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纖阿突兀地被他抱在懷裏,她方才一路逃亡都沒有落下的眼淚,眨一下,掉了下來。這位公子巍峨如玉山,濯濯如春柳,高貴無比。他抱住她的刹那,讓她恍惚著覺得他會保護自己。


    其實她知道他不是好人,她還見過他要殺薑女的一幕。可是這個殺薑女如捏蟻一般的公子,行惡時眼裏都帶著三分笑,說謊話信手拈來不比她差幾分,他卻從未在她麵前表現出過那麽狠毒的樣子。無論他對別人怎樣,無論他心裏怎麽怪她,他總是從未傷害過她的。


    他在別人麵前的樣子,和在她麵前的樣子,是不一樣的。無論她心裏如何猜忌他,她始終沒見過他真壞起來的樣子。


    玉纖阿目中濕潤潤的,心裏死灰複燃一般,滾燙無比。鼻子發酸,心裏委屈,玉纖阿身子顫抖,她才知道自己有些留戀他:“公子……”


    月光下,二人對望。


    範翕低頭,手摩挲她麵容,擦去她臉上的泥土,他啞聲問:“若是我不來,你打算怎麽逃?”


    玉纖阿望了他身後的湖水一眼:“我打算跳入湖中。”


    她是姑蘇人士,她會水。隻是三月末天氣還寒著,她在深夜跳入湖中,縱是逃生了,也要落下病根吧。這樣的女子,對自己和對他人,都是一樣狠。而範翕滿心悲涼,想我隻是愛溫柔善良的女郎,我怎會遇上這麽個冤孽。


    冤孽!


    範翕不再吭氣,他手臂從她膝彎上穿過,一把將她橫抱到了懷裏。玉纖阿驚一跳,捂住嘴以防自己叫出聲。她的腳上還淋淋漓漓地滴著血,範翕看一眼,目中縮一下。


    玉纖阿被他抱在懷裏,仰頭怔怔看他。她忽而咬了下唇,輕聲:“公子,你不會將我獻給吳王,對不對?公子,我可以向你求助一件事麽?”


    範翕示意她不用多說了:“我帶你離開這裏。”


    “不是,”玉纖阿臉紅了一下,她好似不好意思,但是遇到範翕,她又分明得寸進尺,“我當時逃的時候太怕,因我覺得我逃不了,就使盡手段,我把身上的東西都丟了……但我身上有塊玉佩,是我父母留給我的。我也給故意丟了,現在有公子相助,我想將我丟掉的玉佩撿回來……”


    範翕詫異:“你還有父母?”


    玉纖阿:“……”


    哪怕正感動於範翕對自己的相助,可範翕一臉不可思議表達得這麽誠懇,玉纖阿也被他氣了一下。


    他心裏到底是怎麽想她的!


    玉纖阿忍怒:“公子真會說笑。我若沒有父母,難道我是石頭縫裏蹦出來的?”


    範翕說我不是那個意思:“我以為你在舞樂坊長大。”


    玉纖阿怨懟嗔他:“公子到底是對我有多大偏見,舞樂坊的人就不能有父母了?那是我身上唯一一件信物,若公子助我得回,我會報答公子的。”


    範翕擰眉,他側耳判斷周圍的人聲,拒絕了玉纖阿的訴求:“找你的人太多了,我能帶著你離開就不容易了。什麽玉佩,能有性命重要?你就當做無意弄丟了,眼下不要增加我的負擔。”


    他在她麵前不裝善解人意後,考慮事情都是最大利益化,顯然根本不打算幫她拿回她的玉佩。


    玉纖阿急了,道:“我真的會報答公子你!”


    範翕扯笑,心想就你我現在這樣的關係,我見你一眼都惡心,誰稀罕你的報答?


    他抱著玉纖阿就向樅樹外走,壓根不搭理她。玉纖阿看他這麽心狠,心裏有些氣自己怎麽遇上了這麽無情的人。她上身向外傾,雙腳踢他手臂,想從他懷裏跳下去。範翕控著她壓製著她,她根本掙不開,反把自己弄得喘息微微,胸脯起伏,麵容酡紅。


    範翕冷哼一聲,警告她:“玉纖阿,勸你不要亂動。你我的事還沒算清楚,你以為我救你就會一直聽你的?你若是不聽我的話,我就將你丟下扔給那些找你的人……”


    玉纖阿道:“我會向你獻身的。”


    範翕不耐煩的話戛然而止,低頭看懷裏抱著的美人。


    玉纖阿看他目光黑沉沉的,他不語,她心裏卻著急。玉纖阿以為他仍不情願,她隻好忍著羞赧垂下眼睫,咬唇:“你若是能幫我拿回我的玉佩,我就對你獻身,感謝你今晚對我的相助。我決不食言,這次絕不是騙你的!”


    範翕輕輕嗤笑,他連嘲弄人的樣子都秀麗而客氣:“誰在乎。”


    頓一刻,他問:“你玉佩丟到哪裏去了?”


    玉纖阿心裏暗自罵他好色,麵上隻不顯,怕惹怒了他。


    美人瑟瑟地摟住了他脖頸,貼著他耳說了幾個字。範翕瞥她一眼,抱著她就向外走,玉纖阿再次慌張。她不敢相信範翕一點偽裝都不肯做,就打算這麽大咧咧地抱著她出去。玉纖阿委婉提醒他:“公子,你不為我做些掩飾麽?我方才見你一行人,其中有仆從有內侍有宮女。宮女我自覺現在扮來是危險的,但公子可將我扮作仆從扮作內侍,這樣我總比被公子這樣抱著安全些啊。隻要公子為我尋件以假亂真的衣裳……”


    範翕冷冰冰:“沒有。”


    他皺了下眉,想到讓手下人把衣服脫了給她穿……算了,她髒了他手下人的衣服!


    玉纖阿急道:“怎會沒有……”


    範翕道:“你閉嘴吧。既然是我救你,你聽我安排就是。你那般心眼,不必在我麵前班門弄斧,惹人發笑。”


    玉纖阿無奈,隻好閉嘴不說話了。


    ——


    玉纖阿被範翕橫抱在懷中上了岸,範翕武功高,五感敏銳,確實躲了很多撥人。玉纖阿原本不安,看他如此淡定,又見他們始終沒有被人找上,她也漸漸安了心。中途範翕領著她找到了泉安那批人,泉安看眼被範翕抱在懷裏的女郎,眼皮抽了抽,還是聽公子的令再去引一撥人,之後就回宮苑。


    範翕帶著玉纖阿去找她的玉佩。幸好她藏得隱秘,玉佩找的很容易。隻是找回玉佩時,被郎中令呂歸所帶的宿衛軍發現追來。範翕帶著玉纖阿用輕功縱躍,身後人緊追不放。幸得中途成渝出手,領走了一批人。而範翕也是托大,被人墜在後,他仍沒有放下玉纖阿。


    流星披月!縱步如飛!


    而到一空地,範翕躍下牆,他回身,果見身後的人都被追丟了,隻有郎中令呂歸手上持劍,穩穩跟在後,跟著他落下。範翕懷裏還抱著玉纖阿,玉纖阿此時已經認命,她手摟著範翕脖頸,回頭看呂歸時,臉色和範翕一樣平靜。


    呂歸挑了下眉,認出了他們兩個。他看著範翕懷中抱著的女郎,道:“我就說吳宮哪來的藏起來的美人……原來是你。”


    玉纖阿柔聲:“請郎中令放過我二人吧。”


    呂歸並不理會,持劍就向範翕殺來。範翕懷中抱著人,自然無法施展武功,隻能一味躲避。範翕輕功不錯,郎中令更是武功勝他。呂歸手裏的劍頻頻擦過範翕的寬大衣袖,範翕躲得有些狼狽。玉纖阿被他抱在懷裏暗自著急時,見範翕袖中幾枚針猝不及防地飛出,刺向緊追不放的呂歸。


    呂歸即向後大退,萬沒想到範翕堂堂一公子,還在袖中藏著這樣陰招。


    範翕趁此機會抱著美人向後疾退四五丈,他似笑非笑地看呂歸躲避銀針攻勢:“郎中令可要小心,針上有毒。這是還你上次箭上的毒。”


    呂歸躍上牆頭,躲在最後一根飛針。他半跪在牆上,俯看另一牆下抱著女郎還施施然噙笑的公子。如此狼狽,範翕都一派溫雅如玉之風,真讓人錯愕。呂歸眸子微微一縮,道:“果然那時的刺客,就是你!”


    他氣沉丹田正要再戰時,範翕慢悠悠說道:“而今情況與那時一樣。郎中令,你過幾日就要卸職了吧?你確定要在此時與我翻臉麽?你若沒有了吳宮職務,又得罪了我,那我可向你保證,日後你就是逃到天涯海角,我也不會放過你。”


    呂歸冷聲:“你威脅我?”


    牆頭一束桃花竄出,馥鬱香氣流轉春夜。月光如霜,範翕懷裏的玉纖阿柔聲道:“郎中令,九公主奚妍是我的女君,若是她改日知道我今晚落入吳王手裏,就是因你相助,公主該多傷心,多失望?”


    呂歸一震:“你也威脅我?”


    你們這對在宮裏偷情的狗男女居然雙雙威脅我——


    但是呂歸確實被製住了,他沒有動,站在牆上,就那麽看著範翕對他一笑,抱著玉纖阿踩上牆走了……呂歸沉沉望著,緩緩吐氣。好一會兒,被引開的下屬才回來,說還是沒有找到那女子,吳王大怒。


    呂歸漠著臉:“那就繼續找吧。”


    ——


    範翕帶玉纖阿回了自己的宮舍,到自己地盤後,他就避之唯恐不及地將此女扔給侍女們。侍女們三三兩兩地簇擁著玉纖阿,服侍她去給腳上的傷上藥,又領她去洗浴。玉纖阿紅著臉,被人伺候得分外不自在。她可從來沒有這樣的待遇……多虧她定性極好,首次享受侍女們的服侍,也沒有露出怯。


    隻是洗浴時,玉纖阿身子藏於水中,被水汽蒸的麵容上,長睫顫顫,朱粉點染桃腮。


    想外麵的王宮正到處找她,今夜兵荒馬亂,哪裏想得到她已經被人帶到了這裏。她暗自感歎範翕之大膽,但也多虧他大膽,他才敢在吳王眼皮下搶走自己。隻是她為了回報他,答應他……獻身。


    玉纖阿沉默許久。


    好吧,獻給一位俊美的公子,且她對範翕確實有若有若無的好感……這總是比便宜了那吳王好多了。


    隻是她和範翕如今這關係……好是尷尬。


    玉纖阿再是沉穩,也不過十六歲大。她泡在木桶中,水都要涼了,才堪堪地移步起身,磨磨蹭蹭地喚侍女們進來打掃。侍女們為玉纖阿備好了幹淨的衣物,將玉纖阿領到了一屋舍前。玉纖阿來過這裏幾次,自然知道這裏是公子翕就寢的房舍。


    過廊房,竹影蕭疏,風清月明。玉纖阿抿抿唇,推門而入。


    一室燈火,範翕端坐方案前,手持卷宗。花鳥燈架下,昏昏光照在彩色古錦鋪墊上,那端坐的郎君儀容甚好,麵色如玉,端的是雪淨雲清,雅致無雙。聽到門開聲,範翕頭也不抬,語氣冷漠:“我讓人去跟你的公主說了,你今夜不在,是和薑女在夜談。想來你的公主那麽善良,肯定能理解你。”


    絳紅簾子飛揚,玉纖阿關上門向帳後的他走去。玉纖阿低著頭,目光飄忽在裙裾上的木蘭花紋上。


    她柔聲道謝:“多謝公子。”


    “不必口頭道謝,”範翕從卷宗中抬了眼,麵色淡淡的,做足了冷情疏淡狀,和他平時的溫情款款全然不同,“付出點實際東西來報答我吧。”


    美人步步踩蓮,身段窈窕。走來時,如籠著煙雲般好看。而同樣是仙人一樣的容色氣質,範翕眉眼舒展,如冰霜融春一樣化開。他懶洋洋地向後一靠,手支著下巴,欣賞著她的美貌。他惡劣無比地勾了唇,嘴角挑一抹笑,非要羞辱她一般——


    “脫吧。”


    第52章


    華燈已上,竹香陣陣。範翕坐於案後支著下巴看戲, 見美人如花, 月明花靜。玉纖阿抬目望他那饒有興趣的眼神一眼。她心中思緒萬千,終抬起腳步, 盈盈走過來。


    一步、兩步……


    情愛便如戰爭。相處之地是戰場, 將愛不愛的男女是敵方, 你來我往是兩軍交鋒。在這場戰爭中,敵進我退, 我進敵走,都不過是故弄玄虛, 請君入甕。不願於戰場上服輸, 想占據勝者那一方, 若兩人都這樣想, 這戰爭才打得有意思些。


    玉纖阿步步走向範翕。


    她人已極美, 婉婉如清泉。她總是這副相貌,讓人生不起提防心。而她走了一半,再抬目瞥了範翕一眼。範翕從這一眼中看出她的計量, 他臉色微微一變,見玉纖阿垂下眼, 手指撥到了她的腰間。


    範翕愕然間,見女郎帛帶一解, 外衫順著肢體向下滑落,終如雲一般輕薄無比地攏在了她腳下。如今玉纖阿就穿著單薄的內襯,內襯如紗一般輕, 範翕已透過燈火光看到了她肩頸以下的肌膚。


    範翕臉色微變之時,即刻調整了自己坐的姿勢,用衣袖掩住了口鼻。他不太敢看,但又忍不住看,還怕自己自製力不夠又鬧出笑話。範翕垂著目暗自定神一會兒,又撩起眼,遮遮掩掩般,目光梭過自己的衣袖口,重新向那褪了外裳的美人看去。


    玉纖阿卻不再脫了。


    就那麽站在原地望著他,目光似水。


    隔著袖,那郎君半遮半掩,玉纖阿隻能看到他半張臉,和一雙秀美如山水的含情眸。她聽到範翕嘲笑她道:“怎麽不繼續了?你也不過如此,這般不堪一擊。”


    玉纖阿看著他,慢悠悠:“彼此彼此。”


    範翕臉色頓時大變,他緩緩放下自己擋住口鼻的袖子,露出的麵容分外僵硬冷峻。他聽出了玉纖阿的言外之意,她是嘲笑他這般掩住鼻子,是怕他自己再次流鼻血。誠然範翕確實如此,但他怎麽會在她麵前承認?


    範翕冷聲:“玉女倒是一貫的口齒伶俐,我是比不上。隻是你這麽厲害,怎麽還要我救你呢?”


    玉纖阿心想我本來也沒指望你救,但是她不會這麽說,因為她拿回自己的玉佩,確實是範翕的相助。範翕撫著下巴,幽聲:“不過我看了眼,你那玉佩材質好像不錯,真是你父母的?莫不是你偷的,說成是你自己的吧……”


    玉纖阿不理會他的故意激怒她。


    她知道範翕想跟她吵,想欺辱她。他絞盡腦汁要她受辱,要她在他麵前低他一等。但是玉纖阿心思沉穩,並不受他的激。且在她看來,範翕永遠隻是口頭上的功夫,不付諸行動,不過是花花架子而已。


    他根本不行的。


    玉纖阿側了下臉,柔聲:“公子打算與我討論一晚我的身世?”


    範翕頓一下:“怎麽,你這麽迫不及待和我共度良宵?”


    玉纖阿笑了一下,柔聲:“怎麽能這樣說呢?我自是不願意如此。不過我既然欠了公子的,自然要償還。待還了公子,我就能與公子兩清了。我心中大石也就放下。公子這麽磨蹭,莫非是不想與我兩清?”


    範翕眼神晦暗,他被她氣得眼尾泛紅,反唇相譏:“你想與我兩清?我還想與你兩清呢!誰願意理會你那點醃臢破事!要不是今夜你礙了我的眼,你以為我會湊過去救你?脫吧脫吧脫吧,早日兩清了,我再不必看你這張令人厭煩的臉了!”


    玉纖阿遲疑一下,走過來,跪坐在了他身旁。她低頭,看他手肘撐在案頭,被她氣得輕微發抖。玉纖阿看他側著臉不望自己一眼,顯然是他不打算主動。總歸是自己欠了他的救命之恩,玉纖阿輕微蹙了下眉,她傾身湊過去,在他唇上輕輕碰了一下。


    範翕俯眼望來。


    玉纖阿僵硬地貼著他麵,學著他平時的樣子,與他溫柔贈予。他初時分外冷漠,不理會她,但點滴碰觸輕緩而細密,美人都已經快坐到了懷中,芳香那樣近。範翕臉色緩了下來,他矜持地低頭,接受了她的討好。


    二人坐在燈火下,麵容被映得玉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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