捶鼓一樣吧嗒吧嗒的腳步聲由遠及近,英儒跑進來,抱住她的腿,撒嬌道:“母後,母後,你怎麽才回宮?想死英儒了。”


    寧嬈將他抱起來,微笑道:“母後也想你,本來想帶著你一起回去,可想起你今年才剛剛進書院,怕將你帶偏了,亂了你讀書的心思,這才作罷。”


    英儒甜甜一笑:“我都知道,我每天都按時進學堂,從來不偷懶,母後你放心。”


    寧嬈寵溺地揉著他的腦袋:“母後有什麽可不放心的,你這麽乖,定能把什麽事都做得好好的,母後隻希望你該歇的時候就歇歇,你還這麽小,不要太懂事了。”


    英儒抬起白白胖胖的小手指戳著自己的小酒窩,一本正經道:“可英儒是太子啊,將來是要扛起江山社稷的,就得比別人更加勤勉,太傅常說,父皇像我這個年紀的時候功課可是比我強多了。”


    寧嬈啞然失笑:“那是你父皇,你像他之餘,還得有一點點像我啊。我像你這麽小的時候啊……”


    英儒眼睛一亮,燦然笑道:“母後像我這麽小的時候就已經會上房揭瓦了,能打遍鄰裏小孩兒無敵手。”


    寧嬈:……


    “誰告訴你的?憑什麽這麽說?他見過我小時候嗎?就這麽詆毀我!”


    英儒稍稍收斂笑意,睜大了眼睛看寧嬈,無辜道:“外祖父啊,他說的。”


    寧嬈:……


    她爹還真是以黑她為己任啊。


    僵硬地笑了笑,準備結束這個話題。


    恰在這時,玄珠進來問要不要傳晚膳,寧嬈便讓都擺進來,她帶著英儒去偏殿用膳。


    杯盤碗碟全都擺開,肉糜羹湯一應俱全,寧嬈發覺比平常多了幾道菜,因那大案幾擺不下,又添了個小幾在旁邊,也是擺得滿滿當當。


    玄珠在一旁道:“陛下的旨意,以後娘娘的膳食要比從前多添幾道菜,而且平日的點心糕餅也添了。”


    寧嬈望著滿桌的珍饈,輕輕地咽了口水,心想這婚就算是騙來的,那也騙得太值了!


    她鬥誌昂揚地看了英儒,舉起筷子,招呼他:“吃!別跟母後客氣!”


    半個時辰後,一大一小的兩個人捂著圓滾滾的肚子倒在榻上,英儒把兩條小短腿放在一起來回地蹭,好容易蹭掉了自己的絲履,抱著肚子滾進寧嬈的懷裏,撅起嘴,不滿道:“父皇偏心!昭陽殿的飯菜比東宮好太多了。”


    寧嬈打了個嗝兒,摟住他:“既然好吃,你以後每天都來這兒吃,什麽偏心不偏心,我的不就是你的。”


    英儒別扭了好一陣兒,才軟綿綿地趴在寧嬈肩膀上,稚聲稚氣地說:“母後,現下你跟父皇這般好,英儒心裏很是高興。雖說你生病之後就失去了記憶,可我卻覺得你們比你沒失去記憶時還要好,起碼不會為了要不要再生一個寶寶而吵架。”


    什麽?


    寧嬈坐起來,低頭看他:“為了再生一個寶寶而吵架?”


    英儒仰躺著,臉上漫過憂鬱,很是傷慨道:“就是母後一氣之下回娘家那一天。我本想給你個驚喜,悄悄從鴻學館早回來躲進了昭陽殿的壁櫥裏,可這驚喜還沒給出去,父皇就怒氣衝衝地來找你了。”


    寧嬈眉宇一蹙。


    這應該就是玄珠說的,她在失去記憶前夕,跟江璃那一場摒退眾人、驚天動地的爭吵。她怎麽問江璃也問不出,原以為除了他之外不會有人知道,不想卻陰差陽錯地讓英儒聽到了嗎?


    她一凝心神,忙讓英儒快說是怎麽回事。


    英儒作回憶狀,奶聲奶氣地說:“起先是父皇質問母後,為什麽要偷偷地喝避子湯。”他停頓,抬起了天真無邪的臉問寧嬈:“什麽是避子湯?”


    寧嬈神色越發凝重,橫了他一眼:“小孩子少打聽大人的事,繼續說你的。”


    英儒默默地捂住胸口,心想,小孩子不能打聽大人的事,大人就可以打聽小孩子聽到的事嗎?


    這分明是隻許州官放火,不許百姓點燈。


    他幽幽地睨了寧嬈一眼,見她正在瞪自己,礙於她的淫威,不得不老老實實繼續說:“母後你就不說話,被父皇逼問得急了,你才說自己身體不好,害怕會生出不健康的孩子。豈料父皇聽了這話更生氣了,當場就要叫太醫來給你把脈,你不肯,你們兩個就僵持住了,然後……然後……”


    英儒臉上閃過猶豫,憂慮地看向寧嬈,低聲道:“父皇說,你是不是還想被關進地宮裏,是不是想這輩子都看不見英儒了。”


    寧嬈被他的話震住了,半天沒有反應過來,等回過神,隻覺一股森森涼意猶如蛇信順著脊背往上爬,手腳都是冰涼的。


    在沛縣外的驛館裏,那晚江璃就曾說,如果她要離開,他就會把她關進地宮,那時隻以為是他的氣話,難不成在過去被她遺忘的記憶裏,他真的將此付諸過實踐嗎?


    她的手不可抑製的顫抖,看向英儒,牙齒幾乎要咬上下唇,道:“你繼續說,後麵怎麽了。”


    英儒的情緒也低迷了下去,低聲道:“母後你就說,如果父皇覺得不再需要你了,你可以走。隻求他善待英儒……然後父皇就發怒了……”他突然住了口,抓著寧嬈的手,嚶嚶道:“英儒長這麽大,就從來沒有見父皇發過那麽大的火,嚇得英儒都不敢出來。”


    寧嬈摟住他,溫言安撫了他一陣兒,不想再問下去了,這些記憶對於一個孩子來說太過殘忍,不能讓他再去揭自己的傷疤。


    英儒膩在寧嬈的懷裏,漸漸冷靜下來,拽著她的衣袖,道:“後來……”


    “好了,英儒,不要再說了。”


    他揚起一張稚嫩白皙的麵龐,神情格外認真:“母後想知道,你別擔心我,我早就不害怕了,我知道父皇他是愛你的。”


    寧嬈沉默了,愛?這所謂愛讓她好像是掉進了一個深水寒潭裏,每往下浸漫一分,就越發冷似徹骨。


    英儒握住她的手,繼續道:“後來……父皇就問母後,你嫁給他是不是就為了當皇後,是不是生下了英儒他就沒有利用價值了……”他停頓,轉而問寧嬈:“母後,你一定不是這樣的,對不對?你是愛父皇的,也是愛英儒的,對不對?”


    寧嬈突然明白英儒的心思了。


    她撫著英儒的頭,深吸了一口氣,蘊出溫暖的笑意:“我自然是愛你的父皇,也愛英儒。”


    英儒燦然而笑:“我就知道母後是不會騙人的,那時你也是這樣說的,你說你愛父皇,你也愛英儒,你讓父皇給你些時間。”


    “然後,父皇什麽都沒說,就拂袖走了。母後你也收拾東西回娘家了,再後來就是你被找回來,一病不起,醒來後就失去了記憶。”


    原來是這樣。


    寧嬈感歎,原來自己一直苦苦追尋的關於離宮前的那場爭吵是這副樣子,竟沒想到,會是從英儒的嘴裏知道全貌。


    那個時候,她應該是出宮去找孟淮竹了罷。


    她這一去,再回來,再醒來就像徹底變了一個人,卻不知當時的江璃看著自己心中是何感想。


    孩子……地宮……


    她和江璃的過去究竟還藏著多少猙獰的傷疤?


    她深吸了口氣,將玄珠和墨珠叫進來,伺候英儒梳洗,將他哄睡了,她才重新梳妝,琯起長發,披上了鳳鸞禕衣,去宣室殿。


    她不是過去那個能沉得住氣、什麽苦水都往肚子裏咽的寧嬈,既然她已把自己像張白紙似得攤在了江璃的麵前,那麽他也不能有隱瞞。


    他敢把她關地宮裏,如果沒有確鑿的說法就是她錯到該受此懲罰,那麽她也要把江璃踹進去,讓他試一試被關地宮的滋味。


    天知道,她從小最怕黑,那地宮裏也不知道有沒有照明的……


    這樣心情雜亂地想著,到了宣室殿,那四四方方的殿宇裏燈火通明,想來江璃是在處理政務,那麽她該等一等。


    崔阮浩迎出來,朝她揖禮,將要說話,被寧嬈打斷:“陛下既然在忙公務,那麽本宮去偏殿等一等,等他忙完了再見我。”


    崔阮浩鬆了口氣,看娘娘一臉煞氣地過來,像是來算賬的,不管因為什麽,他生怕當下兜不住,她要進去鬧。好在她還算識大體,知道政務要緊,便依言把她讓進了偏殿。


    寧嬈讓玄珠和墨珠退下,獨自在偏殿等江璃。


    他們是帝與後,即便是有什麽話要說,有什麽架要吵,也得避著人,不能讓外人瞧去,不能損了天家顏麵。


    這是該有的覺悟。


    這樣等了一會兒,她隱約聽見正殿那邊傳來江璃的聲音。


    崔阮浩帶她來的是東偏殿,此處僅供江璃朝會間隙更衣休憩,是不納外客的。這裏本與正殿相連,中間是一條長長窄窄的廊道,穿過去就是一架三丈高的紫綬金鳥薄絹屏風,隔著這道屏風可以將正殿的話聽得清清楚楚。


    她聽見了江璃那掌納生殺大權、卻平緩無波到冷血的聲音:“既然嚴刑逼供,雍淵也不肯招他和安北王的密會內容,那便暫且放過安北王,把他逐回封地。至於雍淵……朕若是殺了他正好可以激孟淮竹和她背後的人做進一步動作,所以,他今晚就得死,把人頭懸在刑部大牢外,孟淮竹的人定能看見,或許……她現在已親自來了長安。”


    第53章 ...


    寧嬈一晃神,向後踉蹌了幾步,險些摔倒。


    外麵君臣三人聽到了響動,皆轉頭看過來,可惜那架紫綬金鳥的屏風太高,映著燭影綽綽,根本看不分明是不是有人。


    江璃的眉宇蹙了蹙,見崔阮浩碎步走過來,附在他耳邊低語了一番,臉色不由得凝重沉冷下去,橫掃了他一眼,什麽都沒說。


    他看向禦階下自己頗為倚重的丞相和大學士,接著剛才的話說:“這事交給刑部去辦,陳相親自把關,若是發現了孟淮竹的蹤跡,不必抓她,也不要打草驚蛇,爭取能促成她順利回到南淮。”


    陳宣若滯了滯,眉宇間閃過疑惑,但是仍躬身應是。


    裴恒卻是個直脾氣,直接發問:“陛下,南邊羅坤起兵謀反,還沒查明白是不是雲梁人在背後搗鬼,就這麽放孟淮竹回去,豈不是縱虎歸山?再者,臣秘查過雲梁人,那雍淵可是孟淮竹的義父,在雲梁內部舉足輕重,他孤身北上來見安北王,這其中該有多少不可告人的事,若是這麽放安北王回封地,他的封地又在通州,離南淮甚近,不是後患無窮嗎?”


    江璃望著老學士,緩緩一笑。


    他後仰了身子,黑中刺繡金鱗龍的墨緞闊袖順著龍椅扶手滑下來,顯出幾分坐擁山河、胸含丘壑的沉定慵懶。


    “裴卿憂心社稷,朕自然知曉。隻是此事朕心中已有了計量,現下還不是說的時候,等到將大局鋪定,你們就會明白了。”


    裴恒皺著眉頭,還想再問,被陳宣若拽著衣袖揪了回來。他朝老學士使了個眼色,拽著他一齊向江璃揖禮,道:“臣告退。”


    兩人連退數步,反身出殿。


    等他們走了,江璃臉上那本就寡淡的笑瞬時隨煙消散,他倏然起身,快步朝屏風走去,正遇上寧嬈從屏風後繞出來,她容顏凜正,肅然道:“你不能殺雍淵。”


    江璃臉上一晃而過不豫,問:“為什麽?”


    寧嬈半張了口,腦子轉了轉,把即將脫口而出的‘他是我義父’咽了回去。


    就算她是雲梁國主的女兒,也隻能證明父親在二十年前還是布衣時曾與雲梁人有過交往。而若是她一直以來還有個雲梁人做義父,且這雲梁人還是個舉足輕重的人物,那豈不是不打自招:父親在朝中居要職時一直與雲梁人有交往。


    這樣的罪名,在如今這麽複雜的局勢下,輕則欺君,重則謀逆,她若是再口無遮攔,不是要害了自己的父親麽?


    就算江璃會看在她的麵兒上,不追究父親的過錯,可是恐怕也不會再信任、重用父親了吧……


    但是義父也不能不管。


    她定了定心神,掠過殿外那沉釅漆黑的雲階,道:“景桓,你先派人將宣若追回來,我慢慢地跟你說。”


    江璃臉上的不快愈加濃重,他看了看寧嬈,還是轉身衝崔阮浩道:“把陳相追回來,讓他先候在西偏殿。”


    崔阮浩連忙出去,走時,頗為擔憂地看了眼寧嬈。


    “好了,你現在可以告訴我了。”


    寧嬈聽見他同意把陳宣若追回來,心中長舒了一口氣,這就表示義父暫且還沒有危險。心中稍稍安寧,那份猶豫就又飄了上來。


    她攬緊了臂袖,試探著對江璃道:“如果他是我姐姐的義父,那麽我替姐姐保下他,是不是可以緩和雲梁人和大魏的關係?”


    江璃不語,隻垂眸盯著她看。


    神色愈加陰沉,眼眸也漸漸冷下去,良久,他才冷聲道:“阿嬈,你不要對我撒謊。你根本騙不了我。”


    寧嬈避開他森涼的視線,咬唇低下了頭。


    “況且,孟淮竹算你哪門子的姐姐?”江璃麵露譏誚道:“這天底下會有人如此狠心地對待自己一母同胞的親生妹妹嗎?”


    寧嬈不自覺地攥緊了手。


    江璃上前一步,把她的手抬起來,也不說話,隻一根一根手指的掰開,將自己的手平覆在上麵,把自己的手指插入她的指間,用力地勾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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