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翕心狠,極能忍極能撐。外界加諸他身上的痛苦有多重,他的韌性就有多強。越是弱,越是強。範翕向來如此。


    成渝便歎一口氣,就這樣出去了。


    ——


    次日,玉纖阿醒得晚。她本以為自己醒來會是獨自一人睡在帳中,沒想到拉開帳,竟然見範翕拿著一卷卷軸,坐在她這裏看書。玉纖阿意外地盯著他的清寂背影看,他回過頭來,對她微微一笑。


    範翕低垂著眼,放下書卷,過來坐於她旁邊,小心地摟過她腰肢,為她輕輕揉著。玉纖阿避一下沒避開,腰線被他的手指碰勾上。她咬唇忍羞,一陣顫顫酥感順著他手指碰到她腰的方位向四肢蔓延。


    玉纖阿腰眼發酸,歪倒傾於他懷中。清晨醒來尚未梳洗,長發淩亂,她的臉便貼於他頸間,被他輕輕揉著腰。


    範翕溫柔而憐愛地道:“昨夜苦了你了。我這樣幫你緩解,你有沒有好受些?”


    玉纖阿喜歡他的這樣照顧,又奇怪:“你為何今日未曾出麵?”


    範翕低頭露出一個有些憂傷的笑:“我不想見於幸蘭。玉兒,別趕我,讓我陪陪你吧。”


    玉纖阿心想外麵又不是隻有於幸蘭,還有朝務,他不是一直積極地想摻和麽?怎今日犯懶了?不過他這樣說他不想見於幸蘭,雖然心裏知道範翕在甜言蜜語地哄她,玉纖阿仍是忍不住唇輕輕勾了下。


    誰不喜歡郎君愛的人是自己呢?


    玉纖阿輕輕推他:“讓一讓,我要穿衣了。”


    範翕便讓開了位置,他隨意找了一榻坐下,看玉纖阿因有他在,特意將床帳重新放下,躲回帳中穿衣。窸窣聲細微,範翕竟也安靜坐著,沒有想偷看的意思。她在裏間換衣,他手支著下顎,臉上方才還有的柔情款款的笑意消失,而是心事重重地轉頭,漫無目的地看著窗的方向。


    玉纖阿換衣半天,突然想到範翕竟然沒有發燒,她手扣著自己腰間帛帶,一下子失了神。按照她對範翕身體的了解,他即使昨夜吃了藥,今日也該病了。昔日在吳國王宮中時,範翕就因為小事情病了好幾次,且每次都要花很長時間才能調理好。可他竟沒有……


    玉纖阿一下子掀開帳子,看向範翕。


    範翕回頭,奇怪地看向她。


    他麵容雪白,坐在日光下,清瘦寂靜,如日下的一捧細雪,與陽光融於一處。那般的孤寂寥落,好似隨時會融化消失一般。


    玉纖阿靜靜看著他,她的眼眶漸紅了。心知他必然是用什麽手段強行改變了他的體質……他連病都病不起。


    然他身體本就不好,若是連病都不病,日後反噬回來,該有多糟?


    範翕看她目中水光粼粼,他一怔,然後有些慌,以為玉纖阿猜到他要換她的避子湯。他心中發虛,又害怕玉纖阿和他發怒。他坐在原地,手指連著手臂,一點點發麻。他心頭絕望,恐玉纖阿質問他。他臉色便有點兒白。


    他近乎自暴自棄地問:“怎麽了?”


    玉纖阿下了床,腳踩青絲履,腰係素雜裾。她帛帶束腰,長袖絡繹,向他行來時,飄帶飛揚,隨風而曳。當如仙娥。


    她走到範翕麵前,跪於他麵前。玉纖阿眼中含淚,卻隻對他溫柔一笑。她不多說別的,伸手摟住他腰,埋於他懷中。玉纖阿輕聲:“沒什麽。公子,我親自為你做膳,你吃一些好不好?”


    範翕心喜她的主動靠近,但是提起吃飯……他推拒道:“不必了,我不餓。我、我看著你吃可好?”


    玉纖阿便心中更酸。


    是啊,不困、不餓、不累……他現在都快成仙了。


    她早該注意到他的問題才是。怪她整日沉浸於自己的事情中,猜忌著於幸蘭,竟沒有關注範翕這樣折騰自己。


    玉纖阿低聲:“公子,你不想永永久久地與我在一起麽?”


    範翕愣住。


    他說:“你怎麽……說這個啊。”


    一直是他強求,她可從來不向他承諾。她現在說這個做什麽?


    玉纖阿從他懷中抬臉,輕聲:“飛卿,你有沒有想過,我身體這樣健康,你卻如此多病。你現在還好,是因你母親在你幼時一直為你調養。但你若糟蹋下去,有朝一日,你我成了親,你病歪歪地躺在家中出不了門,隻能看我一人出門玩。你便不嫉妒麽?不擔心其他男子覬覦我麽?”


    “再說,若是你先去了,留我一人於世間。我也許嫁於他人……你在黃泉之下,就能忍得住?”


    範翕:“……”


    他握住她手腕,驚喜道:“你說你我成了親?玉兒,你是願意等我的?願意與我成親?”


    玉纖阿:“……”


    她艱難地將手從他那裏抽出,瞪他一眼道:“我的重點不是那個。”


    她的重點是勸他不要急功近利,好好養身體。


    範翕再次握住她的手,正要拉著她再承諾雲雲。他正要再說些什麽時,薑女端著一碗藥站在了屏風後。薑女低著眼,知道範翕在,她連頭都不敢抬,隻快速道:“女郎,你的藥熬好了。”


    玉纖阿“嗯”一聲,知道是她的避子湯。


    她退開範翕,起身去屏風外喝藥。範翕跟著她站起,盯著她的纖纖腰身看。他出著神跟在她後麵,如鬼魂一般幾乎貼著玉纖阿。屏風外,薑女抬頭看到範翕那陰測測的眼神,嚇得後退了一步,努力抑製自己不要轉身就逃。


    而範翕目光複雜地盯著玉纖阿。


    想她若是懷了胎……她自是沒法子逃離他身邊了。


    可是那樣的話,若是出了什麽事,玉纖阿不就被困無法自救麽。若懷了胎,一身兩命……就如昔日太子妃一般。昔日祝吟因懷胎,依靠玉纖阿才能脫險。然而因為懷子,祝吟差點死了。即使那般,生下的孩子也羸弱,祝吟自己也傷了底子,一直養到現在都不見好。


    範啟有話沒敢告訴祝吟,卻跟範翕說過,他說祝吟傷了元氣,不可能再有孩子了。


    怕祝吟傷心,範啟並未說。範啟又自得其樂,說沒孩子也好。以他如今尷尬身份,若多幾個孩子,反而拖累了孩子,沒有也省得他操心。


    雖兄長這樣說,然範翕與兄長站在一起說話,他側頭時,仍看到了範啟寥落蕭瑟的神色。範啟感情格外淡漠,即便如此,他都會自嘲……若這樣的事發生在範翕身上……若是範翕毀了玉纖阿……若是玉纖阿因此出了什麽事,範翕覺得自己恐怕就要活不成了。


    他不如他兄長。


    想到玉纖阿若是被懷孕拖累出事,他心痛如麻,幾喘不上氣。


    玉纖阿低頭,正要將藥汁喝下去。後方範翕忽然上前,柔聲:“我喂你喝。”


    玉纖阿沒有反應過來,她手中的藥碗就被範翕抽走。她沒料到他突然來奪,手便沒來得及鬆,他又抽得急,一副要和她搶藥碗的架勢。這樣爭奪下,玉纖阿鬆了手時,範翕竟然沒有端住。


    “砰——”藥碗摔地。


    銅碗在地上打個旋兒轉,一大灘黑濃的藥汁,全灑在了範翕身上。範翕嘶一聲,被燙得站起後退。玉纖阿慌忙起身,焦急地取出帕子為他擦。她又氣又怕:“你幹什麽?有沒有被燙到?”


    範翕說:“藥灑了,再端一碗吧。”


    一直觀看的薑女:“……”


    她都看得傻了眼。


    如果她沒有看錯,範翕是故意鬆手,故意撒了那碗藥的。圖什麽?圖玉纖阿可以對他投懷送抱?公子翕……已經有病到這個程度了麽?


    ——


    玉纖阿根本不在乎藥有沒有灑,隻關心範翕有沒有被燙到。範翕出去說他找醫工上點藥,順便重新給她端一碗藥。玉纖阿驚疑地看他一眼,範翕走得步伐輕快。她追出門,他人已經走出了七八丈,她是追不上了。


    範翕走在廊中,召來一仆從重新叮囑:“重新熬一碗避子湯。就是以前的藥方。”


    他沉著目。


    玉纖阿不能懷孕。至少……不能在現在懷孕。


    玉纖阿立在屋門口,看範翕的身形出了院門,就看不見了。她在門口站一會兒,薑女支支吾吾地跟過來:“玉女,我方才看到……”


    玉纖阿道:“範翕故意打翻了藥碗是吧?我知道。”


    薑女:“……”


    行吧。


    你們兩個互相演戲,技術都挺高的。反正公子翕的不小心演的很好,我看你關心他也關心得情真意切……你們厲害。


    玉纖阿低聲:“薑女,他在猶豫,他想對我下手,又不敢。這個狀態,不會持續太久的。”


    薑女:“啊?不會吧。我以為這是你們之間的小情趣。”


    玉纖阿輕笑一聲。


    回過頭她麵向薑女,薑女見她笑意不達眼。薑女有點兒慌,她的命就靠公子翕和玉纖阿吊著。這兩人要是鬧翻了,誰給她解藥啊?


    玉纖阿若有所思:“方才那碗藥,必然有問題……薑女,你用帕子撿幾樣藥材,改日我們出了府,尋醫工問問。”


    薑女點頭。


    玉纖阿盯著薑女美麗又認命的麵孔,盯了許久。她心裏有了一個想法,一個念頭,她幾乎要脫口而出……但是想了想,覺得還是先尋醫工問清楚這碗藥有什麽問題再說。


    之前讓她昏迷的酒,現在的藥……玉纖阿沉沉地想,她必須要盡快想法子搬離範翕的府邸了。再住下去,他喪心病狂的程度加深,她對付起來就有些難了。


    可是如何才能搬出他的府邸呢?


    範啟和祝吟的府邸被日日監視,搬去住非但不好,範翕也不可能同意。九公主奚妍和呂歸能管好自己就不錯了,呂歸武功再高,對上公子翕這大批人馬,恐也沒辦法。


    那麽,若是她真的是湖陽夫人的女兒……便好了。


    湖陽夫人的一雙兒女,成容風與成宜嘉都在洛邑。成宜嘉和她夫君近日離了洛不知去了哪裏,成容風整日不見蹤跡,也不曾在洛邑的各種筵席上見過此人。眾人都說湖陽夫人低調,已經十多年沒見過了。夫人膝下的這位郎君,幾乎繼承了他母親的低調,整日神龍見首不見尾。


    這般下去,如何才能見到麵?


    玉纖阿默默地盤算著,想以自己的相貌……若是真與湖陽夫人那樣像,那見了麵,夫人的一雙兒女必然會起疑心,必然來問她。隻要見了麵……就好了。


    玉纖阿算著這些,卻也不想出府太頻繁。一是她還要照顧範翕,二是怕範翕起疑心。總是要慢慢來。


    ——


    玉纖阿知道範翕這兩日都沒有和於幸蘭見麵。


    他回來的時候,身上衣料沒有屬於其他女郎的熏香。玉纖阿問範翕身邊的仆從,他們的話中也沒有漏洞。顯然這兩日朝政比較麻煩,九夷那邊的和談進行得不太順,範啟那邊出了點事,範翕也沒心情理於幸蘭。


    不過這些都是範翕自己的事。


    玉纖阿隻見過了於幸蘭,她並不打算接近於幸蘭,試著和於幸蘭做朋友,試探於幸蘭什麽的。然她雖然這樣不在意那女郎,那女郎卻在意她在意得不得了。


    於幸蘭和範翕認識這麽多年,範翕從來沒和她吼過。有時她欺負他狠了,他獨自生悶氣,但隻要一兩日,範翕便會道歉,不管她多無理,他都會選擇原諒她。


    但是這一次,於幸蘭等了整整三日,都不見範翕登門來尋她道歉。她心裏開始著急,特意在他們廷議結束後,站在王宮門外和幾位公主商量著去哪裏玩。那些郎君魚貫而出,黑衣赫赫,範翕行在其中,行雲若水,俊秀十分。


    然而範翕連看她一眼都不曾。


    於幸蘭徹底慌了。但她想不通為什麽。她心中委屈,因她這次都不曾欺負他,她還關心他身體,他卻突然甩開她。沒有理的是他,生氣的人為什麽也是他?


    思來想去,於幸蘭認為問題出在那個玉女身上。


    範翕那日在宴上隻是看了那玉女一眼,就變得不像他了。那玉女不知給洛邑郎君們使了什麽迷魂湯,郎君們一個個被她迷得七葷八素,連範翕都要被她勾去了魂。


    於幸蘭生氣無比,提著鞭子就嚷著要找那女。但是那玉女據說住在範啟府邸中,於幸蘭氣勢洶洶地找上門,祝吟卻閉門不見。祝吟給於幸蘭吃了兩日閉門羹,把於幸蘭氣得不行時,又顧忌著範啟到底算是範翕的兄長,她不好闖入門。


    於幸蘭隻好耐心等。


    實則祝吟也有苦難言。


    人都道玉女住於她府上,幾日來不光於幸蘭,不知多少郎君踏破她家門,拐著彎子想見玉纖阿。祝吟又不好告訴範翕,若是七郎知道了,少不得和玉女鬧脾氣。祝吟這樣硬撐了兩日,玉纖阿領著薑女上門來見她,祝吟才鬆口氣。


    玉纖阿和薑女離開府邸,她怕範啟向著範翕,便不打算問範啟府上的醫工那避子湯是不是有問題,玉纖阿領著薑女,打算去民間醫館問一問。玉纖阿出府,正要登車時,被一女從後喊:“玉女!”


    這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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