奚禮低著眼,走向自己衛士的方向。他餘光看到什麽,打一個頓,他猛地回頭,果然,這次他看得分明,在公子翕走出賽場後,公子翕的衛士們包圍的方向,一個纖柔婀娜的女郎正與公子翕的人一同焦急地等著範翕下場。


    那是玉纖阿。


    奚禮目色一暗,沉默下去。今日比武之事,範翕當時之狠……莫非和玉女有關?


    玉女和範翕……果然情投意合麽?


    範翕下了場,泉安迎上時,玉纖阿竟然不顧她平日的顧忌,渾不怕被人發現她與公子翕私通一般,也與泉安一道等著範翕。範翕看到女郎憂心的美麗麵容,想到了泉安告訴自己的玉女的謊言,再想到自己所見到的玉女和奚禮執手相望的深情場景……範翕一頓,麵色如常地走向前。


    泉安擔心地看了一眼渾然不知的玉纖阿。


    玉纖阿走向公子翕,範翕向她看來,她麵紅一下,伸手遞過帕子讓他插手。範翕盯她一刻後,緩緩抬臂接過她遞來的尚熱著的帕子。心中想到她連帕子的溫度都掌握得正好,心機何等深啊。


    他竟被她哄騙得團團轉!


    想來肉眼所見的,不止如此!


    玉纖阿柔聲:“公子可有受傷?”


    範翕停頓一下,還是選擇柔聲回答:“不曾。”


    而他的這個溫柔態度,讓知情的泉安打了個哆嗦。


    玉纖阿看他用帕子擦過手,將帕子扔給後方仆從後大步便走,沒有多與她說話的意思。玉纖阿咬一下唇,追他一步,伸手扯住他衣袖。範翕回頭看她,玉纖阿低聲:“公子,我今夜……去尋你吧?”


    範翕道:“不必。”


    說完,他覺得自己大概語氣太冷硬。範翕又放柔了聲音,忍著心中的極厭之情,伸手握住玉纖阿的手,低柔道:“你放心,你我之情,我不會疑你的。”


    玉纖阿略微放下了心,抬眼對他一笑。


    範翕回她一笑,才轉身拂袖而走。前一刻,範翕臉上還掛著溫柔憐愛的笑容,下一刻,他轉身抬步向外走,如同變臉一般,臉上的笑容驟然全部消失。他眼冷了下去,唇抿著,一絲笑也沒有。黑沉沉的眼盯著前方,那片刻時間,範翕麵無表情,很有幾分陰冷扭曲感。


    泉安心想完了。


    公子這前後變臉的態度,和他之前在洛地時麵對那位未婚妻是一模一樣的。人前有多溫和,人後就立馬翻臉,一點都不想讓對方碰一下。公子翕之前多喜愛玉纖阿啊,難道從此以後,在公子這裏,玉女的地位,會變得和洛地那位女郎一模一樣麽?


    不,玉女遠比那位女郎慘。


    公子動不了那位女郎,但公子可以對玉女為所欲為。


    ——


    狩獵比試一共三日,範翕隻在第一日露過麵,之後便以身體抱恙為由,不再露麵。奚禮原本想找玉纖阿說清楚兩人的事,但誰知道範翕那樣認真,人都病了,範翕還非要把奚禮拉到自己的帳中討論政事,根本不給奚禮和玉纖阿見麵的機會。


    而三日後,回到吳宮,第一日深夜,泉安就將一位老翁帶入了宮中。據說正是這位老翁收養了玉纖阿,泉安將人帶入宮中聽範翕問話。老翁戰戰兢兢,不知自己為何會被帶到這裏。被人問起“玉纖阿”,老翁連聲為那女郎說好話,說那女郎是為了不連累自己,才入的吳宮……


    範翕冷笑:“聽著她倒是可憐,好似出於善心才做的這些。”


    老翁:“不知這位郎君……”


    範翕拂袖,讓此翁退下。宮殿中隻亮了身後一盞燈,範翕手拂額,靜靜坐在殿中。泉安以為公子回屋舍休憩了,他回來收拾茶具時,被黑暗角落中靜坐得如鬼魂般的公子嚇了一跳。泉安:“公子……你也不必這樣吧?”


    真的,這太嚇人了。


    漆黑宮殿中,白衣郎君獨坐,一身清霜傲雪。範翕抬目,幽幽道:“成渝呢?成渝怎麽不勸我殺了玉女了呢?”


    在宮殿外候著的成渝:……因為他不太敢勸啊。


    公子翕本性暴露,陰鷙古怪,成渝也不敢和這樣的公子多說話……誰知道範翕這個時候會發什麽瘋呢?


    範翕隻冷笑:“我倒要看看她還騙了我多少東西。”


    範翕當夜直接不等玉纖阿的暗號,闖入了九公主的宮闈中。幸而郎中令現今躲著公主,不敢來公主這邊,才給了範翕方便。範翕直奔玉纖阿的屋舍,他跳窗而入。進入屋舍中,連燈火也不用,就著清涼月光,端詳這簡陋屋中的布置。


    他入了內室,掀開帷帳,看到玉纖阿閉著目沉睡,長發披散。她在睡夢中,眉目如畫,美得一如往昔,但此時在範翕眼中,充滿了惡心感。


    範翕袖中手顫一下,幾次抬起想掐死她。但他不甘心,他使了很大力氣才克製住自己殺了她的衝動,將帷帳合上了。範翕漫步在她屋中,在她屋中尋找她欺騙自己的痕跡。範翕以前尊重她,從不曾亂翻她的地盤,現在卻不一樣了。


    他打開匣子、櫃子、妝奩,他將她的衣物扯出來,看她扔在案頭的竹簡。他將這間屋子翻來覆去,越找越心寒,越找越氣得渾身發抖,想重回內室掐死她……因他在她的這間屋中,尋不到一丁半點他和她私通的痕跡!


    他送給她的那些字畫,那些燈,那些泥人玩偶……一丁點兒都不見。


    他最後站在她屋舍正中盯著那火爐,盯了許久。昔日他奇怪已經春日了,她屋中為何還有火爐,她說是自己怕冷。但是現在,現在……他全明白了。


    範翕氣得臉色蒼白,眼中淚意滾滾,胸中氣血翻湧——他甩袖離開她的屋舍,隻覺得這間沒有自己痕跡的屋子,他一時一刻都待不下去。


    ——


    範翕獨自行在夜中,滿心淒涼與憤怒交織。


    想到她往日的笑容,想到她跪在自己麵前與自己說話,想到他求她跟他走……他發著抖,覺得自己這樣丟臉!這樣丟臉!


    他竟然求她!


    竟然求這種女人!


    她是否每一次麵對他時,都在心裏嘲笑他的自不量力,嘲笑他對她的愛慕。她被他親吻時,心裏是不是在想他可真是個傻子,被她玩弄於掌骨間,全然無知。當她準備獻身時,他出於珍重她竟然拒絕,她心裏、她心裏……笑破大牙了吧!


    範翕厲聲:“玉纖阿!玉纖阿……你竟這樣辱我!”


    泉安在後小步跟隨,不敢和這樣的範翕說話。


    ——


    範翕卻仍嫌自己受的刺激不夠一樣。他非要弄清楚那個小女子到底騙了他多少。


    他在寒夜中靜坐一宿,一宿未睡,次日天亮,泉安來看他時,竟見範翕坐在案前寫字。泉安跪在他旁邊看了一眼,暗自心驚。因泉安看到範翕竟然在模仿奚禮的語氣,和玉纖阿寫信。


    範翕模仿著奚禮的語氣和字跡,以一派生疏、難堪、又忍不住靠近女郎的語氣,說自己對玉纖阿的思慕,請玉纖阿出來與自己見一麵。


    泉安看著,看他家公子如何模仿其他郎君,對玉女說出那麽充滿愛戀的話語……泉安雞皮疙瘩掉了一地,偷偷看範翕,隻覺得公子越來越病態了。


    他竟為了試探玉纖阿,模仿自己的情敵給自己的情人寫信!


    討厭玉女的話與她攤牌就好!偏偏要模仿情敵寫情書!


    這是什麽樣的腦子有病的人,才能幹出的事啊!


    範翕寫完了信,麵容竟還很平靜,笑了一下。他笑得泉安肝顫,泉安無言以對,看範翕慢悠悠將寫好的字條交給泉安,慵懶道:“去,給玉女送去。”


    “我倒要看看,她是不是還一邊騙我,一邊和奚禮情投意合。”


    泉安隻好將信送出,當日未探查出結果,泉安回來後,一臉慶幸地告訴範翕:“玉女並沒有赴您模仿的奚禮世子提出的約會,可見玉女並不愛那奚禮,玉女縱是其他方麵騙了您……應當還是喜愛您多些。您看她都不在意奚禮!”


    範翕說:“也許是她不認字。你忘了那舞樂坊的人說她根本不識字?”


    他表情扭曲道:“她以前就爽過我的約!她根本不是想爽約,她是不認字!”


    泉安大氣不敢出,又聽範翕道:“但也許是我信寫的不夠好,她那麽聰明,才不信。等我再寫一封來。”


    泉安:……不是,您這非要逼著您喜愛的女郎和您的情敵私會,您這是怎樣的毛病啊!


    但他現在顯然不敢勸自家這位理智隨時會崩潰的公子。泉安磨墨,伸長脖子,見範翕又模仿奚禮的字跡,重新給玉纖阿寫了一封情書。這一次,奚禮斥責玉纖阿的大膽,然後威脅玉纖阿,若是她再不出來與自己私會,自己就告訴世人她平時都耍過什麽樣的心機勾引自己。


    泉安喃喃:“……原來還能這樣威脅玉女啊……”


    範翕吩咐泉安送出信,想了一下,又說:“尋一下奚禮衣裳的尺寸,與他平時用的什麽香。”


    泉安一抖:“公子這又是打算做什麽?”


    範翕輕笑:“自然是以‘奚禮’的身份,和玉女私會去啊。”


    他沉著眼,心想他要去捉奸!他要看看,玉纖阿是不是真的會去見奚禮!


    ——


    玉纖阿最近則是心思一直不寧,總覺得要出什麽事。奚禮世子莫名其妙地給她送了一封情書。玉纖阿現在早就學會了很多字,隻要不是範翕那種刻意的草書和生僻字,尋常的文字還是難不倒她的。隻是奚禮世子這封情書……玉纖阿看得麵紅耳赤,又滿心疑惑。她心想奚禮竟這麽喜愛自己?這可不好。


    因為懷疑,玉纖阿並沒有聽奚禮殿下與她約定的時間出去私會。


    而且玉纖阿覺得太奇怪了。


    她自問自己和奚禮不曾到這一步。


    於是次日,玉纖阿便尋了借口,去“承蔭宮”見吳世子奚禮。奚禮對玉纖阿主動來找自己說話,分外受用。他絞盡腦汁想與玉女談談心時,玉纖阿遮遮掩掩地說起他的情書。


    奚禮怔住,道:“孤不曾與你寫過什麽。”


    二人都愣住,盯著對方。


    玉纖阿輕聲:“也許有人陷害世子殿下。”


    玉纖阿垂目:“若那人再來信……不知世子可否隨奴婢一道去,捉了那人?”


    奚禮長在吳宮,一瞬間腦中就有了很多陰謀詭計。他在腦中想著是何人在利用自己,或者準備加害於自己。玉女主動提出這樣的提議,奚禮沉思一下,點了頭。玉纖阿鬆了口氣,對他一笑便要告退。


    奚禮喚住她:“玉女……”


    玉纖阿側身,輕聲:“殿下,奴婢將這信讓您看,您當懂奴婢的意思。”


    她的意思是,她不願與他有感情糾紛。


    奚禮沉默下去,一聲苦笑,問:“是否當日我不將你派去織室,你我今日便會不同?”


    玉纖阿背對著他走出大殿,長袖飛揚,她含笑不答。


    ——


    再過一日,玉纖阿又收了所謂的“奚禮”世子寫給她的私會信。她急匆匆告知了奚禮殿下,當日下午,玉纖阿緊張地跟隨奚禮殿下出門,去捉那陷害奚禮世子的惡人。


    而範翕換上平時奚禮會穿的衣裳,熏上奚禮才會用的香,也是冷笑著出門,出去捉奸!


    第48章


    上午時天還晴朗, 中午狂風大作,下午時天空昏昏,下起了雨。玉纖阿離宮前,與被雨困在宮中、百無聊賴翻著書簡的九公主打了招呼, 就撐著傘出去了。


    玉纖阿收到的那封“情書”,將私會地點放在吳宮一舊宮後荒廢的樹林中。要去那樹林, 必先繞過舊宮。因此宮在上任吳王當位時, 宮殿連續三次遭雷電擊毀。之後前任吳王與現任吳王都覺得此宮不祥, 便廢了此宮。此地之荒僻, 使得平日連宮中巡遊的宿衛軍中衛士們都不常來。


    玉纖阿心中暗自忐忑。


    她已向奚禮證明這情書不是奚禮寫的, 那會是何人假扮奚禮的身份,與她相約呢?她與奚禮暗自猜測後,都覺得也許是世子殿下身邊出了叛徒之類的。大約有些事想向玉女證實, 再或者起了歹意覬覦玉女的美貌……無論何種原因, 即使玉纖阿不懇求, 奚禮也會走這一趟。


    其實玉纖阿心中猜測的, 還有一個最差的可能,是這封情書,與公子翕有關。


    因除去奚禮身邊的人知道玉纖阿和奚禮關係詭異外, 還有一人知道,那便是範翕。且範翕前幾日在狩獵賽上,還出於不知名的原因和奚禮大打出手,範翕一身好武功,就此被吳國上流所知曉, 近幾日來往宮中的貴女都對公子翕津津樂道。


    自離開狩獵宴後,玉纖阿已好幾日不曾見過範翕了。


    往日總是他主動找她……他不來,他們兩人身份懸殊太大,就好似沒有往來了。


    玉纖阿心中有極淡的不安和思念之情。她有些想念範翕,她好幾日不見他,有時候日常勞作時,兀自就會想到他的笑容,想到他托著腮含笑看她的樣子……玉纖阿淡淡吐口氣,進入舊宮地址前,想到不妨今夜,她想法子見範翕一麵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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