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力範圍內。”趙西音低下頭,咀嚼重複這幾個字,然後一聲苦笑,“所以你的認知裏,我們之間隻用這個標準來衡量,對嗎?”


    周啟深心一沉,“不是這樣的。”


    “就是這樣的。”趙西音句句質問,步步緊逼,字字見血,“因為你能解決,因為你有能力,因為你習慣獨自麵對,因為我是你愛人,所以你以你的方式來愛人。這些是你理所當然的借口。你把我拋擲於你的生活之外,你刻求一個完美丈夫的形象,並且覺得這是為我好——周啟深,這不是為我好,這是你的自私,是你根本就沒把我當成要走一輩子的人。”


    周啟深臉色鐵青,胸腔一團火焰,要燒起來,要據理力爭,要義正言辭的反駁。可話湧到喉嚨口,又神使鬼差地滑落回肚裏。他不想承認,這一刻,他品嚐到這分最真實的回應,竟是自己的兩分心虛。


    趙西音看著他,眼裏的光銳利而直接,像一麵收妖鏡,“這一次是進局子,你有能力解決。那麽下一次,如果你生病,你有錢可以解決。你碰到麻煩,你有人脈可以解決。你碰到愛慕者,你有智慧可以解決。所有的‘你有’、‘你可以’,都是對我隱瞞,把我推向你生活之外的理由。


    ——周啟深,可我根本不是這樣的人,而是你把我當成了這樣的人!”


    趙西音蹲在地上,埋頭在手臂間,再也忍不住地失聲痛哭:“婚姻的本質不是和光同塵,而是守望相助你懂不懂啊!”


    周啟深腳步有些踉蹌,太陽穴跟百針穿刺一般的疼。


    他好像明白了,明白上次婚姻失敗的根本,明白趙西音昔日的步步遠走究竟是為何。


    這一次,趙西音沒有讓他哄,甚至沒有給他辯解的機會。她看穿本質,直剖靈魂,讓兩人之間的諱莫如深敞開在陽光之下。走的時候,趙西音已然收斂情緒。她的沉靜與周啟深的心慌意亂形成鮮明對比。


    關門前,她頓住身影,頭卻未回,一字一字說:“周哥兒,我們分分合合兩次,也不是不會有第三次。”


    落鎖聲“哢噠”,像利刃收鞘,鏗鏘有力。


    ——


    到家,趙文春正在練字,見她一個人回來還覺得驚訝,下意識地往後望了望,“啟深沒跟你一塊兒啊?”


    趙西音拖著行李箱,滑輪摩地聲音沉悶。她含糊地應了聲,然後走過來看趙老師寫的字。


    -最是人間留不住,朱顏辭鏡花辭樹。


    今天走到哪兒,好像都離不開哀傷失落。趙西音放下紙,嘴上仍是誇讚,“趙老師不教書,去擺攤兒提字,也是一門好手藝。”


    趙文春樂嗬了,“成啊,賣不出去的都給你們小倆口。”


    乍一提那個人,趙西音的情緒明顯淡下去。她低了低頭,說:“爸,我累了,先睡一會兒。”


    趙文春看出女兒心情不佳,琢磨著,這難道是又吵架了?


    果然不多久,周啟深的電話就打到家裏,聽語氣倒是如常,隻問趙西音到家了沒有。放了心,也便不再說別的,趙文春憂心忡忡地叫住他,“你倆怎麽了?”


    周啟深說:“沒事,爸。”


    嘖,跟趙西音的答案一模一樣。


    下午五點,趙西音才睡醒。她跟趙文春說不在家吃飯,然後出門去了趟望京。


    蘇穎的住處在這邊一個高檔小區內,看著其貌不揚,但安保服務極其出色。到時,家裏烹香四溢,喬時南正在廚房掌勺,家居好男人的模樣,與平日的精英形象大相徑庭。


    蘇穎向來有話就直說,“你又生病了?臉色怎麽這麽難看?”


    趙西音情緒怏怏,也不故作精神,“家裏出了點事。”


    “需要幫忙麽?”


    “不用,謝謝。”趙西音低了低頭,一說到這個問題,就神遊恍然。


    蘇穎問:“拍攝結束了,等後期出來,再配合一些工作,這邊也算完成任務。我想問問你,以後什麽打算?”


    趙西音:“不知道。”


    “是不知道,還是不想告訴我?”


    趙西音默了默,抿了抿唇。


    蘇穎的橄欖枝鮮豔熱情,一直沒有放棄希冀。在青海,趙西音和戴雲心決裂的事,她自然也一清二楚,不是趁人之危,也沒有沾沾自喜,相反,蘇穎還覺得無限唏噓。


    “想聽實話?”蘇穎問。


    趙西音看著她,半晌,點了下頭。


    蘇穎笑了笑,“我總覺得,你不會再跳舞了。”


    趙西音一愣。


    “但我還是希望你斟酌考慮。我想讓你知道,跳舞不一定非要上大熒屏,不一定非要被更多人所知道。這些是果,而不是因。熱愛是很純粹的一件事,你想開了,有些事就不那麽難了。”


    蘇穎的眼裏,是她難得一見的安寧之色,一番話說得推心置腹,“你可以戀愛,可以結婚,可以在事業和生活之間找到平衡,這都不衝突。別讓‘你以為’,反倒成為製約你的枷鎖。”


    蘇穎真誠道:“小西,我希望你加入。我也會讓你相信,《霓雲奔月》,會成為中國最好的舞台劇。”


    趙西音默了默,抬起頭,忽然問:“穎姐,你和喬總結婚這麽多年,沒想過要孩子嗎?”


    這個問題過於直接,甚至有些無禮。但趙西音目光澄澈,還帶著些許懵懂未知,就這麽筆筆直直地望著向你。竟不會覺得有多唐突。


    蘇穎笑得溫淡,偏了偏頭,很平靜地反問了一句:“你怎麽知道,我們沒孩子?”


    趙西音登時瞪大了眼睛。


    蘇穎也不隱瞞,坦然道:“我二十歲嫁給老喬,二十一歲就給他生了個女兒,現在十三歲,在美國上學。”她好像一下子明白了趙西音的顧慮,說:“你怎麽還不明白?我讓你來藝術中心,不是讓你來給我賺錢的,我也不會要求你幾年內不許結婚生孩子。哪怕你現在要生,我也可以等。趙西音,你要知道,‘選擇’與‘決定’,也是一個女人很重要的人生能力。”


    醍醐灌頂,趙西音忽然就釋然了。


    蘇穎冷嗬一聲,“你愛來不來吧,真當我求著你似的。”


    趙西音笑了,嗯,這很蘇穎。


    這天下午,她就跟著蘇穎去了藝術中心。兩個來月的重心都在《九思》劇組,蘇穎是閑不下來的性子。立刻投入了工作。蘇穎問趙西音:“你要不要學學《霓雲奔月》?”


    趙西音脫了外套,單手拎著往舞台跑,手指一鬆,外套隨意落地。她裏麵穿了一件純色羊絨打底。衣擺紮進褲腰,襯得兩條腿愈發修長。她雙手背在身後,在台上笑盈盈地對蘇穎說:“我早學會了。”


    而後,樂聲起。


    趙西音真把動作記得一清二楚,流暢的完成度看得眾人歎為觀止。蘇穎喜怒不形於色,始終平靜。隻在轉身時,嘴角輕輕翹起一抹欣慰的笑。


    ——


    正月十五元宵節一過,北京的天兒就往回暖的懷抱撒丫子狂奔了。也不知是不是今年氣候不正常,三月春寒,也比以往要暖和許多。


    周啟深這幾天哪兒都沒去,甚至吃睡都在公司。辦公室連著一間小平米的休息室,生活用品和換洗衣物一應俱全。徐秘書知道他和趙西音正冷戰,所以平日做事萬分謹慎,生怕觸到了雷點。


    以他近十年的了解,周啟深實在算不上是好脾氣的掌舵者。經常開會開到焦頭爛額時,就情緒暴躁。創業之初,與副總和技術員拍桌子踹凳子起分歧也不是沒有過。但硝煙過後,依舊心平氣和的繼續開會。


    周啟深年輕時候,沒完沒了的應酬,那時還是無名小卒,賠笑敬酒是常有之事。一斤多的量太正常不過,最嚴重的一次,是喝到酒精中毒,直接從飯桌拖去了搶救室。


    徐秘書一直覺得,在周啟深身上,看到了人生的濃縮百態與辛酸苦辣。唯一的一抹甜,可能就是趙西音陪在他身邊的時候。


    一刹分心,周啟深已是很不滿地敲了敲桌子,“你聽見我講話了嗎?”


    徐秘書頷首,“抱歉,您說。”


    周啟深臉色沉了沉,十分忌諱下屬在工作時分心。他從抽屜拿了個牛皮文件袋出來,遞過去,“這件事,你親自去辦。”


    徐秘書打開一看,裏麵隻有兩個透明薄膜袋,沒寫名字,隻標注了a和b。


    他隱約猜到周啟深的意圖,抬起頭。


    周啟深抽著煙,疊著腿,煙霧繚繞裏,眼神沉靜而空曠。


    在找生母這件事上,他一直沒有放棄過。


    哪怕無數次的失望已將他的心百煉成鋼,但這一次,徐秘書總覺得有不一樣之處了。


    領命後從辦公室出來,正在清掃衛生的保潔阿姨忽然叫住他,“欸,徐秘書。”


    徐錦駐足,客氣道:“您好。”


    這位阿姨專門負責這一層的清潔,因為人穩重,不亂嚼舌根,所以周啟深辦公室的衛生也一直由她清掃。她猶豫了下,操著不怎麽標準的普通話,告訴他:“早上我去整理老總的休息室時,看到桌上有好多個空藥盒,都是外文我也看不懂。”


    徐錦皺了皺眉,一瞬又恢複微笑,“謝謝您關心,是周總每天都要吃的維生素。”


    阿姨離開後,徐錦頻頻回望身後緊閉的辦公室,愈發不踏實了。


    第88章 來我的溫柔宇宙(1)


    趙西音最後還是與蘇穎的藝術中心簽訂了聘用合同。為期一年,底薪五千, 到約後再視情況雙向選擇。


    她開始回歸正常的作息時間, 朝九晚五, 生活平淡。


    趙老師唯一的不滿意,就是這小兩口不知又鬧了什麽別扭。


    說冷戰, 也不太像。周啟深回回開車在樓下等, 接她上班。趙西音也不拒絕, 沒事人一樣與他同乘。可再多的交集, 也沒有了。兩人相敬如賓,趙西音這一周就住在家裏, 周啟深也從不上樓坐坐。


    趙文春一問, 就是倆字:“他忙。”


    敷衍得明目張膽。


    兩人像是陷入一個怪圈, 看到了出口,卻擰不動門鎖。


    周五跳完舞, 藝術中心的小姑娘們有說有笑, 閑聊著周末的計劃。十八九歲的女孩兒像花兒一樣,說著自己的異地戀男朋友。說他們戀愛的不易,周五從廣州飛來北京,周日再回去, 一趟就是一個月的生活費。說起心愛的人時, 女孩兒臉上熠熠生輝,像小太陽。


    趙西音聽著聽著, 偶爾也會彎起嘴角。


    黃昏之際, 窗外天光溫情繾綣, 一掃冬日陰霾,能嗅到春天的氣息。耳邊是細碎溫暖的戀人絮語,眼前是好光景。趙西音淡淡看著,像被薄紗籠罩,思緒縹緲,時間都悄聲放慢。


    旁邊的小姑娘真摯熱烈的表達心中愛意,“喜歡就是喜歡呀,想到他,就滿滿的能量,好像擁有一輪隻屬於自己的小太陽,不管春夏秋冬,它永遠會溫暖我。”


    旁人打趣兒,“那夏天豈不是熱化啦!”


    “那我也甘之如飴。愛情本來就是想和他同生共死噠!”


    又有人笑著問:“你才十九歲,萬一以後會遇到更好的呢?”


    “遇到了再說。至少他是我十九歲時的最好!”


    像銀鈴搖晃,晃動了趙西音連日來的苦悶心情。她站起身,一股抑製不住的衝動在推著她向前走。


    小姑娘們叫她:“呀,小西姐,你回家嗎?”


    趙西音僵硬地點了點頭,腳步越來越快,出了藝術中心,她已開始一路小跑。


    坐上出租車,趙西音報了地方,車軲轆一動,她的心髒隨之蹦躍。傍晚夕陽大片暈染在天邊,分明就是夏天的感覺。被燒紅的光照耀眼睛,趙西音再一低頭時,眼底的潮熱一波一波往外湧。


    她騙不了自己,真的,真的真的好想他啊。


    ——


    “運輸費用可以按比例由我們承擔,這一塊由徐部長去跟高總協商。內培細則還需要再完善,由徐秘書牽頭,人力資源部為主……”


    五點半,會議已近尾聲。周啟深做完最後總結,十分準時地宣布散會。徐秘書和兩個高層留下,商榷其它未盡事宜。


    辦公室的門敞開透氣,周啟深抬頭的時候,正巧看到趙西音站在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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