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你這樣一個——這樣一個已經不是昔日公子翕的人!”


    “你答應我的條件,我就心甘情願退親,什麽也不要,什麽也不對世人說,保全你二人的名聲。”


    範翕盯著她,神色涼漠,殺氣掩藏。他在思考,是殺掉於幸蘭更快,還是需要再等一等,眼下是不是和齊國徹底翻臉的好機會。


    ——


    範翕一直來見玉纖阿,每日都要來成府報道。昔日玉纖阿不願見範翕,成府還能攔住範翕,但是現在範翕來得勤,玉纖阿支持,成家就擋不住了。


    隻是範翕每次都說是成府的藥膏極好,他要來上藥。


    黃昏時候,範翕頂著成家人厭煩的眼神,神色如常地和成家最小的女郎在院中散步。不管成容風給了他多少白眼,他都隻是看玉纖阿一人。玉纖阿:“哦,所以你在騙人。”


    範翕不以為然:“我為何要對他們說實話?說實話他們才生氣。我是為了成家人的接受能力著想。”


    玉纖阿溫柔屈膝:“那真是謝謝公子對我家人的體貼了。”


    範翕一本正經地扶她:“你我之間,不用這麽客氣。”


    一低頭一抬頭,四目相對,玉纖阿先撐不住笑起來。她笑起來時眉目清婉明麗,愁緒好似都被水光揉碎。範翕心中動然,伸手將她抱入懷中。如此氣氛,才有了幾分兩人先前時候的樣子。


    他們關係好的時候,是真的很好。都是脾氣溫柔的人,相處起來都讓人如沐春風。這樣的兩人待在一起,自然無一不好。


    二人拉著手於湖心三步,冰雪封湖,玉纖阿跟範翕到湖邊,看範翕神秘地從懷裏掏出一個方盒。玉纖阿眨眨眼,範翕柔情款款道:“我送你的禮物。”


    玉纖阿:“不是給我的家人備了禮物麽?原來連我都有?”


    範翕溫聲:“自然有你的禮物。你我分開一場,不送禮物怎行?”


    玉纖阿:“哦,原來是分手一場的禮物啊。”


    範翕不理會她的揶揄,他噙著笑,從方盒中取出一對簪子時,玉纖阿目光揚了揚。這是一對白玉所雕的簪子,白玉光潔,簪子似乎是被雕成什麽鳥類的樣子。玉纖阿將一枚簪子拿在手中把玩,但她盯著看了許久,默然不語。


    範翕害羞道:“玉兒,你拿錯了。”


    玉纖阿:“嗯?”


    她手裏所握的簪子被範翕拿走,範翕將盒中所放的另一枚簪子遞給她。範翕解釋:“這是一對情侶簪。一個雕的是鳳,一個雕的是凰。鳳為雄,凰為雌。自然鳳簪是我的,凰簪是你的了。”


    玉纖阿握著簪子不語。


    她目有微微鬱色。


    因察覺自己雖是努力讀書,但學識仍差範翕很多。她仍然是配不上範翕的……若是多給她幾年,若是多給她些時間,若是當年她沒有被薄家帶走……範翕察覺她的情緒,以為是自己送的禮物她不滿意。


    範翕怔了一下,小心翼翼問:“你若是不喜歡我的禮物,我重新送就是。”


    玉纖阿抬頭柔聲:“並非此事。公子,你來。”


    她拉著範翕,讓他與自己一道坐在涼亭中。玉纖阿聲音沉穩:“我要告訴你一樁舊事。便是這樁舊事,導致成家不願同意你我的事。你我兩家,確實是有仇的。”


    她神色這麽嚴肅,範翕心中便慌起。想到了於幸蘭的話,想到於幸蘭說他早已不是以前的他,玉纖阿會離開他。


    範翕握緊玉纖阿的手,一字一句道:“你答應過我,給我一次機會。我既然抓住了,你就不應放棄我。”


    玉纖阿俯眼:“無論發生何事,我都站在你這邊。”


    她慢慢抬起眼,寒夜中,她與他對坐,與他剖析自己的心事:“公子,不管你選什麽,我早說過,成家於我隻是一個象征。我不會再放棄你。”


    範翕盯著她,他神色中的陰鬱向下壓去。


    然後,他被向後推坐在欄杆上。發帶被風吹起一角,範翕被玉纖阿捧住麵頰,被玉纖阿在額上輕輕親了一下。


    範翕身體輕輕顫抖,聽玉纖阿喃聲:“我無論如何都不會放棄你的。”


    “你也沒必要在我麵前偽裝。公子,你是什麽樣子我都愛你。因我知道你最開始的樣子,不管你如今是如何備受煎熬,不管你是如何想要毀滅一切,不管你聽了我的故事後會如何想反悔……我都記得你最開始的樣子。”


    她的唇貼著他冰涼的額頭。


    範翕閉著目,睫毛上凝著稀薄的霜霧。


    他臉上不帶有那些虛偽的笑容,他幹幹淨淨地坐在她麵前,閉著眼睛,麵容清雅。臉上的血痕無損他的姿容,他麵無表情,隻是感受著女郎貼著自己額頭的溫度。


    他輕聲:“我不想笑。”


    玉纖阿:“嗯。”


    他再道:“我也不想說話。”


    玉纖阿手揉著他長發:“你在我麵前,可以不說話。你不說話,我不會怪你無趣。”


    範翕:“我不想見很多人。”


    玉纖阿:“那就不要見,我來見。”


    範翕再道:“我想殺掉很多人,且我正在這麽做。我擔心你害怕我。”


    玉纖阿輕聲:“我是沒有道德標準的,公子。哪怕你一身鮮血站在我麵前,我也不怕你。”


    範翕搖頭:“那不一樣。”


    他想到了湖陽夫人和於幸蘭的對話。想到了於幸蘭那個怨恨與絕望的眼神。


    他輕聲:“我希望你愛的那個人,永在光明中,永在輝火下。我希望你愛的人,始終如初,對你溫情和順,無微不至。他不想嚇到你,不想讓你遠離他,不想讓你有一天說,‘你變成了我不認識的人’。”


    “我母親常常這樣說我父王。她說她不認識我父王了。我知道我正在變成我父王那樣的人……我也怕有一天,你會如我母親一樣。”


    範翕睜開眼。


    眼中水波流動,星火寥寥。


    他輕聲自語:“你說你再不認識我了,再不愛我了。我會生不如死。我如此貪婪,我不僅要你在我身邊,我還要你永遠愛我。”


    他抬頭,望向玉纖阿。


    麵頰上所貼的碎發淩亂,俊朗公子眼角一滴淚滾落。


    玉冠帛帶,他麵上卻仍是雪白,仍是一點表情都沒有。他被萬物打壓,他已經沒有那份做戲的心情。可是他仍在努力……隻是很累了。


    玉纖阿目中濕潤。


    她低頭,與他額抵額。


    寒風包圍著他們,濃夜包圍著他們,四野無望,天地闃寂。


    隻有玉纖阿緊緊地抱住範翕。


    玉纖阿喃聲:“我來想法子……我來想法子。公子,別怕,我始終是向著你的。”


    ——


    寒風凜冽,於府淒然,範翕漠然應下於幸蘭的話。


    他說:“不過是三年,我有的是法子。你我從此恩斷義絕。”


    湖陽夫人旁觀,始終未說話——她沒有明確表態,沒有說支持範翕,也沒有說反對範翕。


    她靜然而觀,若有所思。


    這一點,範翕曾多次在玉纖阿身上見識過。


    ——


    湖心亭冰雪千裏,夜幕低垂。玉纖阿和範翕靜坐。


    玉纖阿:“現在,你先聽我的故事吧。”


    範翕:“好。之後,我也要講給你一個故事。”


    第124章


    夜過二更,湖陽夫人與湖陽君一前一後地回院落屋舍。湖陽夫人如今依然不出門交際, 她出門, 也不過是見了見長女成宜嘉, 問了問女兒最近狀況。回來時,夜幕已沉。


    過院門, 繞曲池, 行在烏闃長廊上。


    即要推開舍門後, 斜後方的青藤繞匝處, 突有一柄寒劍向湖陽夫人的背後刺來。夜色中,寒光冷冽, 猝不及防, 湖陽夫人背對著那劍, 自然毫無察覺。


    卻是湖陽夫人身後的湖陽君突然出手,他一手拽過湖陽夫人的腰, 將人向後拉扯, 和那柄刺來的劍錯開。同時湖陽君另一手果斷按在腰間劍鞘上, 輕輕向外一勾, 一把劍立時出鞘!


    三尺秋水明月夜!


    寒光照人眼!


    “哐——”


    兩柄劍擦在一起, 火星從劍鋒處一路向下擦出,照亮了為戰的二人眼眸。


    一眼神沉穩,瞳眸壓下,帶著歲月磨礪過的滄桑痕跡, 乃是湖陽君。


    另一雙眼清亮如星辰, 弧形極好, 眼眶卻微微赤紅,眸中布滿血絲,乃是……湖陽夫人似訝,又不是太訝:“公子翕?”


    湖陽夫人被自己的夫君拽到後方,她觀望著湖陽君和公子翕盡出招數。範翕出手淩厲狠辣,殺氣重重,招招欲致人死路。湖陽君打鬥招式則雖然沒有殺氣,卻精簡古樸,幹脆利索。這二人對招數十,竟沒有分出輸贏。


    終是範翕身體不曾養好,他攻湖陽君命脈時氣息忽的一弱,而湖陽君正是立時抓住這個機會,本平平無奇的招數忽然變得肆意起來。湖陽君加快手中劍招,逼得範翕後退。


    而範翕麵無表情,刻意露了一個破綻給湖陽君。局勢瞬轉!


    兩人電光火石地一路打鬥,待“叮”一聲,二人手中的劍同時停下。湖陽夫人看去,見二人的劍都停在了對方脖頸三寸前,不分高低。


    這時,姍姍來遲的衛士們才提著燈籠匆匆奔來:“主君,夫人!發生何事?是否……”


    湖陽夫人笑道:“待你們察覺,我早就命喪黃泉了。罷了,下去了。”


    衛士們看向那與湖陽君執劍相對的少年郎君,略有遲疑。但是湖陽夫人再望了他們一眼,衛士們就低著頭下去了。


    湖陽夫人這才望向範翕:“公子翕,你來做客?請進吧。”


    範翕漠然道:“我是來殺你的。”


    湖陽夫人已經進了屋舍門,她一點也不管身後仍警惕提著劍的夫君和公子翕,隻笑盈盈:“我看你不像是來殺我的,殺我豈會在我的底盤動手?我看你是來找我算賬的。”


    身後範翕不語。


    湖陽夫人漫然道:“那就進來吧。怎麽說,你也叫我一聲‘姑母’啊。如今卻鬧得這般生分。”


    範翕盯著湖陽君,慢慢收回了自己的劍。他心中充滿了怒意、恨意,卻還有幾絲極淡的微妙感。他每次見湖陽夫人,總有一種被對方看穿的感覺。他弄不懂這位夫人——若說她仇視自己,可她幫著他勸服了於幸蘭退親;若說她是向著自己的,但她對玉纖阿說出了兩家的仇恨。


    範翕跟隨湖陽君,慢慢進了屋舍。


    湖陽夫人端坐,湖陽君坐在夫人旁邊。二人皆看向範翕,湖陽夫人婉婉笑一下,眼中幾多無辜:“看來玉兒果然向著你。她告訴你我和你父母之間的恩仇了?難怪你急匆匆想殺我。”


    屋中點亮了竹篾蓮花燈,昏昏的光照鋪下來,濃重的陰影疊加在立在舍中空地的範翕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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