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場精彩的打鬥相信所有的目擊者都不會忘記,這是繼老蔡夫婦跳井之後的第二件熱鬧事。


    我聽到方碧玉從三層鋪上一躍而下,一定是漂亮加瀟灑,宛若一隻飛鳥。我戰戰兢兢地從三層鋪上爬下來,急急忙忙跑出去,方碧玉已在男宿舍門口等我。


    “走!”她扯了我一把。


    “碧玉姐……算了吧……反正已經挨打了,剝不下來了……”我結結巴巴地說。


    “窩囊!”她說,“咱是來做工的,不是來受欺負的!”


    我帶她走到我的磅位旁。


    “鐵錘子”眨著眼睛訓我:


    “你他媽的幹什麽吃的?!扔下工作不管了?這麽多棉農在等著你!你是不是幹夠了?”


    “我挨了打……”我委屈地哭起來。


    “活該!挨打是你找的!打得輕了!”


    方碧玉冷冷地盯著“鐵錘子”看。


    “是哪一個打了你?”她問我。


    那個熊一樣的壯漢扛著一包二百斤重的棉花踩著顫悠悠的木板往棉花垛上走。他腿不軟,腰板直。他虎背熊腰。


    “就是他。”我指指那漢子。


    方碧玉一聲不吭,抄著手站著。


    那男人踩著陷沒膝蓋的棉花,一直爬到垛的頂尖。扔下花包,扯著包角,把棉花抖摟出來。他把花包搭在胳膊彎上,仰著臉,一步步走下棉花垛。他的四方臉有棱有角,像一塊鐵坯子。


    方碧玉一聲不吭,抄著手站著。


    她用閃電般的速度,了那漢子兩記耳光。左一耳光,右一耳光。響聲清脆,傳得很遠。在場的人都呆了。


    那男人怪叫一聲,扔下花包,抬手捂住了臉。這就是方碧玉家祖傳的絕技:反正鍋貼。


    一般的人經不起這兩下子。


    這兩個“鍋貼子”貼得像刀刃一樣快。


    那漢子兩腮立即胖了。


    “走!”方碧玉命令我。


    漢子吼叫一聲,罵道:


    “臭娘們!哪裏走!俺活了大半輩子,都是俺打人,從沒挨過打,今日是頭一遭。”


    他攥著拳頭,張牙舞爪地撲上來。


    方碧玉隻一跳,就閃到一邊,讓他的凶猛拳頭捅到虛空裏去。


    沒等到他轉回身來,方碧玉已淩空跳起,在空中踢出兩腳,一腳踹在那男子下巴上,一腳踹在那漢子小腹上。


    他嚎叫著坐在地上,雙手捂住腹,垂著頭,嗚嗚有聲,好像是在哭。


    棉花垛上的臨時工齊聲喝起彩來。


    孫禾鬥手提著那杆破大槍跑來。一邊把大栓推得嘩啦啦響一邊喊叫:


    “不許武鬥要文鬥。”


    “鐵錘子”喝斥他手下的臨時工:


    “喊什麽?看他娘的什麽熱鬧?快給我幹活!”


    孫禾鬥傻乎乎地問:


    “誰跟誰打?怎麽不打了?‘鐵錘子’,怎麽回事?”


    “鐵錘子”罵道:


    “操你媽!”


    “你怎麽罵人?”孫禾鬥問,“你罵誰?”


    “罵你!”“鐵錘子”凶凶地說。


    “你敢罵我?”孫禾鬥一拉槍栓,“我斃了你這個小舅子!”


    “你斃吧,”“鐵錘子”拍著胸脯說,“有種你往這裏打!”


    孫禾鬥端起槍來,說:


    “你以為我不敢打是怎麽著?老子在珍寶島打死過一個班老毛子,還不敢斃了你這個驢日的?”


    “孫禾鬥,你要幹什麽?!”廠長像隻壇子一樣風急火燎地滾過來,喘息不迭地說:“你要行凶殺人?”


    “我不過是嚇唬嚇唬他,”孫禾鬥拉開槍栓說,“槍裏根本就沒有子彈。”


    廠長說:“沒有子彈也不許這樣,萬一把撞針彈出來也能傷人,再說槍口哪能對準革命同誌?”


    孫禾鬥訕著臉,把大槍掄到肩上,說:


    “這小子整個一個反革命‘五一六’分子!”


    “怎麽回事,怎麽回事?”廠長問。


    “鐵錘子”指指我和方碧玉,說:


    “問他們倆吧!玩忽職守,毆打棉農!”


    廠長說:“你們是不是幹夠了?幹夠了立刻給我回去,我這兒什麽都缺,就是不缺人。”


    方碧玉說:“回去就回去,離了你這門口俺就活不了怎麽的!”


    我卻說:“都怨我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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