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消息,是快馬加鞭傳回洛邑的。


    守著王宮的王後於靜淞得知自己的二哥竟然叛了齊國、叛了自己,失神之下,蒼白著臉跌坐在地。她不可置信地喃喃自語:“怎麽會、怎麽會……?”


    她知道大勢已去。


    隨著齊國二公子的背叛,天下投靠燕君範翕的……隻會越來越多!越來越多!


    於靜淞萬萬想不到自己殺了自己的夫君,卻是為他人做了嫁衣。範翕和玉纖阿這對夫妻,讓她痛恨十分。隻恨自己當日被這兩人欺瞞,沒有早早發現這二人的狼子野心……而今,一切已無法挽回。


    ——


    洛邑之戰第四日,天下了大雨。


    燕軍攻入了王宮,占據了這裏。戰鬥進入了尾聲,衛王後一方勢力被團團包圍扣住,被衛王後囚禁在大殿中整整四日的大臣們,奄奄一息快要餓死時,被救了出去。一時間,不管哪方勢力,暫時都感激範翕十分。


    四天時間,範翕和玉纖阿都不停歇。


    範翕和自己的軍隊一起殺在前線,玉纖阿在後觀戰,幫他解決後備問題。二人身在王宮,和宮外勢力裏應外合,共同對戰王後一方。


    第四日,戰爭結束。


    王宮大門打開。


    洛邑城中無辜的百姓們才敢悄悄將門打開一條縫,看士兵們拖著街巷中血淋淋的屍體,將人拖走。


    範翕衣袍上沾著血,他一手提劍,一手牽著玉纖阿。宮門大開之時,他強行拉著玉纖阿,終走出了王宮大門。


    雨淅淅瀝瀝地下著,澆刷著地上的血跡。


    範翕和玉纖阿立在宮門口,見大批軍隊立在宮外,赫然從遠方而來。為首的,是範啟這位前周太子,還包括幾個玉纖阿不認識的人。看到看那幾人有意無意地跟隨著範啟,又隔著雨幕,看到那幾人和範啟相似的麵孔,玉纖阿若有所覺,知道這幾位,恐怕是那夜被一起救出的前周公子們。


    公子們和前周太子一起為戰,用範翕的兵馬,打贏了這場戰。


    宮門前,雙方人馬匯合。


    範翕麵無表情地站在王宮大門下,看著自己的兄長領軍走近。玉纖阿和他並肩,略有些緊張。玉纖阿不自覺地看眼旁邊的呂歸,讓他提防——


    恐對方不服,恐對方生變。


    然隔著三舍,範啟停下了步子,身後的年輕公子們、大批軍隊們,全都停下了。範啟與宮城門下的範翕對望。


    範啟忽然抬起大袖拱手,長袖縱橫,他俯身而拜:“臣範啟,恭迎天子登位——”


    範啟這般一拜,身後隻停了一刻,跟著他的前周公子們也俱拱起了手,向下俯身而來:“臣恭迎天子登位——”


    身後的所有將士,刀槍搗地,在大雨中高呼:“恭迎天子登位——”


    “恭迎天子登位——”


    雨水滂沱,不及人聲之壯烈。


    範翕向前一步,範啟抬目看他。範翕麵容蒼白,用一種悲傷的眼神看著自己的兄長。而範啟抬目,對他溫和一笑,做了個口型——


    “登位吧。”


    這天子位,合該是範翕的。


    範啟不與他搶。


    範啟不爭,其他公子更沒資格爭。範啟親自帶弟弟們來投,帶眾人齊拜天子,恭新天子登位,恭世間終撥亂反正——這天下,依然是周王朝。


    依然是範姓。


    ——


    範翕登天子位。


    接下來一月時間,南方戰爭結束,楚寧晰重得了楚國,南方需要新天子重新劃分勢力。北方的戰爭還沒有結束,但都是內亂,範翕打算慢慢處理。前周王朝倒下,很大一個原因是,諸侯各國對天子的歸屬感不強,人人都想逐鹿中原,想要更大的權利。範翕打算重新加強中央和四方的這種聯係——


    周天子的權威,不容違抗。


    同時,洛邑中,也在處理前衛王朝中的王室血脈、齊國血脈的問題。


    範翕終如願以償報了仇,剛登天子位,他不忙著其他,整日先待在牢獄中,審問當年丹鳳台一事有多少人參與。審出來一人,就殺一人。審出來一對,就殺一雙。


    他殺紅了眼,暴虐十分。


    玉纖阿起初沒管,她知道範翕需要發泄,不讓範翕解決丹鳳台事變壓在他心口多年的遺留問題,他就始終不能安心。然等到範啟來求見玉纖阿,說人已經殺得差不多了,天子卻仍沒有停手的意思,再殺下去,整個齊國、衛國的王室都要被殺光了。


    範啟道:“我知七弟心中仇恨,然當年衛天子登位時,尚不曾大開殺戒,七弟這般開殺戒,恐遭天下人置喙。既然做了天子,就不該一意孤行,也不該如衛天子那般,整日浸在內鬥中。兵道已經結束,七弟該行王道了。”


    玉纖阿看向範啟,問:“大哥為何自己不與他說?”


    範啟笑了笑:“我已打算和你嫂嫂離開洛邑。我二人的孩子好多年沒見,我們有些想念。洛邑這些舊事,我已不打算摻和了。多年未和七弟相見,觀他性情已和以往不同,且我二人身份更是天差地別。我怎能向天子提建議呢?這些事,還是你說比較好。”


    玉纖阿沉默一下,對範翕微微一笑,欠身行了一禮。


    她沒多說,心中卻歎範啟之胸襟。


    若非範啟最先投靠,還不知道那些公子不服氣的人有多少;而範啟分寸捏得極好,他既然尊了範翕為天子,就不打算擺出兄長的架子,教訓範翕。為了避嫌,範啟直接打算離開洛邑,和祝吟二人遠離政治鬥爭。範啟自小就接受王道教育,他對其中道理比任何人都清楚。


    範啟若想永遠是範翕最敬重的兄長,他就不該留下。


    送走了範啟,玉纖阿又召來梓竹,問清楚範翕一夜未歸,還在牢獄中。


    玉纖阿頭痛了一下,覺得範翕殺性太重了。確實不能讓他繼續殺下去了,該將他叫回來才是。


    ——


    如是,玉纖阿梳洗一番,去了天牢。


    因尚未審問完,天牢中關滿了前齊衛二國的王室。玉纖阿進了牢獄,梓竹掌燈在前引路。陰沉沉的甬道中,將將出現一道光,兩邊牢獄中關著的所有人,都衝來了圍欄出向外伸手求饒。


    “我是無辜的,放我出去!”


    “我不知道丹鳳台發生了什麽,我真的不知道啊!”


    “陛下,陛下!妾身隻是衛天子不受寵的妃子而已,妾身什麽都不知道啊!”


    鬼哭狼嚎,人生百態。


    玉纖阿被兩邊的聲音嚇了一跳,她抿抿唇,心想範翕這是造了多少殺孽,才把人嚇成這樣。她一路聽著兩邊的求饒聲往牢獄深處走,梓竹都被哭叫聲嚇得手抖,但梓竹回頭,見玉纖阿麵容竟平靜了下去,不得不佩服玉纖阿之冷靜。


    聽慣了這種求饒的聲音,走到一處牢獄,驟然沒聽到裏麵的呼救聲,玉纖阿還奇怪了一下。她側頭看去,微怔了一下,看到裏麵關著的人,是薑湛。隔著鐵欄,二人對望,彼此無言。


    玉纖阿有些失神時,右側的牢獄傳來一道女聲尖銳的怒吼聲:“賤人!”


    玉纖阿微笑。


    這個“賤人”稱呼不常有,但這個趾高氣揚滿是怒氣的聲音,她卻聽得很習慣。


    玉纖阿向右方牢獄走近,借著梓竹所提的燈籠火光,看到了這個牢裏關著的人,果然是於幸蘭。於幸蘭蓬頭垢麵,不如昔日那般嬌貴。她仇恨的眼睛盯著玉纖阿,手拍鐵欄,怒道:“你是不是很高興?搶走了我的男人,還將我關在這裏?你是不是很得意?”


    玉纖阿含笑:“女郎要是非要這麽和我說話的話,那我就不奉陪了。”


    她抬步就要走。


    於幸蘭怒道:“我知道了,你和範翕是報複我!”


    玉纖阿回頭,笑問:“報複你什麽?”


    她作無辜狀:“你不是說我搶了你的男人,那我是勝利者啊,我還報複你什麽?要報複,也是你來報複我吧?”


    於幸蘭被噎得無話可說。玉纖阿伶牙俐齒,她領教了已不是第一次,卻仍然每次都中計。


    說報複,自然是於幸蘭心知肚明自己昔日是怎麽對這兩人的……在範翕眼中,恐怕她一直是在逼迫他,一直對他非打即罵;而在玉纖阿眼中,恐怕她當年非不肯退親,還讓玉纖阿和範翕飽受三年相思之苦……任何人,都會報複的吧?


    玉纖阿看於幸蘭無話可說,她才莞爾,移開了目光,漫不經心道:“誰有空報複你呀。”


    玉纖阿慢悠悠:“人生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我夫君與你敵對的,是國仇家恨,你們的私人恩怨,在他國仇家恨前,算得了什麽。我與你之間,更沒什麽仇了。飛卿喜愛我,不是你的錯,卻也不是我的錯,你不必將仇恨轉到我身上,你該去恨他移情別戀才是。”


    “人生際遇不同,昔日我弱你強,今日我強你弱,不過是各自掙出來的罷了。談什麽報複,誰有空記仇呢。”


    於幸蘭目中噙火,她最厭玉纖阿這般不將她放在眼中。玉纖阿從來不將她放在眼中,以前她們為敵的時候,玉纖阿就不多和自己說話,現在玉纖阿還是這樣,還是不和她多說話!她在玉纖阿眼中,就這般不重要麽!


    前方黑暗中傳來腳步聲。


    範翕從黑甬道中步出,向玉纖阿迎來。他聲音微亂,又有些慌張:“玉兒!”


    玉纖阿看去,她還沒反應過來,自己的手就被從黑暗中步出的青年握住了。範翕緊張地握住她的手,將她上下打量一番,問:“聽說你來了……你、你來尋我何事?”


    玉纖阿婉婉道:“沒有什麽重要的事。隻是這人已經殺夠了,你該停一停了。”


    範翕目中陰鷙微起。


    卻與玉纖阿美目一對,他倏地一下收了自己那戾氣滿滿的眼神,虛假又溫柔地握著她的手,深情款款:“好。你說什麽就什麽,我聽你的。”


    他帶著玉纖阿一起向裏走。


    左邊牢獄,薑湛安靜望著。右邊牢獄,於幸蘭含淚望著。


    這對表兄妹再對視一眼,又心照不宣地移開目光,彼此瞧不起對方的不上道——薑湛覺得於幸蘭不可理喻,於幸蘭覺得薑湛眼瞎,竟然喜歡玉纖阿。


    ——


    齊衛二國剩下的人,被關的關,貶的貶,遣的遣,盡數處理完畢。


    新天子登位,手中最重要的兩件事,一是出兵平定鎮壓北方諸侯國之亂,二是廣告天下百姓,開始普查人口,統計農事,開始將百姓的生活放入規劃中。天下百姓皆有些稀奇,難得一次在新天子登位後,天子的政策居然和他們有了些關係,不再是上麵打上麵的,百姓過百姓的。


    又聽說新天子是世間難得一見的美男。


    且多病。


    民間百姓向來對上麵人的生活充滿了好奇,新天子是美男的設定,簡直太滿足他們的八卦欲。一時間,範翕還沒做什麽,天下就傳遍了百姓們編造的關於天子的各類野史。自古美男配美人,天子的風流韻事被無數編排中,終傳到了上流貴族圈中。


    一喜歡聽這些民野傳奇故事的貴族郎君才聽了個開頭,聽說天子被一鄉間美人迷得神魂顛倒時,這個郎君一口茶就噴了出來。這個貴族郎君被嗆得受不了,連連皺眉:“搞什麽?我朝是有王後的!王後才是世間難得美人,這些百姓瞎傳什麽?”


    把外麵八卦一板一眼講給自家郎君的仆從便奇怪道:“咦,我們有王後麽?沒有聽說啊。”


    這個貴族郎君一怔,愣住了——他上個月隨自己父親入宮參宴,確實見到了那和新天子平起平坐的美人。那女郎之美,是他生平僅見,他自然第一時間就將此女認為王後。畢竟隻有王後,才能與天子並肩而立。


    但是被仆從這麽一說,這個郎君才嘀咕著想起,是啊,好像天子從來沒有冊封王後來著?


    他一震:難道新王朝,確實如那些百姓所編,是沒有王後的?!


    ——


    玉纖阿自然是範翕的妻子,但範翕登天子位後,也確實沒有封她為王後。


    玉纖阿雖覺得有些奇怪,但她有更緊要的事忙著。她忙著遍訪世間名醫,求來宮中為範翕看病。王後封不封的,她暫時沒那麽關心。


    然她不關心,成家和其他大臣們,卻非常關心。成容風和成宜嘉幾次進宮,提點玉纖阿,問為何她還不是王後。就連重新回到洛邑居住的湖陽夫人,在進宮時,都忍不住好奇玉纖阿是不是和範翕吵架了,不然範翕為何不封她為後。


    湖陽夫人道:“範飛卿……他莫不是另有心思?”


    玉纖阿含笑:“我恐他真的另有心思,但這心思恐怕和母親想的不是一樣。母親莫擔心,他定有他的思量。再說,如今宮中,雖然我不是王後,但是我確實掌的是王後才會掌的權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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