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頭尋了尋李寅的身影,起身到了外間:“稟郎主,尼師原先便有心絞痛之症,加之氣急攻心才會引起吐血。”


    “可有法子醫治?”話說出口,李寅心中自嘲,自己竟生出了膽怯。


    背著光,看不清李寅的神色,李伯躬身道:“自然是可以醫治的,但尼師這些病症除了母胎帶出的不足之症,還因心情鬱鬱而導致,治療時間漫長,沒個三五年怕是無法痊愈,這期間尼師還得保持身心舒暢……”


    ——


    混混沌沌,妙提耳邊嘈雜煩亂,是孩童的哭泣聲,女子嚴厲的訓斥。


    “小施主,你既已歸寺,便乖乖聽話,進來吧!”


    妙提看見小妙提坐在慈恩寺的石階上,抱著雙膝,哭喊著:“我……我要等我阿娘來接我。”


    女尼不再管她,轉身回了寺廟。


    白天黑夜流轉,不知過了幾日,小妙提餓暈在了石階上。


    “剃了發,施主便要了卻塵世間的俗世了。”


    小妙提茫然的跪在蒲團上,看著自己身側掉落的頭發,紅著眼睛,奶聲奶氣的問女尼:“那我阿娘呢?”


    身後手持剃刀的女尼,微微一頓,肅聲道:“往後你可得稱呼她為施主了。”


    聽到女尼的話,小妙提不懂事地在佛堂哭紅了眼,被罰得沒了晚膳。


    知語在一旁聽得妙提睡夢中哭的委屈,心焦的不行,叫不醒她,也隻能幹著急。


    李寅剛進門便聽見一陣哭腔,大步過來,坐在榻旁,拿著巾子小心幫她擦著眼淚,聲音低沉地喚她:“妙提!”


    隻見妙提素白的小臉,微微皺起,睫毛不停的顫抖。


    知語大喜,妙提已經昏睡兩天一夜了。


    妙提聽見一道溫暖的聲音在喚她,在拉她出這泥潭,妙提拚盡全力,掙紮出夢。


    迷迷糊糊可以看到李寅俊美的麵容,修長的身姿:“郎君。”


    聲音沙啞,像是含了數十顆石子在喉嚨,並不好聽,但在李寅耳朵裏卻宛若天籟。


    屋內忙活起來,備膳的備膳,拿藥的拿藥,燒熱水的燒熱水。


    李寅將妙提扶起坐好,妙提手中還捏著布料,血跡已經結痂,布料怕是已經黏在手中了,李寅不敢撕下,隻等著她過會兒去沐浴的時候拿下來。


    李寅端著茶盅,遞到她唇邊::“妙提。”


    妙提靠在軟枕上,就著他的手抿著水,羸弱又可憐,帶著重重的鼻音回他:“嗯。”


    意識回籠,心口隱痛,水含在喉嚨間無法咽下,淚如珠串,順著臉龐滾落下來。


    李寅放下茶盅,伸手攬過她的瘦弱的肩膀,做了他早就想做的事情,緊緊地把她擁在懷裏。


    妙提呆愣了一瞬間,隨後抱著他失神痛哭。


    知語進門看著這場景,退了出去,在外麵守著,免得有人來打擾。


    不知過了多久,妙提終於抽抽噎噎地停了下來,李寅肩部的外袍被她淚水染濕,不知所措地看著他。


    李寅無奈的伸手撫著她的小腦袋:“妙提,以後就呆在這兒好不好。”


    妙提紅彤彤的眼睛可憐兮兮的看著他:“貧尼就在這兒啊!”


    “把‘貧尼’去掉。”李寅鳳目溫和的看著他。


    妙提腦袋嗡嗡響,眼中滿是不敢置信,猜想著他的話是自己想的那個意思嗎?


    “就是你想的那樣。”李寅薄唇輕啟,語氣堅定,眼中帶著鼓勵,要她說出來。


    妙提怯生生地問他:“是要貧尼還俗嗎?”


    李寅語氣強硬:“對,這兒以後就是你的家。”


    “可以嗎?”妙提愣住了,這是她從未想過的事情,她不敢想,也沒有人告訴她可以這樣。


    李寅目光深邃:“當然。”


    第22章


    雪花簌簌地落下,打在窗戶上,發出悶響。


    一張紫檀彩色纏枝花鳥紋坐塌臨窗而放,榻上的小案上擺著一頂青煙嫋嫋的香爐,被層層煙霧環繞著的是一隻插著紅梅的白釉瓷瓶。


    妙提右手搭著憑幾扶手,慵懶地倚靠在那兒,孱弱的身子裹著一件白色狐皮大氅,臉色蒼白,雙目微闔,迎著暮色,顯得格外安謐。


    紅梅映襯著她眉間的朱砂痣,才平添三了分鮮活。


    知語坐在熏爐旁的圓凳上,遙遙望去便是這副場景。


    屋子裏暖烘烘的,知語見妙提在那兒睡著了也沒有去叫醒她。


    尼師自醒後疲憊乏力心悸怔忡便是常有的事,知語輕歎一口氣,這一病前些日子的將養全都枉費了。


    門被推開,李寅身上還穿著緋色官服,繞過擋屏,李寅皺眉看著呼吸平穩的妙提。


    “郎主。”知語上前欠身請安。


    李寅聲音低沉:“今日睡了多久。”


    “從末時到現在,兩個多時辰了。”知語小聲回道。


    李寅揮手示意知語退下,進了內室換下官服。


    放輕腳步,走到窗前,將妙提攔腰抱起放回床榻,除掉大氅,蓋在錦被,讓她睡得安穩些。


    到了用晚膳的時辰,知語到書房叫李寅用膳。


    知語道:“郎主,要叫醒尼師嗎?”


    李寅眼裏閃過一抹堅定,心思浮沉,對著知語吩咐道:“備轎輦。”


    大步向寢室走去。


    李寅手指感受著妙提細弱的脈象,她這樣安靜地睡著,總給他一種忘卻凡塵,了無牽掛的感覺。


    他得把她拉到他身邊。


    李寅溫聲喚她:“妙提,妙提。”


    妙提悠悠轉醒,睡眼惺忪,迷茫地看著李寅。


    李寅牽了牽薄唇:“帶你去個地方。”


    在妙提還沒有反應過來的時候,李寅起身走到衣架前,忽略妙提的狐皮大氅,扯過掛在一旁的他的那件黑色大氅,掀開錦被,將妙提緊緊裹在裏麵,隻露出個滿臉迷茫的小腦袋。


    李寅抱著妙提腳步利落的往樓下走去,妙提的重量對他而言輕飄飄的,毫不費力。


    妙提一隻手環著他的脖頸,另一隻緊緊握住他結實的臂膀。


    轎輦候在院門口,看著李寅抱著妙提出來,侍從們垂下頭,不敢張望。


    坐到轎輦上,妙提還懵懵的,傻乎乎地問身旁的李寅:“我們這是去那兒?”


    見妙提緊張,李寅逗她:“把你賣掉。”


    妙提聞言,傻了一瞬,然後垂下頭,細長白嫩的手指揪著大氅上的毛,小聲呢喃:“貧尼不值錢的。”


    那副樣子看得李寅心中一酸,伸手摸了一把她的腦袋說道:“逗你的,價值萬兩黃金,我也不會賣你。”


    更何況她本是他的無價之寶。


    妙提抬起頭,小聲“啊”了一聲,對著他抿唇一笑,眉眼彎彎。


    嬌嬌柔柔的,李寅心中軟綿,跟著她後麵笑了笑。


    轎輦停下,李寅掀開轎簾走出去,朝著妙提伸出手,示意她扶著他。


    為了避免長長的大氅絆腳,妙提乖乖地把小手放進他的掌中,小心翼翼地走出去。


    看著麵前的熟悉的小佛堂,妙提疑惑地蹙起細眉。


    腳步微頓,想起前幾日李寅的話,猛地收回手,往轎輦裏鑽。


    李寅不攔她,收回手由著她像隻驚慌失措的小白兔往轎輦裏跑,怕她摔倒,還幫她掀開轎簾,跟在後頭進裏。


    “來這裏作甚?”妙提眼神飄忽,逃避般的不敢對上他的眼睛。


    “當然是找佛祖要人。”李寅回她。


    妙提生若蚊蠅:“佛祖不願意。”


    李寅壓低聲線,嗓音低沉帶著磁性,誘惑她:“他願意的,隻要她想,就可以。”


    這幾日妙提一直在閃閃躲躲地逃避這個問題。


    “妙提,看著我,認真回答我,你願不願意還俗。”李寅溫熱的大掌握著她冰涼涼的小手。


    妙提抬起頭,對上鳳目,卷進他深邃的眸子裏:“我……我……”


    她今年十四歲,她這副病弱的身子也不知可以撐到何時,世間繁華,人生短暫,她也想換種活法。


    半響,妙提鼓起勇氣,但又有些不好意思,開口:“願意的。”聲若細絲,小得李寅幾乎聽不見。


    李寅聞言,眉眼俱笑,英朗闊然,異常俊美。


    李寅將她送到佛堂,守在外麵。


    法相金身,慈悲肅穆。


    妙提垂眸看著脖子間平安扣,用力扯了下來,脖子上留下一圈紅印。


    繃直的肩膀陡然鬆了下來,手指仔仔細細的摩挲著平安扣,咬著牙,把眼淚憋了回去,上前將平安扣放在了佛像前的香爐下方。


    往後自己便與前事再無瓜葛。


    退回去,妙提虔誠地跪在蒲團上,閉著眼睛,雙手合十。


    少傾,用力的磕了三個頭。


    李寅拿著大氅,在外麵隔著門都聽到幾聲“咚咚咚”的聲音,皺眉有些心疼,但沒有進去攔她。


    妙提推門走出來,李寅立刻將大氅披到她身上,看著她額頭上的紅印,忍不住說道:“傻不傻。”


    妙提伸手揉了揉:“貧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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