郎中令慢慢看她一眼:“那是你定力差。”


    言罷,不等公主什麽反應,呂歸道:“時辰差不多了,臣要去巡宮了。請公主回宮去,不要再想著出宮,為難臣了。”


    奚妍瞪他,但他說完,看了眼還在跪著的玉纖阿,就那般走了。奚妍氣半天,覺得這些男子都一個樣。玉纖阿慢慢站起,她打算靜靜地退下時,奚妍轉頭和她抱怨:“你不知道我與郎中令的淵源,我現下悔死了。當年還是我舉薦他入的宮,但是自他來後,我出宮一趟就變得分外困難。”


    玉纖阿抿唇笑了一下。


    奚妍奇道:“你又在笑什麽?”


    她覺得這位宮女未免太喜歡笑了吧?


    玉纖阿聲線柔和道:“奴婢隻是想,郎中令不許公主出宮,許是宮外混亂,郎中令怕傷了殿下千金之軀。”


    奚妍不以為然:“我知道呀。但是宮中這麽無趣,我不願待著。”


    玉纖阿繼續:“公主若真想出宮,一哭二鬧三上吊也許作用都不大了。郎中令既然關心公主,公主不妨叫他陪您一同去,我想郎中令不會拒絕的。”


    奚妍若有所悟。


    她回頭,意外而詭異地盯玉纖阿三刻。奚妍說:“我覺得你甚聰敏……你還在織室麽?不如你來我身邊,做我貼身宮女吧?”


    九公主天真爛漫,異想天開,主意一時一個。她歡喜地眨著眼望玉纖阿,自覺自己是給了特赦。織室多清苦,來侍她又多輕鬆。玉女定會同意。


    然玉纖阿出神了一下,沒說好也沒說不好:“奴婢的事還沒做完,請容奴婢告退。”


    公主愕然,看這位宮女緩緩離去。


    她自不知玉纖阿那百轉千回的腸子裏想的事——你並不在意我,隻是同情我,那我去你宮舍也無太多必要。你真看出了我的好,誠心請我去做你的貼身侍女,那我才去。


    人與人機遇差距大,公主不想做的“百花仙”,是她想要、卻因地位不夠不該要的。玉纖阿多欣羨公主的出身。


    ——


    玉纖阿在常姬宮中待了半日後,才離開。她知道範翕去了奚禮宮舍,為了防止範翕又覺得她總去奚禮宮舍,是和世子不清不楚。玉纖阿多等了幾個時辰,覺得範翕一行人應該離開了世子宮舍,她才慢悠悠地跟常姬辭行,前去“承蔭宮”。


    她和薑女的關係已至冰點。


    薑女上次被奚禮獻給範翕卻遭範翕拒絕,如此薑女失去價值,在吳世子宮中的地位會一落千丈,玉女也沒必要多費心思。


    玉纖阿這次去吳世子宮,是打算解決她和薑女關係的最後問題。她會故作不知薑女如今在世子宮中的地位,會在眾人不屑的目光下,徹底教會薑女整理吳世子的書舍,不管薑女還需不需要這項技能。


    而之後,玉纖阿再不會去吳世子宮了。


    男子多賤。你越是湊上前,他越是不以為然;你往後退兩步,他反而會湊上來。


    玉纖阿想的不錯,但她到了“承蔭宮”說明來意,為首宮女臉色怪異,上下看她幾番,語氣微妙道:“你來的不巧。薑女方才飛黃騰達了。”


    玉纖阿愕然。


    那宮女道:“半個時辰前,薑女被我們殿下送給公子翕,她歡喜地跟著公子翕走了。從此後再不用幫我們殿下整理什麽書舍了。”


    玉纖阿心裏一慌——公子翕不是對自己上心麽,怎會看上薑女?難道他是隨意一個女子都可以勾搭?或是有好幾位紅顏知己,她隻是其中之一?


    可是這與他給自己的印象不符啊。玉纖阿不解,默然不語時,與她說話的宮女已不在意地吩咐人將薑女屋舍中的舊物扔了燒了。大約薑女走得太急,來不及處理。


    玉纖阿不動聲色:“我與薑女是好友,幾位女郎不想要的薑女的舊物,不知可否留給我……”


    宮女根本不在意那薑女,玉女柔聲細語地請求,那宮女隨意點頭,讓人帶玉纖阿去薑女屋舍。玉纖阿覺得不尋常,她打算查探下,看能否在薑女屋中發現一些痕跡。關了門,玉纖阿打量薑女的房舍,她站到書案前,意外地看到案頭散亂地扔著書。


    玉纖阿一歎,想薑女不識字卻要如此,也是辛苦。她低頭整理書籍,目色卻忽一頓,因她看到床榻後,男子衣袍下的長靴。


    有男人藏於這裏!


    她驚怒:莫非是公子翕?他這樣愛薑女?或好色?


    第19章


    玉纖阿緩緩放下手中卷軸,想不經意地踱步過去,看看那藏於薑女舍內的男子到底是奚禮,還是公子翕。但是她才直起腰,手指輕擦過自己袖口的繡紋紋路,便又否了這個觀點。


    薑女隻是一個美貌些的小宮女。


    不值得奚禮或範翕藏於此處等她。


    更何況,方才有宮女說薑女半個時辰前就隨公子翕走了。那是眾目睽睽之下。公子翕絕無可能偷偷潛回。而至於奚禮……整個“承蔭宮”都是他的,他做什麽都不需要藏頭躲尾。


    片刻時間,玉纖阿後脊出了汗。


    意識到一樁秘辛正藏於自己身後,藏於那躲在床榻帷帳後的陌生男郎身上。


    玉纖阿為人準則,是絕不涉險。她當機立斷,覺得自己不應再在薑女舍中探尋什麽,而是應該若無其事地走出去,當做什麽也不知曉。心下念頭起,玉纖阿眼尾餘光不亂掃,自言自語了句說給藏於身後的那男子:“我與薑女將將交惡,亂動她的東西不好,還是離開吧。”


    玉纖阿向舍外走去。


    身後一片沉靜,沒人阻攔。玉纖阿輕輕鬆了口氣。但她大袖翩翩,為擺脫不祥而走路略急,腰下垂絛隨她走動而飛揚,勾上了一旁的梳妝台。玉纖阿心事重重,沒有當心,不想長帶勾住了梳妝台,讓她腳步略微踉蹌,差點摔倒。


    同時,台上的銅鏡被玉纖阿的走路動作扯下來,“哐”一聲清脆聲,鏡子摔到了地上。


    玉纖阿撫著胸口,本能垂目去看地上摔得四分五裂的鏡子。正是這一眼,她的目光,與地上裂開的鏡子上反射過來的男人的一雙寒目直直對上。


    直接看到了人!


    她果然不認得!


    玉纖阿在女子中反應已是極快,她意識到自己看到了不該看的,那藏於薑女舍內的陌生男子一定不饒自己。她立刻轉身,不再掩藏,快步向舍外奔去。同時口上高聲而喊:“救——”


    她聲才出口,身後一把匕首直擦而來。玉纖阿眼角看到雪色亮光,被嚇得收聲,慌張躲避,向旁側猛退,上身向後傾。那匕首就擦過她的臉頰,鋒利無比,削斷了她頰畔飛起的一綹烏黑發絲。


    “叮——”匕首釘在了門板上。


    玉纖阿摔在地,麵色蒼白,唇翕動著顫抖。


    她何曾遇過這種殺人滅口的架勢?


    慌張回頭,看那男子果然從床榻後步出。他身形高大修長,肌肉勻稱,目色冰涼,看她的眼神如看死物一般。那男子向她走來,架勢是欲除掉她。玉纖阿咬破舌尖,舌尖一點血逼她思維冷靜下來。她顫抖著從地上爬起,看身後人追來,她撲向前方雜物架,用盡全力將架子推倒。


    一地器物劈裏啪啦,一是阻礙身後人追殺她的步伐,二是為引起舍外人的注意。


    但薑女平時為人大約太討人厭了,她舍中發出這麽大的動靜,外頭竟也沒人聽到!


    玉纖阿發著抖,跌跌撞撞地向門口奔。隻要她開了這扇門,“承蔭宮”到處是衛士,她就安全了!她口上喊:“救——”


    身後寒風如電,玉纖阿又是才喊出半個音,那男人已撲殺而來,一把捂住了她的嘴。男人一手捂她嘴,另一手將她拖過來。


    跌坐在地,男人蹲跪著俯眼看她。玉纖阿掙紮,手腳被人一敲,她就酸軟無力。


    男人皺眉,看這屋內一地碎片,也是驚訝一個小女子給他惹出這麽大的動靜。今日被撞見,此女不當活。他眸底浮起殺意,想一個小宮女而已,哪怕死在“承蔭宮”宮中,把屍體運出去就行了。他手掌抬起,轉眼就要殺掉這女郎。


    但他低頭時,微微一怔。


    因被他製住的女郎惶惶抬眼看他,膚色如雪,容色如花。她眸中含著水霧,如同濛濛三月細雨,淅淅瀝瀝纏纏綿綿。


    這惶惶一眼望來,淒美而柔婉,又因太美,而透出三分妖冶。


    她眼中一滴淚滾落桃腮。


    男子捂她嘴的手力道半鬆,欲殺掉她的手,也半天沒落下去。玉纖阿目光閃爍,趁他被她美色打動發愣之時,她抓住機會努力張口,在他虎口上狠狠一咬。男子吃痛放手,但同時也回了神,眼底再現殺意。


    而玉纖阿逼他鬆開了他堵住她嘴的手!


    電光火石,玉纖阿眼看這男子的手掌向自己拍來。她嚇得閉眼,再顧不上其他的,隻能堵一把——


    她聲音急促:“我是你們公子的情人!”


    那掌眼見就要落到她額上,閉眼的玉纖阿已經感覺到了掌風,那人卻硬生生停了下來。緩了一會兒,沒有動靜,玉纖阿睫毛顫抖,睜開了眼。


    男子訝然又古怪地打量她,終於開口:“你知我家公子是誰?”


    玉纖阿柔柔道:“公子翕,對麽?”


    男子望著她,不語。


    玉纖阿心放回肚子裏,知道自己猜對了。她心中苦笑——果然,前幾天救範翕,刺客事件根本沒有結束,隻是她這樣地位卑微的宮女不知後續而已。公子翕和奚禮麵和心不和,誰知道公子翕派人潛入奚禮的地盤是要做什麽呢。


    偏偏她眼尖心慧,看到了。


    男子打量她,看美人跌坐在地,因剛受了驚嚇,神色不安。她肌膚嬌嫩,唇邊被男人的大掌捂出了一片血紅色,透在雪白的麵上,如紅梅點點。明明這樣狼狽,但她坐在那裏,柔弱可憐,讓人生出多少保護欲。


    這般花容月貌,男子已信了七八分她是公子翕的紅顏知己。隻有這樣的傾國絕色,才會讓公子俯首折腰。


    但此女又慧,不能聽她一麵之詞。


    男子問:“你說你和我們公子是何關係?”


    玉纖阿心口再一次發顫。


    她知道自己不能反悔,否則小命不保。她低下視線,怯怯的,再次鎮定重複:“我是公子翕的情人。公子翕甚愛我,所以你不能殺我。”


    男子停頓好久。


    說:“與我去見我家公子。”


    玉纖阿心中苦笑。


    麵上卻要將這出戲唱下去:“喏。”


    她樂觀想——也許見到公子翕就好了。


    範翕溫文爾雅,定不會像他這個仆從這樣動不動就要殺人。


    然世間萬事,仆從隨主。


    此時的範翕,正坐於自己宮苑的書舍,薑女跪於他旁側一坐榻上。


    香爐紫煙,嫋嫋而升。雋逸優雅的範翕坐於案後,手肘搭在案上。他手撐著頭,正微微偏頭,專注地聽著薑女講述這段時間的事情。


    薑女抬頭,悄悄看一眼他的玉容,自覺公子溫柔耐心。她本在公子的要求下,說自己在吳宮的見聞,一開始還有些結巴,現在就順暢了很多。範翕目光含笑看她,她受到鼓勵,說得分外用心。


    連自己前幾晚夜裏起夜時撞到一個宮中衛士,都被範翕哄騙著說了出來。


    她低著頭講述,不知道她說出自己看到了一個衛士後,她自己隻是奇怪世子宮中沒有此人,範翕卻目光冷冽,已對她起了殺心。


    但範翕不言不語,仍撐著額,溫柔無比地聽她講述。


    薑女說完了,已無話可說。她抬頭,看公子仍在盯著她。薑女麵微紅,大著膽子:“公子,夜已深了,是否就寢?”


    範翕微笑:“是到就寢的時候了。”


    但他不動。


    薑女作為一介美人,隻做了一宮女本就不甘心,而她與範翕幾次見麵,都見他待人和善,麵容俊秀氣質高雅。若成為這樣郎君的內眷,實則比入吳後宮好。薑女生了念頭,起身走向坐在高位上的郎君。


    範翕手仍撐著頭,隻微偏頭,看她跪到自己身邊做什麽。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更愛美人纖阿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伊人睽睽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伊人睽睽並收藏更愛美人纖阿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