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啞得過分的聲音……她忽地抬頭,脫口而出:“範翕?!”


    “薄寧”俯視她,當她詫異抬頭時,他冷笑:“你指的可是公子翕?那夜你與他私會我尚且不計較,你今日還不夠冷靜下來?”


    玉纖阿怔怔看著他,一時間,她有幾分迷惑。她目光仰望他的臉,確實是薄寧的臉。但是、但是……玉纖阿目光落到他喉結上,再順著喉結向下……“薄寧”似笑非笑:“怎麽,你在看什麽?這般喜歡我?”


    玉纖阿從他調戲的聲音裏,聽出了一絲怒氣。


    玉纖阿慢慢扭頭,越發覺得不對勁,她便不理會他的問題。她仍想試一試這個人到底是不是範翕。她低頭為他布菜時,故意將一杯酒樽倒滿了酒遞給他。範翕眼睫輕顫,看向她。玉纖阿疑惑地望去。範翕說:“我病了,你讓我喝酒?”


    玉纖阿柔聲:“隻是清酒而已,醫工說適當喝兩杯對病也是好的。薄郎不必擔心。”


    她嬌滴滴地叫一聲“薄郎”,隱隱看到範翕掩在麵具下的眼神冷一分。


    玉纖阿心裏更加懷疑,她笑眯眯地抬起酒樽向他相讓。而範翕看她讓酒,心裏也懷疑她猜出自己是誰,且她並未失憶……不然她為何要他喝酒?


    二人做戲,一杯酒互相謙讓了半天。


    範翕心想試探她,同時也要看看她和薄寧進行到哪一步了。看玉纖阿執意要他喝酒,他說:“你替我喝吧。”


    玉纖阿疑惑:“我如何替薄郎?”


    範翕瞥目望她美麗麵容半天,他聲音裏忽然帶了一分興致勃勃的笑意:“這樣替。”


    刺啦一聲,他忽地撕開了衣袖處的一片白布。他拿著綢布,不容反抗地罩住了玉纖阿的眼睛。而範翕低頭將酒樽中的酒喝下,摟住她的腰,低頭將酒哺給她。


    拿布罩眼,以唇貼唇。


    他冷笑著,聲音低啞:“我看你是認不清我是誰。”


    玉纖阿:……我看你是又在犯病。


    第68章 二更


    眼前蒙上一層布, 唇貼著唇, 柔軟又清涼。


    呼吸一點點交錯,就與宿命一點點交疊是一樣的感覺。當四唇相挨的刹那, 睫毛刷覆,範翕和玉纖阿都輕微的,顫了一下, 有些恍惚感。


    無可避免地想到了他們以前親吻時的感覺……而他們已經分離了一個多月。


    他以為她死了;


    她以為她落入薄寧手中, 日後再不會見到那位高高在上的公子翕了。


    一時間, 唇挨著唇, 命運的重疊讓人心中一片寂靜,並生眷戀與珍惜不舍之情。哪裏還想管其他的事情?隻想如先前那般, 與她在桃花樹間親吻,與他在漫天煙火下親吻,與她在紅帳紗簾中親吻,被他壓在假山石壁上親吻……


    身子輕輕顫抖。


    範翕放置在食案緣處的手指動了下。


    玉纖阿眼上被他蒙著白布, 她看不到他,他俯著眼, 與她鼻梁相蹭,卻將她的麵容望得一清二楚。女郎本就是雪玉一樣的麵容, 雲鬢花顏,眉目清婉, 她的眼睛被一層絹布蒙上,臉上的其他部位的美便被放大。


    吹彈可破、毫無瑕疵的肌膚;


    紅豔水潤、恬靜緊閉的唇瓣;


    桃花雪梨一樣的腮畔,貼著腮的幾綹發絲被他的呼吸吹得飛起, 如燕歇清池……


    他手不自覺地托起她麵容,讓她臉輕輕上仰貼緊自己。當他的手托著她的臉時,他覺得眼上蒙布的玉纖阿,是這樣聖潔純真。她便是那天上月,月兒濛濛照人間,她隻可遠觀,不可褻瀆。而這輪月,如今在他懷中!


    在他懷中!


    他的玉兒活著!


    玉纖阿的感覺,與範翕相差不大。她眼睛被蒙著,什麽都看不清,然一片模糊中,她驀地想起了那日範翕假扮奚禮,便是這樣蒙著她的眼……他與她親昵時,其實他也不願她看的是別人的臉。


    玉纖阿心口跳得劇烈。


    二人竟這般廝磨許久,氣息纏綿潺潺若流,酒液在暖流間相渡。範翕一口沒咽,隻將所有的酒渡給她喝。玉纖阿很快腮上染紅,她搖頭不想再喝,範翕卻心跳狂烈,他眷戀這樣與她親昵的距離。他手掐著她下巴,不肯放她走。


    範翕啞聲:“再來。”


    半晌,他喘著氣:“再來。”


    看她白布蒙眼,麵染桃暈,唇上嫣紅,張著口喘息的樣子,像是魚兒冒出水麵換氣一般。


    許久許久,範翕勉強讓自己不要沉浸於她的美貌中,他唇貼著她,與她試探著輕語:“你可曾記得,你做我家侍女時,常與我紅袖添香。我那時覺得你嬌俏可愛,孰料世事難料,你我如今是這樣光景。”


    玉纖阿雖然沒有說,但是從她要燒那奴隸契約書,範翕其實就將玉纖阿的過去猜得差不多了。他猜得差不多了,他想“失憶”了的玉纖阿必然也知道得差不多了。


    玉纖阿喃聲:“薄郎,我不識字,我從不曾與你紅袖添香。”


    範翕麵具下的臉劇烈一變,她能清楚記得她和薄寧的事……他意識到她也許並沒有失憶,便冷笑一聲,想抽身而走。但是他身子向後一退,玉纖阿感覺不到他,她迷糊地伸手向前探,她略微慌:“郎君?”


    範翕怔然,看她恐慌抬身的模樣:她眼睛被蒙著布,她看不見前方,他如果放開了她,她會害怕。


    範翕便是這樣心一軟,伸手扶住了她試探伸來的手。玉纖阿握上他的手,才鬆了口氣。在範翕怔愣的時候,她摟住他的脖頸,紅唇重新摸索著親上他。範翕皺眉,疑心她將自己當做薄寧,他偏頭不肯被她親。


    但玉纖阿的唇隻是擦過他的唇,玉纖阿心中便定下。


    知道這個人是範翕。


    不會錯的。


    她依偎著範翕,範翕渾身僵硬,似對她極為抗拒與不滿。玉纖阿不知他又在生什麽氣,她卻輕輕一歎,想她許久沒離他這麽近了。當日與他分開,她以為她這輩子都不可能這樣靠近他了……心中酸楚,玉纖阿臉貼著他脖頸,輕聲:“真好。”


    範翕卻無情十分,他推她肩,不許她靠著自己:“起來!別挨我肩!”


    玉纖阿不知道他在發什麽火,但是他這幾日一直在生氣,她不想和他吵那些了。玉纖阿便不搭理他的話,隻楚楚可憐、溫溫柔柔道:“郎君,你我約定一事吧。你下次再蒙著我的眼時,不要推開我。我看不見,你若是離開了,我會很害怕。我怕靠著我的人不是你,怕親我的人不是你……你要讓我知道是你啊。”


    範翕沉默。


    她此話一出,他心一跳之時,頓時明白她知道他不是薄寧,而是範翕了。


    範翕不再掩飾自己的聲音,而是諷刺一般地道:“你不是已經失憶了,不認得我了麽?”


    玉纖阿微微笑:“也許失憶了,但是郎君與我親昵時的感覺還在啊。郎君親我時,我便知道你是誰了。”


    範翕陰陽怪氣地說:“我是你的薄郎嘛。”


    玉纖阿一愣,然後噗嗤笑出聲。她被他逗得埋於他頸間一直笑,她越笑範翕臉色越難看,他不懂他有何可笑的,如此讓她笑不停。範翕怒不止,低頭看她貼著他脖頸,白布掠過耳,她唇角含著笑,呼吸離他頸間喉結處,一時遠,一時近。


    郎君喉結忍不住地滾動,他頸間大動脈跳得厲害,臉也熱了起來。


    可範翕心中惱玉纖阿對自己的欺騙,就是此時,她都不承認她沒有失憶!


    範翕仍試圖推她起來,讓她不要靠著自己。玉纖阿不肯,她這些日子被薄寧挾持,過得戰戰兢兢,每天十二萬分小心。好不容易範翕來了,她心裏知道範翕是和薄寧不一樣的。範翕如今推她起來,一副要和她大吵的樣子,玉纖阿卻不願意破壞這個好氣氛,她摟住他的脖頸,就是不肯被他推開。


    範翕怒:“起來!”


    他麵具下的臉紅紅白白,又是被她撩的,又是被她氣的。他瞪眼,因他從未見過玉纖阿這般耍賴不肯離開他的樣子。換平時他幾多驚喜,現在他就有幾多生氣。他試探出她沒有失憶,她又在騙自己!她現在還想使美人計!


    她把他當玩物麽!


    範翕推不開她,他幹脆自己起身要丟下她,玉纖阿微慌,被他起身的動作撞得上身後仰。她“啊”了一聲,範翕腰間的玉佩琛璃擦過她的臉,撞得人臉疼十分。玉纖阿捂著自己被他玉佩打到的臉慘叫一聲,範翕背脊一僵,重新跪下將她抱入懷中。


    他手貼著她捂住她臉頰的手,她手捂著腮不肯讓他看,範翕焦急無比:“怎麽了?打得痛不痛?你放手讓我看看,看有沒有打傷……”


    玉纖阿側耳,判斷他聲音來源。範翕頭越來越低,臉幾乎貼上她捂著臉頰的手,玉纖阿的手忽然放下,脖頸上仰,唇重新貼上了他的唇。範翕大氣,要將她推離甩開:“你這個……唔!”


    他張口欲罵之時,她的舌點了下。


    輕輕一勾,如魚兒戲水,蜻蜓點水。


    範翕:“……!”


    他眼底闃黑,靜靜凝視她。他眼神忽然變得銳利,他扣住她的肩,一下子將她抱入了懷中,捧住她的臉。他將她整個人抱到了自己膝上,腦中弦斷裂,一根根斷裂……


    什麽欺騙,什麽失憶,在這刹那,都離他們遠去。


    隻有呼吸,隻有心跳,隻有愛和欲,是屬於他們的。


    ——


    纏綿悱惻。


    心跳如雷震。


    玉纖阿眼前的白布上,模模糊糊的,映出許多燈燭火光。她想是夜深了,屋舍中的燈燭光終於能看到了。她張著口喘氣,渾身濕漉漉間,長發淩亂地貼著麵,那燈火照在白布上的光影,便也在幽幽然搖曳。


    範翕鼻梁挨著她。


    他從後摟著她,她側過頸,耳珠被他貼著。範翕的氣息纏繞她,他假扮薄寧,身上換上了薄寧常用的香氣。當他的氣息如海一般席卷她時,玉纖阿便如溺水一般覺得恐慌。她努力地瞪大眼,也隻能看到白布上映照的重重燈火影子。


    她抬手想撕掉自己眼睛上的布。


    範翕握著她的手,不肯放開她。


    玉纖阿聲音微弱的:“郎君……”


    他唇抵著她的耳,呼吸分分寸寸間燙起,並沒有應她。他近一分,她退一分。她退一步,他迫一步。步步緊追,卻又若遠若近。


    玉纖阿聲音裏便帶著一份哽咽:“郎君……”


    範翕輕聲答:“是我。”


    聽到他的聲音,玉纖阿才鬆口氣。而範翕抵上她的頸,玉白的光在她頸間流動。他目色幽暗,低聲:“玉兒,自然是我。我怎會讓旁的男人碰你?這沒什麽可懷疑的。”


    玉纖阿手因為緊張,勾住他腰間紳帶不放。她委屈喃聲:“可我看不見。”


    範翕便笑,他因生病而聲音沙啞,因欲而聲音更啞。他低低地笑,胸腔便悶悶地震。玉纖阿從未聽過他這樣的笑聲,似愉悅,似被她取悅。他汗濕的手握住她的纖纖十指,他臉從後挨著她,玉色麵容輕貼上她耳邊垂下的用來蒙眼的雪白絲帶。


    範翕柔聲:“你看不見光麽?看不見很多很多光麽?”


    他指引著她看:“你前麵全是燈燭啊,玉兒。你左邊一丈有一蓮花樹燈,共有十八瓣蓮,每片蓮花上擺著一個燭台。燈燭全點亮了,你看見了麽?”


    有風從外飛入,玉纖阿眼上的白布微微飛揚。


    範翕再道:“你前麵食案十五步外的長幾上,也有一盞燈。是雁足盤型青銅燈……”


    玉纖阿喃聲:“我看到了……”


    範翕低聲:“什麽?”


    玉纖阿呼吸滾燙,氣息灼灼,側頭去尋範翕:“我看到了好多光……”


    ——


    她看到許多光在眼前搖曳。


    範翕摟著她,從後指引著她。他擁著她,像是擁著她一道站在星河間一樣。玉纖阿麵前,一盞盞燈亮,一片片火海。它們如流星光影般在她的世界裏飄忽,一點點,一片片。


    一萬個銀星在她麵上飄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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