況且,縱然真要選妃,也該由江璃親口告訴她,貿然輕信旁人的話,著實不是明智之舉。


    寧嬈心裏打定主意,剛要開口回絕陳吟初,卻被她打斷了。


    “娘娘莫要急著回絕我”,陳吟初端正了身子直視寧嬈,“我並非要逼著娘娘今日就給我答複,聽聞陛下要陪娘娘在寧府小住幾日,您可等他回來,與他一起商議商議此事。”


    這倒是寧嬈沒有想到的說辭,她不由得沉下心神端看陳吟初,她憑什麽有這樣的自信?和江璃商量過便會得到她想要的答複嗎?


    要知道,陳吟初傾慕江偃多年,之所以不能如願,固然是神女有意,襄王無夢的結果,但更多的,便是江璃的反對。


    他對這門婚事自始至終的態度就是反對,江偃貴為皇弟,但身份終歸特殊,江璃不願看到他和京中大族陳氏聯姻,這是兄長對弟弟的提防,更是帝王權術。


    想到這兒,寧嬈溫和道:“好,我會與陛下商量,貴女放心。”


    既然是彼此都知道的結果,有何必說破讓她難堪,先應承下就是,反正到時就說江璃不同意。


    陳吟初的臉上卻浮出沉定有把握的笑靨,她道:“娘娘要快些與陛下商量,過幾天就是秋闈開試,照例監天司要卜算天象”,她再一次環視左右,壓低了聲音:“安北王挑頭,加上母親和遠在益陽的端睦姨母,已經打定了主意要在天象上做文章。”


    寧嬈大驚,望向陳吟初。


    陳吟初道:“娘娘嫁入宮中時陛下已是太子,沒有切身經曆當年的灩妃之亂,興許不知,這天象上能做的文章可太多了。”


    就算寧嬈沒有親身經曆,可聽也聽過。


    當年就是一支星卦,給江璃扣上了克父不祥的帽子,堂堂一國太子,生生被這些玄虛無邊際的東西逼出了長安,在外流離十年。


    更且不論,古往今來多少皇親貴胄是折在了天象一說上。


    她十分驚異,這些宗親們是瘋了麽?要再一次在天象上動手腳,豈不就是走從前灩妃的舊路,難道他們就不怕觸了江璃的逆鱗嗎?


    寧嬈心中存疑,緩聲道:“此事若是真,那必得做的隱秘至極,卻不料幾位姑姑和安北王竟這般疏忽,先讓貴女探聽了去。”


    她這話問得極妙,不說自己不信,而順著她說,卻又將質詢軟綿綿地拋了回去。


    陳吟初一笑:“公主府是臣女的家,縱然長輩們有心隱瞞,可隻要稍稍留意總能看出不對勁兒的地方。察覺了不對勁兒,再小心求證揣摩,總也不是太難的事。”


    寧嬈頷首應著,腦子轉得飛快。


    她這樣的說辭倒也在清理之中。畢竟是同一屋簷下的親人,朝夕相處,就算有心遮瞞,未必能麵麵俱到。況且,寥寥數言便能看出,這位陳貴女雖然行徑大膽,在外的名聲也多是不遵禮教、不守規統的惡名,但著實是個精明人。


    單與南瑩婉相比,後者的一股厲害勁兒全在外麵,其實沒什麽城府,處不了幾天就能把她看透了。


    可陳吟初卻恰恰相反。


    不論她是如何的誠懇,如何的與你推心置腹乞求幫助,總覺得她像是站在雲之深處,捉摸不透。


    想到此,寧嬈突然覺得或許還可以有另外一種可能。


    陳吟初是受了自己父母及安北王的指派,故意來將此事透露給她,或許這本就是個陷阱,要誘她犯錯,授人以柄。


    若非如此,為什麽陳吟初要選上她,而不是去找能直接左右此事的江璃。


    江璃比寧嬈精明百倍,也難糊弄百倍。


    她心中暗忖了忖,覺得這事自己隻要按兵不動,就算是個陰謀也奈何不得自己。等江璃回來說給他聽,再讓他去翻查就是。


    既要在天象上動手腳,涉及的司、所、屬寮就多了,涉及的人也多,若是一層一層細細查下去,總是有跡可循的。


    想到這一麵,寧嬈柔緩了神色,不打算再去話有餘音地盤問陳吟初了。


    退一萬步講,萬一這件事是真的,陳吟初固然是為了自己,可也賣了寧嬈和江璃一個大人情,自己若是再表現出懷疑,倒顯得有些小家子氣了。


    她應承下陳吟初,許諾會和江璃商議。


    陳吟初顯然是滿意了,再與她寒暄了幾句,便要告辭。


    臨行前,她似是又想起了什麽,道:“此事還望娘娘多多上心,臣女方才說自己是宗親們薦陛下納妃的第一人選,可卻不是唯一的人選。”


    她接過侍女遞上來的玉骨桃花塢團扇,雪顏呈現出些許無奈:“到底是父母有私心,而端睦姨母又遠在益陽,有心無力,所以他們才合力要把我推上去。可若我實在不願,娘娘不要忘了,還有瑩婉,她對陛下之心可一點不遜於我對楚王,若不能盡早阻斷此事,往後拖,恐怕就不好辦了。”


    寧嬈早就想到了這一層,江璃曾當著她的麵安排南瑩婉去和陳吟初作伴,當陳吟初一提起這事時,她首先就已經想到了南瑩婉。


    可她還要感謝陳吟初的提點,謝過之後,她沒忍住,問了陳吟初一個問題:“貴女是個冰雪聰明的爽利人,若當真喜歡楚王,有的是法子,何必鬧得這般滿城風雨,毀自己名聲呢?”


    陳吟初一怔,隨即笑了。


    她捏著團扇遮住露出的貝齒,道:“娘娘還與當年一樣,是個熱心人。殊不知,吟初此舉也是無奈。楚王躲著我,而我的家世又擺在那兒,若不這樣,怎麽能躲過那些上門提親的人?”


    說罷,笑容中添了幾分狡黠,朝寧嬈俏皮地眨了眨眼,領著侍女揖禮告退。


    送走了陳吟初,玄珠立馬給寧嬈端來了藥,她將苦澀的藥汁喝下去,撿了個蜜餞扔嘴裏,坐著捉摸了陣兒,心想,這事……到底江璃事先知不知道呢?


    她越想越不對,負著曳地長袖在廊廡下來回地走,心想,江璃那麽有城府的一個人,若是宗親們有這麽大的動作,就算他無法深根究底,可也不可能絲毫無察覺啊……


    可疑!大大的可疑!


    寧嬈正想著待會兒該怎麽審他,江璃回來了。


    半晌陷在政務裏雖然煩累,可好歹還如願整了陳宣若一把,因此江璃神清氣爽,深感暢快。臨出宮前還換了件便衫,右衽緞袍,柔光內斂的緞子,斜襟刺一朵花葉舒展的墨蘭,拖遝的臂袖箍在腕上銀環裏,宛如尋常人家眉目秀雅的矜貴公子,風姿倜儻又瀟灑。


    他一路闊步進來,見寧嬈站在廊廡下來回踱步,以為是等自己等的急了,當下心情大好,二話不說攬住她的腰在她額上印下了一吻。


    寧嬈像個木偶似的任由他親,臉上卻沒什麽表情,隻一雙眼睛迸射出精光,緊緊將他盯住。


    江璃一愣,問:“怎麽了?”


    寧嬈把他箍在自己腰上的手撲落掉,後退一步,端視他:“景桓,你有事瞞我?”


    江璃又愣了愣,迎著麵前的冷豔眸光,腦子飛速地轉起來。


    他有些為難,倒不是他明明沒事瞞著寧嬈卻硬要他說,而是他瞞她的事太多了,實在不知道她問的是哪一樁。


    從最近來說,他拈酸含醋地把陳宣若整了一頓,這事自然不能讓阿嬈知道。還有前些日子,阿嬈不知哪根筋搭錯了,非要抱著雪球兒睡覺。他堂堂天子,夜間想趁著妻子睡著了輕薄輕薄還得隔著隻肥貓,偏那肥貓對他頗有敵意,瞪著隻琉璃珠兒眼滿含凶光警惕地將他盯住,手剛要撫上沉睡中阿嬈的臂膀,它就毫不客氣地蹦起來,喵嗚厲叫,朝著他手背劃了一道。


    當下皮開血流。


    阿嬈也在這動靜裏幽幽醒轉過來。


    江璃腦筋一動,忙裝作也是剛剛醒來,迷茫地揉了揉惺忪睡眼,略顯遲鈍地呲著冷氣看向自己的手背,驚叫一聲,拿給寧嬈看:“這貓怎麽了?我好好的睡著覺它來撓我作甚?”


    寧嬈坐起來拿過一看,見那道口子劃得不淺,血珠兒自裂痕往外冒,順著腕子淌下來,滴落到被衾上,忙拿起帕子包住。


    她心疼地說:“要不叫禦醫吧。”


    江璃搖頭,將自己縮在被衾裏,可憐兮兮地看向寧嬈:“沒有大礙,就是傷在右手,不知道批奏折的時候會不會礙事。阿嬈……”他拖長了語調,以軟綿可憐地口吻道:“我怕我睡了雪球兒再來撓我,可不可把它挪到一邊去。”


    話音剛落,雪球兒‘喵嗚’一聲朝他呲牙,張起前爪作勢要再撲上來。


    寧嬈忙捏著它的後腿把它拖了回來。


    “雪球兒!”寧嬈美眸怒熾,瞪著這小小一團絨毛,氣道:“不是跟你說過不能撓人嗎?”


    雪球兒的碧色琉璃珠兒眼瞪得滾圓,恨恨地盯著陷害它的江璃,可奈何自己的後爪被寧嬈緊緊捏住,動彈不得,就這樣不甘地瞪了江璃一會兒,像是泄了氣,耷拉下柿餅臉,一團絨毛縮成了球,趴在寧嬈的臂上,淚眼汪汪地委屈看她。


    寧嬈將它抱起,見江璃攏了攏被子,把自己負了傷的手背搭在被衾上,那一道緋色血痕綻在白皙的手背上,顯得觸目驚心。


    她狠下心,抱著雪球兒出去。


    可憐的小母貓縮在寧嬈懷裏,透過臂彎與身體的間隙,眯縫著眼陰氣森森地看向躺在榻上陷害自己的江璃,江璃也不甘示弱,用沒傷的那隻手支著自己的腦袋,側起身子十分悠閑地看著被驅逐的貓兒,給它一挑釁的笑。


    跟他鬥?先學會說話再說吧。


    想起這件事,再看看寧嬈怒氣凜然的神色,江璃不由得心裏發毛,莫非那貓真學會了說話,趁他不在跟寧嬈告狀了?


    不行,不能不打自招。


    江璃站端正了,看向寧嬈:“你……怎麽會覺得我有事瞞你?”


    寧嬈不語,上下打量了江璃,倏得咬牙切齒道:“我不問你就不打算說了,是不是?”


    江璃這等粘上毛就能成精了的人,要不是心裏虛才不會是這種反應呢。


    她步步緊逼,江璃步步後退,看著她凶神惡煞的模樣,心想,為了隻貓,不至於吧……


    他一個活生生的人,難道還比不上一直好吃懶做的貓?


    突然覺得心髒好像‘啪啪’碎成了幾瓣。


    “你說,你是不是想納妃了?”寧嬈質問。


    江璃本來正捧著心在自憐自哀,一聽,僵硬地抬起了頭,瞪大了眼睛。納妃?不是在說貓的事嗎?


    “你是不是就想等著宗親們提出,你好順水推舟,把陳吟初納入後宮?你一直反對她和江偃的婚事,是不是有私心?”


    江璃:……


    這都是什麽跟什麽?!


    江璃抬起手摸了摸寧嬈的額頭,小心翼翼道:“阿嬈,今天的藥喝了嗎?”


    寧嬈氣急,推了他一把,沒控製住手勁兒,把江璃推得直向後趔趄,好不容易扶著廊柱站穩了身子,就聽她怒道:“少跟我東拉西扯,陳吟初今天找我來了!”


    憑柱剛剛站穩的江璃一愣,轉瞬間臉上豐富的表情悉數斂去,麵色沉冷下來,如冰般寒涔,默了默,凜聲道:“你說……陳吟初來找你了?”


    “她跟你說什麽了?”


    寧嬈被他驟然變冷的臉色駭了一跳,不由得收起戾氣,輕聲道:“她說宗親們計劃要在幾日後秋闈大考的卜算天象上做文章,逼你納妃。”


    江璃一默,抬眸接著問:“她還說什麽了?”


    寧嬈覷了眼他的臉色,道:“她說她是第一人選,可她鍾情楚王,想讓我幫她。”


    猶豫了猶豫,又加了句:“她還說此事要快些解決,不然若是她不願意再把南瑩婉頂上來,就不是那麽好辦了。”


    廊廡下一時陷入寂靜,良久,江璃譏誚道:“她知道的還挺多的,也能豁的出去,為了景怡,連自己父母都能賣。”


    寧嬈眉宇皺了皺,不解:“景桓,你這反應……是當真提前知道麽?”她突覺心裏不是滋味,語氣不由得低徊:“你難道真的想納……”


    “這怎麽可能!”


    江璃毫不猶豫地打斷她,望著她憂心忡忡的嬌麵,苦澀地搖了搖頭:“你便這麽不信我嗎?我若是對吟初有半分男女之情,那麽當初甄選太子妃的時候我為什麽要選你?你忘了那麽多東西,自然也不記得當初為了和你成親我費了多少心思,經了多少波折。”


    話到最後,平添了幾分黯然失落。


    寧嬈察覺到了他語氣中透出的落寞蕭索,不由得軟了聲調:“那……你為什麽要瞞著我?”


    江璃垂斂下眉目,緘然良久,抬起頭,平靜端沉地問:“阿嬈,他們要逼我納妃,又要在天象上做文章,那麽你猜,所謂天象,所謂異兆,會是指向誰的?”


    她一愣,倒是從未想過這些問題。


    可一細想,又不由得脊背發涼,像是掉入了冰窟子,嘴唇發抖:“我?”


    江璃道:“他們要逼我納妃,自然得有合適的名目,而這名目作在你身上是最合適的。皇後不祥,衝犯社稷,若此時再有災異或是叛亂,會全都算在你的頭上。到時你會被如何對待?”


    他自幼便經受了這些陰毒手段的迫害,自然對這些手段再熟悉不過。


    可恨的是,他受過的苦,時隔多年,竟有人想讓阿嬈再受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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