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仍然穿著那身仆從服飾,但是她聽從範翕的話,不再戴麵具傷臉,而是露出自己的本來麵容,隻用筆在臉上稍微勾勒了下,好添幾分英氣神采。


    即使這般,仆從們見到她,齊齊一震。


    然後脫口而出:“玉、玉女?!月、月奴呢?陪公子守夜的人,不是月奴麽?”


    玉纖阿一指搭在唇前,衝他們“噓”了一聲,笑道:“我便是月奴啊。”


    眾人迷茫又震驚。


    待玉纖阿扮著月奴,和他們一起待了一上午,他們才能接受,玉纖阿那般大膽,竟扮作男兒來追隨公子。虧他們之前還覺得月奴怪怪的……月奴在公子屋舍裏睡了一整日,期間公子還讓他們換水拿衣……


    他們一度以為公子真的有龍陽之好,少不得為那神仙姿色的玉女覺得可惜。


    誰想到玉纖阿和月奴竟是同一人。


    玉纖阿仍扮作男兒,對範翕院子裏倒沒什麽影響。最多隻是仆從們不敢讓玉纖阿做重活,唯恐公子回來收拾他們。而對外,其實太子和太子妃既不認識玉纖阿,也不認識月奴,範翕這裏有個人變了臉,外人也隻會覺得公子翕身邊的這個小廝長得好生俊俏,類似女兒,卻也不會想太多。


    男人們的心思,仍在戰爭上。


    但過了兩日,太子妃祝吟,便聽到了府上一些流言,說公子翕有龍陽之好,有人親眼看到公子翕和自己屋子裏的那個小廝躲在長廊下親嘴兒。


    祝吟嚇了一跳,忙喚傳流言的人打了一頓。但是那小廝委屈十分,說的有鼻子有眼,祝吟不許他亂說,但心裏到底忐忑了很多。


    因這個七郎,確實……定親了三年,都沒見他有婚娶的意思。


    周洛的那位於女郎,對範翕恐都憋出了一肚子怨氣……昔年祝吟以為範翕是憐惜那女郎年少,想那女郎多陪陪她父母,而今……若是因範翕自己的原因……若是因他有龍陽之好……祝吟臉色難看,心想姓範的,怎麽都奇奇怪怪的。


    從上到下,父子各有各的毛病。


    夜裏太子範啟回來,祝吟便將那事說給太子聽,委婉暗示太子多勸勸公子翕。祝吟低聲:“若是玩一玩也罷,您多勸著七郎,望他千萬不要走了歧路。這男兒與男兒,總是……”


    範啟不信,說:“你怎能信這種流言?恐是後院有人不服七弟,才傳惡言傷他。”


    祝吟歎氣:“哎。”


    但是次日出征之日,範啟等了許久弟弟都沒到。太子素來好脾氣,親自去七弟院中等七弟。他到了範翕那裏,誰知他親眼看到範翕立在廊口,本已下台階,身後有一小廝喚,範翕便回了頭。


    那小廝奔過來為範翕整理發冠。


    這本也沒什麽,但躲在院門口的太子又看到那小廝踮腳為範翕整理發冠時,範翕竟伸手摟住了小廝的腰。


    把人抱離了地麵。


    範啟當即:“七郎!”


    被範翕抱在懷裏的玉纖阿一驚,連忙撤退,範翕回頭,看到大步走來的太子殿下麵色極為難看。太子盯向那誘惑自己七弟的小廝,見那人眉目秀美,唇紅齒白,眼睛睜圓不安看自己……這美色……太子一怔之時,範翕竟然身子一側,擋住了太子看身後人的目光。


    範翕回頭對那小廝說:“你還不走?”


    範啟淡著臉,看範翕讓那小廝離開。範翕回頭,道:“兄長不要誤會……這隻是意外。”


    範啟問:“看你這樣胡鬧,應不是一兩日了……你如此行徑,如何向於女郎交代?”


    範翕揚眉,他說:“我為什麽要交代?哼。”


    範啟一頓,福至心靈:“你莫非……打算與於女郎退婚了?”


    太子心中稍頓,因範翕若要退婚,那便表示範翕堅定地要和自己站在一線。若是平時太子會感動,但是此時太子隻無限生氣:“你為了一個男兒郎,要和一個女子退婚?孤不許!”


    範翕:“……”


    太子拂袖:“你若是如此退婚,就不要認我當兄長了。”


    範翕:“……”


    二人正要細說,有一將士急匆匆從外尋來說戰事。二人便都將此事放下,處理戰事為先。那日太子和範翕離了城父,趁九夷虛弱之時,他們親自帶兵,隨軍士追趕九夷。一馬當先,當先將九夷逐出宋國!


    此戰才能告一段落。


    這方九夷是他們的主力軍,若是打退了這批軍隊,九夷的處境就會危險得多了。太子帶兵攻打九夷,九夷那邊本和這邊膠著,誰知太子那邊突然增加兵馬,將九夷打得猝不及防……而九夷那邊也是震怒——


    明明齊衛二國許諾不會增加兵馬。


    九夷與齊衛二國合作,在大周各處點火,待齊衛分了周國,九夷便可從中獲利。


    誰能想到太子態度這般強硬!


    九夷主動求和,大周太子都不為所動。九夷被大周兵馬趕得屁滾尿流時,主將們捉拿了一個從城父逃亡去其他諸侯國探親的普通民眾。九夷得知太子妃竟在城父,竟在後方……九夷當即調整方案,一方麵大部分軍隊仍和大周兵馬周旋,向後方的魯國步步退下;另一方麵,九夷挑選了一支小軍,為了不被發現,他們繞了大遠路,從後方向城父攻入。


    九夷打不過這批周國大軍,便想用些什麽來威脅太子撤兵。


    ——


    當日城父中,晴空朗日,祝吟在判斷了數日後,決定親自見那個將公子翕迷得七葷八素的仆從。


    她的丈夫和公子翕為乘勝追擊,追趕九夷已經離開城父五日,城中有其他將士守著,當也是安全。


    祝吟坐在屋中,見到那身量纖細的小仆從。祝吟見到玉纖阿,對方雖扮作男兒,然容顏之俊,讓祝吟都不禁看得一怔。祝吟沉思著,想委婉勸這個小廝離開公子翕。


    她話開頭:“我知你也不容易,然而……”


    “轟——”說話間,什麽炸開的震動聲,讓整個屋舍都搖晃了下。


    “殿下!殿下!有人攻了我們的門,疑似九夷!”一個小兵喘著氣,顧不上行禮就闖入了屋中,“將軍在前頂著,殿下快走!”


    ——


    十數裏外,再戰一日,敵軍當徹底退出宋國,逃入魯國。魯國是九夷的最後一道防線,攻下魯國,九夷就再無藏身之處。


    因戰事順利,當夜軍隊宿在草原上時,開了點酒喝。範翕本是堅決不敢碰酒的,怕自己壞事。但是所有人都很興奮,範翕便控製著量,少少飲了兩杯酒。


    範啟舉樽向弟弟道:“明日九夷逃入魯國,我們便可歇一段時間,回去城父了。你嫂嫂快要生了,這些日子,我還是希望能陪在她身邊的。”


    範翕笑了笑。


    他笑容總是和氣而清雅,典雅溫柔。太子看他半晌,便仍想將弟弟勸回正途,不要再有什麽龍陽之好了:“你是不懂這些的。待你何時完了婚,你才知我此時的心情……”


    範翕答:“我如何不知?我都已經給我的三女兒取好小名了,她叫眉眉……”


    範啟驚喜:“你仍決定完婚麽?於女郎若是知道……”


    範翕別頭,不悅道:“兄長別提她。關她什麽事。”


    範啟一頓,便轉了話題歎道:“好吧。但你仍是要早早成婚。父王若知你成了婚,也會高興的。飛卿,你不知道,父王其實希望你過上正常的生活……”


    範翕淡淡道:“兄長又開始了。別提掃興的人了吧。”


    他將酒一飲而盡,範啟看他清雋側臉半晌,笑了笑,便不再多說了。


    範翕坐在火堆旁,看人舞劍,他心神飄遠,想到此戰一勝,便能實現自己對楚寧晰的承諾。和兄長喝了酒,說了點兒閑話,範翕緊繃了數日的心情,終於稍微鬆了鬆。他總是繃著心神,總是怕出事……


    篝火下,火焰燎原,諸人高聲唱起了振奮人心的戰歌。歌聲慷慨激昂、英壯邁往,襯得天高雲闊——


    豈曰無衣?與子同袍。王於興師,修我戈矛。與子同仇!


    豈曰無衣?與子同澤。王於興師,修我矛戟。與子偕作!


    ……


    伴著歌聲,太子和諸將們還在討論接下來的戰局,範翕已有些頭暈,撐不住回去歇息了。


    大草原泥土香氣在夢中纏繞,範翕臥在帳篷中。混沌模糊間,範翕晚上竟做夢見到了自己的父王。


    夢裏出現的場景是真實發生過的,那是前年的正旦日,娛樂與歡悅彌漫正旦朝宴。歲首時,這是天下最為盛大的節日。朝會休了,朝宴上,九賓徹樂聲中,四方諸侯來賀,向天子“上壽”。


    範翕那時才與於幸蘭定了親,他特意去了楚國丹鳳台告訴自己的母親。虞夫人分外喜歡,好像早早定了親,自己唯一的兒子便能走上與他父親完全不同的路子一樣。


    範翕在正旦節前趕回了周洛,在王宮中,他與自己的未婚妻第一次一起出現,向天子行大禮。


    周天子當時位居高座,垂旒後眸子黑沉沉的。鍾罄並作,殿宇輝煌,周天子玄袍正裝,和滿殿的喜色完全不相配。但無人敢說天子不好。範翕向自己的父王朝賀隻是例行公事,他拜完後,起身時隨意向上望了一下。


    意外地發現向來不理會他的周天子,竟然俯眼盯著他。


    周天子蒼白而瘦削,冷峻又尖銳。他有頭痛症,常年受此困擾,睡眠便不好。而因為睡不好,精神不好,周天子向來是陰沉沉的。他身帶暴戾氣勢,大部分時候,都是讓人不寒而栗的。


    從來不正眼看範翕一眼的周天子,在那個朝宴上,他竟看了範翕一眼,也看了範翕身邊的於幸蘭一眼。


    周天子漠聲問:“那誰?”


    他瘦而長的手指,指的是範翕身邊的女郎。


    一旁的黃門立刻答:“是齊王的孫女,於女郎。”


    周天子重複:“於女郎?”


    黃門常年伴駕,自知天子誤會了什麽,黃門賠笑小聲:“不是‘虞美人’那個‘虞’。”


    周天子便不語了。


    當日範翕聽到了天子的話,麵上恭敬,心中扭曲惱恨。覺得周天子是當眾羞辱他,當眾給他難堪——他定了親,自己的父王都沒有弄清楚,還在朝宴上開口問出。那豈不是告訴天下人,周天子對他的婚事一點都不在乎,一點都不看好?


    朝宴散後,範翕強忍著自己的不悅,好聲好氣地將自己的未婚妻哄走。他回自己的宮殿路上,行到一方水榭時,怔愣了一下。因月光幽寒,他見到方才還在宴上的周天子,竟立在水榭旁的花樹邊。


    天子換了常服,冠通天冠,衣玄色深衣,腰佩刀劍。衛士和黃門林立之下,天子站在水榭欄邊,望著湖水浩渺出神。側著的臉,瘦俊冷寒。


    範翕行禮。


    黃門湊到天子耳邊通報。


    範翕以為自己行過禮就可以走了,畢竟向來如此,他與天子在宮道上打照麵的時候,天子從來不會看他一眼。但是那日天子竟兩次與常日不同。天子在朝宴上看了範翕一眼,此時在黃門通報後,天子回了頭,再次看向範翕。


    天子衣袍寬大,飛揚如振。他向範翕走來,年僅十五歲的少年,便隻能再次攏著大袖行禮。


    範翕垂下的目光看到天子站到了自己麵前。


    周天子淡聲問:“你從丹鳳台回來?”


    範翕摸不準他的意思,輕輕應了一聲。


    周天子下一句便問:“你母親還活著麽?”


    範翕:“……”


    他心中生怒,隻覺得天子在咒罵虞夫人。他聲音冷硬回答:“母親自然活著。”


    範翕聽到了周天子的歎息。


    他忍得渾身發抖。


    周天子從他身旁走過,範翕聽到了天子的喃喃自語:“她怎麽還活著啊。”


    範翕怔然,他抬目而望時,見天子已經慢悠悠走遠,身後人連忙跟隨。天子的背影在月色下被拉長,他緩緩地走,手指微屈搭在額心。轉個彎,範翕看到了天子蒼白的臉色。男人垂下的臉,神色鬱鬱,了然無趣。


    ……了然無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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