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相信,方碧玉和李誌高的浪漫史上最幸福、最富有愛情特征的一夜,也是李誌高夜宿草垛的一夜。過了這一夜,他們的關係便突飛猛進,迅速發展,很快把事情推向高潮,同時也推向深淵。


    那天,他沾著一頭麥糠與我們同歸棉花加工廠。在冉冉上升的朝陽裏,他頭上的麥殼像黃金,他的微笑也像黃金一樣燦爛。


    經過一夜的思想鬥爭,我雖然痛苦但卻清楚地意識到:方碧玉與李誌高才是天生的一對,我不是李的勢均力敵的對手。我缺少夜宿草垛的勇氣。我決定退居二線,發揚風格,為他們二人穿針引線,搭橋鋪路,充當一個光榮、高尚的第三者。在我還年輕的時候,能做到這一點很不容易。


    方碧玉從她的花書包裏掏出四個熱得燙手的紅皮雞蛋,分給我和李誌高每人兩個。拿著雞蛋,我的靈魂在哭泣。我意識到這雞蛋是為誰而煮。雖然都是同樣的紅皮雞蛋,但李誌高那兩顆重若泰山,我這兩顆輕如鴻毛。一個早起撿狗屎的老頭滿臉冰霜地看著我們,嚇了我們一跳。


    她用我認為是充滿了似水柔情的眼睛撫摸著李誌高那張棱角分明的臉。他毫不客氣地往口裏塞著雞蛋,雞蛋黃噎得他淚流滿麵。她笑起來,並且用半握的拳頭捶打了一下他的背。這一拳是他們愛情的定音鼓。一錘定音。這一拳看起來打在李誌高背上,實則打在我的心髒上。完了,我已經被淘汰了。李誌高大笑起來,雞蛋殘渣在笑聲中噴出,好像橫飛的彈片。隨著笑聲,他的頭顱在抖動,頭上蓬鬆的黑發跳躍,宛如啼鳴雄雞尾巴上的翎毛。那時候已經流行留長發,那時候留長發是反社會反傳統的鮮明標誌。我聽棉檢室的“一撮毛”趙一萍說過,男人留長發是吸引女性的需要。她舉了兩個富有說明力的例子來論證她的理論。她說國外有一位科學家做過這樣的試驗:剪掉雄獅頭頸上的長毛,那雄獅身邊的雌獅立刻離它而去,去尋找頭頸上有長毛的雄獅。剪掉雄雞尾巴上的卷曲高揚著的翎毛,雄雞便被母雞們啄死。由此可見,毛發對雄性是多麽的重要,這不但關係到吸引配偶,而且關係到生死存亡。我摸了一下自己光禿禿的頭顱,在自慚形穢的同時,暗下決心要像愛護生命一樣愛護頭發,即便吸引不了方碧玉,也要吸引別的雌獅和母雞。


    一路說了許多話,其實都是廢話。對話的內容對陷入情網的男女來說變得毫無意義,這時傳遞性與愛的信號的載體是他們各自的聲音。我也說了不少話,看起來我們三人的談話是一個和諧整體,實際上我的話是對他們互相傳遞愛情信號過程中施放的幹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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