直接打了過來,沉聲問:“你就不問我去哪?”


    趙西音說:“去國外啊。”


    周啟深很低的一聲笑,“還以為你舍不得。”


    “鄭重警告,別自己加戲。”趙西音蠻不客氣。


    周啟深無奈道:“白高興一場了。”


    半晌,趙西音鼻音軟軟,“周啟深,你又要出差啊。”


    他嗯了聲,“去澳洲盯條生產線,脫不開身。五天,不超過五天我就回來。”


    “隨你去幾天,我又不關心。”趙西音一想起他家趙老師就憂愁,“我爸脾氣強的很,認定的事兒很難回頭。他竟然鎖我,從小到大他第一次鎖我!”


    周啟深笑了笑,呼吸輕吐,甚至能想象他此刻應是站在落地窗邊,側臉借了城市的霓虹光影,英俊且多情。他低聲說:“你順著爸爸,他生氣是應該的。等我回國,我上門賠罪,他打他罵,我都受著。”


    趙西音“嗯”了聲。


    自此,很長一段時間,兩人誰都沒說話。


    呼吸很輕,喘息很輕,時間也變得很輕。


    周啟深看到窗戶玻璃上自己的影子,虛虛實實,輪廓依舊,之前的每一夜,是孤單,是黑暗。而此刻……


    他聽到趙西音在電話裏問,“周哥兒,你在幹嗎?”


    ……像被暖流無聲填注,中間缺了的兩年時光,正悄然緊縮。


    周啟深低聲答:“想你。”


    第63章 久雨初晴(1)


    屋裏冷冷清清的, 但趙西音被一聲“想你”,著實捂熱了眼眶。


    她握緊手機, 眼含淚水故作輕鬆地笑道:“你土不土啊, 雞皮疙瘩都被你土出來了。”


    周啟深也輕輕笑了,手掌按在玻璃窗上, 身體像要穿透這層阻礙, 與霓虹燈影融成一體。他問:“土嗎?那現在年輕人都怎麽表達愛意?”


    趙西音說:“你去問和平哥, 他比你年輕多了。”


    收了電話,周啟深還真在群裏問了聲。


    顧和平不知又在哪個花柳巷子裏耗著,半天才回複:“愛意從不靠表達,隻靠做。”


    然後群消息提示:顧和平已被老程移出群聊。


    趙文春十點鍾才優哉哉地回家,隻聽見咣咣咣的鐵鏈條聲,估計上了還不止一把鎖, 趙西音候在門口,特別無奈地看著他,“趙文春,您幼不幼稚啊?”


    趙老師懶搭理, 轉過身又把門板關得嚴嚴實實,“再幼稚我都認了,反正你不許和周啟深見麵,不許說話, 不許在一起。”


    他發誓似的, 認認真真道:“我也正式通知你一遍, 我不同意你倆複婚。”


    趙西音一臉驚愕, “誰說我要跟他複婚啦?”


    趙文春遲疑片刻,“不複婚?”


    “哪兒能啊。”趙西音蠻驕傲地揚著小下巴,“且晾晾他。”


    趙文春冷嗬一笑,“你就唬我,別跟我玩兒文字遊戲,不複婚,但還在一起談戀愛。我跟你說,談戀愛也不許!”


    趙西音被這聲音震得渾身哆嗦,哎的一聲,趙老師學聰明了,騙不住了。旁門左道行不通,那就促膝長談,真情流露。


    趙西音無奈地看著爸爸,“那件事兒,我自己已經放下了。和孩子沒緣分,可能就是我的命吧。揪著過去不放,懷著恨意在心,難受的不還是自己嗎?”


    趙文春悲從中來,“那也不行,他對你百樣好,也敵不過這一件不好。”


    趙西音低了低頭,安靜,落寞,委屈。


    “你姑姑也不是好人,你們姑侄倆串通起來騙我。”趙文春憤憤然,“她還好意思說,那個季芙蓉醫生是營養學專家,讓我督促你定期去開藥看診,我還真以為是給你補營養補維生素的!”


    趙西音噗嗤一聲,樂了。


    趙文春往她腦門兒上一彈,態度十分堅定,“總之,我不同意你和他複合!”


    ——


    周啟深次日清早的飛機,他走之前給老程打了個電話,也沒隱瞞,說他和趙西音在一起了,但她爸爸又不同意。讓老程叫昭昭上家裏頭看看。姑娘家,趙文春不會閉門謝客。


    老程答應,問:“澳洲去幾天?”


    “三天。”周啟深在貴賓室裏候機,說:“但我要去一趟上海。”


    老程不多問,隻提醒道:“莊邱兩個月前就秘密回國,在溪水那邊待了一段時間,沒有走露風聲。周哥兒,你注意點,剩下的,回來再說。”


    服務員過來提示他可以登機了,周啟深道了謝,架上墨鏡,往貴賓通道去。


    工作處理得很順利,一些收尾就留了徐秘書善後。周啟深搭乘航班,先行飛去了上海。


    到浦東國際機場是下午,這兩天上海變天降溫,把南方陰冷的特質發揮得淋漓極致。周啟深隻穿了件薄絨黑色大衣,裏麵一件羊絨高領,也有些招架不住這濕寒。


    黑色賓利早早候在接機口,風寒料峭,見著周啟深,裏麵的男人親自下了車。唐其琛也是一身黑衣,長至膝蓋,肩膀挺括。他負手而站,氣質與這三九天很是貼合,像高台明月,也如霽月清風,英俊的男人很多,但這位一定是最難忘記的那一個。


    上了車,暖氣傍身,周啟深舒緩之後,斜睨唐其琛一眼,“這次見,比上回好多了。”他指了指臉。


    唐其琛笑了笑,“你上次來的時候,正忙項目,那段時間確實累。”


    “注意身體,給你帶了兩盅蟲草,我托北邊的戰友收集的,市麵上買不到。讓以寧給你煲點湯,養養氣。”


    周啟深與亞匯集團的交情頗深,和唐其琛相識近十年,當初還是唐總,如今已是位高權重的唐董了。唐氏在上海低調發展,家族財富與隱性實力不可估量。兩個企業互惠共贏,是真正意義上的戰略夥伴。


    晚宴定在一處郊區莊園裏,隱蔽,清淨,優雅。兩人之間從不需酒桌文化,一頓簡餐後,談及正事。工作方麵告一段落,唐其琛說:“你讓我留意的,有消息了。莊邱在上月一號回國,的確待在上海,倒沒有特別的動靜。但他的隨行,那個叫符明的男人,中旬時,在莊邱住處進出頻繁。”


    周啟深眼縫微眯,平聲道:“我十七號受的傷。”


    唐其琛淡聲說,“那就是了。”


    混跡商場多年,人與人之間到底還是有差別。比如唐其琛,家族殷實,根基深厚,自然順風順水。比如周啟深,白手起家,風大浪大,火裏淬煉才塑成的金身。成長之路坎坷崎嶇的男人,故事總比一般人要多。


    莊邱,北京人,早年與周啟深在一個部隊當兵。往親密了說,是戰友,往生疏了說,是仇人。


    莊邱把周啟深當仇人。


    莊家這幾年雖然發展勢頭弱了,但還是有點能力的。但莊邱跟顧和平這種還不一樣,顧和平是正兒八經的子弟,根正苗紅。莊邱不是,家醜不外揚,是他父親年輕時候遺落的情債。


    名不正,言不順,雖然流著莊家的血,但到底登不上大雅之堂。偏偏這人世家子弟氣息濃烈,在部隊時就囂張跋扈,牛皮吹上天。周啟深什麽人?就喜歡打人臉。從不阿諛奉承,以實際行動說話,各種訓練、比武、技能比拚,永遠都是第一。


    莊邱瞧他不順眼。


    周啟深也未必看得上。


    真正的梁子是從兩號人物身上結下的。一個就是顧和平,顧家名號響當當,莊邱一心想和顧公子交朋友。顧和平雖是個風流性子,但其實心氣正,眼界高,透徹的很。他不喜歡莊邱,看不上他身上的陰狠氣質。


    莊邱沒少巴結顧和平,但轉個背,顧和平卻和周啟深結成了小圈子。


    這哪是打臉,根本是誅心。


    仇恨記下了,怨恨滋生了。


    第二號人物,叫閔允芝,家裏從商,鼎鼎有名的大千金,閔家的獨女,集萬千寵愛於一身。閔家沒男丁,誰娶了閔允芝,那就真的平步青雲了。莊邱特有心眼,名利掂量得清清楚楚,對閔允芝發起了愛的猛攻。追了一個月沒成事兒,閔允芝反倒告訴他,自己有男朋友了,要奔著結婚去的。第二天,就看見周啟深開著車,紳士體貼地替女孩兒拉開車門。


    業內一直有傳言,說周啟深這人市儈精明,創業之初,把閔家千金哄得深陷情網,非他不嫁。周啟深搭著這層關係,沒少掘資源,就連閔允芝的父親,也對他很是滿意,乘龍快婿的不二人選。


    莊邱恨得吃了他的心都有。


    之後還有許多樁衝突,都是往心口碾的那種。


    後來退伍,周啟深下海經商闖蕩,莊邱總算撈著了勝算,仗著自己的家世,沒少差人給周啟深使絆子,得逞了,就得意洋洋對外大放厥詞,“他個鄉巴佬,能成什麽氣候!”


    這話輾轉到了周啟深耳裏,周啟深多記仇一男的,冷笑一聲,什麽都沒說。幾年之後,京貿發展迅速,融資上市,真成了大氣候。


    而莊邱這些年不長進,管不住嘴,不得父親喜歡,被打發去了墨西哥一個海外基地任職。明眼人都知道,這是被流放了。


    周啟深那次在停車場被捅了兩刀,一直沒找到元凶。這麽看來,莊邱回國找他尋仇,也是很有可能的。


    唐其琛說:“他這一年和礦山行業走得近,我估摸著是想賺快錢,積累資本再回北京發展。”


    周啟深笑裏藏刀,不寒而栗,“那他最好攢夠棺材本,不然死了都沒地兒安葬。”


    談完事後,周啟深回酒店休息,唐其琛邀他晚上去家裏做客。


    唐其琛結婚之前的住處在湯臣一品,妻子生下龍鳳胎後,就搬去了靜安的別墅。鬧中取靜的天價地段,周啟深倒是很中意。唐其琛說:“要不你把事業轉到上海,跟我做鄰居。”


    周啟深笑道:“北京待慣了,懶得挪地兒。”


    “還單著?”


    “不算。”周啟深溫和道:“努力中。”


    唐其琛欣慰,“好事。”


    到家,溫馨氣氛撲麵而至,倒是與唐其琛本人的清冷氣質大相徑庭。唐其琛的妻子漂亮溫婉,對誰都是和氣微笑的模樣。家裏收拾整潔,各種擺件和裝飾都是女主人親自挑選,品味不俗。周啟深饒有興趣地研究兩隻墨玉擺件,鴛鴦戲水很是溫情。


    唐其琛說:“這是我和以寧去雲南帶回來的。”


    周啟深把玩了一會兒,放回原處。


    不多時,司機接回了幼稚園放學的小哥兒和小朵兒。倆孩子才滿三歲,穿著英倫風的小校服,走在一塊兒跟粉團似的,小奶音萌得能融化人心,“爸爸!媽媽!”


    唐其琛轉過身,英俊麵容如春風化雨,那種疼愛的笑意,是男人身上最大的魅力。他張開手,孩子們齊齊鑽了進來,唐其琛一手抱一個,麵朝周啟深,“叫叔叔。”


    小哥兒乖的很,“叔叔好。”


    妹妹卻頑皮,歪著腦袋,眸子像紫葡萄,甜甜叫:“哥哥好。”


    周啟深樂了,眼角的紋路都深了些。


    唐其琛親了一下妹妹,對周啟深說:“這孩子被我寵壞了,機靈勁兒也不知像誰。”


    周啟深笑意淡淡,“我要有個這樣的女兒,我也寵。”


    說這話的時候,他心髒嘭的一下猛跳,像是風雨雷電後的餘威,仍時不時地被鞭笞,被觸動。周啟深看著妹妹,眼裏一刹痛苦茫然。


    他克製不住地伸出手,“小朵兒,叔叔可不可以抱抱你?”


    妹妹立刻掄長胖乎乎的小手,“叔叔抱。”


    孩子身上有清淡的奶香,周啟深唯恐力道太重把妹妹箍疼。唐其琛看笑了,“一看就是沒抱過孩子的,你放輕鬆點,姿勢用不著這麽別扭。”


    周啟深輕輕拍了拍妹妹的背,溫柔道:“好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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